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炮落地的時刻,方循的騎兵炮也已架好,更加密集的火力覆蓋下去。
漠狄兵被炸得抱頭鼠躥,顏古引以為傲的氣勢蕩然無存,士兵們求生本能四散開去。
然而北有整齊的長刀,東有火銃隊,南有火炮陣,他們隻能往西邊跑。
顏古在混亂中掃過四個方向,目光最後停在西邊燒得正盛的斧铖軍營。
酒香蒸騰,把草原的雪夜熏出醉生夢死的香氛。
可那是吃人的火海。
顏古從蒼龍軍個方向的逼近中,看懂了宋北溟的意圖。
原來,宋北溟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與他拚刀賽馬,宋北溟要用火炮和火海埋葬漠狄的兩個軍營。
“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大靖王爺。”顏古掉轉馬頭,死死地盯信宋北溟的方向,“老子今天若是回不去,你也得給我陪葬。”
“陪葬?”宋北溟舉起悲風,冷笑著說,“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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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古認準了宋北溟方向的人最少,且那裡有主帥,隻要拿下宋北溟,就還有翻身的機會。
他極力地組織隊伍,戰鼓把軍令傳達下去,激起了被炮火籠罩的漠狄兵的意誌。
漠狄人是戰鬥著長大的,他們生下來就開始學習廝殺,在戰場上他們很少感到害怕。
蒼龍軍的火炮讓他們亂了陣腳,但時間一長,幸存下來的士兵頑強的鬥誌也起來了,他們在炮火中艱難地朝顏古彙合。隻是炮火實在太凶殘太密集了,隻有離顏古最近的千兵來到了他的身邊。
其他的兵已經被炸開的火石和煙霧隔得四分五裂,有一部分漠狄兵已經如蒼龍軍所願,沒命地往西邊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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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崎和柴萬仞在雪霧中會合,拉出漂亮的弧形陣線,他們用的是軍刀,把往回撤的漠狄兵趕回炮火瞄準的區域。
曾經把大靖兵當作牲畜那麼驅趕的漠狄兵,這回變成了牲畜。
他們當中也不乏格外頑強的,可是炮火不會跟他們拚刺刀,他們被炸得七零八落,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隻有小股分散的勢力衝向蒼龍軍。
然而,蒼龍軍不是當年的薑西軍,軍刀在出征前已經磨得鋒利,漢崎的漢家刀砍翻了迎麵而來的漠狄後,柴萬仞的新兵營等著報仇。
施遠的騎兵從側翼趕來,與漢崎逐漸形成夾角。
方循在後方護著騎兵炮,瞄著漠狄兵的方向,調整炮口的位置。
蒼龍軍完全占據了戰爭的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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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除非有地勢相助,否則戰場上不可能僅依靠火炮就完成戰鬥。
漠狄兵發現了隻要衝進大靖兵中,火炮就不敢炸他們,更多的漠狄兵不顧一切地衝向蒼龍軍。
不過,能逃出炮火的隻是少數,散兵遊勇衝進蒼龍軍,便成了喂新刀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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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硬仗在宋北溟那邊。
顏古打定主意要帶走宋北溟的腦袋,對宋北溟窮追猛打。他若空手奔逃,等待他的是闔族的斬首和恥辱。
宋北溟看著兵最少,但火銃隊既有火力又有機動性,四百人的火銃隊,生生讓顏古在衝鋒中折損了千餘兵。
顏古以極慘烈的代價,打亂了火銃隊的隊形,漠狄兵近身貼上,逼得火銃隊沒有機會上膛。
火銃口被漠狄人用身體強行堵住,蒼龍軍的長刀出鞘,與彎刀相撞,劃出星碎的火光。
顏古的馬最快,在急馳間帶翻了連片的蒼龍軍,來到了宋北溟的位置。
僅剩還端著火銃的士兵們投鼠忌器,不敢開槍,生怕誤傷到主帥。
宋北溟隻要躲避,就能為火銃兵製造出合適的射擊角度。
可宋北溟當然地不避。
他是主帥,他不可能孤身棄逃。
北風驚雪是大靖萬裡挑一的汗血寶馬,速度不遜於顏古的馬,它是馬中王者,一直在等著這一戰。
悲風同樣等待了很久,它在北風驚雪與顏古錯身時,揮出了千鈞之力。
刀鋒相錯,發出刺耳的碰撞聲,顏古竟然被那一刀震得手臂發麻。
大靖人竟然會有這種力量!
顏古曾聽說宋北溟砍掉了狄捷的腦袋,但那狄捷掛著王爺的名,是個不中用的酒囊飯袋,死就死了,並不能說明宋北溟有多麼不可戰勝。
顏古並未因此生出多少對宋北溟的忌憚。
可是剛才那一刀,他猝然間知道狄捷當時是必死的。
顏古在回馬時提起了十一分精神,兩刀再次交鋒,這次悲風沒有順勢滑去,而是如山般往下壓來,在快馬的去勢裡,刀尖從顏古的頸側滑過去。
見了血。顏古在一刻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他或許有勇無謀,但他他是大漠第一勇士,他所有的榮耀皆來自於戰鬥,他必須用自己的彎刀,證明點什麼。
兩次的快馬交鋒,彼此皆有所判。第回合的交鋒中顏古猝然發難,翻身躍出,把宋北溟從馬背上撞倒在雪地裡。
雪地被兩個人的身形砸出半人高的雪沫,宋北溟更加靈活,在落地的瞬間側身錯開半人的空間。
他在顏古想用身形優勢壓製他時,已經先行用悲風的刀柄痛擊了顏古的肩膀。
顏古差點脫手丟了彎刀。
宋北溟翻身,想要把顏古困在雪地裡。
然而顏古過於高大雄壯,宋北溟竟然無法把人按住,反被顏古的奮力掙紮推開了。
悲風重新調轉了刀鋒,再砍下去時,得了喘息的彎刀把它格住了。
顏古雙手緊握彎刀,奮力格擋,整個身形竟被沉沉陷進雪泥裡。
“漠狄第一勇士?”遙遠的火光落進宋北溟深不見底的眸子,他盯著顏古,雙臂沉下說,“你的時代結束了。”
兩人絕對的靜止動作,給了火銃隊員戰機,不知誰開了一槍,顏古腦漿炸開。
宋北溟在看到火星時就錯身避開了,他身上沒沾著血,輕輕地拿手撣去了肩上的雪花。
接著腳底下踩著了什麼,低頭一看,是那把譏笑大靖的“伏龍弓”,宋北溟黑色的軍靴把重弓踩進雪裡,讓它和肮臟的泥土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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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铖軍營衝天的火焰,照亮了方圓幾裡。
宋北溟的目光掃過血.腥的戰場。
蒼龍軍橫空出世,這條巨龍銳氣難當,它生正逢時又兵強將猛,注定是要一飛衝天的。
剩下的漠狄兵再強悍也無法在蒼龍軍中掀起多少風浪。
新兵要報世仇,老兵壯誌未酬,蒼龍軍人人手上都拿著開鋒的凶刀,沒有一個人能逃出蒼龍軍等待飲血的軍刀。
而前方,被合圍驅趕往西逃躥的漠狄兵,在蒼龍軍窮追不舍之下,無處可逃地陷進了火海。
宋北溟遙望著那衝天的火焰,酒香與皮肉燒焦的味道在雪夜裡散開。
今夜的雪花格外潔白,像是不知它降臨的大地發生了什麼事般,無知又無辜地落進火海裡。
然後被燒成霧氣。
紅色的火焰與白雪對比鮮明,在醜時的濃黑裡,以夜為底色勾出詭異的美感。
火與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像是重現大靖十年荒誕的衰敗。
表麵崢嶸,內裡腐敗。
原本是不可挽救的。
然而在腐朽裡,卻有一抹新生,太子殿下強悍地把曆史的輪回撥回去了,讓大靖重新開始。
待天空中的雪層落儘,夜空儘頭會露出那輪明月,月宮中的神明將會悲憫地俯視大地。
再黑的夜色,也擋不住霜華萬丈,而在黑夜的儘頭,必是旭日東升。
宋北溟想,我的月神升起了。
“大捷!”宋北溟眼中升起希冀的光,他望向夜空,仿佛能看到雲層背後那輪明月。
新兵們這才跪地痛哭,向蒼天和祖宗稟報家仇已報,而後呢喃著逝去的親友名字,泣不成聲。
老兵們克製地抬起刀,顫抖著用衣袖拭去刀上的血跡。
這一勝,來得太難,等的太久。
戰士們砍掉了漠狄的帥旗,蒼龍軍爆發出響徹雲天的高呼:
“大捷!”
“大捷!”
“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