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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昏迷

民生駕著馬,飛速帶著周生生回了周府。本就間隔不遠的路,對此刻的周生生而言卻猶如天地一般漫長。

周生生在馬車之中就咳嗽了起來,強忍著腹腔之中的翻滾,喉間那鐵鏽一般的血腥味,周生生一直忍到了回府。

呂清平正正好好要出府,沒想到就看見了家主雙唇慘白,身子也有些直不起來的樣子。呂清平連忙上前,幫著民生一左一右地將周生生攙扶了起來。周生生自知撐不了多久,瞟了一眼民生,若是讓民生知道,怕是晏溪也會知道了。周生生眨了眨眼睛,用儘最後的力氣朝著民生吩咐道:“民生,你去休息吧。我身邊有清平。”

民生有些為難,但還是聽從周生生的吩咐退了下去。畢竟長公主和駙馬大鬨一通,現下可是徹徹底底離心了,這可是一件大事,要快些傳信給林大人。

周生生看見民生的背影離去,眼皮子都無力地耷拉了下來,目光所觸及之處越來越短,越來越局限,直到最後混沌不堪,一下子就昏死了過去。

呂清平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直接將家主的手臂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方便讓周生生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自己的身上。下一刻,周生生便撐不下去就吐了血,血灑在青石板上還有自己的白衫上。整個人沒了勁,朝下麵就要倒去。幸好呂清平力量足夠,本能伸出了空閒的手,擋住周生生前傾下墜的趨勢,堪堪將周生生扶住。

呂清平神色微變,看著昏過去的家主神色複雜,咬著下唇提著氣,硬生生地一個人將周生生帶到了最近的臥房之中。

額上染上了一層薄汗,呂清平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周生生,旋即立刻調整了自己的思緒,對著趕來的少宣和書竹吩咐道:“少宣請醫師過來,對外就說是我染了病。內院封鎖一切消息,民生與海潮兩人都監視起來,不許他們與長公主府有所聯係。書竹去將周雲給我請過來。”

得了令,兩人匆匆而去。

***

魯敏現在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手上也因為剛剛從林子裡麵走出來染上了幾道淺淺的傷疤,傷疤上麵還透著殷紅的血色。整個人風塵仆仆,可憐兮兮,完全沒有了在京城之中穿著綾羅綢緞的高門小姐的姿態。

魯敏是被將士帶到林柏川的麵前的,開口便是一句“清致哥哥……”

林柏川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連忙走到了魯敏的身邊將她從那兩個將士的手中接過來。側過身子,為魯敏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表情嚴肅,朝著帳中的所有人命令道:“都出去。”

待帳中隻剩下自己與魯敏兩人的時候,林柏川眉心之中的凝重越來越重,雙唇的弧度都難得下彎了,嗬斥道:“你不呆在京城之中,怎麼來這裡!胡鬨也要看場合啊!”

被這樣的語氣嗬斥,魯敏的眼中霎時間蒙出一陣霧氣,下一刻,拳頭就直接錘到了林柏川的胸口。“我好不容易才從京城逃出來見你的,難不成你真以為我父親和你退了婚,我就會像我父親一樣遠離你嗎!”

林柏川歎了一口氣,低頭看向魯敏的眼中多了幾分憐愛,少了幾分嚴肅。找個合適的時機送回京城吧……

“手都劃傷了,我帶你去塗藥。”那些鮮紅有些刺目,林柏川從架子上麵取出了自己的藥膏,拉著魯敏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自己則是半跪在地上。

為了不摩擦到傷口,林柏川將魯敏的衣袖輕輕地撕開了一個小口,隨後才小心翼翼地撩開。白皙的手臂上麵有了好幾道樹枝的劃傷,林柏川斂下眉眼,眉心之間的褶皺越來越深。

“不許蹙眉。”魯敏對上林柏川就好像是貓見了老鼠,沒一點怕的。

林柏川悶悶地點了點頭,眉心的褶皺鬆了鬆,一邊塗藥一邊囑咐道:“這是軍營,比不上京城。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小妾,我出了京城,所以你來找我了。總之……”林柏川抬眸,鄭重地看著魯敏的眼睛,“你要忘記你魯敏的身份,不管是誰問你,你都不能說。若是問你名字,你就說你叫可兒,父母雙亡,被我收進了府裡麵……”

塗完了藥,林柏川用紗布將傷口纏繞起來,“從今日起,你就跟在我的身邊,不許離開半步。知不知道!”

“哼!知道了。”魯敏回答得一臉傲嬌,臉氣鼓鼓得鼓起了腮幫子。好不容易找過來的,一見著麵也不是什麼噓寒問暖,一堆事情說下來,還要當小妾。哼……

慢慢將衣服放下來,林柏川還是半跪的模樣,伸出手摸了摸魯敏臟了的小臉。“好啦,彆氣。”驃騎將軍府的獨生小姐這是什麼香餑餑,若是被人知道,少不得要被作為威脅晏溪與晏康的底牌。

林柏川抿了抿唇,捏了捏魯敏嘟起來的臉,“你衣服臟了,軍營之中沒有女人的衣服,到時候你就穿我的衣服。這段時間委屈你了。”

魯敏很快就消了氣,低聲問道:“清致哥哥為何要和端王結成一派,明明可以跟隨長公主的,那可是康莊大道……”

林柏川不語,食指擋在了魯敏的雙唇前,示意她不要再說了。隔牆有耳,何況是這樣的地方。

兩個時辰後,魯敏換上了林柏川的乾淨衣服,就是屬實有些大,袖子鬆鬆垮垮的,就好像是唱戲的戲服一樣。魯敏趴在自己的小桌上,吃著將士給林柏川送來的晚飯。

“晏溪與周秉芳離心……”魯敏拿著這信箋念了出來。隨後就跑到了林柏川的麵前,歪著腦袋問道:“長公主和她的駙馬離心有什麼用啊?”

“周家主掌了大齊過半的財富,我想讓他為端王所用。”林柏川低著頭處理著公文,一邊還不忘認真回答這個問題多多。

魯敏噘嘴,“可是再怎麼樣,他就是一個商人啊?”

林柏川放下了筆,走到了沙盤麵前,往津門那裡插了一個小旗子。“周蕙夫人在的時候,廣陽水患,山西動亂,流民數以萬計。周家憑一己之力開了自己的糧倉,養活了這些流民整整半年,還為流民提供了春種的種子。如今周家在周秉芳的手中更上一層樓,想必現在周家的財富已經不能用富可敵國來形容了。若是起戰,你說周家重不重要。”

“哥哥一定要起戰嗎?”魯敏的聲音帶著一點酸意。

長公主是什麼樣的人,況且現在她可是占著天時地利人和,端王一派哪有那麼容易取勝,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林柏川沒有回答,知其不可而為之。

***

“女子?”周雲一臉震驚,家主突然變女人,這算怎麼一回事啊。

呂清平甩了周雲一記眼刀,女子怎麼了,家主做的每一個決策可曾有錯。呂清平冷冷的,“你想怎麼辦?”

周雲沒有直接回答,緩了一下,才開口道:“自然是要先將家主救醒過。況乎女子又如何,夫人也是女子,但夫人當時開創周家的時候,是多大的魄力。如今的家主執掌周家也沒有半分過錯,還將周家更上一層樓,怎麼能因為是女子之身就遭到我們的質疑。”

聽周雲這麼說,呂清平的臉色才有所緩和。讚同道:“說的是。但這是你我所想,底下那群掌櫃什麼的可不會和我們一樣,家主的身份我們還需要隱瞞。”

周雲點頭攬袖,急切地問道:“醫師有沒有說什麼?什麼時候能醒?需要用什麼藥?”

呂清平伸出食指,點了點周雲的額頭,“你彆著急。醫師不過是說怒火攻心,加上家主原先肺氣就受了損傷,這回一下子氣急了,一下子就這樣了。”呂清平抿了抿唇,“我對外宣稱是我病了,這段時間我便不去處理事務了,家主身邊不能缺人。你不方便,隻能由我來了。”周府裡麵人多口雜的,要是沒有自己看著,周家家主昏迷不醒的事情怕是會傳出去,引起周家恐慌。

周雲點了點頭。“這段時間我看著外麵你就不要擔心了。”隨後周雲眉頭一皺,“家主似是從長公主府出來才吐血的,長公主府就沒有什麼表示嗎?”

呂清平搖了搖頭,“家主昏迷隱瞞了民生和海潮,想必是不想要讓長公主府裡麵的人知曉。”呂清平說到這裡的時候還冷哼了一聲,充滿了不屑。“長公主最近的所作所為你還看不懂嗎,成日裡麵往驛館裡麵跑,還沒有半分遮掩。那鄂爾渾和長公主是什麼關係,人儘皆知。即便如此,家主都能對長公主做到這種程度,這回看來是長公主做得太過分,將家主氣急了……”

周雲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忿忿道:“這長公主府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周家一定要給他們一點苦頭吃吃。”

呂清平心裡麵也火大,周家為了皇家做出的讓步可還算少,竟然還如此的不知足。“好了,家主既然不想讓長公主府知道,我們做屬下的,自當遵從。”

周雲抿緊唇,點了點頭。

“對了,家主的身份……”周雲頓了頓,隨後皺著眉頭省略了接下來的話,直接了當地說道,“手底下麵的那些人就不能有那麼大的權利,還是要收攏回來,全部歸在家主的手中才行!”

呂清平點了點頭,“這件事是自從換掌櫃,管事就開始著手做的,但現在……要快一些了。”

第112章 和離

昨日房中的混亂嘶吼以及駙馬的負氣出府,再加上長公主沒讓自己進去,翠柳小心翼翼地給晏溪奉上一杯茶。觀察著自家公主神色無異,才緩緩地開口道:“公主,駙馬他不知道您的謀劃,竟然是做出了這樣過分的事情。但想來肯定是氣急了……”這種做法若是傳出去,下獄都是輕判,怎麼能容駙馬好好地走出長公主府。

晏溪下筆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停頓,眉眼如星。眼簾慢慢垂了下來,晏溪咬了咬唇,長長的眼睫也隨之彎了下來,低低地道:“你真以為她會嗎……”

秉芳定是不會的……

“那駙馬……”翠柳住了口,公主如今和那突厥的大王子還不知道要做到什麼程度,駙馬困在這其中……

晏溪輕歎了一口氣,不安地撫摩著案幾上麵的硯台,瞟了一眼翠柳,吩咐道:“最近的日子你幫我多看著民生,千萬不要讓他做什麼小動作。”

此段時間晏溪一直忙著與鄂爾渾的交易和監視晏霖的動向與謀劃,隻當周生生平安穩妥地回了周府,而且周府沒有傳出一點消息,故而晏溪完全不知道周府此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昏迷不醒的周生生終於是在三天之後的中午醒了過來,在案幾上麵處理生意的呂清平聽到床邊的窸窣的聲音,連忙放下了所有的事情走了過去。

“家主。”

“水……水……”周生生意識還不太清晰,隻感覺喉嚨之間火辣辣的,乾澀得可怕。

呂清平連忙走到桌邊,手貼在茶壺外頭試了一下溫度,隨後就從桌上溫熱的茶壺之中倒上了一杯,立刻送到了周生生的嘴邊。周生生雙手捧著茶杯,猛地喝了好幾口,不免被水嗆了個正著,趴在床邊不停地朝著地上咳嗽,而呂清平隻能一下一下地輕撫著周生生的後背幫著順氣。

緩了好久,周生生才順過氣來,眉頭緊皺,胸口好像是被東西壓著一樣,悶悶的,就連說話都透著一股子悶氣。“扶我起來。”

呂清平連忙從一旁取了兩個靠枕過來,一股腦全部塞到了周生生的身後。周生生雙手手掌反撐著,順著呂清平的幫助,靠在了靠枕上。

周生生垂眸,手上麵還拿著沒有喝完的茶杯,視線定格在那淺淺的水底,悶聲問道:“民生和海潮有沒有知道?”

知道什麼,不言而喻……

呂清平神色複雜了一下,搖了搖頭,回答道:“看起來了,不拘限他們的動作,內院和外院隔得遠,想來是察覺不到的……”

周生生木訥地點了點頭,又問:“長公主府有傳來什麼消息嗎?”

呂清平沒有直接回答。這三日之中,鄂爾渾與長公主的行跡大致相同,基本上算得上日日都要見麵,這樣的消息如何能和家主說。呂清平搖頭,“沒有……”

周生生又是一陣點頭,信不信,卻是瞧不出來。

抬眸,周生生注視著呂清平的眼睛,瞳孔之中一閃而過的慌亂,隨後迅速錯開眼,靠在裡側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被子的一角。“我的事情,都有誰知道了?”

呂清平心思細膩敏捷,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家主問的是身份的事情,誠實地回答道:“我與周雲。”

未等周生生說話,呂清平臉上凝重,義正言辭地保證道:“隻要家主願意相信我與周雲,我和周雲一定不會辜負家主,這個秘密永遠不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

周生生沒做聲,若是這兩人自己自己還不能信,那便沒有自己可信之人了……

從前在長公主府中隻覺得每一日的時間都過得極快,現在一個人待在周府裡麵,這時間卻好像是烏龜爬步一樣慢,從白日等到黑天就好像是度過了一月那麼久。

距離吐血昏倒已經過去了整整七日,在這期間臉色剛好上幾分的周生生就刻意去見了一回民生和海潮,吩咐他們去做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讓他們察覺到自己的病體,更是不願意讓長公主府的那一位知道。

這短短的幾天之間倒是讓周生生與呂清平之間加深了許許多多的了解。呂清平話少,大多時候都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形象,但每次說出來的話都能直切主題,直逼周生生的內心,完全就是一個好知己,好知音。

“清平。”周生生喚了一聲,隨後手執白子落在了棋盤上,抿唇微笑著問道:“我與長公主是否真的不是同路人?”

呂清平坐在周生生的對麵,神色端莊,做了一個似答非答的回答,“隻要同心便能同路。”

周生生將手中的棋子放下,雙手垂在了盤坐著的雙腿之上,一邊唇角勾起,沒有開心卻有些自嘲的意味。“我隻知道我想她,想到疼……”周生生泄了一口氣,“但我知道她並不想見我,清平,我輸得徹底……”

周生生望著呂清平,眼神虛虛,想著的是晏溪。呂清平抿了抿唇,沒有像周雲那種一味阻止,反而是溫聲勸道:“家主,儘人事,至少您不會後悔。”怕是隻有傷到儘頭,家主才能真正地走出來,否則隻能是如此自怨自艾……

***

周府,周生生自從昨日和呂清平談過一通之後,翌日一大早就想要再去一回長公主府,無論結局如何,都認了……

民生小跑著跑到周生生的麵前,打斷了周生生的用膳,“駙馬,長公主和翠柳姐姐來了,您快些去接駕吧。”

周生生乍喜,隨後就是一陣空落落的感覺,一邊眼皮不自覺地上下跳動,總覺得有些壞事即將發生。

晏溪今日穿著一身廣袖翠衫,外頭罩著一件白色狐毛的披肩,墨色長發隻用了簡簡單單的兩根發簪就挽了起來,明媚清冷的臉上不施粉黛,獨有一番美麗。翠柳站在晏溪的身後,低著頭,怯怯的,實在是不想去看公主和駙馬爺。

晏溪目光冰冷,帶著上位者的氣勢,居高臨下地看著周生生,冷聲道:“難不成駙馬連規矩都不曉得了嗎?不知道見到本宮需要行禮嗎。”

周生生氣息一滯,眸子中帶著不可置信,氣氛一瞬之間就僵持了起來。

“……駙馬……”翠柳硬著頭皮叫了一聲,打斷現在的尷尬。“駙馬,要行禮……”

周生生嘴角抽了抽,思及彼此現在的關係。周生生緊咬著牙關,彎下了腰,拱手作揖,艱難地說道:“參見公主。”

晏溪冷哼了一聲,像是還不滿意一樣,又嘁了一聲。隨後一派慵懶地將手腕上麵淡粉色的珠鏈取下,在周生生震驚錯愕的目光下,直接甩在了地上。乾巴巴的語氣中帶著生硬,“本宮與鄂爾渾心生情愫,始覺和周家家主周生貌合神離,離心離德。”

周生生看著這地上的珠鏈,半蹲,撿了起來。珠鏈沒有了溫度,就好像是冰塊一樣拿在手中,而晏溪的話則是像冰刃一樣戳著自己的心窩子。周生生緊皺著眉頭,眼睛慢慢瞪大,手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珠鏈,啞聲問道:“晏溪,你想做什麼?”

“你想做什麼啊!”周生生聲音陡然提高,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隱隱有兩三根血絲顯了出來。

還不待晏溪說話,周生生深吸了一口氣,一下子上前將晏溪牢牢地束縛在了自己的懷中,雙手緊緊地環抱著晏溪的後背,將晏溪朝著自己的方向不斷地按著。搖著頭不停地表示道:“那日我不該如此的,我錯了,我錯了……我求求你……隻要你想,我可以入仕,我可以好好當官,我可以將周家都給你,你想要的我都給你。我不需要你愛我,我愛你就好。不求同心,不求同路,我就在背後看著你,守著你,不要丟下我……”

周生生不停地道歉,明明不是自己的錯都攬上自己的身,卑微到了極致。晏溪恍若心絞一般顫動了一下,下一刻狠狠地將周生生推開。

“噗通”一聲,周生生一下子就被晏溪推倒在了地上,尾椎骨一疼,手擦著地麵帶來一陣火熱。

“翠柳。”晏溪冷著眸子,沒有讓一丁點的情緒外露,看周生生的眼光就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翠柳動作緩慢,卻還是將早已經準備好的和離書遞了上去。

晏溪接過和離書,看也沒有看,隨後直接甩在了周生生的身上,一板一眼地說道:“和離書已經準備好,周家主你簽訂好就行。也不需要送到長公主府,本宮不在意這種東西。”

和離書上麵的字跡,是晏溪的。

一彆兩寬,各自安好。什麼鬼話……

周生生也懶得從地上爬起來,仰著頭看著頭頂的房梁一下子就笑了起來,“三年情誼,在你那裡不過是廢紙一張。”摸上手上的珠鏈,周生生取了下來。兩條珠鏈合在一塊,相互匹配的顏色在此刻顯得異常刺目。周生生一個用力,兩條珠鏈應聲而斷,“啪嗒啪嗒”全部散落在了地上。

晏溪冷目,沒有絲毫的波動,直接背過身子,帶著翠柳揚長而去。

背影一點一點縮小,逐漸變得模糊,也不知這模糊了的是自己的眼睛還是背影。周生生失神地笑了兩下,自嘲至極,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這一地散亂的珠子,隻覺得更加諷刺。

第113章 自儘

晏溪慢慢闔上眼睛,雙頰立刻多出兩道淚痕,掌心之中隱約可見血色,微微出頭的指甲都在從周府出來的那一刻被生生地嵌到了肉中。

鄂爾渾,晏霖,林柏川,每一個人都好像是餓狼一樣將自己逼到了死角上,一堆麵目猙獰的狼張著自己貪婪的血盆大口,朝著自己流下饞涎的口水。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也變成了一頭狼,融入了那群人的隊伍,將周秉芳這隻掉入狼窩的羊崽子逼到了死角,成了果腹之物。

晏溪用乾淨的手背擦了一把臉,將臉上的淚痕擦乾淨。沒有撕心裂肺的哭泣,連小聲地抽噎都不行,這世道能允許自己的怕隻有雲淡風輕,冷漠傷人。

長公主府短短幾日就變回了幾年前的樣子,府裡麵人心各異,沒有了任何一點談笑的聲音。晏溪的眸色重新變回正常,沒有尋常女子的無辜柔弱之感,有堅韌,又不屈,還有藏在其中不易讓人察覺的幾分不諳世事的清澈明淨。威嚴與白色衣衫帶來的清雅交織在一塊,縹緲不若凡塵之子。

書房中,晏溪定定看著沒有燃起的炭盆,桌上那些加急的公文都無法移開晏溪的視線。翠柳看著這樣的晏溪,心上也是煎熬。

公主做的事情在自己看來都是絕情斷意,駙馬絲毫不知內情,就被如此對待,該是多麼難受,這做戲的主人,該是多難受……

定定地看了這麼久,也沒有回籠視線的打算,翠柳揪著自己的衣物,終於是忍不住了,打斷道:“……公主,該處理公文了……”

晏溪喃喃自語,隻有雙唇在動,卻沒有一點聲音。末了,晏溪終於說了回長公主府的第一句話,“往後書房之中就不要再擺放炭盆了,沒有這樣的規矩。”

翠柳低下了頭,應了一聲諾。為了駙馬可以破府中的規矩,為了自己這規矩就得守,何止如斯……

晏溪看著桌上的公文,剛拿下麵上的一層,就看見了底下紅豔豔的婚書。這輩子的第二份婚書,書寫的內容與那第一份婚書大致相同。遙想三年前周家送過來的婚書被自己棄之如敝履,現在看著這番邦的婚書……

晏溪沒有細看就直接合上了這份婚書,直接將它壓在了硯台底下,絲毫不在意那些無意從墨硯的邊角流下來的墨汁會將這婚書弄臟。晏溪冷聲吩咐:“翠柳,將三年前周家送過來的婚書給本宮拿來看看。”

接過了婚書,晏溪便擺了擺手讓翠柳退下。

周家的婚書外頭用的是燙金印,還將一個小小的橡樹枝節粘在了上麵,打開則是用的是金粉書寫。晏溪指尖碰著這橡樹枝節,三年光陰,這枝節已經沒有了水分,但與當初好似還是一模一樣。

一堂締約,良緣永結……

為何自己當初沒有正眼看過這婚書,如今……

長公主府氣氛壓抑,周家更是如此,沒有人敢去前廳觸家主的黴頭,隻有呂清平一人。

呂清平沒有直接將周生生扶起來,而是站在外麵靜靜地看著一地珠子和坐在地上不願起來的周生生。呂清平眸色深深,淡淡地說道:“摔過了,疼過了,能將心上的疼遮掩幾分了吧。”

周生生笑了,兀自背手撐起自己的身子,尾椎骨處還有隱隱的疼痛,但不至於站都站不住。周生生拍了拍雙掌之間的灰塵,“沒心了,不疼了。”

心都給出去了,要不回來了……

周生生低眸看著這一地,吩咐道:“給我找兩條牛皮繩,拽不斷的那種。再給我找把劍。”文不成那我便讀書,柔柔弱弱那我便練劍。

***

半個月過去,突厥與大齊聯姻的消息已經放了出去,晏霖的軍隊也已經在城外駐紮,一時之間全京城都戒嚴了起來,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人心惶惶。周家的生意也受到了影響,周生生總是天沒亮就起來處理生意,成天不是找呂清平和周雲過來商議生意上麵的事情,就是找京城之中的管事,掌櫃,還有的便是和各種老板談生意,喝酒喝得昏天黑地。天擦擦黑才回自己的院子裡麵,不休息偏要練劍,硬是要練夠一個時辰才願意歇息。

呂清平夜裡麵來找過一回,隻將喝酒談生意這件事情阻止了,深夜練劍卻始終沒有阻止成功。周家上下都知道家主這是借著這些繁忙的生意事來麻痹自己,練劍則是覺得出了一聲汗,累到了極致才能睡過去。

月朗星稀,周生生拿著劍,一個人待在空曠的院子裡麵,還練著劍術師傅一開始教的那幾招,劈、刺、點。

裡衣都因為練劍濕了一層,貼在了背脊之上,“唰”地一下將劍放入了劍鞘之中。周生生仰頭望天,真是和當初從貢院裡麵回府那天的天色一樣。

“周秉芳。”

周生生一陣警覺,從石凳上麵站了起來。

“林柏川?”

林柏川一身黑色勁裝,雙手手腕處帶著黑色的護腕,就連臉都用黑色的麵巾蒙住了,隻留下一雙放光的眼睛。

林柏川執劍而來,慢慢從暗處走到周生生的麵前,將臉上的麵巾慢慢揭了下來,露出了一張削瘦的臉。語氣平淡如水,“周秉芳。”

周秉芳已經和晏溪和離,這些日子裡麵除了民生的消息,京城之中安插的探子也傳回來了相似的消息,都是說晏溪做得極其過分,周家家主周秉芳顏麵儘失。自己今日冒險入夜前來,就是為了將這周秉芳招安,加大此次的勝算。

周生生重新坐了回去,沒有懼怕,也沒有大喊大叫,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林柏川,平靜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你都沒有嚇得叫人,不錯。”林柏川勾唇一笑,直言不諱:“招安。”

“不願。”周生生回答得更快。

林柏川神色一僵,抽出了腰間的配劍,冰冷的劍身在這黑夜之中散發著亮眼的反光。“周秉芳,我不想殺你,你是知道的。但是你我若是立場不同,我是保不住你的。”

周生生沒有多說,抽出了剛剛入鞘的劍,長劍連刃都沒有開,完全就是一個用來學習的劍,在林柏川的麵前,不堪一擊。“你之前放過我一次,所以我這回不會叫人。”

“周秉芳,晏溪已經不要你了,已經與你和離,你與晏溪已經不是一路人了。與我一路吧,我絕不會讓你有事。”林柏川執劍慢慢逼近,劍尖卻是朝著地麵,沒有對周生生呈現一個攻擊的狀態。

周生生眼中已經不複一開始的青澀,有的隻剩下堅忍,毫不畏懼的勇氣。周生生朗聲:“她可以這樣對我,但我絕不會背棄她。”

“今日我以命相搏,你儘可以將我的命拿去複你的命。但我告訴你,隻要有我周秉芳在,我就不會允許你傷害她。”

“不知所謂!”林柏川惱火了起來。

劍尖也從地麵移到了周生生脖間的高度。周生生緊緊攥著刀柄,擋住了林柏川的第一招,虎口處一陣劇麻。林柏川又是一陣揮招,直接將周生生手中的長劍砍斷,劈劈啪啪落在了青石板的地麵上。

周生生一邊唇角勾起,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笑著將斷劍扔掉,兩手空空,“我擋了你兩招。第三招,我拿命來擋。”

周生生閉上了眼睛,一副英勇就死的模樣。林柏川抿緊了雙唇,一陣僵持之後,還是沒有揮劍使出第三招。林柏川忿忿,喉結上下動了動,將長劍收入了劍鞘之中,“我林清致答應過你的,你好好做你的周家家主。”

周生生睜開眼,怔住了,愣愣地看著麵前收劍,不知道放過自己多少回的林柏川。

林柏川朝著周生生拱手行禮,隨後一甩下擺,在周生生驚訝的目光下,朝著周生生雙膝跪地。林柏川拱手,“今朝我林清致無法將你收服,我便知道這一戰,我與端王必輸無疑。一旦戰起,最受苦的終究是百姓。如今國庫虛空,望周家主為這流民搭上一點力。林清致亦有不情之請,請周家主幫林某照顧一下嚴夏婆孫和杏兒,林清致在此叩謝。”

頭重重磕地,周生生抿著唇,隻能呆呆地站著,看著林柏川跪在自己的麵前,承諾的話卻是不知如何說出口。

林柏川也沒有強求周秉芳的承諾,隻要是答應了,周秉芳就會做到,若是不說,那便是會努力去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子外麵傳來,還有的就是甲胄相碰之聲。

周生生滿臉疑惑,看著這成片的火光,成堆的士兵,領兵的人自己不認識,但站在一邊的人卻是晏溪,還有一邊則是被押解著的民生。

晏溪凝眉,腳尖都是朝向周生生的方向,努力克製住自己的動作,晏溪迅速給何永善使了一個眼色。何永善會意,立刻拔出配劍擋在了周生生的麵前,代替晏溪護住了周生生。

看周生生被護住,晏溪緊繃著的那根弦才鬆了鬆,“林柏川,束手就擒吧。”

林柏川瞧了一眼被製住的民生,再看那一臉無辜的周秉芳,瞬間就想通了一切。真厲害,竟然能裝到這種地步。林柏川大笑道:“哈哈哈,終究是沒有贏過你。”轉而看向一旁的周生生,緊咬著牙關,自嘲道:“真是一出好戲……真是一出好戲……”

原來自己才是個笑話,哈哈哈哈,笑話……

人家演一出夫妻離心的好戲,真是一場好戲,將自己引入了局中。

林柏川抽出配劍,冰涼的劍身抵住脖子,一瞬之後,血注噴湧而出。

周生生睜大的雙眼,無奈何永善牢牢地將自己擋住,周生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林柏川慢慢朝後倒去,嘶吼道:“林清致!”

好不容易掙脫開,周生生跑到了林柏川的麵前,無助地用手擋著那脖子上麵噴濺的傷口。

林柏川的眼中滿是譏諷,話中更是譏諷。“周……周……周生……好樣的……”

周生生瞪紅了眼,隻感覺那流出的血越來越冷,自己根本就止不住這流血的速度。

晏溪皺眉,又給了身邊將士幾個眼神。兩個將士立馬上前,將周生生硬生生地從林柏川的身邊拉開。

周生生看著地上林柏川的屍身,再看向晏溪,隻剩下不可置信。“晏溪,那你是表兄啊,是你表兄啊!”

第114章 事敗

晏溪猛咽了一口口水,林柏川會自儘,是自己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晏溪遲愣了一下,雙拳緊緊地握著,指尖扣著自己的掌心,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神。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情緒臨近崩潰的周生生麵前,極力將音調放低,低頭看著周秉芳道:“且不論林柏川今日是刎頸自殺,若今日被擒在此地的是本宮,難道他作為本宮的表兄就會放本宮一馬嗎?周秉芳,周家主,你何時變得這麼多愁善感,優柔寡斷的了。”

“是不是有一天,我阻了你的路,你也會如此。逼我死或是自己動手?”周生生睜大了眼睛,眼淚從眼眶之中不自覺地流出來,落在了地上。“晏溪,你何時變得這樣親情淡薄,你何時變成了這樣的人啊!”

周生生情緒失控,晏溪抬起頭,不願,也不敢再對上周生生悲切的雙眼。晏溪不做回答,背過身去,帶著一大堆子將士還有林柏川的屍身朝著棲子院外頭揚長而去。

呂清平皺著眉頭,看著麵無表情的晏溪,麵對麵迎著就走了上來,還沒有走到晏溪的近身,就被帶著刀劍的侍衛擋住了。呂清平不懼,朝著晏溪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禮,“清平見過長公主殿下。”

晏溪停下腳步,看著麵前的呂清平,本不欲再多說,但想著棲子院中失魂落魄的周生生,遂擺了擺手讓攔路的侍衛讓開。“何事?”

呂清平眼神溫溫,平靜地看著晏溪,問道:“若是林柏川沒有自儘,長公主會動殺心嗎?”

呂清平雙唇上彎,神色表情都給人以一種春風般和沐的感覺,讓人產生一種親近的好感。呂清平補充道:“家主不會知曉的,清平隻想知道長公主的答案,真實的答案。”

晏溪可不覺得這人的笑容如沐春風,隻覺得她的眼神好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就連自己都能看穿。晏溪一臉正色,誠實地回答道:“不會。”

呂清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讓開了路,給晏溪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呂某知道了,多謝長公主如實告知。”

周雲今夜在外頭有生意,來的時候還被門口的侍衛擋了擋,晚了半個多時辰才進來。一進來就找著了呂清平,連忙關切地問道:“清平,清平,有沒有出事?”周生著急上火的,沒了思緒,勁兒顧著打量呂清平的全身,生怕是哪裡出了點損傷。

“我沒事。”呂清平將周雲放在自己肩頭的手捋下來,“是家主有事。”

周雲蹙眉,朝著棲子院裡麵望了望。

呂清平溫聲道:“我們一起進去吧……”

棲子院裡麵的青石板上一大攤子的血跡,周生生的身上也是如此,雙手,衣物都染上了鮮紅的血漬。周生生整個人都好似被抽走了靈魂,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血漬已經乾了的雙手。周雲看著周生生一陣揪心,急躁的性子在此刻安靜了下來,就待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呂清平半蹲下身子,以一個相同的高度與周生生平視。溫聲道:“家主,剛剛清平問過長公主了,她說,若是她,絕不會對林柏川動殺心。”

周生生抬眸,雙目恢複了一點精神,啞聲,“你可是在騙我?”

呂清平莞爾一笑,拍了拍周生生肩膀上麵的塵土,“清平隻騙了長公主,不會騙家主的。”騙了長公主,得了一個實在的回答。

***

“從後圍攻,將晏霖引進這個包圍圈之中。”鄂爾渾用長杆在沙盤之中的兵馬位置畫了一個圈圈,整體呈現一個包圍狀態。

晏溪點了點頭,和自己所想的一樣。扭頭看向一邊有些出神的魯國山。晏溪神色晦暗,詢問了一嘴,“魯將軍覺得這樣圍攻可否?”

魯國山最近被家裡麵的事情煩擾得一個頭兩個大,魯敏出逃,所幸林柏川念著往日的情誼,將敏兒送了回去。但現在林柏川自刎,就算是自己再怎麼樣,這樣的大事也始終瞞不了幾天,到時候敏兒會做什麼傻事誰都猜不到。正因為有這件事情在,魯國山最近做什麼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此刻一下子被長公主點名,才一下子回過神來。

晏溪瞟了一眼回神的魯國山,隨後朝著鄂爾渾拱手道:“這樣的安排極好,就有勞突厥的將士了。本宮與魯將軍還有些事情要商談,就不多送大王子了。”

鄂爾渾也不樂意在這種小事上麵惡心晏溪,聽到這樣的逐客令笑了笑就走了出去,將整個營帳留給晏溪與魯國山兩個人。

“魯小姐不聽管教,是將軍的家事,不應該讓家事上升到國事之上,不是嗎?”晏溪自帶皇家威嚴,將比自己大了兩輪的魯國山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隻能靜靜地聽著。

魯國山抱拳,保證道:“是臣的錯,將家國大事與兒女私情弄混了,往後定然不會。”

晏溪沒有繼續訓斥,反而是雙手合並,在魯國山驚愕的眼神下彎腰行禮,告罪道:“這件事情是晏家對不起魯家,待此事完了,晏溪會親自上門向魯家致歉。”

恩威並施,馭臣之道。

沒有了林柏川這個進退有度的軍師,光靠韓家與蔣家的家底撐著,這場戰事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不過短短的十七天就以晏霖的落敗告終。呼必圖槍挑馬上人,直接將晏霖打落下馬,生擒了晏霖。

如今的晏霖沒有了穿著親王袍子的威重,沒有了鮮衣怒馬的傲氣,就好像是一隻被斬斷了翅膀的小鳥一樣,被囚禁在了鳥籠之中。而往後,這鳥籠也將一直一直將他囚禁著。

軍營當中,晏溪慢悠悠地走到囚禁晏霖的囚車邊,身後隻帶了翠柳一個人,沒有帶一個將士。晏溪掃視了一眼這灰頭土臉,不見往日尊貴體麵的晏霖,眼神沒有帶著嫌惡,鄙夷,反而是平靜不見波瀾,隱隱透著一股子悲氣。

作為階下囚,晏霖可沒有晏溪這樣的雲淡風輕,看見晏溪靠近,一下子就坐直了自己的身子,血汙的雙手緊緊地扒著囚車,雙目猙獰,緊緊地盯著晏溪。叫嚷道:“晏溪,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啊!”

晏霖聲聲嘶厲,繼續叫嚷道:“你當你有多高貴啊,你不過是一個輔佐晏康上位的棋子罷了,你不過是一顆棋子!你保的人是個什麼東西你知道嗎!斷袖分桃,哪是什麼好東西……”

晏溪還是沒有明顯的變化,平靜地看著晏霖,保持著一個適當的距離,絲毫不害怕晏霖會突然伸手做什麼。晏溪語氣平緩,悠悠地說道:“本宮已經給了皇兄江南的好封地,可是皇兄呢。皇兄在江南私自招兵買馬,現在還一路北上,直逼京城,路途之中造成了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皇兄走到今日這一步,難道不該責怪一下自己嗎……”

晏霖怒極反笑,淩亂的頭發垂在臉龐上,“晏溪,父皇寵愛你,你怎麼會知道我這種不受寵的皇子的苦,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晏溪眨了眨眼,聲音下降了兩個度,公式化地說道:“既然皇兄是以清君側的借口入京的,那便親自在大殿上見見父皇,看看父皇的屬意人選究竟是誰。”落下這話,晏溪便領著翠柳揚長而去,不再和晏霖多說。

晏霖隨後就被押解進京,晏溪也回了闊彆將近一個月的沒回的長公主府。在浴房裡麵洗去了一身塵埃,換上了一件乾淨衣服,腰帶上麵重新掛上了那些玉佩香囊的配飾品。

晏溪低頭,看著腰間的香囊,慢慢打開,將食指與中指放了進去,除了一顆顆的香料的觸感,還有一個觸感便是小小的枝節。晏溪莞爾,心情好了一些,重新將香囊的束口合上。這小小的枝節就是從周家婚書上麵取下來的,橡樹枝節。

梳洗完畢,晏溪火速進宮。

晏衿已經坐在了朝堂上,整個人就剩下一副空了的骨頭架子,再也不是一開始精神矍鑠的模樣了。龍袍穿在身上都沒有一開始那般英挺,乾乾癟癟的。

晏溪心上擔心,隻願這件事情快些解決,那便好讓父皇早先回紫宸殿休息。

“兒臣有本啟奏,端王晏霖以清君側之說法在封地私自招兵買馬,揮兵京城,現已經認罪伏法,請父皇評判。”晏溪的聲音清朗,足夠朝堂上麵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些殘留的端王一派的小魚小蝦。

晏衿朝著內侍使了一個眼色,內侍立刻尖著嗓子通稟道:“帶罪臣晏霖。”

大殿之上容不得衣冠不整,麵容不潔的人,故而晏霖被人壓著上殿的時候是已經經過了一番梳洗,穿著上下一色的白色囚服,散亂的頭發都被紮了起來。

晏霖連跪都沒打算跪,直接看著龍椅上麵的晏衿,沒有從前為人子的謙遜。沒等陛下先開口,自己就張嘴發問,“兒臣就問父皇一句,父皇就這般屬意晏康嗎?就因為他是嫡係,我是庶出嗎!”

“逆子晏霖,犯謀逆罪,今廢除親王爵位,永囚於端王府中。膝下三子,皆廢除宗籍,守衛皇陵。”晏衿下了決定,當著眾臣的麵宣告了對晏霖的處罰,也算是間接回答了晏霖的問題,穩固了晏康的儲君之位。

唯獨有一點晏霖說錯了,所有的朝臣也認錯了。陛下屬意的從來不是晏康,自始至終都是晏溪,這位不在儲君人選之中的長公主。

第115章 和親

建業十八年春,帝晏衿崩,傳位儲君晏康,長公主晏溪輔政。

葬前的喪禮、葬禮、葬後祭禮都已經完成,待朝臣儘數散去,晏康穿著一身新製的龍袍叫住了晏溪。“皇姐,留步。”

“陛下。”晏溪低頭行了一禮。

晏康將晏溪領到了一間靜室當中,趙如蘭貼心地為兩位貴人關上了門。原本服侍的趙公公已經被晏康故意外放歸鄉,將符合自己心意的趙如蘭提了上來。晏康笑得甚是開心,和麵無表情的晏溪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晏康滿不在乎地說道:“突厥和親一事朕不想應了,索性就再毀一次,皇姐也可以留在京城中,好好輔佐朕。”

看晏溪有些不悅,晏康連忙給自己的私心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父皇剛剛駕崩,按照子女守喪來論,皇姐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遠嫁突厥和親。”

聽到這,晏溪的神色有了一點緩和。和親之事,這天底下怕是沒有人會比自己更不願。晏溪拍了拍晏康的肩,幫著晏康整理了一下肩頭,溫聲道:“這回平定叛亂,我們是借了突厥的風,否則不知道會有多少百姓深受其害。而且大齊是大國,怎麼能一再出爾反爾,到時候那些附屬小國還如何信服我們。”

晏康還是不願,好不容易成了這天下之主,竟然還留不住晏溪,這如何能行。悶聲,“大齊又不是打不過突厥,我們可以靠武力讓那些小國臣服。”

晏溪語氣帶上了嗬斥,“起戰是最下等的策略,陛下要時時刻刻想著您的子民才是。”

晏康撇嘴,拉著晏溪的袖子求道:“可朕才剛剛登基,朝堂上麵政權不穩,若是沒有皇姐在前朝為朕穩住局勢,朕舉步維艱啊。”

晏溪抿了抿唇,教導道:“人貴有誠,國更是如此。”

婚書已經送來,就連突厥的嫁禮都已經送了過來,這件事情已經鬨得滿城皆知,若是不應反悔,大齊就徹底沒了體麵了。於家國相比,兒女私情又算得了什麼呢……

***

“清平。”周雲一邊小跑上前,一邊叫住前麵的呂清平。

呂清平扭頭,一瞧見後麵跟來的是周雲,在原地等了等。雙唇不自覺地朝上麵彎了彎,就連自己也沒有發現見著周雲的時候會有這樣的小動作。

周雲與呂清平一左一右地在周府外院之中走著,時不時還得朝著呂清平偷偷看上一眼,瞧瞧那眉眼,那唇形。周雲尋了一個話頭,問道:“清平,家主最近怎麼樣?”

“老樣子……”呂清平收斂了一下雙唇上揚的弧度,“最近突厥送來嫁禮的事情你也知道,家主已經好幾日不出府了,就將自己關在了書房之中,誰都不見……”

周雲雙手背在身後,歎了一口氣,“所幸送進去的吃食都動了幾口,否則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呂清平擰了擰眉頭,低頭看著腳下的石子路,悶悶地說道:“今日我得了消息,長公主三日後出嫁,由突厥使臣呼必圖護送,和親突厥。”

周雲表情僵了僵,遲愣了一下,才接著呂清平的話頭說道:“我也得到了這個消息,隻是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家主。”若是家主不知道,在府中待完這三日,怕日後就再也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了。可若是知道了,去與不去,都是在傷家主的心。

呂清平對這件事情倒是沒有周雲那麼發愁,家主是個有主意的,這件事情一定要告訴,不能有半分的隱瞞。“我與你一塊兒去棲子院,晚說早說都要說,早說還能給家主一個想想的時間。”

周雲點了點頭,表示了讚同,一塊朝著棲子院的方向而去。

剛進了院子,就看見手中端著餐盤出來的小廝。周雲隨意地一瞟,並沒有動幾口,心上隱隱擔心。

周雲先上前敲了敲門,用足夠裡麵人聽到的聲音朝裡麵傳話道:“家主,周雲與呂清平前來求見。”

周雲將耳朵湊近門邊,裡麵並沒有任何大一些的響動,但還是能隱約聽見一些輕微的呼吸聲。

呂清平沒有周雲那般柔和,直接朝著裡麵喊話道:“長公主三日後和親突厥,家主若是想看,三日後,西城門,還能遠遠地看一眼。”

片刻之後,房間裡麵傳出一聲響動的聲音,好像是人一下子摔下來的聲音。

呂清平氣息停了一下,拉了拉周雲的衣袖,阻止了他想要衝進去查看的心思,用眼神說了一句“走吧”

周雲抿緊了唇,朝著裡麵深深望了一眼,還是有些擔心。待在這裡,家主不願意出來也是於事無補的事情,周雲跟上呂清平,與呂清平並肩一同而走。還沒有走到院門口,就聽見了身後一陣“吱呀”的開門聲。

周雲與呂清平同時回頭。將自己關了整整半個月,周生生的頭發散亂著,雖不至於披頭散發,但淩亂的發絲卻遮住了半邊的臉。衣衫不算淩亂,但也不夠齊整,整個人都是一副頹靡之態。短短半月,周生生瘦得下顎線都更加明顯了幾分,身上的衣服也塌了下來。

周生生眉頭緊鎖,看著周雲與呂清平,聲音帶著一絲微顫,“什麼時候?”

呂清平:“三日後,西城門。”

周生生凝噎了一下,好不容易穩住情緒,才開口道:“周雲,準備一下沐浴的東西,清平,待會替我束發。”

“是!”周雲眼睛放光,連忙應聲。家主願意出房門就好,就好。

一陣沐浴之後,周生生換上了一件新的紅色裡衣,外頭穿了一件用暗金線裝飾的玄色衣衫,腰係藏青色暗紋腰帶,上麵隻掛上了一塊玉佩,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裝飾品。

坐在鏡子前,周生生看著鏡中的自己,隻覺得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周生生將桌上的象牙梳拿起,遞給了身後的呂清平。“麻煩了。”

呂清平接過象牙梳,慢慢將周生生墨色的長發梳理通順,發尾因為久不打理,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分叉,一根顯眼的白發卻是在此刻跳了出來。呂清平撚住這白發,輕聲說道:“家主,有根白頭發。”

周生生麵無表情,深邃的眸子緊緊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拔了吧。”

一陣輕微短暫的疼痛後,白發被呂清平繞了兩圈放在了桌上。正當呂清平要為周生生束上從前的發型時就被周生生一下子叫住,周生生抿了抿唇,話語中沒有一點溫度,“全部束起來。”

呂清平手上動作一頓,什麼都沒有問,遵從周生生的意思,將全部的墨發都紮成了一個發髻,取來匣子之中的玉冠以裝飾。

沒有了垂下的長發,將周生生整個人都襯得年長了三四歲,多了幾分穩重嚴肅,少了從前的稚氣。周生生站了起來,吩咐道:“周家最近的生意有哪些要留意的動向,還有就是那些番邦的航運都整理一下,送到書房之中去。酉時的時候,你與周雲也去書房找我,將最近以及未來周家的發展都講講……”

***

接下來的三日好像是將和離後的日子重複了一遍一樣,周生生就如同是一架不知道累的工作機器一樣,日日將自己沉浸在了周家的生意之中,直到第三日才停了下來。

城門下麵的將士一下子就擋住了周生生的路,潘興明看見這邊有騷動,帶著人一塊兒走了過來。走到了近處,潘興明才看清楚來者是何人,一時之間就有些犯難了。

長公主當初可以為了這位周家家主私開城門,足可見當時這位前駙馬在長公主心中的地位,但現在長公主與其和離,如今還要遠嫁突厥,這周家家主的身份著實是尷尬。

潘興明看著周生生,先是拱手抱拳,隨後就直接拒絕道:“周家主,您一無官職,二無黃帶加身,三無陛下令牌,這城樓您是上不去的。”

周生生趕來的時候就已經十分著急,現在聽見潘興明這麼堅定的拒絕的話,心裡麵更是焦急。半個時辰後,晏溪的送嫁隊伍就會經過這西城門,過了這個時間,就真的見不著了。周生生拱手,請求道:“將軍,周某求您通融一下,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請周家主不要讓臣難做。”潘興明的語氣重了一些,帶了一點警告的意味。

與此同時,周雲也拉住了周生生的手臂,搖了搖頭,“家主。”

所有人都在攔著自己,所有人。袖中的手掌慢慢緊握成了拳頭,周生生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語速極快地問詢道:“離西城門最近的,能看見隊伍的周家產業在哪裡?”

得了周雲的答案,周生生飛速地朝著那地方趕過去,終於在一刻鐘之後跑到了姝翠居的三樓。從三樓這扇不算大的窗戶往外麵看去,正好能看見西城門的邊角,若是運氣好,也能在這裡看見晏溪的車駕。

周生生雙手緊緊地扒著窗框,上半身巴不得全部伸到窗子外頭去看。不出多時,耳邊就傳來了一陣聲音,是車駕已經送嫁隊伍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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