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是我的(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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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宅裡早得了吩咐準備好了藥和淨水,周慈和小夏先生看到燕熙時駭得臉都白了。

燕熙被送進竹宅時,連唇色都蒼白了。

他見著周慈,目光已經很難對焦,他很輕地拉住了周慈的衣袖,示意周慈看他手上帶血的布條。

周慈在那一刻臉色刷地煞白,他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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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宅裡摒退了無關人等,內院裡水和藥像流水一樣的送進去。

裡頭兩個大夫,宋北溟又凡事親力親為,望安在裡麵幫不上忙,外頭又有溫演和韓語琴在張羅。望安年紀最小,哭紅了鼻子,見裡麵又端出來血帕子,忍不住用力地抽泣起來。

有人停在他麵前,說:“不許哭。”

望安惶然抬頭,看到的是梅筠。

梅筠大約是急趕來,連官帽和官服都沒來得及換,此時官帽歪了,官服也亂了,他站在雪地裡,官帽上一層雪,眉毛和鬢角也掛著爭,袍擺和皂靴沾滿泥濘,臉色異常冷峻。

梅筠看望安又要落淚,加重了聲說:“殿下不會有事的,不許哭。”

五年前望安在皇子所當差時,時常與梅筠打交道,他因著燕熙與梅筠決裂之事,很長一段時間不給梅筠好臉色看。直到來了西境,在總督府裡時常照麵,又看燕熙對梅筠不再冷言冷語,望安才偶爾與梅筠打個招呼。

但私底下說話是沒有的。

時隔多年,梅筠又像當伴讀時那樣來管束望安,望安一時怔住,竟是想張口反駁。

梅筠苦笑一聲,知道燕熙身邊的宮人都厭煩他,他在這些曾經喊他公子的人眼裡,身居高位、正二品大員皆無意義,他始終是那個不懂疼人的負心漢。

梅筠摘了官帽站在階梯下,這已經是他能走到最近的位置。就像皇貴妃走的那夜一樣,他被不留餘地地拒絕了,再也沒有機會走近。

他瞧著那雪花被風卷得亂舞,忽然生出萬念俱灰的疼痛來。

他已經選擇放棄,隻想遠遠看著燕熙,可若是連這也不行,這紅塵實在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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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先生和周慈診治時,一上來就讓宋北溟喂了血。

兩個都是名醫,對燕熙傷勢的處理果斷又迅速,治療時的傷痛被控製在最小,藥很快就被喂了進去。

小夏先生還給燕熙施了針,強提了燕熙的氣血,周慈給用上了安神的香,兩個大夫再檢查,這才挑了簾子到外間。

周慈對枯榮的理解不如小夏先生,沒敢多張口,小夏先生說:“半斷的手掌和脫臼的手指都固定好了,個月不能用,以後怕是不能拿刀了。手臂上的傷也縫好了,不要碰水,得仔細將養,沒養好怕是整隻手臂都要廢。不過這些都不要緊。”宋北溟理解不了什麼叫做這都不要緊,都這樣了怎麼就不要緊?

但此時醫者為大,小夏先生日夜兼程趕來,前腳剛到,後腳就一直在醫治,連口熱水都沒喝上。

宋北溟壓著煩躁問:“那什麼要緊?”

小夏先生說:“內傷麻煩點,好在殿下功夫好,把狠力禦掉了大半,沒被震破內臟,五臟六腑勉強還能用。接下來會燒幾日,退燒了便算是闖過鬼門關了。”

這幾點周慈的看法一致,但他眉間卻沒鬆,張張嘴,想說什麼又頓住。

小夏先生年少,不太會照顧人情緒,歎了口氣又接著說:“最難辦的是榮對身體消耗過度,殿下這回傷著底子了。”

宋北溟唇線抿得死緊:“傷著底子是何意?”

小夏先生說:“就是油儘燈枯的意思。殿下再這樣耗下去,這個冬天會很難熬。能不能撐到明年開春——”

“小夏先生。”周慈麵色愁雲滿麵地打斷了對方,說,“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會好的。”

小夏先生錯愕地瞧向周慈,他不太懂周慈明明知道,為何還要這樣說。

周慈強忍了許久,此時心中難過得要克製不住,他對小夏先生搖了搖頭。

宋北溟已然聽懂了。

他霎時如墜冰窯,一直以來懸在頭頂上的利劍在這一刻陡然落下,把他傷得體無完膚。

宋北溟看了看周慈,又看看小夏先生,瞬間抽儘了力氣,頹唐地說:“我是最後知道的,是麼?”

周慈不知如何回話,他自看到燕熙一身是血回來起,就陷入了某種沮喪自責的情緒。燕熙自遇到宋北溟以來,身體發生了好的轉變,曾給他帶來希望,他之前預想的身體衰竭沒有明顯提前,以為真的會有機會。

不料,竟是走到今天這地步。

“榮”是他提出的藥方,他五年前的不徇私情,變成了如今的後悔莫及。

宋北溟沒有多問,而是坐回了燕熙榻前。

夏小先生說:“紫護衛那裡還要再去一趟,周先生,你同我一起去麼?”

周慈搖頭,他攥著藥方走到門邊說:“我盯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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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把床帳掛起,失神地瞧著燕熙。

太子殿下脆弱地躺在軟被間,左袖被剪掉了,手臂和手掌都綁著厚厚的繃帶,發散在枕邊,平日裡總帶點豔色的眼角煞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唇淡得幾乎沒有顏色。

燕熙在接骨和包紮時疼狠了,當時冷汗濕了一層又一層,宋北溟替他換衣服時手都是顫抖的。此時止疼和安神的藥起效了,微雨安靜地躺在軟褥間,呼吸輕得像剛出生的嬰兒。

那麼脆弱。

稍重一點的力氣就能扼殺掉他的生命。

宋北溟深身都疼,千刀萬剮也不過如此,他輕輕地勾了一縷燕熙的青絲在手。

門窗緊閉,外頭的風雪正盛,呼嘯聲和雪落聲砸在人心頭,光聽著就覺得徹骨的冷。

宋北溟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縷長發捏在掌心,柔軟得不堪一握,他很輕地說:“你是漢臨漠的徒弟,要為師父報仇,是為儘孝。你是西境的總督,要為邊境爭一夕喘.息,是為儘忠。你是大靖的儲君,要殺掉漠狄的王儲,是為儘責。太子殿下做的都對,誰都要為你拍掌叫好。殿下此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曆朝曆代也找不出一個比燕微雨更有膽魄卓識的太子,必會青史留名,名垂千古。”

宋北溟木然地坐著,他要肝腸寸斷了,卻還是舍不得用更重的語氣。他俯過身去,放輕了呼吸瞧著燕熙,用商量的口吻說:“燕微雨,我原想怨你的。可我想了好幾遍,若換作我,我也會如你所為。殺狄嘯機不可失,大靖沒有更多時間等待下一次機會。”

宋北溟想得那麼明白。

他愛著燕微雨,愛的不止是那副皮囊,他愛他是微雨、是殿下、是總督,他那日在漢臨漠跟前說“他和我,一個儲君,一個邊王,我們在一起,就是大靖萬裡江山穩固的支撐”,他還說“微雨就是我的江山”。

如今這些話都反噬了。

他想:我其實愛的就是微雨的皮囊。

倘若這副皮囊不存於世,江山又有何用?

憑什麼大靖的江山,要用微雨的皮囊來扛?

微雨是我的!

“可是微雨——”宋北溟落指在燕熙眼角,指腹感受到那肌膚因他碰觸而輕微地舒展,燕熙對他那麼依賴,連在疼痛的夢裡也對他放鬆身體,他很輕地吻了那病得發燙的額頭說,“你是我的,神仙閻王也不能把你帶走。”

“燕微雨,你要是敢拋下我自己走了,我就隨你一起去。”宋北溟咬牙切齒起來,露出了他深藏的瘋魔,“碧落黃泉,機關算儘,我都要找你還我的情債。我宋夢澤說到做到。”

宋北溟目眥欲裂,麵頰淌濕了。

他自五年前那場痛哭之後,沒再濕過眼眶。他已經忘記哭是什麼感覺,是以當那淚砸落時,他毫無所覺。

宋北溟真的要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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