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蒼龍初騰(1 / 2)

漠狄的斧铖關軍營裡,牛羊烹香,酒香縈繞,將士們像過年似的,手舞足蹈,大聲談論:

“這些酒真他娘的好!喝它一口賽神仙!”

“老子這輩子就沒喝過這麼好的酒,這回嘗了貢酒,也算是做一回貴人了!”

“大靖人做這些玩藝還是有點本事的。”

“大靖人也就做做這些末流之術了。酒再好,畫再好,能有我們的鐵騎強嗎!待漠狄踏平大靖,他們的酒畫美女就都是我們的了!”

黃老板和葉先生聽著外麵下流惡心的談話,麵上皆是氣憤之色。

兩人意味深長的對視一眼,同時張口:“你——”

又同時咽聲,示意讓對方先說。

漠狄的夥計有一百餘人,大多和他們關在一起,僅那幾個有門路的漠狄大夥計被軍官放了,此時正在外頭和漠狄兵喝酒劃拳、稱兄道弟。

黃老板挨個打量了夥計,小聲地問:“葉先生,你帶來的這些漠狄人,都信得過麼?”

葉先生緩緩抬眼,目光掃了一圈,篤定地說:“我帶來的這些雖是漠狄人,但他們自小在大靖長大,骨子裡是大靖人。我和他們是過命的交情,能信得過。你的漠狄手下呢?”

黃老板一改之前膽小怕事的樣子,說話冷靜:“除了外頭那幾個油頭,帳裡頭這幾個都是漠狄的苦命人。五年前他們被漠狄主子打得差點沒命,又把他們賣了。我買了他們,雖是主仆,卻是一起做生意的夥伴,大家的營生和家人都綁在一起,也是過命的交情。”

葉先生三十歲左右,外頭的火光照在他臉上,顯得他格外斯文。他大約心思極重,在這個年紀眉間已隱有溝壑,凝眸思忖片刻說:“周悲野摻在糧食裡的香料遇著酒就能起毒,再有半個時辰就能見效。你們這批酒如何?”

黃老板說:“咱們三爺這本是出血本了,拿來的都是千真萬確上好的酒,絕不比貢酒差。暗部多年攢下的好貨,純度極高,一點就燃。而且這次帶的量足夠,漠狄人就算全營一起喝,也能剩出一半來。”

葉先生當著眾人的麵問,也是要讓旁邊的兄弟們都心裡有數,他即使被綁著,也頗有風儀,端坐著點頭說:“那便好。隻需把酒撒到糧倉上,一點全燃,得手之後,你帶兄弟們先撤。”

黃老板立刻搖頭說:“三爺吩咐過,要照顧主君的人先撤退,我來點火。”

“三爺……主君……”葉先生琢磨著這兩個稱呼,忽地鬆了眉頭,略有笑意地說,“他們在一起很好。我功夫最高,我來墊後。若我回不去,代我給微雨殿下帶句話。”

他說到這裡,頓了下,聽了會外頭的風聲,說:“下雪了。”

黃老板看葉先生神情沉重,沒敢插話。

“煩請與微雨殿下帶話,“葉先生說:“‘平生師陋巷,隨處一欣然’,我之歸處,在天地,不在朝堂,不在生死。無論我是否能全身而退,待眾卉新的那一日,我能看到。”

微雨殿下?

黃老板從未聽人如此稱呼過主君,聽起來葉先生似與燕熙不像是主仆或是上下屬,而是平輩論交的關係。

事關主君之事,他不便多問。他此時心中更擔心的是,他聽出了葉先生抱死之心,急得掙動身子,勸道:“三爺看到火起,便會領兵來接應,大軍到來,我們便能全身而退,咱們不會有事的。”

葉先生淡然地笑了笑說:“我雖生在冬日,卻能看到春光。此行不管如何,能為蒼龍騰飛出力,已是人生至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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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

軍營裡逐漸安靜下來,黃老板使了個眼色,手下的漠夥計從摸出了極小的刀片,把繩子割斷了來替他解綁。

葉先生那邊也一樣。

兩邊的漠狄夥計,都說著流利的大靖話,黃老板身上也會功夫,掀了帳門看到外麵士兵東倒西歪的,回頭時見葉先生提著劍就站在身後。

葉先生提劍的神情不怒自威,霎時不再是軟弱書生,麵是翩翩劍客。黃老板見此,不由心中一凜,愈發欽佩,尊敬地說:“葉先生,咱們動手?”

葉先生側首打量了一眼主帳說:“漠狄人驍勇善戰,警惕性高,不可能所有人都喝了酒。我帶人掩護,你們去倒酒,事成以摔壇為號,所有人投出火種,全速撤退。”

黃老板正要勸說,葉先生已經掀帳出去,手起刀落,連眼都沒眨一下,就刺穿了歪歪扭扭守在帳邊的漠狄兵。

葉先生帶來的漠狄夥計動作利索,躍身而出,劍光閃動,眨眼間就解決了幾個還有意識的漠狄兵。

黃老板不敢耽擱,當即領著手下去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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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伏在夜色裡。

他已經長久的保持不動,主帥如此,身後的士兵們也都肅立趴著。

蒼龍軍經兩個月的急訓,效果顯著。在主將和老兵的帶領下,新兵很快學會了騎馬、運刀、射箭和使用火炮火銃,戰術陣形也都爛熟於胸。

宋北溟此番為著練新兵,兩萬精銳裡帶了三千冒尖的新兵,這一戰後,老兵和新兵將融合得更好,新兵也將開始嶄露頭角。

此戰勝,蒼龍軍將是震動三國邊界的巨龍。

宋北溟盯住斧铖關軍營的方向,悲風撐在身側,北風驚雪在寒風裡輕聲嗤氣,宋北溟在強迫自己冷靜。

他的微雨明早就要赴險局,他要在火光出現的第一刻,發出衝鋒的命令,並在日出前結束戰鬥,回去護自己的妻子。

他在一刻理解了母親說過的——不要懼怕軟肋,軟肋能讓人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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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從小與母親親近,出生後就一直由蘇紅纓親自教養,蘇紅纓同時還是他的啟蒙師父,在他六歲以前,教了他宋家刀法、蘇式女刀,又在以後的歲月裡不惜人情請師傅教他南北刀法。

宋北溟在宋青和蘇紅纓在世時,成長得肆意又愉快,那些年裡他是被寵大的紈絝公子。他身上沒有責任,沒有負擔,他隻要不長歪了,就沒人管他。

六歲那年,有一次小宋北溟看到母親鬢角的現出銀絲,問道:“為何我還這般小,母親就有了白發?”

蘇紅纓說:“因為娘生你晚。”

小宋北溟烏黑的眼珠子轉呀轉,問:“可是我也隻比大姐小了六歲,比二哥小了四歲,我並沒有來得太晚。”

蘇紅纓說:“因為我與你父親很晚才成親,他娶我時三十五,我嫁他時三十,我們不在少年相識。”

小宋北溟說:“我聽叔叔伯伯說,父親當年在靖都是女兒家的夢中郎。世家乃至皇家都有女兒要嫁他,可是父親從來不看,說是終身不娶。幸好父親少年時沒有看上彆家姑娘,否則我的母親就不是蘇紅纓了,我隻要娘親你。”

“你呀——”蘇紅纓笑起來說,“你知道你父親為何少年不談婚嫁,甚至放言終身不娶嗎?”

小宋北溟說:“因為沒有碰到像母親這麼漂亮的姑娘,父親一定是想聚大靖最漂亮的女子,所以才一直等遇到母親。”

蘇紅纓彈了一下小宋北溟的額頭,失笑說:“你才多大,就天天想著誰最漂亮。”

小宋北溟天真又堅定地說:“因為我就喜歡最漂亮的。”

蘇紅纓沒有糾正宋北溟這樣的想法,她一笑了之,縱容了宋北溟這種喜好。

這是性情中人會有的喜好,有普通人的欲望,才會有普通的人喜樂。

蘇紅纓想,這個小兒子是三個孩子裡最跳脫的,喜好分明,甚至有點感情用事。這不是一個優秀將領應當具備的特質,但是她和宋青已經為踏雪軍養了兩個接班人,她身為母親,不想把幺子的這點天真浪漫也抹平了。

宋家人都過得太苦,總要有個人活得舒心。

可是蘇紅纓還是要教宋北溟武功和道理,因為一隻雛鳥要長大飛翔,有必須要學會的本領。

她想了想,對小宋北溟說:“你喜歡最漂亮的,是你此時的欲望;你父親年少時不想娶親,是他當時的欲望。你父親曾經是個眼裡隻有成敗的人,他的快樂來自於戰場,所以他不能有軟肋,一切可能限製或威脅他實現欲望的人,都會被扼殺。”

小宋北溟似懂非懂地問:“那父親為何最後又成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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