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樂十年。
梅筠調任江南總督。
江南是大靖最富庶之處,糧鹽布船,花團錦簇;且江南還有東海的林家軍,可謂是有銀有糧有兵,做封疆大吏做到江南總督這地步,說手握半壁江山也不為過。
下一步再要升,必定是入主內閣,而且還是直奔內閣首輔去的。否則,以江南總督的資曆,內閣裡其他人壓不住。
倘若升不上去,那做官做到江南總督也就到頭了。
梅筠今年三十三歲。
他尚年輕,是大靖曆史上最年輕的江南總督,所有人都說他無可限量,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入不了內閣。
因為內閣有商白珩,而商白珩是帝師!是在景樂帝微時就互相扶持的帝師!
商白珩在內閣一日,大靖就不可能有其他首輔。連景樂帝的師兄裴青時都還排著隊呢,梅筠?充其量不過是皇帝伴讀,分量差遠了。
梅筠也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入閣,他甚至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回靖都。
瞧著燕熙一次次提拔抬舉他,但封疆大吏做的越高,他就離京官越遠。
梅筠逐漸明白了,燕熙至今不喜見他,就是還不肯原諒他。
甚至他隱隱知道,燕熙以後也絕不會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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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筠時常做一個夢,夢裡的自己也像現在這樣,被外放各地做官,做到無可再升。
但夢裡的他一直沒入京卻不是因為皇帝不肯讓他回京,而是他自己不肯回。
京裡頭皇帝的口諭來了幾道,探他入閣的口風,他皆委婉據了。
為何不回京?不入閣呢?
明明入閣是他的夙願。
因為,夢裡的皇帝不是如今的景樂帝,竟是燕楨。
不是燕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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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筠醒來,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夢,這江山燕熙坐得鐵桶似的,哪有可能易主?
誰若敢動那個位置的主意,不必等燕熙發話,連宋北溟都不必出手,朝臣們先就磨刀謔謔了,甚至老百姓口水都能把造反之人給淹死。
最初做這樣的夢時,梅筠還會夜半緊張地起來看自己轄區的軍報,再去翻西境、中原抄送來的邸報。
處處的消息都是國泰民安、海宴河清,可梅筠看了仍是不能心安。
因為他的夢太真實了,夢裡燕楨的威逼乃至他的心灰意冷都真實得如同發生過。
梅筠夜夜都做這樣的夢,他在夢境裡經曆著另一番人生,他看著夢中的“自己”在白天運籌帷幄,而在夜裡因著某種切膚之痛無法入眠。
梅筠日漸消瘦下去。
被那夢折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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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夢裡一直還做著某件“不敬之事”,他竟然一遍遍地喚著“小熙”,甚至還喚“熙兒”。
這是他當秦王伴讀時才會喚的稱呼,且他當伴讀時刻板得很,喚一聲“小熙”都得秦王求了許久才肯答應。
而“熙兒”更是難得,隻有一次“秦王”拉著他哭時,他不耐煩得很,才勉強哄著喚了一回。
當時心煩意亂,隻道尋常不過之事,如今卻是觸犯聖威大不敬之罪。
事易時移,滄海桑田,人力左右不了,如此渺小。
梅筠一遍遍地開解自己,乃至強令自己不許再想。可那夢還是夜夜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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