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破碎撕扯(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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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也就隻偷得這一眼的空閒。

裴太傅和講師們一走,立刻有人發難:“有些人啊,放著好好的龍子皇孫不當,偏要給彆人當走狗。成日裡不是挨批便是挨罰,給人擋槍還傻樂呢。”

說話的是二皇子燕烈。他母親是低等宮女,產下皇子位份升到了嬪,之後便常年無人問津,抑鬱而終。燕烈是由皇後撫養長大的,是以從小到大都對比他小一歲的皇後嫡子燕焦馬首是瞻。他一說話,大家都下意識地去瞧燕焦。

天璽帝有七個皇子,其中隻有兩個封了王。除了秦王,還有一位便是琅琊郡王燕焦。

二字郡王比一字親王低了一級,且封號琅琊也隻是一個古時小國,甚至這王位還一直等到原主受封時才一並賞的。

一個寵妃之子壓著皇後嫡子到這等這步,燕熙早已是燕焦乃至薑氏的眼中釘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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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焦仗著上有皇後,背後又有大靖第一貴族薑氏依靠,平日裡囂張慣了,除了天璽帝,隻在裴太傅麵前收斂些。

今日見到病愈歸來的燕熙又坐在了他最想坐的位置上,他心氣不順,必得罵上兩句才能順氣,指使燕烈開口後猶不滿意,指桑罵槐地奚落燕煦:“還是有些人身子骨好,跪多了也不礙事。”

燕煦母家雖不及薑氏權傾朝野,卻也是躋身四大權貴的蕭氏。他除了在燕熙麵前做低伏小之外,平日也沒讓過誰。

他跪得窩火,此時更是火冒三丈,拔聲便應:“三哥陰陽怪氣說誰呢?”

燕烈立即挑聲道:“誰接話便是說誰。”

燕煦梗著脖子回:“那我便要叫大家評評理。我身為兄長,友愛幼弟是倫理綱常應有之義。聽二哥三哥的意思是認為當哥哥的不該照顧弟弟?”

燕烈哼聲:“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莫要強加於我。”

燕煦笑道:“不是麼?那兩位哥哥說說,你們一年裡去瞧過我和七弟幾次?便是這次,七弟在鬼門關裡走一遭了,病了近半月,兩位哥哥身為兄長,可有半分對幼弟的關切?”

燕焦皺著眉道:“我身為嫡子,長兄如父,平日裡管教弟弟們有何不可?再有,誰又沒個頭疼腦熱的,你說弟弟生病哥哥該去瞧,那哥哥生病之時,做弟弟的又在哪裡?”

燕煦嗤笑一聲:“莫說三哥身體康健、鮮有病恙。便是三哥生病時,恨不得整個太醫院都搬去了,我曾幾番過去,擠得連院門都進不去。也不知是人太多聽不見通傳,還是把我這樣的弟弟當外人。”

燕焦火氣上湧道:“你一顆心全貼在彆人身上了,對嫡兄還能有幾分真心?少在這裡裝恭順!”

燕煦提聲道:“我對下友愛幼弟,對上敬愛兄長,這本是一顆真心兩種用處,合著聽三哥之意,兄友弟恭不能兩全?”

燕焦氣極反笑:“我今日才算看清你竟是個牙尖嘴利的,顛倒黑白的本事已到爐火純青。厲害啊!”

燕煦笑出了聲,瞧了一眼燕熙,見燕熙對他目光柔和,發揮的愈加順口:“那三哥真是高看我了。我照實說話,是三哥聽偏了。”

燕焦見到他們的目光交流,更是氣惱:“你照實說話?你不過就是自願卑躬屈膝給人捧臭腳,還要彆人也一樣學你當狗。”

燕煦成日和燕熙混在一起,兩人好得像同穿一條褲子,他一向以此為榮,聽此不赧反笑,說:“三哥說誰是狗?你我同根生,我是什麼,你便也是什麼。”

“你敢罵我!你目無尊長!你沒有管教,我這個嫡兄,今日便要來好好教教你,好叫你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燕焦拍案而起,跨過桌子指著燕煦腦門罵。

燕煦此時才知後怕。他母家雖是蕭氏,可他母親隻是蕭氏旁支女,且她母親已去多年,他和蕭氏間的情份淡得旁人都看得出來。他若當真在宮裡頭吃了大虧,蕭氏怕是沒人會替他出頭,他能依靠的人不多,隻能抓牢了燕熙。

可燕熙平日裡看著飛揚跋扈,多少也有點外強中乾,他也拿不準燕熙是否靠得住。

就在燕煦生出退卻之意時,一直置身事外的燕熙輕輕推開了桌上紙筆,撐著下巴,對著燕焦似笑非笑地說:“有本王在,誰管教訓六哥!六哥今日所說,皆出自本王授意,有什麼後果,自有本王替他擔著。”

說完,他捧起桌上的茶,輕抿了一口,“啪”的一聲蓋上杯蓋,看似溫和地對燕煦道:“六哥,你放開了說,莫有顧慮。有本王在呢,我倒要看看,這殿裡誰能把本——親——王給壓下去?!”

這道詔書的轟動性甚至不亞於立儲詔書。

淳於氏是大靖開朝二十八家有丹書鐵券的世家之一,經二百年,其他士家殞的殞、貶的貶,隻剩淳於氏還握著那枚免死金牌。雖說淳於氏兵權不如早年盛極一時,但淳於氏懂得激流勇退、從善如流,加之家風清明,竟是慢慢成了能文能武的清流之家。

隻可惜,到了這一代,淳於氏正支沒有兒子,隻這麼個女兒。於是,這淳於南嫣便成了大靖朝眾星捧月的存在。

誰娶了她,誰便能得淳於氏百年榮耀和幾世清名的支持。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淳於南嫣注定是太子妃人選。

如今天璽帝將淳於南嫣指給了燕熙,燕熙這太子之位可謂是固若金湯,無人能撼了。

燕熙心頭猛的一跳。

天璽帝竟然連淳於南嫣也傳來承乾宮了。準備如此充分,這意味著不論唐遙雪今日是否提起立儲之事,天璽帝也是拿定主意要立他為太子的。

原著這段沒寫到這等細節,作者隻寫了原主為了梅淩寒跪在宮門口拒婚。讀者們看到這裡,大多是感動於原主的癡心一片,到了書中,才知原主的一片真心在權力場的漩渦中是何等的天真。

今日注定是一個驚天動地的日子。

第三封詔書緊接而來:“貴妃唐氏,性秉溫莊、度嫻禮法、柔嘉表範、風昭令譽於宮庭。以冊寶立爾為皇貴妃。”

“恭賀皇貴妃大喜,皇貴妃金安。”殿裡殿外立時跪倒一片,山呼金安,一派大喜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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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承乾宮中,卻是一片凝重。

唐遙雪在明忠拿著詔書進來時,拉住了燕熙和燕靈兒的手,跪在了天璽帝的身前。

她深深俯拜在地,泣道:“陛下,臣妾求您一事。”

唐遙雪少有的鄭重神色,叫皇帝潑天的榮寵瞬間凝住,天璽帝聲音陡然變冷:“此時非同往日,皇貴妃開口慎言。”

唐遙雪緩緩抬頭,柔弱地祈望著天璽帝。她的目光那般的無措,眼淚盈盈,眼角飛紅,輕緩地說:“雪兒此生,隻餘這一願,求四郎成全。”

天璽帝在那浸滿了愛意、崇拜、怯柔的目光中,無奈地放柔了聲:“這些年,雪兒從未開口求過朕,無論雪兒所求為何,朕都會答應你的,你開口前想清楚了。”

唐遙雪淚水滴答,輕泣道:“我兒燕熙,溫順質樸、誠信淡泊,然先天不足、體弱多病,外無爭心,內無強意,難當國本。臣妾隻求我兒平安喜樂,故求陛下收回成命,放我兒早歸封地;一並求靈兒跟隨兄長之國。往後兄妹二人,縱犯刑律國法,不得加刑於身;縱被剝爵削地,亦要保二人飽暖。”

唐遙雪的話有如悶雷,炸得殿內靜悄悄的,隻能聽到人的呼吸聲。

燕熙努力壓低自己的呼吸,儘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天璽帝的目光有如實質,在跪著的母子三人身上逡巡,落在燕熙身上時,仿如冷鋒割過。

帝王之怒,如玉山崩傾。

殿內死一般的安靜。

燕熙感到唐遙雪的手在顫抖,燕熙心中詫異於唐遙雪對天璽帝的畏懼竟到了這等地步。甚至於到了孤注一擲的時刻,仍控製不住的惶恐。

天璽帝開口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問:“唐遙雪,方才字字句句,你琢磨了許久才對朕說的吧。”

天璽帝語氣篤定,不再喚她雪兒,而是叫了本名。

是了——燕熙一直覺得唐遙雪的反應不尋常,此時終於明白問題在哪裡了。

唐遙雪方才倉促決定,出口卻是流暢周全,稱得上是算無遺策。這些話,仿佛被琢磨了許久,早在心中滾了無數遍般。

燕熙驀然想起之才唐遙雪聽他說不想當太子時釋然的神情。

原來如此,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退一步,海闊天空,唐遙雪被架在這個位置上,其實早就萌生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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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遙雪這才緩緩地直起身。

她胸前的血跡更深了,然而也不知她用了什麼藥,竟是氣色甚好。

跪著更顯她嬌柔,她從未對天璽帝有過任何忤逆,此時說著駁了帝意的話,開口卻那般溫順,用著情人間的稱呼,情意綿綿地說:“四郎,雪兒不喜權勢,十四年前如此,如今亦是。雪兒對四郎的情意,從未有過改變。四郎,雪兒五千多個日夜的坦誠相待,您難道還不知雪兒的心意麼?”

她那樣脆弱而深情地望著天璽帝,與天璽帝對視良久。

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又像是釀著某種酒。

最後是天璽帝歎息了一聲說:“你們退下。”

天璽帝沒有說誰留下,可在場之人都心有靈犀地懂得,把諾大的內殿留給了四郎和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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