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黑發藍眸的少女露出困惑的表情,她眼神裡的吐槽欲壓根就沒有任何掩飾。
對於他剛剛的發言,她眼中明明白白就寫著:你是小學生嗎。
赤司征十郎輕輕歎了口氣。
事實上,他完全不能指望對方的腦回路能和他想到一樣的地方。
不過,這種時候或許也能鬆一口氣,畢竟他現在沒有辦法讓她的腦回路進入正軌,那就代表其他任何人也是一樣的。
而且,要論對她的熟悉的程度,還是他更勝一籌。
可有些時候難免也會覺得,太過熟悉也有可能不是什麼好事,因為距離太近,有些事情反而就會變得看不見了。
這是青梅竹馬的通病。
並且,人在麵對過於珍視的存在時,總是會躊躇,總是會反複思考,因為不願想象出任何一種和她變得疏遠的可能性,反而對於關係要怎麼去改變這種事感到苦惱……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了。
這其實一點也不像赤司征十郎,更彆說是雷厲風行的第二人格了,所以她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不能允許自己失敗,但是這種事,能決定自己是否勝利的人卻並不是他自己。
赤司征十郎回過神時,看見麵前的少女抬起手來,示意他稍微低下頭來。
赤司從善如流地垂下頭湊近了一點,但他其實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她的手,突然落在他的發頂,是輕飄飄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他略怔了一下。
發間是輕柔的觸感,帶著些許安撫的意味。
實際上,這種略帶親昵的動作他倒是會經常用在對方的身上,這是獨屬於幼馴染的特權式親近,但要反過來——也沒有誰能想象出,有誰可以這樣對待赤司征十郎吧。
可被她做出來的的話,那就是理所當然的。
隻是,她突然這樣又是在想什麼……
隨後,赤司征十郎聽見她說:“不論我交了多少新朋友,阿征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哦。”
——是在安慰啊。
他忍不住有點失笑了。
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的。
而麵前的少女還在繼續說:“居然會因為這種理由吃醋什麼的,像小孩子一樣。阿征你還真是幼稚啊,不過,其實還挺可愛的。”
這樣說著,她眉眼彎彎,突然笑了起來。
赤司征十郎看了看她,思緒飄遠了幾分。
實際上,他才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幼稚。
所謂的“幼稚”的表現,都是建立在他目前單方麵的感情之上,有些是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有些確實是克製不住的。
…………
到底什麼時候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赤司征十郎其實已經記不清了。
出身名門,被寄予厚望,高處不勝寒,父親嚴格到了極點,從小就開始接受各種大人都受不了英才式教育。
身為赤司家的長子兼獨子,赤司征十郎的義務就是不斷獲勝、成為人上人。
任務繁重的殘酷童年裡,原本隻有溫柔的母親是他的精神支柱,而幸運的是,在尚且年幼的時候,他又遇見了身為青梅的女孩。
哪怕是嚴厲的父親也並不否決他有這樣一個玩伴,大抵是因為女孩不論是家世還是自身都是足夠優秀的存在。
失去了母親之後,她也一直都在他身邊。
對於赤司征十郎來說,和東堂明音一起的記憶太多,那些都是他過去的記憶中,和沉重的壓力完全無關的,絢麗多彩的亮色。
她天性自由,足夠的樂觀開朗,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有趣話題,從來都能無視並打破一切“固定”的氣氛、氛圍。
他人眼中的赤司征十郎太過優秀,反而會讓同齡人望而卻步,不自覺地就會和他劃開了一道固有的界限,因此他從小就沒有深交的友人,除了她。
畢竟,她眼中看見的隻是他這個名為赤司征十郎的玩伴而已。
她會為了他在各方麵的勝利和成功而高興,也會用同齡人的角度感歎他的辛苦。
她身上有很多和他相反的特點,雖說從小就明白自身定位的赤司並不會產生“羨慕”這樣的情緒,但她身上確實是有著一些他會“向往”的特質。
她確實和常人不太一樣。
赤司也聽母親說過女孩的體質方麵的問題,不過明音隻是不以為然,她理直氣壯地說:“這明明是世界的問題。”
在對於某些事物的看法上,東堂明音其實非常固執,單單看過去很難從外表看出來她有著如此堅定的自我意誌。
有時候赤司征十郎難免會覺得,哪怕是全世界的人都一樣,隻有她是不一樣的,她也會理直氣壯地覺得這一切都是世界有問題。——但是這樣也無妨,赤司倒是覺得那樣堅持自我的她非常可愛。
溫柔的母親曾笑著對他說:“小征是男孩子,所以要好好保護好小明音哦。”
他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身為青梅的女孩看起來堅韌但又脆弱,他不自覺就把自己代入到了保護者的位置。
而人類的生命是脆弱的,在母親離開的那一天,赤司征十郎就有所頓悟。
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他知道了女孩的秘密。
對方其實能看見屬於彼岸的那些存在。
她一字一句地複述了因病急逝的母親的靈魂成佛之前給他留下的叮囑。
她告訴他人類是有靈魂的,所以死亡並不代表消失了,真的隻是去了遙遠的地方。
但是她又說,那對被留下的人來說依舊是痛苦的,所以他想哭的話就應該哭出來。
而不是秉持著赤司家的獨子,“赤司征十郎”應該做到的態度,保持必要的禮儀,用空洞的表情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悲傷。
說這些的時候,她眼睛紅紅的,眼淚確實止不住地在往下掉。赤司征十郎其實沒見她哭過,那是第一次。就算是更小的時候有一次她不小心摔到,刺眼的、難以愈合的傷口一直在流血,看起來很痛的樣子,她也隻是在醫生給她清理傷口的時候稍微皺了皺眉。
她其實很喜歡他的母親,對於母親的離開,悲傷的並不隻是他一個人而已。
在母親去世之後,赤司征十郎的課業愈發增加、自由時間越來越少了。
她大抵是看不慣很多事情的,不論是他身處的冷漠的家庭、還是他對任何壓力都來者不拒的態度。
但她也知道,這是赤司征十郎自己選擇接受的,所以她也毫無辦法。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雖然誰也不可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說自己能理解對方的境遇,但如果是不同的人,大概麵對同一種境遇時也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吧。
某一天,她把自己拉去遊樂園的時候,他不小心瞥到了父親一向嚴肅的臉上出現了有點“精彩”的表情。
赤司征十郎沒忍住代入著稍微想象了一下……如果明音身處於自己的位置,以她那樣過於自由的脾性,赤司家恐怕會陷入超乎想象的“大混亂”吧。
但是不論怎麼說,赤司征十郎就是赤司征十郎,他不是東堂明音,他會站在頂端,他會持續勝利,他還是嚴格要求自己,履行自己的責任。從小延續至今的教育,其實已經刻入骨髓,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隻是,那一天,遊樂園的燈光和煙火非常耀眼,她的笑容卻更加耀眼。
她問他開心嗎。
其實赤司征十郎也知道,她總是會希望他能夠多一點快樂。
畢竟,她會覺得開心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作為從小到大的玩伴,她也總是想分享給他。她會希望他能更輕鬆一些。
他的回答毫無疑問是開心的。
但他那時候,想說的其實是,隻要在她在身邊,不論做什麼,也都是一樣的開心。
不過,小時候並沒有細想過。
理所應當就會在身邊的存在,卻沒有什麼理所應當的理由就會一直在身邊。
赤司征十郎其實很清楚東堂明音是“不可控”的存在。
她並不是像桃井那種類型,因為是幼馴染的關係就會把自己代入到照顧人的一方。
倒不如說,他們之間的關係對比青峰和桃井,是反過來的才對。
是赤司征十郎更習慣如何去照顧東堂明音。
但是,明音卻也並不是那種會時時刻刻讓人操心的類型。她是個相當獨立自主的個體,也不覺得自己一直需要被人照顧。
他的青梅少女足夠的優秀,她有著秀麗的容貌,聰明清晰的頭腦,敏銳的洞察能力。
雖然習慣性地有點懶散,並不喜歡多麼嚴格地去要求自己,但她不論想做什麼,隻要她真心想做就能做到最好。
和人交往時的性格也是相當隨和好相處。不論走到哪裡,她都是會發光的、能吸引他人的存在。
但她毫無自覺,她過於自由,她率性而為,好奇心旺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經常毫無計劃、莫名其妙地就跑去追尋著一些他看不見的事物。
從小他就能感覺的到,她看待世界的視角和常人並不一樣。但她總能那麼理直氣壯,對自己的看法充滿信心,並且也總是能透過表麵看穿本質,察覺到很多連他都察覺不到的東西。
說他們兩人的性格完全相反也不誇張。
說她是他最不擅長應付的類型,其實也很合理。
如此不同的兩個人,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幼馴染,性格不同,完全沒有摩擦也是不可能的。但妥協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他。可赤司征十郎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公平的,畢竟她已經足夠好了。
她足夠了解他,她關心他,她相信他,她和他之間永遠沒有那種和其他人之間會有的距離感,她能察覺到他身上發生的任何改變,並且不論他變得如何,就算有些是她不讚同的,她也都會站在他的角度去支持他。
可是。
她雖然確實在意他,但她卻並不依賴他。
兩個人的感情並不相同,所以,目前在現實中所拉開的距離就是如此。
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幼馴染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黏在一起,這點也是理所當然的。更何況,赤司征十郎在她眼中也並不是那種需要彆人時刻盯著照看的類型。
並且,她又有了他沒搞懂,但她莫名其妙地在追尋的東西。
可不在一所學校、或者說對方並不會選擇跟他邁向同一個方向。對於目前的狀態,他毫無疑問是缺失安全感的。
赤司征十郎曾經覺得,她隻要自由自在地開心快樂就好,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好。
強勢但又更加“脆弱”的第二人格在誕生之後,其實是不能理解第一人格這種停滯不前的想法的。
那樣的話,他早晚會失去她。
感情會影響想法,愈發加深的感情會產生更多的渴望。過去的赤司征十郎怕是自己都沒發現自己隱藏的很深的感情。而現在的他真實的想法則毫無疑問的是想把對方留在自己的身邊。
之前,在選擇學校的問題上,究竟是縱容對方還是反駁對方的想法讓對方聽話,第二人格最初選擇的其實是後者。
人總是會不斷失去一些東西,赤司征十郎並不想失去,所以他靠著勝利來維持著那些不想失去的東西,第二人格的他也是因此誕生的。
可東堂明音偏偏是個我行我素的、自主意識強到離譜的人。
叛逆心很強、不能用強硬的態度去對待她,不然一切都會適得其反,這點第二人格的他也真是見識到了。
——唯有她。
和是否“勝利”其實無關。
從小到大,他們也不是沒有比賽過,從普通的考試到他喜歡的棋類,或者她喜歡的遊戲,甚至到最簡單的猜拳,這些都比過無數次。
赤司征十郎總是會贏的那個,這點毫無疑問。
但她輸了也從不在意。
偶爾玩遊戲時耍個賴提出條件讓他放水,其實也隻是想看看他無奈的樣子。而她狡黠的表情又很可愛,所以那些時候赤司征十郎並不介意縱容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