第74章 用人之道(精修500字,請重看。)(2 / 2)

淳於南嫣在那夜裡,執了同行靈兒公主的手,起身欲走,最後溫婉地對他說:“溫先生本是寒門出身,摘了殿試的探花入仕,卻入了世家的門第,這些年步步為營,到頭來皆是一場空。因你罪名在身,再想入仕是不成了,以你的才能做個師爺是綽綽有餘的,但是眼下人人都急著與四姓撇清,便是你肯放下身段,也沒哪個地方衙門敢用你。本宮與商先生憐你才能,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去尋新主吧。”

溫演知道新主是誰了。

他沒有猶豫,連夜收拾了行囊,守在城門外,在衛持風的默許下,混進了西境總督的隊伍。

溫演這一生,有很多不得已,短短四十年,已經曆了幾次大起大落。這一次,他可以不必在自己的姓前麵冠著彆族的姓,也不必再仗著誰的勢,堂堂正正地做回溫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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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演跟著隊伍走,大家待他都挺客氣,就是一直見不上燕熙,心中愈發焦急。

原本他也不急,心知必得所有人都談過話了,才能輪到他。可眼看隨行官員都談得差不多了,燕熙還是沒有傳他說話。

溫演便急了。

他被晾了一天,在隊伍裡便顯得尷尬起來,他坐立不安地等了小半日,見總督的馬車前座沒人,便大著膽子來求見。

衛持風客氣地請他坐在車頭,溫演側著身子,隔著車簾向裡頭行禮:“罪民溫演見過督台大人。”

溫演等了片刻,不見裡頭應聲,忐忑地問了句:“督台大人?”

“督台大人這兩日累著了。”衛持風解釋道,他聽著裡頭終於有了動靜,仔細地將門簾掛起,露出裡頭素衣打扮的總督大人。

燕熙淡淡的聲音傳來:“你是天璽十二年的探花,本官看過你的卷子,文才和經義皆是出眾,若不是當時世家當道,狀元本該是你囊中之物。”

溫演在朝會上領教過燕熙的厲害,他沒敢抬眼往裡瞧,垂首聽著。他聽燕熙沒以文士的“先生”稱他,心中先是一涼,待聽得燕熙誇他才能,又升起幾分得意。

他是自負的。

還留著命的韓家人都入了賤籍,隻有他因有功名在身,與妻子一起被抬為庶民,幸免於難。縱他此時落魄,他的文才也是有目共睹的。藝高人膽大,他有清高的資本,更何況他曾在內閣數年,威望和資曆是抹不掉的。且他不是自己作奸犯科入罪,是受韓氏拖累才落到如今地步,溫演並不甘心。

溫演清了清嗓子道:“督台大人過譽了。督台大人才是眾望所歸的狀元,您的狀元卷子全朝傳閱,沒有不讚歎的,當之無愧的第一。”

說完他便側耳等著裡頭的動靜,可他沒等來總督大人任何受用的表示,而是聽裡頭繼續道:“你一直在京為官,由七品官升至正二品尚書,再到入閣,一路的考評皆是優秀,便是沒有韓家相助的頭幾年,在翰林院做的也是有口皆碑。是個能乾事的人。”

聽到這裡,溫演敏銳地聽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來了。燕熙顯然是將他底細查遍了,這本也在情理之中,誰家用人前都要細查一遍的。

叫溫演意外的是,尊貴的太子殿下,竟是連他十幾年前的卷子都讀了,且對他的經曆信手拈來,叫他又驚又喜又畏。

溫演大氣也不敢喘地回話:“罪民不敢當,不敢當。”

裡頭燕熙接著說:“你本家還剩下一對兄嫂,韓家人裡除犯了刑律的下獄的,身上清白的一律充邊了。本官著人在兩邊都照顧著了。”

溫演一愣,這回聽出些不對勁來了。

燕熙甚至把他本家查了,還派了人去“照顧”!

溫演心中猛地一緊,一股涼氣爬上他的脊梁骨,他在官場多年,以他的經驗,用家人安危拿捏人是常有的。由此觀之,燕熙所說的“照顧”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想通此節,一時間,他那些清高和自負都顯得不切實際,他已經被層層疊疊的網束住了。

他想到燕熙短短不到一年,便整垮了四姓,想必是城府極深,手段毒辣,是他輕心了。

溫演的冷汗鋪下來。

然而接下來的燕熙的話,卻叫溫演錯愕了。

溫演聽燕熙說:“商次輔和太子妃都向本官力薦溫先生,本官瞧溫先生一路隨行,也是想留下的。隻是你有罪在身,堂前用不得你,正巧堂後缺人手,溫先生若是不介意,可以先瞧瞧有什麼能做的。若是做的合意,便留下;若是不合意,也不必勉強。”

溫先生?

溫演一下愣住。

他的冷汗還掛在額角,紙白的臉色轉而通紅。

多年官場的爾虞我詐叫他萬事都往功利了想,卻獨獨忘記了,商白珩和淳於南嫣出麵舉薦或許隻是基於惜才,而燕熙肯用他也隻是知人善任。

他被陰謀詭計蒙了眼,卻瞧不清正大光明的路子了。

他何其可悲。

溫演一時羞愧萬分,恨不得磕頭十萬請罪,正要動作間又聽裡頭燕熙說:“本官聽說溫先生的妻室韓氏管家了得,經營鋪子也是一把好手,把你妻兒也接來,為著替本官辦事,還叫你一家人分開,本官於心不忍。”

溫演僵在當場,他如同霎時經了上天入地,巨大的心潮起伏叫他一時竟哽住了。

他其實心中知道,這些日子自己強撐的體麵都是假把式,輕輕一推,就會丟盔棄甲。他溫演已經窮途末路,燕熙是他最後的指望了。

現在這個拿捏著他的前途和性命的人,竟是替他什麼都安排好了。

溫演感恩戴德又冷汗直流,感動與羞愧使他的麵色變幻的十分難看。

他在這短短的對話中,竟是像過了生死一般,看透了往來。

溫演一路走來,營蠅苟狗,心中其實從未真正服過誰,他認為既得的都是他努力成果。今天卻叫他明白,有一種人已經站到了翻雲覆雨的位置,卻可以做到真正的禮賢下士。

溫演再也不敢小瞧年輕的太子殿下,對未來的主子佩服得五體投地,竟是熱淚盈眶,就要在車上跪拜。

衛持風連忙扶住了他。

燕熙說:“本官既用溫先生,便不會疑溫先生。堂後諸事繁瑣,又有各方利益牽扯,溫先生久經官場,經驗老道,本官往後便仰仗溫先生了。”

溫演淚流滿麵,他由著衛持風扶下車,落地時忽地跪地重重磕頭道:“督台大人知遇之恩於罪民有如人生再造,溫演感激不儘,往後必當鞠躬儘瘁、萬死以報!”

衛持風送走溫演後,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他的小主子一套問話,先抑後揚,參透利害。若非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無法相信有人能在這等年紀便如此嫻熟地操縱人心。

衛持風的冷汗淌得比溫演的更甚。

衛持風若有所思地駕著馬,某種幽深的寒意爬上他的心頭。他方才竟然在小主子溫和的語調中,聯想到了深宮裡頭那位殺伐難測的天璽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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