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權術人心(2 / 2)

他們垂下頭,回味著燕熙眼中幽暗的光,懂了燕熙的意思:以錢、白二家的底子,不可能招安了,要不惜代價取代錢、白。

沈潛和韓語琴來之前曾議過此策。

但錢、白二家勢力極大,糧倉更是遍布西境,以“河清號”目前在糧市的實力,難以撼動他們。但既然燕熙有這個意思,此事便是能辦,燕熙一定還有著其他的安排。

沈潛和韓語琴對燕熙的安排深信不疑,絕對服從。

他倆在暗處,看到的東西遠比周敘和賈宗儒多,堂上議事能談的都是放在明麵上的事,而他倆做的還有暗地裡的交易。明暗結合,他倆最先看清了燕熙打算從四麵八方圍剿西境流毒的布局。

沈潛和韓語琴是在濁世和宅鬥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人精,他倆不需要燕熙多言,便知道自己將成為直捅西境勾結勢力的當胸一刀。這讓他們升起無上的熱意。士農工商,商是最底層的,可這又如何?他們是太子殿下最鋒利的暗刃,他們要做的事情,並不比堂上的品大員差。

沈潛和韓語琴齊聲應了,強壓著心中摩拳擦掌的激動,行禮後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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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敘和賈宗儒根本沒看懂燕熙藏在笑意後麵的狠敢和運籌,但僅是麵上的安排,已叫他們看得目瞪口呆。

他們萬萬沒想到,燕熙竟然通盤謀劃到這等地步。

燕熙對賈宗儒說:“季璋,你回去後給嶽西軍營傳個信,我日後去拜見師傅,順道著看嶽西郡的互市。”

燕熙來西境已有半月了,還沒有與漢臨漠碰上麵。如今西衛以西隻靠漢臨漠的兩萬兵馬擋著,實在是左支右拙,他把官場料理得差不多,總算得空去找漢臨漠商議募兵之事了。

燕熙急著去見漢臨漠,是因著漢臨漠早年手上落了傷,其實已經多年未上戰場,在遠離沙場的那幾年裡,因緣際會當了他五年的武教師傅。

這一次漢臨漠重新掛帥,是天璽帝是實在找不出更信得過又鎮得住場麵的人了;也是漢臨漠主動請纓,來替他這個學生重披甲胄。

燕熙對自己這位沉默寡言的師傅很是尊敬,現下已是七月,入秋隻在眨眼之間,他擔心漢臨漠手又要難受。

好在周慈這兩日就能到,到時帶上周慈一起去看漢臨漠,總要想法子讓師傅今年秋冬不那麼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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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宗儒是嶽西提刑按察使,他的主官嶽西巡撫正被押在院子裡,布政使又空缺,嶽西如今數他品級最高。此時一聽燕熙要去嶽西軍營便要起身說話。

燕熙擺手道:“如今人手短缺,季璋來日不必作陪,漢家軍的供應還指著嶽西郡,嶽西巡撫若是回不去,你便原地代行巡撫之職。當務之急是供應軍需,漢家軍募兵也要花很多銀子,你還要多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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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宗儒此行自薦來西境,自是有一腔報國之心。

再有他曾在殿上開罪過燕熙,想以此緩和與儲君的關係。

原想著燕熙大約不會同意他的任職,沒想到燕熙不僅同意了,到了西境還給足了他麵子。

更沒想到的是,燕熙方才話中之意,是要抬舉他升從二品嶽西巡撫。

他在正四品任上蹉磨多年,原本已絕了再升遷的願望。

一腔忠義,無從許國。都察院參劾瞧著權大,實則與民生息十分遙遠。他為民請命願望的實現,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遠。

在許多夜深人靜的時刻,他也心有不甘。

時運來的突然,因著追隨了燕熙,被天璽帝擢升為正品嶽西提刑按察使。

這已經是天恩浩蕩了,他其實已經不敢再有多更的想法。以他的背景資曆,想要像梅筠那樣被人尊稱“撫台大人”、成為執掌一郡命脈的封疆大吏,幾無可能。

誰知在這“知天命”之年,這樣的機會猝然被燕熙推到了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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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有一腔熱望,在燕熙溫和的注視中,賈宗儒在今日的議事中雜糅的自大、惶恐和羞愧,被太子殿下潑天的恩寵給澆滅,他對燕熙又敬又畏,一時老淚縱橫,竟是顫抖著就要下拜。

燕熙瞧出動靜,抬手攔住了賈宗儒說:“西境危機四伏,亦是機遇遍地,季璋不必惶恐。眼下不僅對你,便是全西境,隻要是能實心乾事之人,本督都會給吏部寫舉薦信。”

燕熙話說得明白,一旁的周敘本在羨慕,此時聽了,刹時大悟。他難忍心中激蕩,竟是先賈宗儒一步,猛磕頭道:“下官必定萬事以督台大人為先,萬死不辭。”

燕熙一見如此,便知道勸不住了。他手上稍鬆了勁,賈宗儒也跪了下去。

耳邊是如假包換的效忠之辭。

燕熙心思通透,在書齋裡將底下人心思的起起伏伏瞧得明明白白。

他高坐主座,用幾根線牽著那些飄忽的心思,早在議事之前他便誌在必得,過程雖起伏,結果儘在掌握。

他厭惡著這種人心算計,縝密的安排補償給他的是快意。

連日的愁雲慘淡,終於得了一絲鬆快。

燕熙極輕地喟歎一聲,腦子裡西境的藍圖已初見成像。在這種快意中,他忽地他瞧見書齋外邊,紫色輕衫晃過去。

燕熙不由勾了唇說:“今日便議到此,你們位回去。最多日,本督府上就能清算出哪些官員能放回去,這幾日你們務必保郡穩定。”

望安一直跟在燕熙近處,他順著燕熙一閃而過的目光,瞧見了外頭紫鳶此地無銀百兩的突然現身。

望安不由露出笑意,退到後頭去傳膳。

周敘和賈宗儒不明就裡,誠惶誠恐的謝恩。

梅筠也看到了那抹紫衫,知道那是誰的屬下。他對周敘和賈宗儒勾頭示意,他品階最高,先拜彆了燕熙,走出了書齋。

周敘和賈宗儒在震動中無力去想其他,跟著梅筠出去了。

梅筠出去後站在簷下,晌午的日光把地麵照得發白,這裡的七月已有涼意,再沒有半分與靖都相像。

他怔了片刻才猛醒過來,知道不便久留,該走了。

梅筠舉步間看到望安已經領著人捧著食盒過來,這個曾經對他很熱情的小太監,現在見著他如同生人,梅筠先一步下階,讓開了道,站到日頭下,望安從他身後過去。

至少如今望安不會再對他惡臉相向了。

這或許代表了燕熙對他某種微妙的轉變。

然後他聽到望安在裡頭小聲對燕熙說:“小王爺擔心主子為著公事又誤了飯,特地回來陪您用飯,這會正在更衣。”

梅筠有功夫在身,將那壓得極低的話語聽得真真切切,一下心中像被掏空了般,竟是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待聽到裡麵說要到花廳用飯時,他才醒轉過來,心中泛著濃酸,悵然若失地往外走。

他在日頭下望向前方,倏地覺出某種一眼望到頭的無奈來,知道自己此生或許隻能如此了。

而那個他曾經陪伴過的青蔥歲月的少年,在他錯過了五年之後,變成了他當初期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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