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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回京

“公主,碎了。”翠柳從地上撿起了這兩截斷掉的玉簪。

晏溪隻覺得自己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雙目渙散。左手迅速扶住了身邊最近的位子,如此這般才止住了自己摔倒的趨勢。晏溪皺著眉頭,低語道:“本宮總覺得她出事了……”

駙馬出事了,也就是說明司劍一定出事了。翠柳最近也是一陣一陣的心慌,隻是刻意逼著自己不往這個方向去想,也沒有與晏溪說。

這種時候,不能兩個人一塊發愁。翠柳穩住心神,寬慰道:“公主,不要多想,我們如今該做的是解決好突厥和北狄的事情。”

晏溪木訥地點了點頭,心中的那點慌張卻遲遲不能散去。

半年後,突厥對北狄已經開始起兵,所有的事情都上了軌道。領兵的人是鄂爾渾,若是戰事順利,想必不出一年突厥就可以取勝,便可以回京了。

在這段日子裡麵,晏溪與翠柳都默契地沒有去提大齊境內發生的事情。司劍已經大半年沒有傳信過來,那些好得預想都已經不切實際。

“為何桌上會有這麼多蔬菜?”晏溪難得多夾了兩筷子的青菜放在了自己的米飯上麵,小口小口地吃起。

突厥重遊牧,輕耕種,就算是菜也是那種野菜,沒想到竟然能看見這種綠油油的青菜出現在餐桌上麵,倒是讓晏溪一下子想到了大齊。

“是鄰水榷場出的,那裡已經竣工了兩個月,有不少貨品,這些青菜就是在那榷場上麵采買來的。”

晏溪點了點頭,胃口比起之前好了不少,飯碗之中的米飯都多吃了小半口。晏溪語氣平靜不見波瀾,“既然鄰水榷場已經竣工,那就隨本宮去榷場看看。”

晏溪有自己的私心。如今得不到京城之中的消息,但是榷場之中都是遊行的商人,說不定是能知道京城之中的消息,況且這榷場是周家出資建立的,想必那裡麵總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點周家的事情。

久久沒有知曉她的消息,簡直是要將晏溪逼瘋了。

鄰水榷場建得規模極大,晏溪撩開馬車的簾子,在外麵就可以看見裡麵人來人往進行商品交易,絡繹不絕,甚是熱鬨。找了一個地方將馬車停住,晏溪慢慢走下來,身後跟著翠柳,兩人慢慢走進這榷場之中。

“如今這榷場建上了真是好,咱們遊牧的竟然是能吃到這種大齊的新鮮果子。”

“是啊,是啊……這些果子好吃的很,還便宜實惠呢……”

“聽說這些榷場都是一個姓周的弄出來的,真是好心思,方便了我們不少呢……”

晏溪剛走進去就聽見了這樣的誇獎,冰冷的臉有了一點動容,唇角都朝上麵揚了揚。故意在那些人的近旁停留了一下腳步,仔細聽了聽,之後說的話卻是讓晏溪一下子涼到了骨子裡麵。

“不僅心思好,而且還大方哩!”

“這怎麼說?”

“前些日子,聽說是因為那周家主成婚了,所以榷場裡麵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有折扣呢……”

成婚……成婚……

晏溪的腦子嗡嗡作響,下一刻就被身邊的翠柳扶住了,翠柳壓低著聲音:“主子您不要聽這些市井小民的滿口胡言,周家主定然是不會成婚的。”

晏溪強裝鎮定,拒絕了翠柳的幫助,抿了抿唇朝著裡麵繼續走去。

看麵前的這位貴人四處張望但是沒有買東西時,有一個衣服上麵繡著鄰水榷場的人湊了上來,殷勤地問道:“這位小姐想買些什麼?小人都可以幫小姐找找的。”

看公主並不打算開口,翠柳便問了晏溪此刻最在意的事情,“聽說前段時間榷場有折扣,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呢?”

聽到這樣的問題,這小廝一下子就笑了出來,笑著解釋道:“這怕是不會有了,我周家是娶了一位夫人才有的這樣的優惠……”

又得到了一次同樣的答案,晏溪的麵色一下子慘白,連自己是何時回來的都不知道……

***

春種秋收,距離家主過世已經一年。周雲遵從了周生生逝去時的遺願,以一種世人難以理解的方式將周生生火化,隨後帶著呂清平一塊出海,將骨灰撒在了海中。家主離世之時說過不要將自己葬入周家陵園,周雲卻是沒有遵從,打了一個文字遊戲,在周家陵園之中立了一個衣冠塚,如此便不算立碑。

周雲與呂清平成了婚,周家的生意也一步一步拓展了出去,從大齊境內一點一點拓展到境外,突厥,東瀛……朝廷時常都會對周家的生意進行打壓,但周家生意若是不佳,交給朝廷的稅收也會大打折扣,久而久之這種上不了台麵的打壓就罷休了。

周雲剛見完掌櫃,就看見了不遠處走來的呂清平,心上一緊,連忙起身快步上前。搭上了呂清平的手臂,關切地說道:“夫人小心一些。”

呂清平嗔了一嘴周雲,如今連顯懷都沒有顯懷,身子還輕便的很,有什麼好小心的。儘管嘴上對周雲的關切覺得有些過度,但心上卻是喜滋滋的。

周雲將呂清平扶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麵,隨後又倒上了一杯熱茶放在了呂清平的麵前,看呂清平喝了下去,驅散了一點寒意,周雲才覺得安心了一些。

出乎呂清平意料,周雲突然就蹲了下來,拂了拂寬大的袖子,將耳朵貼在了呂清平平坦沒有顯懷的肚子上麵,一本正經地說道:“來,讓我聽聽孩子有沒有動靜。”

呂清平一臉嫌棄,用食指將周雲的腦袋從自己的肚子上麵頂走。“他都還沒有成形呢,你現在這麼殷勤地聽個什麼勁?”

周雲笑得一臉憨憨,仰頭看著呂清平,眼神之中的愛意都要溢出來了。周雲將手覆在呂清平的肚子上麵,一邊撫摸一邊問道:“夫人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這種問題不該是夫人問夫君的嗎?”呂清平笑著反問。

周雲狀似沉思,長長地嗯了一聲,隨後揚著笑臉,“夫人若喜歡男孩,那我也喜歡男孩。夫人若喜歡女孩,那我便也喜歡男孩。但愛屋及烏,我與夫人的孩子,我都喜歡的。”

呂清平眉淺笑深,又點了點周雲的額頭,“傻。”

“趁我還沒有顯懷,再過半個月就是家主的忌日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黎山拜祭家主吧。”呂清平提議道。

聽到此,周雲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一下。家主……去世快一年了……

周雲點了點頭,微微起身,輕輕吻了一下呂清平的額頭,答應道:“最近幾日我好好準備一下拜祭的用品,到時候我們一塊去。”

***

因為連月來的四處奔忙,大齊與突厥的兵馬彙集得很快,捷報也是一封接著一封。現如今突厥已經大勝北狄,占領了北狄的部落,鄂爾渾信守了他的承諾,將晏溪放離突厥。

周生生已經另結了新歡,在晏溪的心中這已經是半個事實。曆經一年的時候,晏溪一直在強迫著自己放下,不再聽有關於周生生的消息。如今,晏溪坐在馬車之中,謝明現在已經不必負責軍中的事情。因為迫切想要知道京城之中事情,晏溪直接命令謝明先行回京,提前查探好京城之中的消息。

在距離京城百裡的鄉道上麵,晏溪沒有迎來謝明的傳信,反而是迎來了此行的第一波刺客。

突厥人完全就沒有刺殺自己的必要,況且如今已經臨近京城,就算是突厥真的要殺了自己,也絕對不會選在離京城這麼近的地方動手。會對自己動手的怕是隻有京城之中的那位太後娘娘。人說虎毒不食子,但這位太後娘娘,可是比惡虎還要狠毒。

晏溪的雙目澄清,眼底下麵卻已經染上了殺人的血氣。清水劍已經許久沒有沾染過人的鮮血了,如今卻是到了出鞘的時刻。翠柳也拿出了自己的武器,護在了晏溪的身後,隨身保護的暗衛也在此刻都現身了出來,圍成一圈護在了晏溪的身邊。

林幼昔派來的人有許多,皆是林家訓練有素的死士,與晏溪身邊的暗衛不相上下。奈何人數眾多,任憑是誰都不能以一擋十,身邊的暗衛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圍繞在晏溪鼻息之間的血腥之氣越發濃重。

翠柳的身上已經有了幾道傷口,正在往外麵汩汩流著鮮血,握緊手中的武器。翠柳靠在晏溪的身後,呼吸已經有了一些急促,身上的力氣因為剛剛的搏殺越來越少,饒是如此,翠林眼睛盯著這些逼近的死士,朝著晏溪低聲道:“公主,翠柳幫您拖住人馬,您快走。”

晏溪沒有應聲,握緊手中的清水劍,提了一口氣,接下死士的死招,飛身反刃,清水劍直接在咽喉處給了那死士致命的一擊。晏溪沉聲:“要走一起走。”

翠柳不停地躲閃著,不斷地尋找了反擊的空檔。膝蓋處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疼痛,翠柳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劍尖插在了泥土之中才堪堪穩住了自己的身體。下一刻,破風的劍照著腦袋上麵劈來,翠柳從地上抽出劍,擋下了這致命之擊。翠柳粹了一口血,拚儘全力站了起來,高舉著手中的劍,“暗衛聽令,我等死戰,保護長公主突圍。”

晏溪回頭看著全身血汙的翠柳,上下顎緊緊地咬合在一起,揮劍的速度越來越快,劍風越來越淩厲。

眾人合力,切出了一個口子,晏溪被護在了中間。

晏溪並沒有一人獨自逃離的打算,翠柳最是清楚。但此刻在這裡的人都可以死,唯獨長公主決不能出事。翠柳嘶吼:“公主!走!”

翠柳揮劍將馬車上麵套著的韁繩切斷,馬兒受驚,一下子朝前奔去。晏溪飛身上馬,最終還是駕馬朝著切出的口子那裡飛奔而出。

暗衛並不剩下多少人了,每個人的身上都帶著或多或少的刀傷,但卻都不畏死亡地將那口子堵住,拚死抵擋住那成波而上的死士。

苦苦支撐了半刻鐘的時辰,看著長公主的背影消失得無影無蹤,翠柳鬆了一口氣。冰冷的長劍從背後捅入心臟,翠柳一下子失了重心,跪倒在了地上。

鮮血急速地朝外麵噴出,翠柳看了一眼自己心口處的傷口,沒來由地笑了出來。距離沒有收到你寫的密箋到今日一共是五百零三日,想必今日我就可以見到你了……

第122章 崩潰

晏溪駕馬,騎了整整的一夜,眼睛都是猩紅的,飛速回了京城。謝明恰好要出城,在東城門的大門口扶住了力竭,臨近虛脫的晏溪。晏溪拚勁最後的一點力氣,朝著謝明道:“城外百裡,去救……去救……”

謝明緊緊擰著眉頭。陛下無方,駙馬去世,周家與皇家對立。京畿衛的統領被換了人,連同北都府也是一樣,司劍以身殉主,翠柳如今恐怕亦是如此……

謝明將晏溪送回了府,京城之中已經沒有了長公主殿下的暗衛。謝明隻能去問何永善的府邸要了他的府兵,與他一塊前往城外。

血腥氣味濃重,儘管收尾動作處理得很好,但謝明還是注意到了地上殘留的血跡,空氣之中彌漫的濃重血腥味。

謝明倒抽了一口涼氣,握緊了手,“挖!”

謝明與何永善一群人挖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將二十六名暗衛與翠柳的遺體挖了出來。四輛長長的板車將這二十七人帶回了家。

召晏溪進宮的內侍公公被這一車一車的遺體嚇得臉色發白,就連宣讀口諭的聲音都變得顫顫巍巍了。

晏溪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冰冷,麻木地說道:“公公先回去,本宮要梳洗一番,處理完府裡麵的事物,才能得體地回宮麵見陛下。”

內侍公公哪裡還敢多說,畢竟將這麼多的屍體擺在這裡,嚇得讓人心慌,還是趕快回宮複命就好。

晏溪拖著沉重的步伐緩步走到翠柳的板車前,絲毫不介意血汙,慢慢將自己的手放在了翠柳的臉龐上。嘴中呢喃,“很疼吧……一定很疼吧……”

五歲的時候你就跟在了我的身邊,如今我二十三了,整整十八年,我對你早早就不是主仆之情。原本想著有朝一日能為你與司劍指婚,能讓你擺脫護衛的身份,但終究你還是為了護衛我而死……

“司劍呢?”晏溪啞聲。

謝明見識過刀槍劍影,血腥殺戮,不知道為多少個沒有找到屍身的兄弟立過衣冠塚。但一想到這回查到的事情,還是喉間一陣哽咽,“司劍率領的暗衛……全軍覆沒。”

早就料到的事情,晏溪卻還是難掩心痛,顫著聲音問道:“周家呢……”

謝明抿緊了唇,“周家生意不錯,但是一直在與皇室作對,所以陛下十分看不過眼。”

“為什麼?”

謝明喉結上下動了動,艱難地說出了事實,“上一任周家家主沒了……”

聽到沒了二字時,晏溪瞳孔微縮,一下子扭頭看著謝明,兩片晶瑩卡在眼眶之中,久久不能落下。晏溪上前,雙手一下子抓住了謝明雙臂,表情一瞬間失控,“什麼周家主,誰!”

謝明同樣的悲傷,但也隻能看著這般的主子,強裝鎮定地說道:“周家家主周秉芳去世了,如今的周家家主是周雲,周家主母是呂清平。今日,正正好好,是第一年忌日。”

成婚的是秉芳,成婚的是秉芳,是周秉芳啊……

她不會死,不會死,榷場裡麵不是這麼說的,不是這樣的……

晏溪連衣衫都沒有來得及換,就一下子衝出了長公主府,駕馬徑直來到了周府的門前。還沒有走近,晏溪就驚覺,如今的自己,有什麼資格進周府。

正在晏溪恍神之間,周府裡麵慢慢走出了人。晏溪一眼便認了出來,是周雲與呂清平,後麵則是四五個伺候的小廝丫鬟。

為什麼不是秉芳走在前麵,為什麼是他們……

呂清平被低頭的周雲好好護著,先周雲一步看見了妝容不算得體的晏溪,但沒有說話,迅速錯開了眼,眼底冰涼一片。周雲是下一刻看見的,比起呂清平骨子裡麵的冷漠,周雲麵上都毫不隱瞞地顯示著自己的冷漠。如此的絕情的女子,就算是長公主又如何,有什麼資格來周府門前。

晏溪木訥地上前,聲音中透著無助,“你們要去做什麼?”晏溪看著周雲與呂清平,主要的注意力卻落在了他們手中的香燭、紙錢。周蕙夫人的忌日是在春天,現在是初冬。為什麼……為什麼要拿著這些……

晏溪一個發狠,直接將周雲手中提著的籃子一下子打翻,香燭、紙錢瞬間散亂在了地上。晏溪聲音嘶厲,沒有了穩重,完全不顧及那些因為聲音駐足看戲的百姓。晏溪嘶吼:“本宮問你們去乾什麼!去乾什麼啊!”

周雲是真的想上前直接質問晏溪有什麼資格在周府門前放肆,卻被身邊的呂清平輕輕地扯住了。呂清平冷漠地看著晏溪,緩緩地說道:“清平請長公主進去喝一杯茶。”呂清平在顧全著晏溪的體麵。

周府的格局和兩年前一模一樣,看起來卻分外的陌生,好像是有無數雙無形的手,將自己一個勁兒地往周府外麵推。周府,不屬於自己。

周雲聽從了呂清平的話,讓人將周府的大門闔上,隔絕了外麵那些看熱鬨的人。

周雲從後麵摟住了呂清平的腰身,默默將她朝著晏溪微遠的地方拉了拉,保護了起來。周雲語調極低,對晏溪透出一種濃厚的厭惡之情。“今日,是我們周府上一任家主周秉芳的忌日。我與夫人正要前去祭拜,不知道長公主想要做什麼呢?”

“誰的忌日!”晏溪咬牙,聲音聽起來有些啞。不願意相信,一遍一遍地問,隻想得到一個未亡人。

呂清平淡淡地回答:“周秉芳。周家第二任家主周秉芳的忌日。”

周雲實在是忍不住了。如今在這裡惺惺作態是為了什麼,莫不是認為掉幾滴不值錢的眼淚就可以彌補她晏家帶給周家的傷害嗎,就可以抹平她晏溪對家主的絕情嗎!

周雲怒懟晏溪,“我家家主為了你晏家的天下,為了你晏家的百姓,毀了周蕙夫人的一世清名。為了防止您在蠻夷之處受委屈,便在蠻夷之處為了興建榷場,所得收益儘歸朝廷。然而最後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得到了陛下,得到您的親弟弟的虐打。將我家家主扔在了北都府裡麵整整三日,身上傷口一共十三處,近乎失明……”

“我家家主走時才二十四歲啊,二十四歲啊!”

晏溪不停地搖頭,嘴中的聲音從呢喃慢慢放大,“我不信……我不信……”她該好好做周家家主,她該享受自己平安富足的一生。

“本宮不信,本宮要見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若你們說秉芳死了,那便讓我見屍,否則我絕不會相信她死了。”晏溪有些癲狂,雙目隱隱有些血紅,手心已經隱隱滲出了紅色。

晏溪撲上來緊緊地攥住了周雲的衣袖,卻被周雲一下子甩開。身子一個踉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了身形。

周雲冷漠地看著晏溪,小心地將呂清平往自己的身邊拉了拉。呂清平回拉住周雲的手,阻止了周雲的小動作。慢慢上前,靠近了一些晏溪,語氣平靜地說道:“家主臨走之前的遺言便是生前死後都不想再見長公主。在世時已經為了長公主身後的皇家受儘了委屈,如今逝去之後唯一的心願就是想要自由一些,所以骨灰已經撒在了南海之中。清平的話,沒有半句虛言。”

呂清平輕輕拍了拍周雲護著自己的手,示意他放鬆,湊在周雲耳邊低聲道:“去棲子院中將家主的匣子拿出來。”

周雲看了一眼明顯情緒不穩,陷入癲狂的晏溪,又看了看呂清平,臉上是明顯的擔心。呂清平捏了捏周雲虎口,周雲無法,怒看了一眼晏溪,像是警告,隨後快速走向棲子院拿東西。

晏溪失了力氣,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為何……為何就連最後一麵都不讓自己見一下,為何生前死後都不給我這機會,為何,為何……

呂清平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從前最雍容華貴的女子,如今跪伏在地上失儘了理智、尊嚴。若是從前的自己怕是會可憐,但現在……與周雲一般,隻覺得晏溪惺惺作態,遲來的深情,比草都輕賤。

“長公主出嫁和親的那日,家主想上城樓見您最後一麵,卻被阻止,隻能火急火燎去了姝翠居為您送行。之後便是將自己沉浸在了生意場上,肺病漸重。家主曾問過我與周雲,突厥是什麼樣子的地方,我們說荒涼蕭瑟,於是家主下令修建了榷場,保證邊境貿易通暢,不至於荒涼蕭瑟苛待了長公主殿下。端王事敗後,徐州十萬流民,朝廷國庫虛空。周蕙夫人將早期私運私鹽的錢財藏在了周家陵園之中,家主無法,砸墓取財賑災,失了人子本分,故而死後下令不葬入周家陵園。周家錢財顯露,陛下意圖奪取,恰逢劉南笙在陵園一事上麵大做文章,家主被京兆尹帶走,沒有下獄天牢,反而是去了北都府。北都府三日,如同三年,身上大小傷口一十三處,眼傷不治,昏迷六日,藥石罔效,於冬日初雪日逝……”

呂清平說得極儘詳細,一字一句都在將晏溪淩遲。

周雲很快就回來了,沒有直接將匣子交給晏溪,反而是先給了呂清平。呂清平抿了抿唇,蹲下身子,將匣子放在了地上,晏溪的麵前。

晏溪眼眶紅得好像是染了血一樣,食指摳在青石板麵上,雙唇顫動咿咿呀呀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能看著麵前的這個匣子。

呂清平起身,帶著傲氣地看著染上了塵埃,卑微到了極致的晏溪。麵無表情地說道:“這是家主給長公主的。自今日起,周府與長公主勢不兩立,周家的地界,長公主還是不要進來了。”

“不為了什麼,隻是您沒有資格。”

第123章 廢帝

晏溪沒有直接入宮,渾渾噩噩地被周雲遣人送回了長公主府,捧著這匣子在臥室裡麵無聲地哭了許久,才緩過來了一點。

晏溪慢慢將手放在了這小匣子上麵,感受著上麵的紋路。摸過同一個物件,為什麼就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溫度了……晏溪閉上了雙眼,將匣子緊緊地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你該是有多恨我,才會下了生前死後永不相見的命令,才會寧可將自己火化撒在海裡都不願意讓我看上你一眼……

好像是能感知到外界的環境一樣,這匣子自身帶上了靈性,一下子就自動打開了一條縫。晏溪呆愣愣地看著這匣子,雙手微顫,又是害怕又是有些希冀,慢慢將這匣子打開。

隻有一封信,一個錦囊放在裡麵。一年的時光並不足以使這裡麵的東西發生一點改變,隻有物的主人才知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晏溪慢慢拿出信封,上麵沒有封口,也沒有署名,很輕易地就可以打開。周生生的字跡慢慢平鋪展開在了晏溪的眼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此情,至死不渝。

寥寥幾筆,將晏溪的心看得生疼生疼。情不知所起,而恨亦生起……

將信封緊緊地貼在心口,晏溪蜷縮在了床邊,將自己縮成一團,像是個犯錯的孩子。晏溪咬著自己的手,壓抑著自己的哭聲。緩了許久才慢慢打開那錦囊,晏溪將裡麵的東西倒在了手心。兩串手鏈,一塊玄鐵令牌。皇城之中最秘密的京衛令牌,父皇竟然是交給了秉芳。然而此刻這令牌根本就吸引不了晏溪的心思,所有的……都落在了這兩串手鏈之上。

和離那日,是自己親手不要了的,連同和離書一塊甩在了秉芳的身上。當時秉芳親手拽斷了這兩串手鏈,之後又是存了多少的委屈痛心才將這珠子一個一個從地上撿起來,重新串上的啊……明明是定情之物,如今竟變成了你留給我的唯一遺物。

你沒有背棄我,是我背棄了你,徹徹底底地負了你……

從悲愴到絕望,從絕望到麻木。晏溪為自己換上了一身黑衣,臉色蒼白,目光不再是之前那澄清無邪的模樣,帶上了半分無神,半分陰鷙。晏溪的心已經麻木,不會再為外界的東西而有一點動容。

晏溪冷冷地看著麵前的何永善,“何永善,本宮問你,當初周秉芳為什麼會進北都府。”

何永善早已經料到長公主一定會來找自己,聽到這問題,便知道當初的和離哪裡是因為沒有感情,分明是情勢所迫。何永善一下子便跪伏在了晏溪的麵前,如此舉動,一下子就讓晏溪沉了心,“當時是因為劉南笙狀告周蕙夫人偷運私鹽一事。”

“你是一直待在北都府之中就不懂律法了嗎!周蕙夫人這件事情就算是真的,也不可能牽連到秉芳的身上!”晏溪的怒火已經起了。

何永善看了一眼晏溪,抿了抿唇,直起腰,拱手道:“是陛下下了命令,生死不論。而且周家主……是女子……”

問過了何永善,晏溪就召來了謝明,讓謝明將這兩年來京城發生的大事小情都說了一遍。聽罷之後,晏溪微微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穿上了一身正裝,端正華貴,進了闊彆兩年之久的宮門。

晏康一看見晏溪就從皇位上麵走了下來。動作親昵的很,驚喜地喚道:“皇姐。”本以為皇姐會一直待在突厥,沒有想到僅僅兩年,皇姐就回京了,回到了自己的身邊,真是驚喜。

晏溪麵無表情,靜靜地看著麵前這人,從前覺得他是小孩子心性,一定是可以改回來的,如今才知道,有些人生性暴戾,根本就是教養不回來的。晏溪擠出了一個讓人查不出錯的笑容,朝著晏康拱手彎腰行禮,“臣參見陛下。”

一番客套之下,晏溪留在了宮中用膳。中途林幼昔來了一回,端著太後娘娘的架勢,卻被晏溪懟了兩句。晏康為了順著晏溪的心思,也直接將林幼昔請回了永壽宮。

隨便說了兩句不太重要的家常話,晏溪就將話題引到了自己這回進宮的目的上。“陛下,本宮看京畿衛和北都府都已經換人?朝堂上麵的吏部,禮部,戶部也都換了人,這是為何?”

晏康喝了口水,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問起了宮外的事情。“朕聽說皇姐去了周家?”

“是,去了。”

“聽說皇姐哭了?”晏康又問。自從晏溪平安無事地回京了之後,晏溪的身邊就埋伏了幾方的探子,晏康,太後,林家。後兩者都想著要將晏溪置於死地,前者則是監視。

晏溪點了點頭,毫不在意地說道:“自然,畢竟相處了三年。”晏溪瞟了一眼晏康明顯有些不悅的臉,不留痕跡地繼續說道:“不過,就是一個人罷了,哭一場也就罷了。”

晏溪滿不在乎的樣子很好地取悅了晏康,晏康唇角翹起,這才開始解釋晏溪的問題,“舅舅是顧命大臣,他在朝堂上麵的勢力不容小覷,朕有時候也實在是……”

這便是將問題的症結都推到了林晟的身上,晏溪心中淡漠,控製著自己的表情,將手放在了晏康的手背上,狀似關切地說道:“如今皇姐已經回來了,皇姐會入朝,好好幫陛下……”

晏康一開始還是有些為難,但當晏溪的手覆了過來的時候,晏康瞬間轉變了態度,答應了下來。

***

宣和二年,長公主晏溪回京輔政,鐵血手腕,三年間肅清朝野,取締外戚林家,林家氏族一夜覆沒。宣和五年,長公主晏溪率京衛入宮廢帝。

晏溪一身白衣,額頭上麵束了一條白布,隨風飄揚,右手拿著清水劍,左手拿著先帝當時賜下的聖旨。身後跟著的是伺候先帝的老人,趙賢。一步一台階,慢慢走進了議事的大殿。身後守在殿前的是成百的京衛,成千上萬的京畿衛則是將整個皇宮各處都把手了起來。大臣都被晏溪召集,聚在了紫宸殿前的空地上。

今日要做的就是在眾人的麵前廢帝擇新君。

趙芝蘭此刻還在晏康的身邊,晏溪進來的第一眼便坐在龍椅上麵的晏康,第二眼就是這趙芝蘭。

晏康如今的權利都已經被架空,在自己身邊除了可以一起玩樂的內侍與妃子,毫無一個可用之人。麵前之人是從前待自己最真心的人,如今卻為一個女子束上了白布守喪,暗中架空自己,真是諷刺至極。

破罐子破摔,晏康毫不避諱的直接將瑟瑟縮縮的趙芝蘭攬進了自己的懷中,笑著諷刺道:“皇姐……今日是要弑君嗎?”

晏溪看著晏康與趙芝蘭,麵不改色,將手中的聖旨交給了趙賢。

趙賢一臉正色,雙手慢慢打開聖旨,將廢帝擇晏溪為帝的聖旨念了出來。

晏康仰頭大笑了起來,與身邊因為懼怕雙腿都抖起來的趙芝蘭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晏溪冷漠至極,對趙賢吩咐道:“將狐媚惑主的趙芝蘭帶下去,淩時處死。”

還不待趙賢走近,晏康就站了起來大喝了一聲,“就你這個閹人還敢在朕的麵前造次!”

畢竟是在先帝跟前伺候了半輩子的老人,趙賢不改其色,沒有絲毫停頓地上前,直接將趙芝蘭從晏康的身邊一把拉開,硬生生地拖到了外麵。

晏康怒極,直接從台階上快步走了下來。緊繃著下顎氣急敗壞地指著晏溪,“朕可是自始至終都真心對待皇姐,而皇姐呢,竟然是為了一個商人守喪。”晏康張開了雙臂,看起來十分地癲狂自大,“關鍵是那周生,是個西貝貨,是個徹徹底底的女子。女子與女子相愛,真是天道不容。真是惡心!”

晏溪抿緊唇,冰冷的臉上瞧不出喜與怒。晏康撲上前,想要將晏溪額頭上麵刺眼的白布扯下,幾息之後,咽喉之處就抵上了冰涼的劍鞘。晏康嘴上一點都不服輸,譏笑道:“朕再怎麼樣會有周生那麼惡心嗎?女子之身與皇姐在一起!朕是在幫皇姐一世清名,不留汙點啊。”

晏溪咬牙,狠狠地盯著晏康,就像是一頭猛獸狠狠地咬上了自己的獵物。“阿生眼中是淨土,胸中有天地,是這世間清風霽月般的存在,而你呢,貪嗔癡你占了個遍!”

“莫不是皇姐敢殺了朕嗎?”晏康陡然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像是在賭定晏溪的性子。

下一刻,淩厲的劍氣從劍鞘之中竄出。晏康慢慢低頭,疼痛還沒有來得及感知到,清水劍就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從宣和二年到宣和五年,三年間,整整一千零九十八天。每一夜我都會想到她身上受過的傷,我無時無刻不想為她報仇,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你。這是我活下來的信念。我隻恨當初的自己為何會因為一句姐姐蒙蔽了心神。”

晏溪雲淡風輕地抹了一把濺在自己臉龐溫熱的鮮血,一邊唇角勾起,露出了一個陰暗愜意的笑容。隨後一下子將長劍從晏康的身體裡麵抽出。晏康張大了嘴,用手盲目地堵著快速流出血的洞,朝後“噗通”一聲倒了下去。

晏溪看著這屍體,若說沒有一點傷心是假的,但比起讓他活著帶給彆人的傷害,隻恨自己沒有早一些硬下心腸。沒有絲毫避諱,直接提著染血的劍慢慢踱步走了出去,當著京衛,百官的麵重新宣讀了一遍先帝聖旨,頒布自己早已經準備好的詔令。

廢帝晏康,圈禁太後。

第124章 晏溪

政和元年,長公主晏溪登位。廢帝晏康突發惡疾,在位五年卒。仁靖皇太後娘娘念先帝尤甚,心緒紊亂,人事不知,遷出長壽宮,於永樂宮內頤養天年。

劉南笙不是好人,但偏偏占了一個秉芳生父的身份,晏溪沒有直接動手,卻是讓人去引導劉奇往著賭徒的方向。按照劉奇的性子,怕是沒有多久就會徹徹底底地變成一個賭徒。至於劉南笙,晏溪不好動手,但周家卻是可以動手,將劉南笙想走的生意路堵得死死的,怕是以後這劉家人隻能過窮困潦倒的日子了……

禦花園中,晏澤整肅衣冠,戰戰兢兢地朝著晏溪見禮,“臣弟見過陛下。”對這位新陛下,亦是自己的皇姐,晏澤是懼怕又崇拜的,幼時的時候隻敢在宮宴上麵遠遠地偷看幾眼。

宮中人人都說先帝是突發惡疾而去,但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晏澤雖然是一個半大孩子,但比起八歲被推入太液池那時的自己,已經長大了許多。晏澤心裡麵清楚,是這位新陛下……

晏溪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十二歲的幼弟,隨後才微微頷首,道:“平身,設座。”

晏澤戰戰兢兢,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會發出一點聲響惹得新陛下不悅。晏溪看了看這不常見麵的幼弟,溫聲道:“澤兒可以喚我皇姐。”聲音有溫度,但是底中隻有一片涼薄。

晏澤怯怯懦懦的,聽到晏溪這話,也沒有感覺到親近,反而是一陣後怕,連忙就站了起來,彎腰拱手告罪道:“陛下就是陛下,先君臣後姐弟才是禮數。”

晏溪展顏一笑。如今的自己,確實是不需要姐弟之情。晏溪隔空點了點旁邊的位子,示意道:“坐吧。”

晏澤怔怔,遵從著晏溪的話。

晏溪:“喝茶,江南新上供的。”

晏澤木訥訥地拿起茶杯喝了起來,晏溪不說話就不放茶杯,看起來呆呆愣愣的。

晏溪食指有規律地點著石桌粗糙的桌麵,不欲和晏澤說那些浪費時間的問題,開門見山地問道:“世人都想要那至高無上的位子,不知道皇弟是不是也是一樣。”

口中的水一下子嗆在了喉嚨裡麵,晏澤怕得嗆住,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晏澤隻看見陛下微微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喜是怒,晏澤更是惶恐不安,連帶著茶杯都打翻了,將自己的衣袖都弄濕了一片。

晏澤自知失禮,冒犯了陛下,又一次慌忙地站了起來,驚慌失措地跪在了地上。

晏溪沉了沉臉,吸了一口氣,冷聲:“君子可內斂不可懦弱,麵不公可起而論之。”

晏澤慢慢抬起頭,眼中的慌張懼怕還沒有來得及遮掩乾淨。連忙說道:“臣弟知錯……”

“朕是在好好的問你。”晏溪沉聲。“漢武帝去母留子,立小兒子劉弗陵為太子……”

晏澤怔了一怔,不待晏溪繼續說下去,就一下子打斷,倒沒有了一開始的懼怕。低頭悶聲:“臣弟沒有學識,沒有陛下的手腕遠見,臣弟隻想要做一個閒王,好好侍奉生母。”

晏溪微微頷首,若是晏澤默認了去母留子,他倒落不著個好了。“漢武帝怕的是儲君年小而母親年壯。女主人獨斷驕橫,□□放肆,沒有人能阻止她。所以選擇了去母留子。”

晏澤垂眸默默地聽著,直到聽到晏溪的那一句“待在朕的身邊,朕教你。”一下子就抬起了頭。

***

政和元年十月初七,晏溪乘坐馬車回了長公主府。長公主府是距離周府最近的地方,是自己有資格到的最接近秉芳的地方。

如今已經是你過世的第四年。我已經漸漸接受你徹徹底底離開了我的事實,我讓謝明偷偷地跟著周家人,得知了周雲將你的衣冠塚立在了周家陵園裡麵,可惜我沒有資格去拜你,沒有資格去你安眠的地方。

我將朝廷在周家上麵的施壓都撤了下去,連帶著榷場的收益我也都還給了周家。周雲第一次主動來尋了謝明,卻是將戶部給周家的生意單子都扔在了謝明的麵前。我也知曉,周家想要的是平等,而非我贖罪一樣的饋贈。誰都知道我偏愛周家,誰都豔羨周家一朝飛躍龍門,成為了京城最風光的氏族,隻有我知道,周家根本就不屑於。

我離開你前,你曾說過想要與我一同看雪,但偏偏我一場雪都沒有與你看過。每次下雪,我便會回長公主府,一定要在西暖閣中住上一夜,好像那樣子離你的距離就近上兩分。

“陛下,前三年全是在部署朝野,如今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去趟周府吧……”謝明沉聲說道。

晏溪沒有回答,沒有誰會比自己更想去周家陵園看秉芳,但……生前死後永不相見,是她想要的啊……

政和二年,我實在是忍不住想你的心,我又一次去了周府。周雲很是生氣,但我不在意了,我在意的隻是想見你,很想很想見你……我總會將所有的政事都處理好便趕往周家,若是勤快的時候,一天便要去上一回去求。就算是懶惰了,我也是三天必去一回,可惜,周雲與呂清平一次都沒有鬆口,大部分時候都是乾脆不見我。隻有在周家那裡,我才沒有一點當陛下的樣子。

政和三年,那些不怕死的大臣竟然是說要給我選君後,要給我充實後宮。也不知道他們的腦子裡麵想著的是什麼,從前說女子執政不行,如今竟然是管起了我的後宮,巴不得給我選男妃三千,子嗣越多越好。但我賞了他們一大碗山楂湯,那碗比起當初給你盛薑茶的碗還要大上兩三倍,我就是想告訴他們,莫要吃飽了撐的亂上奏,好好消消食。

十一月初一,不知道為什麼今年京城的初雪這麼遲。我穿著一身白衣狐裘,站在了廊下。一隻異瞳小貓跑到了長公主府中,一下子就闖入了的眼我簾。都說小貓怕生,這隻小貓卻是直接跳到了我的腳邊,隨後就直接趴了下來。我一向冷漠,除了小咪,沒有對什麼活物露過笑容,今朝我卻難得地笑了。下一刻我聽見了牆角處傳來的聲音,是個穿著紅衣,頭上梳著兩個小啾啾的孩子。

若是從前,我該生氣,我該質問為何這孩子在這裡,隨後將長公主府那些看不住院子的下人都責罵一遍。但看見那孩子的第一眼,我便沒有了主意,隻覺得這孩子麵熟,好像是我的親人一樣。之後我知道了,這孩子與我的親近是因為她身上有流著與你相似的血脈,她是周雲與呂清平的獨女,是你周家第三代了,周家有了後,有了新的希望……

“姨姨……姨姨……”周遊小腿跑得飛快,像是小貓一樣一個趔趄摔到了晏溪的身上,雙手抱住了晏溪的小腿才穩住了身形。

晏溪低頭看著這個蘿卜頭高的孩子,難得地沒有冷麵,唇角勾起了一點弧度,不自覺地摸了摸周遊的腦袋,“你是哪家的孩子?”長公主府裡麵的仆從,怕是生不出這麼可人的孩子。

周遊歪著腦袋,並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哪家的,稚氣地自告家門,“我叫周遊,是來找我的貓兒的。”周遊把腦袋仰得老高,臉都已經衝著天了,笑嘻嘻地看著晏溪,孩子氣地誇讚道:“姨姨好好看……”

晏溪主動蹲下了身子,笑著將手放在了周遊的腦袋上,以平視的姿態看著這孩子,一瞬間便感覺到了一絲熟悉。晏溪抿唇,將手撤下,雙手抱起了腳邊的貓兒,“這貓兒叫什麼名字?”

“小小咪。”周遊從晏溪的手上接過,半大的孩子抱著半大點的奶貓,奇奇怪怪,但在晏溪的眼中,隻覺得可愛極了。

“姨姨從前也養了一隻貓兒,叫小咪。”

周遊興奮得想要跳起來,揚著笑臉,“好巧,小小咪的阿娘就叫小咪。”

晏溪反應了過來,周遊……周家的孩子。

周遊眉眼之中有三分像秉芳,晏溪找了一個周家眼生的小廝將周遊送了回去,隨後就遣人將周遊爬進來的小洞直接砸開,做了一個隱秘的小門,方便周遊下次再過來。

政和五年,周家鬆了口,允我一年進周家陵園一次。十月初七不行,隻能十月初八。不可在衣冠塚前久立,但卻能在門口遙遙看上一天。無論政事如何繁瑣,我都會去……

政和五年冬,周遊已經快七歲了,她時常來找我。往常她都是笑著的,而如今她哭了,那股子哭的勁兒很像你,哭得我一下子慌了起來。她與我說,小咪去世了。一隻貓兒,十一歲,無病無災,養得很好。儘管如此,當夜回宮的我還是一夜都沒有睡著,手裡麵緊緊拿著屬於你的手鏈,躲在床腳處一個人縮成了一團。我與你的牽絆……又少了一樣……

翌日一大早,我批閱奏章的時候突然掉下了眼淚。我在想,若是我忘記了你,忘記了你的容貌,忘記了你的聲音,我下輩子該怎麼找到你啊……

政和六年,周遊進宮了,她長得越來越像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她的身上看見的你的影子才有的錯覺,還是什麼……都說孩子像舅舅的可能性大一些,但我覺得這孩子像你這個姑姑,尤其是性子。

周雲與呂清平對我可能是有了一些改觀,也不知道是不是周遊這個鬼靈精給我美言了幾句的功勞。

“貴人,貴人……”一群人在後麵追著這麼一個半人高的小孩子,生怕前麵的孩子摔了還是碰著了,這可是陛下眼裡麵的香餑餑。

晏澤如今已經十七歲,是與晏康完全不同的性子,也與晏溪不同,倒是和周秉芳的性格很是相同,為人溫馴,謙恭有禮。日後作為一個守成之君,定是會得百姓愛戴。

正當晏溪為了一篇政論的不足毫不留情地訓斥晏澤之時,一個躲著偷偷觀望的人兒闖進了晏溪的視線中,訓斥的話戛然而止。

身後伺候的那群人也不敢貿然上前去抓周遊,隻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周遊毫不在意禮數地徑直朝著晏溪的方向走去,見了一個禮。“見過陛下姨姨,見過太子哥哥。”叫太子哥哥還行,陛下後麵還要加個姨姨,怎麼聽怎麼奇怪,偏生陛下笑了……

晏溪聲線陡然下降了兩個檔次,溫聲道:“去將朕說的地方都改改,明日再送過來吧。”

“諾,臣弟告退。”

“太子哥哥再見。”周遊朝著晏澤乖乖地彎了彎腰,雖然說沒有合規的禮數規矩,但看起來卻是可愛的很。

晏溪朝著周遊招了招手,“今日怎麼進宮了?”往日周雲頂多允許周遊去長公主府,進宮大部分時候是不允許的,兩三個月一次,現在距離上一次隻過了一個月,晏溪很是驚喜。

“阿娘總將我關在家裡麵讀書,爹爹心疼我,就讓我入宮來玩玩了……”周遊一邊說,小手卻已經摸到了糕點盤子。

晏溪將糕點的盤子朝著周遊的方向推了推,更加方便周遊的動作。周雲讓她進宮……是否是說明周家人對自己沒有那麼大的反感了……晏溪不敢猜測,朝中權臣自己可以毫不留情,但周家不行,周家每一個人都沒有責任承受自己的喜怒。

晏溪垂眸,摸了摸周遊的額頭,看了一眼這孩子澄清的雙眼,下一瞬就撤開了眼。心虛地尋了一個話題,“阿娘一般都讓阿遊看些什麼書?阿遊這般不喜歡?”

周遊癟癟嘴,“都是賬本生意經,我不要看……”

晏溪更是憐愛,周氏這一輩,隻有周遊一個,諾大的周家以後都是要交到這孩子的身上的。呂清平那般著急,是應該的。

晏溪十分耐心,溫柔的眸子看著周遊,“阿遊喜歡什麼樣的書?”

“不想看生意的,其他都好。”

晏溪了然,小孩子,逼著學一樣東西總是不喜歡的。“阿遊喜歡看書嗎?”

周遊想了想,重重地點了點頭。

“姨姨帶你去觀文殿看書好不好?那裡麵的書很多,阿遊自己選喜歡的書看。”晏溪站起了身。

周遊現在正好到晏溪的腰腹之際,聽聞此言,一下子就抱住了晏溪,甜膩膩的聲音響起,“謝謝姨姨。”

晏溪心錯了一拍,有多久沒有與人這般近的接觸過了。今年是你走的第九年……

觀文殿位於皇宮北麵,陽光並不是很多,深秋的天氣裡麵有些陰冷。周遊一進來就打了一個噴嚏,晏溪令人點了炭盆。覺得暖和了起來才安心。

翌日一早,觀文殿點炭盆的事情就被數臣聯手奏稟,天家的書庫怎麼能生出一點火星,若是走了水怎麼辦。晏溪將這些奏本壓得死死的,不許傳入宮外。凡周遊入觀文殿,凡天涼,觀文殿必點炭盆。這是為周氏族人的特例。

政和十年,你走的第十三年,呂清平來長公主府找我,說是允我入周家陵園了。當夜,我高興的一夜未眠。我打開了床邊的暗格,我將所有與你有關的東西都好好保存了起來,但我突然發現麵人的一角掉了一點漆。當初的那個麵人攤不見了,也是……快十七年了,怎麼會還在……

我拿著畫筆,躊躇不定,簡簡單單的一個漆點,我竟然補了整整一天。我真的真的要撐不住了……

凡是雪至,不論是大是小,我都會出宮,一步一台階地爬上黎山。我會帶上你最喜歡的蟹黃酥,就坐在你的旁邊,靜靜地看,直到雪徹徹底底地停了,我才會離開。

生前沒有機會同你一起看雪,往後,每一場雪我都不會錯過。

政和十二年,周遊十四歲了,將小時候的嬰兒肥都脫去了,瘦瘦條條的,做事情很有規矩分寸。瞧著那眉眼,好像你。

我每日都盼著她能進宮,但我不敢遣人去周家請,我隻能等。她若是進宮了,我也會怕,我怕……

因為我知道你不在了……

夏日炎炎,周遊穿著一身夏衫就進宮了,手裡麵還拿著一個畫卷。

周遊被帶到了紫宸殿的後殿,拱手,“周遊見過陛下姨姨。”

不論多大的年紀,她都會叫我姨姨,我很歡喜,因為這一句姨姨將我虛化成了周家人,讓我以為我還是你的人。

我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奏本,掩下了自己眼中的歡喜,仔細看著她的眉眼,好像是與你在對視。我開口問道:“阿遊今日怎麼來了。”

周遊將畫軸背在身後,沒有絲毫避諱地直接走到了我的麵前,笑意之後是神秘感。周遊將奏本直接拿到一邊,將畫放在了桌上。笑著說道:“我給姨姨帶來了一副畫。”

畫慢慢展開,我也不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眼中晶瑩剔透的水珠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我慌忙接住,總算是沒有落在畫上。

你坐在輪椅上,身邊的是周雲和呂清平。你將自己垂下來的頭發束了上去,除了及冠那日,你束過一次發,其他時候都沒有。但是我走後,你束發了……

你曾經對我說,是你那個世界的母親和你說的,後脖頸要拿頭發遮一遮,因為不能受涼,會生病。而最後,你束發了,是不是那時你就覺得這世上再無可以讓你留戀的人了……

政和十四年,我今年四十歲了,今日婢子給我梳洗的時候,找出了好多白發。我對著鏡子,也看見了鏡中人眼角的皺紋。我老了,沒有傷心,我歡喜。這是不是證明我很快就可以熬過這輩子,去找你。這一輩子我拿我的餘生贖罪,以後我要用我的生生世世去向你贖罪。

晏澤二十五歲了,為人端正,我總是怕自己還犯從前的過錯,不敢貿然將天下交給他。

政和十六年,晏澤二十七歲了,我卸下了身上的擔子,遷居行宮,離黎山最近的行宮。這一年,周遊十九歲了,我存了私心,我將周遊召進了宮裡麵讓她為我讀書。我就想看看與你相似三分的人,以慰我心。

召了三日之後,我便讓她回去了。她不是你,我知道……

除了下雪,我每隔七日就會上黎山見你。我不敢每天去,我怕你會厭煩,我也不願隔上許久才去,因為我很想你。

後元二年,恰逢中秋,宮裡麵給我送來的團圓餅,陛下請我回宮一聚。我沒有去,我想離那深宮大院遠一些,我……好想擺脫我自己的身份,好想……好想……

我不願當皇家人,隻想當周家婦……

同月,周遊成親了,是個獵戶。在世人的眼中門不當戶不對,但我覺得甚是相配,因為阿遊笑得很是開心,她是真的喜歡。我想若是你看見自己的外甥女如此幸福,你也會很高興的吧。

後元四年,我四十六歲了,我的眼睛不好了,視物很不方便,周遊送了我一副她從東瀛帶回來的眼鏡,不至於那麼模糊了。我的腿腳也不是很好了,宮裡麵送來了一根龍頭拐杖給我,我知道這一回的陛下……我沒有選錯,他不是晏康……

從前半個時辰就可以上的黎山,如今我磕磕絆絆地要爬一個時辰,但能看見你就好。

周遊繼承了周家,有一日,呂清平來找我說話,將她一頓好誇,她的心思和你一樣活絡。當初沒有將她拘在我的身邊做你的影子,是對的。

後元八年,不知不覺,你離開我二十七年了。周雲主動來找我了,他放下了,他與我說,周家在他那裡不會忘記我辜負你的仇恨,但現在周家交給了周遊,下一輩……不會在意這些……

後元十七年秋,我的身子越來越不好,大部分時候都隻能躺在床上,隻有到了要見你的時候我才會固執地起身。我知道我終於可以去見你了。身邊伺候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波,我看著老人換新人,物是人非,總是最令我動容。

周遊的孩子都已經能獨當一麵了,像是一個小大人一樣,完全沒有周遊小時候的樣子,估計是隨了他的父親。

我知道我大限將近,我將晏澤找了過來。我沒有想到晏澤那孩子頭發上竟然都已經有了白發,真是時光飛逝。那一日晏澤跪在我的床邊說了許多,最後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我知道……這孩子答應了我的請求,他願意為我背上那份罪責。就像我當時說的,君子可內斂不可懦弱,麵不公可起而論之,他成了這樣的帝王。

我提前了好多日就將周遊找了過來,在我的身邊陪著我。

後元十七年十月初七,周遊攙著我,從前半個時辰能爬上去的黎山,這回我爬了兩個半時辰。我坐在了你的身邊,將我的拐杖放在了地上,顫顫巍巍地從我的懷中拿出了那串藍色的手鏈,放在了你的衣冠塚前。我的手上戴著你送給我的那條,這樣算不算是我們回到了從前……

我慢慢地靠在了你的碑上,我馬上就要來見你了,我這回就任性一下,我就靠一小下,你不要生氣……

可能是上天憐見,三十六年後,同樣的十月初七,京城下了第一場初雪。

周秉芳……我好愛你,是一生難以釋懷的愛。如今,我以我的壽終正寢祭你情深不壽……

太上皇晏溪於後元十七年十月初七崩,帝晏澤與太上皇早有積怨,竟將太上皇火化不留屍骨,僅以衣冠葬入皇陵。

周遊將兩條手鏈和那發黃了的信放在了一個鐵匣子裡麵,葬在了周生生的衣冠塚旁邊。南海的航船上麵,周遊披著狐裘,身邊跟著的是自己的夫婿。手中抱著一個骨灰匣子,慢慢打開。一把一把,看著它隨風飄揚,吹散在空中,落在了南海中。

曆經三十六年,陛下姨姨終於和姑姑在一起了。

第125章 現世

在ICU裡麵躺了整整四天,周生生才被轉去了普通病房,關鍵是轉出來的第一天周生生就醒了過來,簡直就是醫學奇跡了,讓周家人喜極而泣。

周淳和範智萍老兩口加在一塊都超過一百歲了,往常的時候生活規律,小康家庭也滋潤的很,連帶著長得也年輕,沒有想到自己一睜眼,竟然會看見父母好像都老了十歲,兩鬢多了不少白發。都怪自己……

爸媽已經回去了,現在病房裡麵就隻有自己和大哥周生明兩個人。周生明雙手握拳舉平,穿過周生生的腋窩,將周生生扶了起來。“你說說你也是的,工資要是不夠你花的話你就找哥要啊,用得著你大半夜出去開車貼補生計?”

周生生雙手撐在行走器上,一點一點地在病房裡麵挪動。車禍的時候被重物壓到了腿,幸好是保住了,不過是有一些血液不通暢,現在的腿還有點僵,得要多多複健才能完全變好。

周生生簡直是無奈了,自己的這個老哥在自己身邊照顧了三天,這句話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真是聽得耳朵起繭子。斜了周生明一眼,轉瞬就得到了周生明的一個瞪眼,周生生的氣勢瞬間軟了下來,隻敢將自己的嘴撅起一點高度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哥告訴你,你可彆不愛聽。爸媽年紀本來就大了,心臟都不好,你這回還出這麼大的事情……”

“我告訴你,你要是還敢這麼任性,你就完了!”

“你以後可得要注意,要是還敢開黑車,哥就把你腦袋擰掉。”說完這話,周生明還做了一個擰腦袋的小動作。

周生生無法,這回確實是自己的錯,隻能默默挨訓。

敲門聲響起,周生明用眼神看了一眼周生生和行走器,無聲地囑咐了一番,這才快步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周哥,我是來看生生的。”聲音甜甜膩膩,帶著爽朗。

剛聽見這個聲音,周生生就知曉了是誰,來人是李華。

周生明迅速走到了周生生的身邊,好好看護著,生怕周生生會因為雙腿一個沒力摔倒。李華認識周生明,隻不過是點頭之交,但李華總是會親昵地叫上一聲周哥,可能這就是自來熟吧。

李華的手上還提著一袋子的水果,笑著將水果放在了病床前麵的櫃子上麵,這才走到周生生的麵前開始攀談。

“生生,你這回可是把我給嚇死了,怎麼好好地會出車禍的呢……”李華關切地說了一大堆,基本上說的都是和周生明如出一轍的話。

周生生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臉色已經紅潤了很多,揚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沒事的,我現在都已經好了,就是腿還有點僵,要做點複健。”

有探望的人來,周生生一步一步地挪著自己的行走器,慢慢將自己挪到了床邊,由周生明將她扶到了床上,給自己蓋上了被子。

周生明將床搖了上來。周生生十指交叉,壓在了被子上麵,背靠著兩個枕頭,坐得舒服了些。

畢竟是生生的同事,周生明自己也覺得呆在這裡不太好,就直接找了個理由出去打了個電話,將病房留給周生生和李華兩個人。周生生從一旁的櫃子上麵拿了一根周生明買的香蕉遞給了李華。“吃個香蕉。”

李華笑嘻嘻地接了過來,但就放在了手中,沒有吃。笑著說道:“你這回可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難可不是ICU裡麵躺著的四天,而是那四年時間。周生生其實也分不清楚,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這四天的時間裡麵做了一場大夢,還是切切實實地,這一切就是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周生生自覺是後者,因為醒來的時候那股子心疼大於身上每一處關節的疼痛。

周生生淡淡地笑了笑,並沒有李華這麼多話題感,但想著不要讓特意來看自己的人尷尬,周生生主動問起了公司裡麵的事情。“我這回出了車禍,估計要兩三個月或是大半年不能去上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去公司辭個職……”

李華翻了一個白眼給周生生,雙唇上下開合,叭叭地說了起來,“你現在是車禍,又不是曠工,公司要是這樣開了你,你還能要補償呢,怎麼能主動去提辭職呢。你就是資本主義的小韭菜啊,不要多想,好好休息知不知道。”

李華把手裡麵的香蕉慢慢剝開,隨後遞到了周生生的麵前。周生生笑了笑,接過,小口地吃了起來。

“你這回出了車禍,公司裡麵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了。我之前不是和你說公司裡麵要新來一個行政總監嘛,聽說她現在人在國外出了事情,估計短時間裡麵是回不來了。”

周生生對這種事情沒有太大的興趣,行政總監,和自己無關,來與不來,隻和自己的工資有關。要不是她,還真不會有車禍這回事情。

“那按照公司的性子,不應該是重新進行聘請一個新的行政總監?”周生生隨口一問。

李華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音,用一種看小孩的眼神看著周生生,笑著解釋道:“生生,我感覺你真的是與世隔絕啊。我們這位遲到的行政總監,姓晏。”最後一個字,李華咬的聲音很重,十分強調。

姓晏,周生生怔了一下。

“鼎盛集團的大老板,也姓晏,估計這位行政總監就是大老板的獨女。要不然怎麼在國外出事了,大老板也緊跟著去國外了。”李華撅著嘴說道,說完就一下子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狀似沉思的說道:“有些人生下來就已經在金字塔的頂端了,我們這些人努力一輩子還是要給他們打工,哎,怪我那個時候不會投胎……”

周生生笑了笑,不語。

李華又坐了一會兒就直接走了,周生明看李華走了,這才進來,手裡麵還端著從醫院食堂裡麵買來的白粥,放在了病床上麵的小桌板上。

“喝點白粥,對身體好。”

病房裡麵又一次隻剩下周生生和周生明兩個人,一下子就沉靜了起來,隻有周生生時不時發出的吞咽聲。

一個月後,周生生已經康複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回自己租的屋子了,至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但周淳沒有答應,給兒子周生明下了死命令,給周生生也下了死命令,一出院一定要回家住,得完全康複才行。

周生生無法,撐著拐杖,坐在周生明租來的保姆車裡麵回了家。

***

國外,晏端儒緊急趕了過去,隔著玻璃,晏端儒可以看見麵前的這個女兒看著自己的眼神簡直好像是看陌生人一樣。主治醫生說是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大問題了,隻不過可能是有些腦震蕩,所以對周圍的事物還有人都認不全了,但是之後想必能好,隻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鼎盛在國內風頭正盛,有的時候實在是擔心在國內會出事,實在沒有辦法才將唯一的女兒送到了國外來念書,沒有想到在這裡竟然還會有綁架勒索這件事情。幸好現在沒有事情,隻不過是腦子暫時受到了震動,記不清楚事情,已經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但是按照那些警察說的話,那群匪徒原先是打算收到了錢之後就撕票的。但是萬萬沒有想到,還沒有進去營救的時候,那群匪徒竟然全都被製服了,而溪兒除了額頭上有個傷口,身上有點勒痕,沒有什麼大傷。

晏端儒慢慢摸到門把手,輕輕打開病房的門,緩緩走了進去。

晏端儒看著眼中滿是防備的晏溪,臉上皺紋的褶皺瞬間加深了兩分,眼中的心疼更甚。好半天才開口道:“囡囡,是爸爸啊……”

晏溪瞳孔微縮,雖然不認識麵前的這個老人是誰,但是身體的本能告訴自己,這個人是自己的親人,是不會害自己的人。晏溪慢慢將自己的手從枕頭底下抽了出來,平靜地看著晏端儒,沒有說一句話。

晏端儒慢慢走近晏溪,一步一步踏入晏溪的警戒圈。晏溪緊緊地盯著,沒有動手。晏端儒歎了一口氣,“都怪爸爸,從小將你送到了國外讀書,沒有想到,竟然是讓你在國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