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明君梟雄(2 / 2)

紫鳶和衛持風隱約發覺燕熙似乎正在難過,隻遠遠地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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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周慈到乾清宮求見,給天璽帝看了一份病案。

天璽帝開始不信,周慈又把燕熙兩次重病的細案給拿了出來。

病案上除了周慈的診斷,還有小夏先生的診斷。

天璽帝看完之後,大發雷霆,說要治周慈的罪,但到底還是放周慈走了。

孤單的帝王頃刻間被抽走了所有希望,他熄滅了乾清宮所有燈燭,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乾清宮的宮們人見到天璽帝時大驚失色,英明神武的天璽帝不知受了什麼打擊,竟是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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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

乾清宮。

這些日子,天璽帝隻有英珠隨侍在側,明忠被派去教望安二十四衙門的事宜。

英珠天天陪著天璽帝,天璽帝卻很少與他交談。

英珠日日都戴著那根簪子。

這日午後,天氣明朗,前幾日的雪開始化了,正是天寒地凍之時。

乾清宮裡地龍燒得出奇的旺,英珠熱得隻穿了兩層薄衫。

天璽帝不知為何,竟不覺熱,而是穿了最正式的袞服。

可他今日既沒有去祭天地和宗廟,也並不接見官員處理政務,而是認真的裱著一幅畫。

英珠侍立在側,瞧見了畫上的內容。

畫上一位美麗的女子,在簷下教一對兒女寫字,不遠處的家門緊閉,似並不等誰歸家。

乍一看,這畫很正常,再一深想,這畫裡沒有男主人,也不等男主人。

英珠心頭劇顫。

天璽帝小心翼翼地把畫收入木匣,叫人送到了藏書閣,他坐到乾清殿的正位上,對英珠招手:“過來。”

這樣的語氣,這樣意味不明的神情,英珠臉色微變,耳朵尖紅了些微,他小步走過去,跪在天璽帝腳旁,喚:“陛下。”

天璽帝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嗯”,探手要去握英珠的手。

英珠袖袋裡藏著簪子,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天璽帝不肯放過他,還是執起了他的手,並且順著他的細膩的腕子往上摸。

英珠嚇壞了,想要藏,可天璽帝手勁奇大,不容他反抗。

天璽帝摸出了那根簪子:“這簪子,是你曾經向朕討的賞。”

英珠額間冒出冷汗道:“是。”

天璽帝玩味地問:“日日貼身帶著?”

英珠咽了下,答:“是。”

天璽帝露出罕見的溫和目光,牽了英珠起身,說:“是喜歡朕的賞賜,才要日日帶著麼?”

英珠被天璽帝看得垂下睫說:“是。”

天璽帝卻是興致很高,又問:“還是也喜歡朕的人?”

英珠一詫,飛快地看了一眼天璽帝,複低下頭去,沉默不語。

天璽帝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說:“不喜歡朕?”

“喜歡……”英珠對這樣的天璽帝無所適從,他莫名的害怕,愈發不敢看天璽帝。

“你欺君。”天璽帝陡然厲聲道,“你不喜歡朕,你是想用它殺朕!”

英珠渾身一抖,猛地跪到地上,跪得太急,磕到了堅硬的紫檀皇座,褲子上立刻就見了紅,他忍著劇痛跪到地上。

他跟了天璽帝五年多,深知天璽帝一旦說破某件事,就是篤定心意了。

英珠悲觀地想,他再無機會了,出了這個門等待他的就是死罪。

他在垂首間,想到了很多,卻又似什麼都沒想,他這五年多來的願望隻有一個,就是替唐遙雪報仇。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左右都是死,還不如拚死一搏。

將死的絕望讓英珠陡然灌滿了力氣,他猛地抓住簪子朝天璽帝刺去。

“連你也叫朕失望。”天璽帝輕而易舉地握住了英珠的手,他沒有露出震怒之色,而是極不尋常地露出了難過的神情,抿唇打量英珠許久後,忽地大笑幾聲,自嘲地說,“朕居然還奢望過一個奴婢的心意。朕還是糊塗了。”

英珠猝然抬眼,望向天璽帝。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

可天璽帝的難過一閃而過,叫英珠無從深究。

“朕來教你。”天璽帝握住英珠的手,往自己的心口的位置比劃,“照著這個位置紮下去,你就能殺了朕。”

英珠錯愕地瞧著天璽帝,他瞧不明白這種狀況,天璽帝堅決的手勁讓他感到恐怖,他的手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天璽帝是真的在教他殺皇帝!

天璽帝似不覺得自己在做如何驚天地之事,他仿佛在這片刻有了溫存的想法,好笑地看著無所適從的英珠說:“這些年裡,你日日夜夜都想殺朕,怎麼臨到頭,不敢殺了?”

英珠根本不明白天璽帝為何如此異常,他又是驚懼,又是疑惑,他的目光被天璽帝攝住,囁嚅地說不出完整的話:“我……”

天璽帝鮮有地繼續給英珠耐心,溫和地問:“朕再問你一次,你喜歡朕嗎?”

英珠感到難堪,他想低頭,卻被天璽帝強行捏起下巴,他若是承認了這不堪的感情,會讓自己更加卑微和可悲,他隻能無助地說:“不……”

“果然啊。”天璽帝竟是愣住,良久之後,失望地說,“沒有人喜歡朕。連朕的兒女都不喜歡朕,朕的親衛近侍自然也不可能喜歡朕。而且,朕確實也不值得喜歡,朕害死了自己最喜歡的兒子。”

天璽帝鬆開了英珠,他把英珠推開,脫力般坐在寶座上,望著緊閉的宮門。

外頭驕陽當空,殿門把光線隔住,裡頭卻昏暗晦沉。

天璽帝高坐殿上,目光變得很遠,喃喃地說:“朕放棄了唯一愛朕的人,也即將失去唯一期待。”

絕望至此,人生無義。

紅塵萬丈,權勢滔天於他皆是痛苦。

沒有人能回他的話。

英珠匍匐在地,在快速地思考。

他聽懂了天璽帝說的放棄的人是指唐遙雪,於是明白了天璽帝的異常的緣由。不過,他沒聽懂為何天璽帝還將失去唯一期待,但帝王的期待是什麼,不是他能問的事,而且大靖有了太子殿下後,一切向好,他也就沒有深想。

一想到唐遙雪,英珠的懼意便悄然散去,他在這寂靜的乾清宮中,緩緩抬頭,眼含寒光道:“陛下可否想過,娘娘或許也並不愛您。”

“她愛我。”天璽帝本能地反駁,“她看向朕的眼裡,都是愛意。”

英珠跪直身子,迎著即將暴怒的天璽帝說:“您這樣的人,不配擁有愛,娘娘在您身邊受儘苦楚,正常人經曆那些,都不會愛您,娘娘忍耐了您十幾年啊,您憑什麼認為娘娘會愛您!”

天璽帝卻沒有像英珠料想那樣發怒,而隻是盯住了他,逼他改口道:“你胡說!朕命你重說!”

英珠既已定了死誌,便無所畏懼,他仰頭直麵道:“娘娘可有留下任何給您的東西或是遺言?”

“她隻是走得倉促。”天璽帝大約自己也想過千百遍,是以對此並不意外,而是以一種明知自欺欺人的語氣說,“不對,她還給朕留了雙魚玉佩,那玉佩的意思是‘微雨燕雙飛’,她還是想與朕雙宿雙飛的!”

“那是留給殿下和公主的。”英珠殘忍地糾正道,“大約也存了對兒女的私心,想以此讓您顧及娘娘的情分,照顧一雙兒女。您貴為天子,卻是最可悲的人,沒人愛您。”

“既然如此。”天璽帝竟然仍未被激怒,而是露出釋然的神情,他突然握住英珠的手,照著方才停住的位置,朝著自己心口用力地紮進去,“你來陪朕赴死罷。”

英珠殺薑皇後時,殘忍地劃了上百刀。可此時他被動地刺出了天璽帝的血,這讓他始料未及,他見著帝王的血,竟是駭住了,慌亂地鬆了手。

天璽帝用力地攥緊英珠說:“不許走。”

英珠力氣遠不如天璽帝,一把跌落在天璽帝的懷中。他淚眼朦朧,麵色嚇得發白,在驚懼和哀淒之下微微顫抖,這讓他看起來楚楚可憐。

格外地像唐遙雪。

連那惶然不知所措的眼神都像得出奇。

“雪兒。”天璽帝望著懷裡肖似的臉說,“是你來接我了嗎?”

“是啊。”英珠倉促地適應了方才的變故,他心潮起伏間知道天璽帝又把他認作了唐遙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混亂的場景和天璽帝古怪的狠戾讓他生出殺意,他用力地拔出了簪子,朝著同樣的位置,再狠狠刺入。

這一簪比之前的更深更致命。

天璽帝胸前頓時血流如注。

龍袍洇開大朵的血花。

血從袞服正中央的龍首上往外洇去。

天璽帝卻似不疼般,露出解脫的神情,他輕輕地推了一把英珠說:“走罷。”

英珠跌出天璽帝的懷抱,神色哀傷,他不懂為何之前天璽帝還要他陪著死,現在又不要了。他不禁難過問:“您不要我陪您了嗎?”

“和你一樣,朕也不喜歡你。”天璽帝因失血過多,聲音在變低,“朕不用你陪。無人陪朕,朕就乾乾淨淨一個人走。”

天璽帝說完,垂首不語,突然用力,打翻了燭台,蠟油澆上地毯,火著起來了。

與此同時,天璽帝對著虛空做了一個放火的手勢。

暗衛大約早就得了旨意,看了這等要誅九族的變故也沒現身阻攔英珠,他們領命,不舍地望了一眼天璽帝,往弘德殿去了。

英珠不知該何去何從,他的腿之前被撞得很疼,瘸著腿,木偶般走到了殿門前,他不知該如何走出這扇門,再也忍不住地抽泣起來。

他的一生,先是跟著唐遙雪,再是跟著燕熙,懂了□□之後跟著天璽帝。

沒有人需要他了,唐遙雪走了,燕熙的大業將成,天璽帝……也要走了。

那可是天璽帝,那是無法撼動的男人,連那天殺的男人也要走了嗎?!

英珠忽覺這泱泱大靖、巍巍宮殿竟無他歸處。

他大哭起來,定定瞧著火光中的天璽帝。

那個給予他痛和寵愛的男人要死了。

他不是應該感到痛快嗎?

可為什麼他的心這麼痛!

英珠消瘦的身子哭得發抖,他哭得蹲下.身來,無助地抱著自己,呆呆地看那火苗躥到天璽帝的龍袍上。

英珠痛呼一聲,起身撲向天璽帝,用力地靠進天璽帝懷裡。

英珠那麼瘦,他要抱天璽帝很是費勁,他在天璽帝麵前一直是卑微弱小的,可他在天璽帝瀕死時終於比天璽帝強勢了一把,他緊緊地環著天璽帝,火燒著了他的衣裳,他說:“你死了,就不是帝王了。你這一身罪孽,大約也不可能功德無量封神拜仙。我們都是爛命,下輩子做對貧賤夫妻好不好?”

天璽帝那一簪子已然致命,此時已閉上眼,不可能再回英珠的話了。

“無人愛您。”

英珠仰天大笑起來。

哈哈哈。

“我愛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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