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微雨澤夢(2 / 2)

他收了目光,轉身看周敘徘徊不去,問道:“周大人可是有難處?”

周敘憂心忡忡地說:“玉關的戰事還沒著落,我這心裡放不下。”

梅筠從容地說:“小王爺親自去救,必定無事。這去了已有大半日,急行軍該到玉關了。再過最多半日就該有捷報來了。”

“捷報?”周敘又是希冀又是緊張地問,“梅撫台為何如此篤定?”

梅筠望著內院的方向,沉息片刻說:“畢竟去的是宋北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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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關的捷報是在黃昏時傳來的。

海東青落在內院,紫鳶摘了信筒,拿出裡頭兩封信,呈給燕熙。

上麵一封,宋北溟的信寫的言簡意賅:“玉關大捷,殺狄捷,杜鉉戰死。”

燕熙卷了戰報,捏在掌心。他看到大捷的喜悅被沉默取代,很輕地說:“我還未見過杜鉉。”

周慈在旁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抿了聲。

燕熙拆開第二封信,先看落款,是錦衣衛捎來的,燕熙便知這信是要交代杜鉉的事。

他沉著臉,把信看了兩遍,麵上似無濃悲,沉吟著信中最後一句話:“我杜鉉走馬為國雄,平生豪氣得酬……”

燕熙熟讀詩書,字句上口,便知出處。

“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平生豪氣安在?走馬為誰雄?②”燕熙合上信,道出了杜鉉這句話的玄機,看向周慈問,“杜鉉是霜降嗎?”

周慈點頭。

燕熙沉默了許久,他不打算對太多人用心,可杜鉉和戰場上將士的死,仍是揪得他難受。這是西境第一場戰,也是蒼龍軍的第一場戰。他是主官,要為每一個生命負責。

他輕輕呼吸著,努力壓抑著心悸,讓自己顯得沉穩:“我很佩服他,但我可能並不是一個好的君主。周先生,我沒辦法帶你們走到最後,你知道的。”

“我的任務就是看顧好殿下,旁的周悲野不管。殿下,”周慈很少說深沉的話,此時他推心置腹說,“你於我和道執,不隻是驚蟄。你是我們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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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驟然風急,北風吹平草野,涼風侵進西境。

宋北溟在玉關,仗打了半日,整理戰場和安撫百姓又忙了半日,他這會才得了片刻閒,回到城樓上,風裡是濃重的血腥味,他望著夜色出神。

玉關無人主事,方循和都越幫著清點人員和軍備,還要管安民和收管俘虜的事,事務繁雜,忙得腳不沾地。

倒是玉關剩下官職最高的副指揮李猛抱著杜鉉哭了半日,反而得了閒。

李猛收斂完杜鉉,抱著一打黃紙來到城牆上。沒料到在這裡碰到了宋北溟。

宋北溟站在風燈照不到的地方,高大的身影隔著一段距離仍然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李猛與長官打交道很不自在,尤其是宋北溟這麼大的官,他一見著走路都不利索了,說話間就要往回退。

宋北溟聽到動靜,先打招呼:“來給兄弟們燒紙?”

李猛同手同腳地走過去,見禮道:“見過小王爺。”

宋北溟點頭,說:“分本王一些紙。”

李猛臉上淚痕未乾,訥訥把紙遞過去,宋北溟在夜風裡凝眸遠眺。

宋北溟生的英俊,不笑的時候居多,平日給人肅殺之意,此時眉鋒微眉,在搖晃的風燈裡麵目明暗對比強烈。李猛匆匆看一眼,隻覺如遇鬼神,猛地退步。

宋北溟知道很多人都怕他,他輕哂了下,自己在牆角燃了紙,黃紙燃的快,燒著的紙被風一吹,就散成零碎的火星,卷著飄出很遠。

宋北溟凝望著星燼,輕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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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猛燒紙,一會念著杜大人,一會念著各位兄弟,他哭得稀裡嘩啦,等他終於收了些聲,才注意到宋北溟的歌聲。

西北戰場都有這樣習俗,在夜裡唱安魂曲為同袍送行。

宋北溟的歌喉深沉,像是有無儘悲憫,又像有無儘熱血,調子的走高又降落,末尾轉為低鳴,隻剩下哀思。

李猛聽出宋北溟唱的是《英靈歌》,他愣愣地想:原來像宋北溟這樣的人也會難過。

宋北溟發覺李猛的注視,在曲終時說:“杜鉉是個好官,也是個好將。拿筆可寫文章,從戎能點三軍,文武全才,可惜了。”

李猛眼淚啪嗒又掉下來。

杜鉉的事情,讓宋北溟很不好受。

他看李猛哭成這樣,想到了燕熙。不知他的微雨今日看到戰報時是否有表露出難過,若是能像李猛一樣哭出來還好,可微雨大約會木著臉自己憋著。

宋北溟回不去,安撫不了自己的心上人,他臉色更沉了些,目光裡添了更深邃的東西。

夜風變重了,吹得他高束的發飛舞起來,他身體強壯,穿著單衣輕甲也不覺冷,可他麵色愈發冷沉,說:“杜鉉把玉關交給你,你要守好了。”

李猛說:“我沒杜大人的能耐,怕是做不好。”

今晚的風,驟然變冷,且隨著夜重,風裡寒意加重。這樣的北風吹上一夜,夜裡得添被褥,明日起床,還得穿薄襖。

可他的微雨肯定還隻穿著薄衫。

宋北溟不喜今夜的風,他看著城樓下麵,還有士兵打著燈籠在仔細檢查有無活著的同袍。這樣的場景,每一戰之後都會有。

生死離彆,在戰場上過分倉促,這是同袍能對戰友做的最後一件事。

宋北溟轉而望向東邊,聲音很沉:“杜鉉把玉關交給你,便是知道你可以,不要妄自菲薄。打仗之外的事,總督會派人來的。你且放心。”

李猛連連稱是。他聽到總督,有片刻的怔忡,那傳說中的人實在遙不可及,卻在宋北溟的唇齒間似有溫度,叫他隻是聽著,都覺得離總督近了。

他是個性情中人,直來直去的,高高在上的總督離他太遠,掀不起他太多漣漪,他沒有虛偽的裝作過分恭敬,心裡想的還是杜鉉。

杜鉉死時流了一地的血,叫他每每想起,都要抹淚。眼看紙要燒完了,他又哀哀淒淒地哭起來。

宋北溟沒有勸,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了片葉子,就著方才的調子在夜風裡吹了一遍又一遍。

李猛把紙都燒完了,知道自己該要去做事了。

杜鉉在城裡沒有安家,平日裡對下嚴格,也不多交朋友,人走了,雖然有很多下屬送彆,但能算上親朋好友的隻他一個。他既當家人,又是摯友,做足孝送彆了杜鉉,往後便要接下杜鉉的遺願,守好玉關。

他要走時,見宋北溟收了葉子,以為宋北溟要走,便收了步子。

宋北溟望著東邊,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李猛好奇的問:“小王爺在看什麼?”

宋北溟說:“起風了,我妻獨自在家,怕他夜裡不好睡。”

李猛愣了一下,自己先赧了個大紅臉,勸解道:“男人在外打仗,女人在家裡是挺辛苦。等戰打完了,就能得空了。”

宋北溟“嗯”了一聲,沒有過多解釋。

他望著總督府的方向,英挺的五官在驟寒的夜裡更加濃鬱。

宋北溟好想燕熙。

作者有話要說:注:化用自(五代)馮延巳《春日宴》,原文“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注②:引自(宋)葉夢得《水調歌頭·霜降碧天靜》

“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寒聲隱地初聽,中夜入梧桐。起瞰高城回望,寥落關河千裡,一醉與君同。疊鼓鬨清曉,飛騎引雕弓。

歲將晚,客爭笑,問衰翁:平生豪氣安在?走馬為誰雄?何似當筵虎士,揮手弦聲響處,雙雁落遙空。老矣真堪愧,回首望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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