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風聲鶴唳(2 / 2)

“久等了。”商白珩客氣地回話,掀袍進跨過內門,到了書齋門口,轉頭對跟著的書童柳彤說,“你在外頭守著。”

柳彤提著燈籠站在書齋外。

管家對柳彤笑笑,也一並守著。

他們都隱隱知道,今日裡頭要談的事,是一個字都不能傳出去的。

商白珩進了書齋,裴鴻正在看文書,抬頭說:“道執,老夫瞧著,你預計的風波不遠,今夜就會起風了。”

商白珩停在裴鴻書案前,行了重禮道:“太傅查出眉目了?”

裴鴻翻著案上泛黃的文書說:“二十多年前,我曾去過幾次老晉王府。陛下那時在晉王府處境非常不好,老晉王若不是看在我是帝師的麵子,甚至不允陛下上主廳見客。便是陛下是庶子,老晉王這樣苛待陛下,也過於難看了。”

商白珩垂手站到書案旁,接過裴鴻遞來的信紙,翻看道:“確實不合常理和人情,其中必有蹊蹺,太傅有何看法?”

“陛下生母出身很不光彩,以致老晉王不喜陛下,老王妃也容不下他,陛下少時的日子極是艱難。苦著長大的孩子,其實也怪不得陛下心硬。”裴鴻停了手上的動作,想到那久遠的事時,蒼老的麵容上露出惆悵,“說起來,老晉王統共隻有兩個兒子,嫡長子又體弱多病,眼見著讀書和習武都不成了,難得添了個身強體壯的庶子,無論如何也不該對陛下厭惡到那種地步。”

商白珩頓住了手上的動作,沉聲說:“太傅,下官到宗人府查了燕氏家譜,皇燕從高祖起便人丁稀薄,到了熹平帝那一代,叔伯兄弟間隻剩下熹平帝和老晉王家的兩個兒子。後來老晉王的嫡子年少病故,皇燕便隻剩下先帝和陛下。”

“便是先帝身子也不好,他若不是纏綿病榻,也不至於急於立一個宗室庶子為太子。”裴鴻回憶起曾經的帝王學生歎息道,“如此算來,長公主……燕楨算是難得身子好的,他母後是將門之女,給他生了副好的底子。”

“可是陛下卻得了七個皇子,一掃皇燕子嗣稀薄的陰霾。”商白珩說到這裡,頓了半晌,此事利害極大,他沒敢直接說出口,而是壓低了聲,意有所指地說到彆處,“陛下登基之後,沒有追封生母,也沒有把老晉王加封送進太廟。”

“此事宗室曾出麵議過,”裴鴻已經七十多歲,眉間深重的溝壑在燭光下像是枯枝,“我也曾向陛下建言,陛下不冷不熱地回絕了。大家隻道陛下高風亮節,沒有對生父母的私心,如今看來,陛下是彆有考慮的。”

話說到這裡,兩人相視無言。商白珩心思飛轉,忽道:“陛下生母胡氏,可有什麼記載?”

裴鴻搖頭道:“宗檔裡沒有片字記載,陛下幼時,胡氏便病死了,聽說連個像樣的喪禮都沒有,隨便裹了個破席子,叫人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骨灰被隨意地撒在亂葬崗,連個墓都沒有。根本無從查考。”

太多的不尋常發生在一件事上,答案便已經呼之欲出了。

靖都的寒風悄然加大,裴府的書齋裡冷颼颼的。

商白珩麵色凝重地說:“如此看來,當事人隻剩下陛下,隻要陛下咬死不認,此事便不會掀起風浪。”

“非矣。”裴鴻默認了商白珩的言外之意,轉而說,“陛下並不在意此事暴露,畢竟燕楨已經毫無用處,如今陛下江山穩固,再沒有人能威脅陛下了。陛下非常人,他往後做出什麼,都不能按常理來推斷,天威難測啊。”

商白珩不解道:“事關皇燕血統,陛下難道還能對風談放任不管?空穴來風必有因,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陛下貴為天子,怎能忍受被天下人指指點點?”

“風言風語若傷不到正主身上,又何必太過在意?你瞧著陛下像是懼怕人言之人嗎?”裴鴻湊近,他花白的胡子因為激動而輕輕顫抖,壓低了聲說,“陛下主政多年,早年扶持宋家,又打壓宋家,近年一舉推倒四姓,每一件事都是血流成河,今年更是失了六個皇子。你可有見過陛下為痛失親子難過?”

商白珩目光霍地一跳:“未曾。”

裴鴻的神情捉摸不定,似是痛心疾首,又似感慨心疼:“陛下除了對微雨偏愛之外,似乎厭惡著一切與他有親緣之人。他對老晉王、生母胡氏以及六個皇子皆是如此。”

“親情淡薄到這等地步……”商白珩臉色一沉,“陛下在厭惡什麼?”

“其實可以反過來想。”裴鴻緩緩睜大了眼,眸光沉凝,“陛下為何偏愛微雨?”

“因為微雨是柔嘉皇後的孩子,陛下愛屋及烏。加上柔嘉皇後乃寒門出生,陛下有意培植寒門勢力。”商白珩說到這裡,心念急轉,“對了,是因為柔嘉皇後無論家世背景、為人處事還是容顏氣質都乾乾淨淨。”

“是了,乾乾淨淨。”裴鴻一把握住了商白珩的手,用力地壓著鼻息說,“因為隻有柔嘉皇後和她的孩子是乾淨的,陛下是一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隻有冰清玉潔如柔嘉皇後那樣,才是不染凡塵的。陛下覺得自己是臟的,是柔嘉皇後把他的血脈洗乾淨了。你若見過陛下寵愛柔嘉皇後的樣子,便會知道,陛下為何非微雨不可。”

商白珩震驚半晌,許久才找回聲音:“陛下生母乃青樓出身,且是破了身、接過客的,送到晉王府原本也隻是當作待客的妓子,隻是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段爬上了老晉王的床,偏巧又趕上她有了孩子。這就是一筆糊塗賬,胡氏到底懷的誰的孩子,根本說不清了。”

裴鴻神情緩慢地轉而蒼涼,鬆開了商白珩的手說:“老晉王能容下陛下,想來也是實在子嗣單薄。隻是陛下何辜,要為此自幼受苦。”

商白珩也唏噓不已,兩人各自落座,黯然半晌。

商白珩忽地想到什麼,心中突突跳起來,急問:“胡氏去的早,老晉王和老晉王妃也都走了多年,老晉王走時,還處理了一批府裡的老人,當年的舊事再難查證。如今又有誰能翻出風浪來?”

裴鴻麵露憂色道:“先帝的老宮人,還有一些在,陛下畢竟受先帝恩澤登基大寶,不能對先帝的老人趕儘殺絕。先帝當年封陛下為太子後,大約也發現了什麼,有一段日子一改對陛下親厚之態,時常斥責,無端發難,陛下那一陣謹小慎微,日子複又很艱難。隻怕先帝會留下些線索,在特殊之時,會有人拿出來。”

商白珩立刻就想到高牆緊鎖的弘德殿,問:“會是燕楨嗎?”

裴鴻神色肅然:“燕楨當年太小,必是不知。待他長大成人,早已事過境遷,燕楨大約知道的也有限。但隻要他在,就會有老人找到他。他先帝嫡子的身份,足以攪動恪守血脈道統之人的心思。”

“陛下不殺燕楨,是因著有諾於先帝,公然違諾,對天下人也交待不了。”商白珩道,“我擔心的是,這些人想在微雨歸都時,以血脈大做文章。”

“這是‘燕氏’最後的機會。”裴鴻倏地望住商白珩,話到嘴邊又沉吟許久,“而且……”

“而且……”商白珩眼裡精光一閃,“而且微雨不肯歸都,陛下這是在逼微雨。”

“人言可畏,可毀大廈於旦夕,也可壘高樓於傾刻。”悲鴻在這一刻感到自己真的老了,悵然地道,“陛下權術了得,隻看他最後如何定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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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末,乾清宮東側,昭仁殿。

英珠已經有幾日未得天璽帝召見,他自從聽天璽帝說要召太子回都,便心心念念地等著。

邵亭直屬於英珠,是英珠親自遞過去的聖旨,可邵亭一去多日,竟是沒有把燕熙請回來。

英珠坐立不安地望著窗外,最後還是咬牙去了乾清宮。

乾清宮外頭侍衛嚴守,英珠到了門前倒是沒人攔他,他輕輕扣門,裡頭明忠應話:“進來。”

門在英珠身後闔上,殿裡頭帳幔都拉嚴實了,燈燭隻點了不到一半。

半明半亮的殿中,燈影幢幢,英珠突然一陣不寒而栗,站在門邊一時竟不敢再往裡去。

“杵著做什麼?”天璽帝的聲音沉得滲人,“進來。”

英珠心頭一跳,登時寒毛直豎,他躊躇地轉過垂帷,霎時定在原地。

他後悔來了。

天璽帝坐在寬大的龍案後麵,一雙眼正陰沉又犀利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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