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臨漠的婚姻按部就班,他與妻子相敬如賓,沒有體驗過這種濃烈的感情。他無法理解,但也沒有隨意開口評價。
“他和我,一個儲君,一個邊王,我們在一起,就是大靖萬裡江山穩固的支撐。”宋北溟仰頭,他眼裡有足以燎原的熊熊烈火,他不羈又猖狂,仿佛想燒到哪裡就能燒到哪裡,他說,“大靖江山是微雨的,而微雨是我的,我和微雨在一起,就是大靖的支撐,大靖沒有彆的選擇。”
漢臨漠嘴唇張了張,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他三丈怒火被宋北溟更強勢的火奪走了氣焰,被逼得沒了火勢,漢臨漠從暴怒中冷靜下來了。
可他還是沒辦法讚同宋北溟,因為宋北溟實在是太危險了,無論是宋北溟手裡的北原,宋北溟的能力,還是宋北溟的凶狠,都太危險了。
宋北溟像一把開了鋒的凶刀,讓漢臨漠感到心驚。
這把刀估計是在離開靖都的那天就開了鋒,隻在有燕熙的地方,才被按住了鋒芒。
這種人太難控製了。
“任何妄圖打破這個平衡的人,都要付出代價。”宋北溟深藏多年的囂張狠戾暴露出來,他眼裡危險的光灼得人膽戰心驚,凶狠地說,“誰敢動微雨的萬裡江山,都要付出掉腦袋的代價。奉天殿的那個位置,隻有微雨能坐。”
“你真是——”漢臨漠覺得宋北溟太可怕了,字字句句似咬著血肉,讓人聽得肉跳,漢臨漠壓低了聲音警告,“這種事何時輪得到你做主?狂妄自大!”
“我沒有自大。”宋北溟眼裡燒起滔天的狂放,他極少暴露這種野心,而此時他拿死了漢臨漠不論是為著他,還是為著燕熙,都隻能維護他和燕熙,他像獵人恐嚇獵物一般,逼近了漢臨漠說,“師父,是朝廷弄反了,從薑西軍不中用之日起,誰坐那個位置,首先得是北原同意,其次才是朝廷的意思。想用皇權和禮製束縛我,那是癡心妄想。”
漢臨漠感到自己在被捕獵。他經曆過血戰無數,如今是五軍都督同知,一聲令下甚至能調動五軍,此時卻險些被一個年輕的將領攝住了心魂,他敏銳地爭奪談話的主導權,質訓道:“你是要把綱常、人倫、禮製都踩在腳下?你已經視君臣尊卑於無物了嗎?!宋北溟,你還太年輕,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宋北溟輕狂地笑了起來:“這天地快要換人了,師父,不要拿從前的形勢來判斷現在。”
漢臨漠發現自己被逼入絕境,他今日是為著要三萬踏雪軍來與宋北溟談話,最後卻成為宋北溟圍獵的對象,他甚至連困獸之鬥都不能做,因為宋北溟牽扯著漢宋兩家以及東宮至關重要的利益。
漢臨漠不能完全被宋北溟牽著走,他要替燕熙把利害都說出來:“你以為你全是微雨的助力?你有否想過,你也會是他的阻礙!”
宋北溟滿不在乎地說:“因為我不是女子,不能替他誕下子嗣?”
不止於此,漢臨漠還有更深的擔憂——宋北溟現在可以把燕熙捧在手裡,有朝一日也可以顛覆一切。
漢臨漠冷靜地俯視他說:“你們現下山盟海誓又如何,待情意淡去,說不定會有兩看相厭之日。邊王和儲君的穩固是有條件的,一旦你們分開,將會是大靖的崩塌。我是微雨師父,我不能讓他冒這個險,大靖也冒不起這個險。”
宋北溟雖是跪著,氣勢分毫不減:“我和微雨會一直在一起。我們在不知情意時便交付了彼此,變幻莫測的羈絆將我們越綁越深。我們在各為其利時,尚且能聯手製敵,如今我與他綁在一起,已經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了。北原和西境緊密相接,娘子關一朝打通,西北相聯就是大靖半壁江山,於情於理,我和微雨都不會分開了。”
漢臨漠感到自己麵對的是龐然大物,他曾設想過的事,已經被宋北溟和燕熙實現。
西北的版圖充滿希望又極其危險,他要在這個穩固的結盟威脅到靖都之前,為燕熙排除儘可能多的隱患,他堅持道:“可是大靖的未來不能沒有下一任儲君。”
“微雨還有胞妹,靈兒公主以後還會有孩子。”宋北溟忽地想起淳於南嫣與燕靈兒日日形影不離,頓了下,又添了一句,“或者也可以由微雨過繼一個孩子在名下;再不濟,我二嫂馬上就要生了。”
“你竟敢這樣想!”漢臨漠猛地跳起來,他冷汗都被宋北溟嚇出來了,沉聲斥道,“此事與你二嫂的孩子有什麼關係!你是想當亂臣賊子嗎!”
“隻要微雨在位東宮,我就是從龍功臣。若有人敢把微雨弄下去,我宋北溟也不介意當亂臣賊子。”宋北溟說完,頓了良久,接下來的話,他其實十分猶豫,他眼裡的鋒芒退去大半。他在逐漸的沉靜中,清醒地認識到,他必須想得足夠遠,才能確保燕熙此生安穩。
這是一步棋,能讓北原更加忠於燕熙,也能讓漢家不再猶豫,於是他沉聲說:“我並不介意未來誰是接任者,可是大哥,北原要一個說法,我死去的父王母妃,我的長姐二哥,還有二十萬踏雪軍也要一個說法。要讓他們忠於朝廷,必須有一個聯結。大哥,你是我二嫂的親兄長,你比我更明白二嫂肚子裡宋家唯一血脈的意義。長姐肯讓我賭上整個踏雪軍,為的是踏雪軍長久無虞和北原安定。所以,下一任繼續者,必須和北原有著某種聯結,如果靈兒公主有後代,自然是最好,我的侄子將和繼任者是兄弟姐妹或夫妻;他們隻要像我和微雨一樣相親相愛,北原和靖都就能永結同好。”
漢臨漠聽到宋北溟對他改口大哥,便知道是換了立場,他在這個立場上,瞬間感到自己蒼老了,無力地問:“你會逼微雨嗎?”
“我永遠不可能逼微雨。大靖的天下,首先是微雨的,他可以選擇自己的繼任人。隻要我在一日,我便能保踏雪軍忠於他一日。”宋北溟說,“而且,我一定不會走在微雨前麵。”
漢臨漠想,這就夠了。
這一代人已經能管社稷幾十年的安定了,放到哪朝哪代,能有幾十年絕對的安定也已是幸事。
宋北溟沉思了片刻,臉上現出冷戾:“誰要是敢對微雨不忠,便是踏雪軍,我也會清理門戶。師父,微雨就是我的江山。”
“我算是知道了,你今天就是要逼著我把你們的事情借著建軍之事定下來。可是,你逼我又有何用?”漢臨漠望著帳頂,嗟歎道,“太傅、少傅還有陛下,誰又會許你們如此胡鬨!更何況,朝中還有太子妃。”
“太子妃不算什麼。”宋北溟誌在必得地說,“隻要皇後是我就可以了。”
漢臨漠道:“你胡鬨!”
“師父,你想想,這何嘗不是陛下的意思?”宋北溟分析道,“陛下讓漢宋兩家聯姻,難道就不怕我們手握重兵,威脅靖都麼?可陛下還是讓我們兩家聯姻了,而在這之前,他先讓您和漢陽老將軍成了微雨的武課師父。漢家,就是聯結微雨和宋家的紐帶。”
漢臨漠曾被這個問題困擾多年。他一度以為天璽帝是用漢家來牽製宋家,可是三萬漢家軍根本無法與二十萬踏雪軍分庭抗禮。他看不明白的天家打算,宋北溟卻能看懂。
漢臨溟脊背爬上冷意,隻有同類才會有一樣的想法,他叫宋北溟起身。
宋北溟那麼強狀高大,站起來的影子,把個整個罩住。
漢臨漠感到驚悚:如果沒有燕熙,宋北溟或許真的會造反。
宋北溟不知看懂了漢臨漠的表情了否,他在從帳門裡斜進來的夕陽下,深不可測地說:“陛下早就為微雨布好了局麵,他想用漢家來撬動宋家,早在五年前,師父您給微雨教第一招時,陛下就等著由您這個太子少保來替微雨組建新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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