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神明悲憫(2 / 2)

衛持風在錦衣衛見多了這種場麵,歎聲說:“來都來了,快進來罷。”

沈潛躊躇地進來,自己把門關上了。

他其實敲完門就後悔了,現在心中惴惴,根本不敢看燕熙。在場的都是燕熙身邊最近的屬下,做到這位置的都是聰明人,一看沈潛這樣巴巴地趕來,便都知道什麼意思。

沈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又喊了聲:“主子。”

他原想找點旁的事情說,轉念一想,自己已經走錯一步,再繞關子不說實話,就真的太難看了。

他咽了話,悔得把嘴唇都咬青了。

不該來的。

韓語琴自沈潛進來起,便垂著頭,此時看見沈潛眼眶紅了,她默聲往外退。

燕熙的目光從沈潛和韓語琴身上掃過。

日光從窗戶照進來,燕熙坐在光裡,臉背著光,神情瞧著格外淡,他說:“有什麼都說開罷。”

衛持風和紫鳶對視一眼,都眼觀鼻、鼻觀心地不說話。

沈潛素來極是敬畏燕熙,此時一聽燕熙的語氣,便止不住地心悸,他猛地磕頭,一眼也不敢看燕熙,嚅囁道:“主子,小的……是小的想太多,錯在小的,小的沒什麼好說的了,甘願領罰。”

燕熙此行,為著保密,隻通知了韓語琴。可他剛進韓語琴管的酒館,才喝過一杯茶,沈潛就到了。

很顯然沈潛叫人一直盯著酒館,隻要酒館稍有異動,沈潛一盞茶的工夫便能趕過來。

沈潛了解內情,能從燕熙輕車簡從的出行中看出端倪,這一點旁人或許及不上。但沈潛這種窺視的舉動能夠在韓語琴的眼皮子底下不聲不響地進行,說明旁人也能做到這樣。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衛持風早在沈潛進來時,便朝窗戶探了個頭出去,外邊的錦衣衛和暗衛見著了,立刻警惕起來。

這裡是互市,人員混雜,一旦出事,處理稍有不慎,便可能釀出禍亂。

更不用說燕熙身份敏感,叫彆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不知會惹出什麼事來。

燕熙沒有說話,跟著他的人都知道,燕熙不滿意時,並不會責罵屬下,但他那種冷淡的沉默更叫人心生懼意。

因為沒有人知道燕熙會願意給他們多少耐心,或許燕熙下一刻就會放棄他們。

沈潛等不到燕熙的回話,額上冒出的冷汗滴嗒落在木質地板上。

韓語琴在這種沉默中,也心慌地跟著下跪。

沈潛在這一刻強烈地認識到燕熙雖然放手讓他做,實則什麼都儘在掌握。

沈潛這些日子當著海晏號和河清號的大掌櫃當得有點得意忘形了,以為這兩家商號都是他的功勞。

真到了燕熙麵前,他才真實地意識到,無論是海晏號還是河清號,本錢、圖紙、官府關係乃至運籌謀劃,都是燕熙的。

燕熙就算遠在靖都,動動手指便能決定兩個商號的生死。

沈潛手底下如今管著幾千號人,在外麵瞧著像個了不得的人物,實則離了燕熙,他什麼都不是。

沈潛其實心裡一直是清醒的,也正是因為清醒,他才在最近生出強烈的危機感。

因為燕熙不僅叫來了韓語琴,還安排進了不少新人,他懷疑這裡頭甚至有錦衣衛的人。這些人可以越過他通過衛持風向燕熙報告,燕熙通過這些眼睛,可以看到連他都看不清的地方。

沈潛可以預見到自己會慢慢變得不那麼重要,甚至於到某一天,隨便誰都能替代他。

更叫他不安的是,韓語琴的丈夫溫演還是燕熙身邊的師爺,韓語琴兩夫妻隻要聯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在燕熙麵前為難他。

這種被逐漸架空的感覺讓沈潛很不好受,以至於他這些日子極力地想要證明自己的不可替代。

找人監視韓語琴的動向,對他來說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必須時刻知道韓語琴在做什麼,然後努力做的比韓語琴更好;而且他嫉妒著韓語琴有更多可以見到燕熙的機會,光是去猜測韓語琴得了主子什麼話,就叫他抓耳撓腮的睡不著。

這些心思,在沒見到燕熙前,沈潛還能安慰自己是人之常情,可如今燕熙就坐在跟前,燕熙的掃視他一眼,他的心思就暴露得體無完膚,顯得那麼齷齪。

他知道燕熙是眼裡容不得沙子之人,他這種爭風吃醋和無故打聽燕熙行蹤的行為,都犯了主子忌諱。

沈潛本就是極聰明之人,他在須臾之間想明白這些關節,冷汗淌得滿身,他懊悔得泣不成聲:“小的該死,不該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也不該居功自恃,小的連命都是主子的,主子怎麼責罰小的都好,隻求主子不要厭棄了小的,不要趕小的走。小的,不想離開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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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重新端起了茶,他輕輕地撥著茶水,看裡頭的茶葉沉沉浮浮,在這苦窮的邊境,能喝著這種品質的茶很是不易,韓語琴是用了心的。沈潛在互市經營的錢莊,交上來的賬都做的仔細,也是用了心的。

燕熙不耐煩那些勾心鬥角的心思,心中卻也知道這兩位都是實心做事的。

他一麵很理智地告訴自己這些人在眼下的處境中,除了他彆無選擇,隻能對他忠心;一麵在這種壓抑的噤聲中,想到了宋北溟的那些下屬。

方循、都越、紫鳶乃至那些燕熙叫不上名字的侍衛和暗衛,那些人可以跟著宋北溟一起在靖都一關就是五年,也可以跟著宋北溟上戰場,拿命去拚。甚至宋北溟把那些屬下大材小用,壓在他身邊當個近衛,屬下們也無怨無悔,其中有許多位,甚至差點為了救他沒了命。

宋北溟是天生的領導者,禦下和治軍都手到擒來,讓下屬本能地想要仰仗他和依賴他。

燕熙在這一刻,察覺到自己某種陌生的悲憫之情。

他竟然會試著去想,若是宋北溟遇到這種情況,會怎樣恩威並施,又會如何體恤下屬?

燕熙在無意間,對這本書裡與他沒有情感牽絆的人生出柔軟的心意,他的目光在紫鳶身上停了一下,紫鳶被他瞧得莫名其妙。

燕熙目光落回跪在跟前的兩人身上說:“爭風吃醋的那一套,我不想再見著第二次。今兒既然你們都在,那便把手頭上的事情分清楚。‘海晏號’不再往外賣東西了,往後主營‘河清號’的生意。眼下最要緊的錢莊和糧行,於西境而言,這兩樣都很重要。那些喪儘天良的子錢家、交子鋪,單靠官府的打壓遠遠不夠,河清號的錢莊要發揮更大的作用,把正經的借貸生意做得足夠大,才能把那些放惡貸的人收拾得沒有活路。”

燕熙頓了頓,接著說:“糧行如今係著西境的安生,每一粒米都有用處,用好了不僅是造福百姓,也是與國有功;用得不對,不用我多說,你們自個兒夜裡也睡不安生。你們兩個下去,自己商量,誰做什麼,如何互相照應,寫出明確的章程了,再來見我。”

沈潛和韓語琴是見過燕熙如何敲打周敘和賈宗儒的,知道燕熙手段狠決,擺布人心極為高明。

他們那日既是在場的見證人,也是被燕熙敲打的對象。

他們跟著燕熙的這段日子,從一件件燕熙精密的籌劃中,已經把燕熙供上了凡人夠不到的位置。燕熙實在太高了,高到他們連燕熙的餘光都夠不到。在他們的認知裡,燕熙像是神明一般,能看穿他們所有的小動作和心思。

可又因為燕熙是他們唯一能仰仗的神明,他們就會想要要神明多看自己一眼。

這在從前是不可能的。

可是,方才這個神明,好像是悲憫地垂眸來傾聽他們的心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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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潛掛著滿麵淚涕,不可置信地去瞧韓語琴,韓語琴錯愕地回望過去。

這兩人在主子意外的體恤裡,心中翻江倒海,他們不約而同地去瞧燕熙時,已是淚流滿麵。

燕熙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燕熙的目光似乎比從前多了溫度,沈潛和韓語琴心中的驚濤駭浪被緩緩的撫平,他們在燕熙的安撫中,拔去了為一爭高下而豎起的渾身刺,冰釋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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