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在最高的城樓上,天璽帝望見北邊城門旌旗翻動,往北而去。
明忠和英珠隨侍在後。
許久,天璽帝仍望著北方出神,明忠和英珠對視一眼,誰也不敢打擾。
長久的沉默後,天璽帝終於出聲:“給他配的隨行官員都一起赴任了?”
明忠答:“漢臨漠將軍任西境都統,已先行一步。文官配了平川巡撫梅筠,嶽西提刑按察使賈宗儒,西洲布政使周敘。都是從主動投名的官員裡選的,大多也都是總督的舊相識,他們一早就到吏部領了牌子和官印,今日跟著總督的車駕走。另外還帶了被貶為庶民的溫演,幕僚班子想來很快也能建好。這些都是精兵強將,想必遇事必能手到擒來,逢凶化吉。”
天璽帝卻嘲弄地撥了下手中的碧玉手釧,似是不信。
他轉而隨意地問:“你們沒把廢後罪行,說與小七?”
你們?
明忠心膽一顫,麵色霎時蒼白。此事涉及柔嘉皇後遇刺之事,其中關隘極多,牽連之深難以估量。
明忠知道此事與己無關,所謂的“你們”是指英珠和周慈,可他還是擔憂地瞟了一眼英珠。
英珠對著堅硬的地麵“哐”地就跪下去了,伏地道:“回稟陛下,奴婢沒有。”
天璽帝譏誚道:“怕你們殿下氣極了,要來尋朕報母妃的仇?還是想留著此事,另待良機,勸他逼朕退位?”
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聽著了都要命。
明忠聽得嚇得撲通跪地,瑟瑟發抖。
英珠嚇得臉色鐵青,以額重重磕地道:“陛下恕罪!奴婢……隻是覺得殿下心中太苦,不願叫殿下再添煩擾。”
天璽帝冷哼一聲:“你們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很好,非常好。”
英珠嚇得又是連連磕頭。
明忠心中也大叫不好,連忙陪著磕頭。
天璽帝淡漠地看著兩個隨身內侍,待看到額頭磕出的血順著磚縫往遠處淌時才道:“停下罷。”
英珠和明忠滿額是血的抬頭。
明忠還好,額頭傷的不算重;英珠磕著是用了死力的,血從他的額淌了滿麵。
天璽帝目光冷漠地從他們身上滑過,還是看回北方說:“叫周慈也隨侍西行,若功成回來,朕升他為太醫院院使。”
沒人聽得懂這是獎還是罰,也沒人敢替周慈謝恩。
英珠身子本就弱,這一通磕,便有些受不住,血糊了他的雙眼,又流進他的唇,他固執地抬頭望著天璽帝。
就在他幾乎要支撐不住時,天璽帝像是才接收到他的目光般回過身來,帝王朝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瞧你磕得一臉血,平白壞了朕的興致,你且走罷。”
英珠一聽,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如同死人,他駭得搖搖欲墜,驚惶地問:“陛下要奴婢去哪裡?”
天璽帝喜怒難測看著他說:“你不是一直想服侍你家殿下麼?跟著去西境罷。”
“奴婢不去。”英珠卻極為堅定,“奴婢就跟在陛下身邊。”
天璽帝冷笑了聲。他極少笑,這聲冷笑連明忠聽了都毛骨悚然。英珠倒是在床笫之間見過,正是因為見過,更添了驚懼。
天璽帝紆尊降貴地俯身,勾起英珠下巴:“朕給過你機會的,你不走,那便永遠留下罷。”
“奴婢……”英珠竟是大喜過望道,“謝陛下隆恩。”
天璽帝意味深長地不說話。
又是半晌,就在英珠和明忠以為此番的龍顏大怒要揭過時,天璽帝的話讓他們如墜冰窟:“小七回京後,你去把廢後罪行,說與他聽。”
英珠驚駭地抬頭,淚流如注,衝刷著臉上的血水滴落在地,他苦苦哀求道:“陛下,求求您了,不要這樣對殿下,殿下真的已經太苦了!”
天璽帝無動於衷:“朕倒要看看,他知道了,有沒有膽量弑君弑父?”
明忠也是駭得心膽俱裂,大著膽子勸道:“父子情份難得,皇爺——”
“既為亂世帝,何以容情分?讓他恨朕罷。”天璽帝沉聲說,而後停頓片刻,一擺手讓他們閉嘴。
這個已經完全站到大靖權力巔峰的帝王看向北方,不知想起什麼遠古的記憶,懷念地說,“小七什麼都隨朕,隻這心性純良,隨了他母後。要怪就怪他生在亂世,又投進了帝王家,他既當不了閒王,便沒那命去做個善人,便都隨朕罷。”
明忠和英珠在天璽帝那一揮手後都不敢再言。
天璽帝接著說:“他這五年來,樣樣都與朕當年如出一轍。隻差一樣,朕當年敢殺了先帝,望他往後也不要叫朕失望。”
英珠在狂駭中一陣劇烈的心悸,他的血還在流,眼前都是紅色,他心中翻湧,痛苦不堪,終於支撐不了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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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一行走了一日。
要入西境時,燕熙命眾人換上行商行頭,棄了官道,改走小路。
燕熙坐在粗布馬車裡,由衛持風架車,車前頭留著位置,是供隨行官員跟車談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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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演是在出京前才得了淳於南嫣的消息。
當時淳於南嫣問他:“你知道為何斬儘四姓,卻獨留韓家活口?”
“因為韓家及時收手,沒有釀成大錯。”溫演當時說,“這還要謝太子妃娘娘及時提點。”
“看來,溫先生還是不懂。”前日的淳於南嫣在燈下似笑非笑地說,“不如這般問,為何本宮在事發前,專程去的是韓公府?”
溫演這才驚恐地意識到,他以為的自省自救,卻是有人在格外開恩,連忙磕頭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