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戎騎兵士氣大振。
退據在後方的另一個莽戎副將赤桓,他迅速看清了北原實際才不到一萬人。
莽戎的軍隊在這場戰爭中已經失去了太多,這樣回王庭必然會被嘲笑和處罰。
赤桓作為後防將領,深知莽戎有四萬兵力、戰馬和充足軍械的優勢,他的兩個長官已殞,這是他們的痛楚,卻也是他個人的機遇!
隻要他能討回點戰功,回王庭後,他赤桓就是扭轉戰況的功將!
赤桓做了多年的副將,早厭煩了和糧草輜重打交道,他這幾年被心眼極壞的靳虎排擠到後方,毫無出頭之日。
此時,他在這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看到了血腥的希望,他野心勃勃地想:這將是他改變命運的一戰。
赤桓根本不信四萬人會打不過一萬人,他信心滿滿地命人吹響牛角,他揮刀指向前方,體會到了當主將的暢快。
在這殘酷變幻的戰場上,終於輪到他走上主將的位置,他當仁不讓地縱馬在前,豪邁地告訴自己的部下:“我們要踩碎踏雪軍!”
宋星河的人頭,到頭來是他赤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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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赤桓有幸能看到宋北溟是如何殺掉胥軛和靳虎的話,或許他就不會做出這樣的勢在必得的判斷了。
赤桓的命運確實會在這裡改寫,因為將有人把他的命運徹底摁進這場泥濘裡。
命運並沒有將幸運交給赤桓,當他的將士兵衝進踏雪騎兵跑過的、看起來非常平坦的草地時,迎來的是人仰馬翻的意外。
赤桓的身手和馬術都十分了得,他沒有從戰馬上摔下去,及時翻身落地。
就在他還想要下令整軍時,前方突然出現一匹通體烏黑、四蹄雪白的駿馬。
赤桓管過多年戰馬,隻消一眼,就知道這匹是百裡挑一的好馬,能擁有這種戰馬的,必定是主將。
赤桓順著馬蹄往上望,看到一張極其英俊且極其囂張的臉,然後聽到對方冷酷地對他說:“記住這個位置,它將是你謝罪埋骨的地方。”
赤桓被對方咄咄逼人的殺意攝得心神顫動。
他是想要出刀的。
實際他也出刀了。
然而,卻有一把刀比他快數倍、狠數倍,他眼前白光一閃,甚至沒來得及感到痛感,便知道自己可能死了。
滾燙的血在涼雨裡格外清晰地被感知到,赤桓不敢相信失敗來得如此倉促,他倒下去時,指著宋北溟問:“你是?”
“對了。”宋北溟在馬上俯身,再次舉起了刀說,“記住要你命的人是宋北溟。”
宋北溟?赤桓的意識在離體之時猛地想到,那是在靖都的小王爺。
竟然回北原了?!
赤桓直到身首異處,才感知到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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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桓的頭顱被斬斷,與之前胥軛、靳虎的頭顱一起掛上旗杆。
三個將領在瞬息間被斬首的血腥,將恐怖瞬間放大到整個莽戎。
宋北溟看到被困絆馬坑的莽戎騎兵以及後麵陣腳大亂的莽戎大軍時,便知道這次的任務他已經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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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
宋月瀟的大軍出現莽戎的後方,戰局徹底反轉,踏雪軍將莽戎反圍住了。
這場大戰持續了半日,莽戎被踏雪中憤怒地殲滅了兩萬人,被俘一萬人,隻有一萬人潰逃出去。
宋北溟終於抽空縱馬來到宋星河身邊。
他揚鞭興奮地喊:“一哥!”
“扶雨”撐在地上,宋星河站得筆挺,對宋北溟露出了點笑意。
宋星河的笑從眼底溢出來,臉上卻是僵硬的,他黑色的鎧甲和紅色的軍衣混著汙水和血跡,到處都破爛不堪,鎧甲甚至都要裂開掉落。
宋星河一直衝在陣前,他的戰損看起來比苦戰的弟兄們重一些。
但踏雪軍習慣了宋家主帥的不可戰勝,沒有人覺得宋星河不行了。
宋北溟卻瞧出詭異,他猛地下馬衝過去。
宋星河的瞳孔裡映出幼弟越來越近的身影,他在終於停歇的雨裡,看著劫後餘生的兄弟們,雙唇輕啟,說了四個字,然後筆直地栽了下去。
鮮血順著宋星河的手指滑落進泥水裡。
“北原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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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北原大營。
軍醫們在大帥府中出出入入,急得團團轉。
宋月瀟沉著臉問:“可有把握?”
軍醫們撲通跪了一地,皆是搖頭。
宋北溟在可怕的沉默中冷靜開口:“將一哥送入靖都吧,我去信請太醫院的人來治,夏小先生近日也在靖都附近,他是神醫,沒有他治不了的。”
宋月瀟在晃動的燭光中與宋北溟對視,他們無聲地交換著意見,彼此點頭。
是夜,一隊千戶所的侍衛連夜護著兩輛馬車趕往靖都。
漢臨嫣在馬車裡堅強地擦乾了眼淚,她擰出一條新的涼帕子,輕輕敷在綁滿繃帶的丈夫的額頭上。
她心疼地瞧著丈夫,許久之後,強擠出一抹笑意,一隻手托著肚子,一隻手極輕地勾住了丈夫一根手指,溫柔地說:“牧之,我們一起回王府,孩子還等著叫你爹爹呢,一定要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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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西洲的交戰地,一隊踏雪軍的千戶所在打掃戰場。
他們提著燈籠,不漏過每一個同袍,挨個去試鼻息。
這場戰打得太血腥了,陣亡的踏雪士兵中,甚至找不到多少屍首完整的。
他們越收拾越難過,流血不流汗的漢子們捂著臉痛哭起來。
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輕輕地唱起了《英靈歌》。
大家跟著慢慢地唱起來。
他們的燈籠打得很亮,照著地上躺著的兄弟們去往領功的路。
就在那歌聲中,在他們契而不舍地探查道路上,有一個身體輕輕地動了動。
夜太黑,那個活過來的身體在燈光未及之處,沒能被照到。
那具身體漸漸加大了動作,在寂靜得如有萬鬼的深夜裡,突然一陣猛咳。
千戶所的士兵們猛地一僵,他們不懼同袍的鬼魂,絲毫沒有在這種陰森的異動中感到害怕,反而是立刻激動起來。
千戶長提燈衝在最前,從屍山裡挖出了轉過氣的同袍。
有人認出了這位,高興地喊:“這是肖順!”
肖順滿是血的手像鷹爪一樣猛地擒住了千戶長的手,睜開一雙布滿血的眼睛,急切地問:“宋星河活下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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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通往西境的山道上,素蓬馬車搖搖晃晃地前進。
一行人錯過宿頭,索性趕夜路,明天就能到位於嶽西的西境總督衙門。
衛持風架著馬車,一刻也不敢閉眼,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在聽到幾隻夜鶯的歌聲時,他捏著石子正要彈出,忽地聽到車廂裡有了輕微的動靜。
衛持風小聲地問:“主子?”
燕熙輕緩的聲音傳出來:“沒有吵到我,不要殺生。”
衛持風並不意外燕熙隔著簾子都能感知他的動作,他仔細地把石子塞回袖袋,請罪道:“卑職知錯了。”
燕熙在裡頭輕輕翻了個身:“你做的很好。”
衛持風心中一暖說:“謝主子。”
衛持風沒敢再多說什麼,因為他聽出燕熙在這夜裡的聲音有著些許的不同,好似多了一兩分……類似溫柔的意思。
他驀然想起三天前夜裡看到燕熙與宋北溟分彆的情景,微窘地赧了臉,他好像知道了主子為何睡不著,於是識趣地沒再多言。
燕熙在車上睡不安穩,他在靜夜鶯的歌唱中睜開了眼,清晰地感受到體.內緩緩上升的“榮”的燥意。
某種縈繞的情緒猶如蔓藤,隨著分彆日久而悄然漫延。
就像那食髓知味的“榮”在渴望著“枯”一樣,燕熙發覺自己好想念宋北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