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他慶幸自己上一輩子不通人情世故,無知無覺,並未在此刻受到傷害,有的隻是滿腔感激。

但這次鹿予安不會再有感激,他甚至懶得浪費口舌解釋,整個人趴在椅子上,懶散將下巴靠在鬆木椅背上:“哦,鹿與寧又弄丟他的氣霧劑了嗎?”

鹿予安始終搞不清楚,為什麼氣霧劑這麼重要東西,鹿與寧總是會忘記,在鹿予安印象中這種事發生就不下三四次。鹿家所有人都有隨身帶氣霧劑的習慣。但他沒有,他不想給鹿予安做保姆有什麼錯。

鹿正青反倒一愣,沒想到予安不談自己,反倒找寧寧的原因。他已經看過監控,寧寧求救時拍了予安的房門很久,甚至連門口的大花瓶都撞碎了,這麼大的動靜,可予安卻始終沒有開門。

怎麼可能聽不到呢?

以往寧寧和予安的事情,他總覺得是小孩子間的打打鬨鬨,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予安竟然做出這種事情。

他大概知道為什麼,因為不久前鹿予安和實習老師打起來了,寧寧剛好經過,事後寧寧選擇了說出看到真相,是予安先動手的,這也讓事情鬨大,予安在家停課。

鹿家詩書傳家,一向是尊師重道的,他從來沒有想過予安會做這樣的事情,對自己老師毫無尊重,甚至時候連事後解釋都懶得解釋,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雖然實習男老師一再讓人轉達不願意和孩子計較,大事化小的意思。但鹿正青認為這件事不能這樣輕輕放下。他還是讓予安好好在家裡反思自己,隻是沒有想到予安的記恨心這麼強,竟然對寧寧見死不救。

鹿正青心裡也不覺得意外。

他想起第一次看見予安的樣子。

將人堵在逼仄狹窄巷子的少年身上帶著血,漫不經心將一個染著紅毛的腦袋重重踩在泥水裡,泥水飛濺在少年米白的校服褲上,巷子外兩個拿著鋼棍的高中生離少年三四步遠不敢靠近,而他越過那些人,和少年對視。

少年的眼神還沒有從剛剛的暴力中脫離出來,冰冷的近乎如野獸,是遊離與人類社會規則之外野蠻。

兩人眼神交彙的一瞬間,他錯開了視線。

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予安長得一點也不像他的媽媽。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是他哪裡做的不對,為什麼予安總是排斥寧寧,甚至采用這種堪稱卑劣的手段。

予安雖然從小失散,但是他也沒有受過什麼苦,在水邊被救下來後就被養母收養,後來跟著養母的重組家庭生活,他的養父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他見過予安的養母,是個很溫柔識大體的女人。

偏偏予安沒有絲毫像到他的養母,反而從養父那裡學到很多不好的習氣。

可是他對這個後來找回的兒子總是無所適從,如果是寧寧或者望北做了這樣惡劣的事情,他一定會不假辭色的懲罰他們,甚至用上體罰,直到他們認錯,可是對予安,他始終像是隔了一層,思慮的也更多。

他們父子更多的是客氣而不是親昵。予安前十多年所受的教育已經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想要糾正並非一天。

鹿正青片刻遲疑,最後還是選擇沒有戳破,隻是委婉:“你和寧寧都是鹿家的孩子,你們也要相互照顧。”

父子兩並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尷尬的聊了幾句。

鹿正青離開前,似漫不經心的轉頭朝鹿予安商量道:“予安,班主任給我打了電話,一班的進度你要跟上有些吃力,對你也不好。要不要換一個班,等基礎紮實了,爸爸再安排你回到一班?”

他可以不追究予安,但他也是寧寧的父親,也需要保護寧寧的安全。

而鹿予安之前和實習老師鬨成那樣,把他們分開是最好的決定。

坐在椅子上一直低著頭的鹿予安終於抬起頭,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好——”

鹿正青還沒有說的話噎在喉嚨裡,驚訝的看向予安,沒想到鹿予安答應的這麼輕鬆。不怪他多想,予安在所有和寧寧相關的事情上表現出驚人的執著,凡是寧寧有的東西,他也不顧一切的想要,甚至不惜用手段搶過來,這種事情已經發生很多次,大到兩人的房間,小到與寧的衣服。

班級也是這樣,明明和寧寧學習相差甚遠,卻鐵了心要進寧寧所在的優等生班,班主任已經委婉說過很多次。

予安不僅學習更不上,甚至和班裡的學生、老師都有很多矛盾。

但是真正讓鹿正青下定決心卻是這一次。

他不能再讓予安和寧寧一個班了,他不知道予安還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一次恰好家裡阿姨趕回來了,但是下一次呢?鹿正青神色有些複雜:“我會讓杜秘書儘快給你安排。”

他達成了他的目的。

但可鹿正青並不開心,他臉上的疲憊更重,心裡更是莫名的滋味,他錯開和鹿予安對視的眼睛,不自在的轉過頭,張了張嘴,像是要彌補沒有來由的愧疚:“予安,學校裡有什麼不適應的你儘管和爸爸說,明天轉班,爸爸會陪你——”

隻可惜他還沒有說完,門外管家匆忙打斷:“鹿先生,楊大師的行程臨時提前,今天就會到。你看我們要不要把宴會提前?”

楊大師是本國美術界的中流砥柱,京美的院長,青壯派的代表畫家,畫作屢次在海外拍出破記錄的高價,這幾年有消息透露,楊大師想要收一個小弟子好好□□,繼承衣缽。

不少人聞風而動,不僅僅是因為楊大師的地位,更是因為楊大師是國手顏老的大弟子,顏老那可是隨意一副丹青都作被當做國禮送給他國訪華首腦,畫作收錄在世界各大博物館的傳奇人物,弟子遍布整個國美圈,能夠成為他的徒孫,前途無量。

鹿與寧從小在工筆畫上就頗有天賦,年紀輕輕已經嶄露頭角。

鹿正青、鹿望北然也想為鹿與寧籌謀,而鹿夫人家和楊大師家是世交,在得知楊大師會因為不久後,傳世國寶《雪行寒山圖》第一次巡回展覽提前來南市,鹿望北請了外公那邊的親人憑借世交的關係邀請楊大師來家接風洗塵,希望靠著這個機會,讓鹿與寧成為楊大師的關門弟子。

鹿家上下都非常重視,鹿與寧更是最近都把自己關在畫室中。誰知偏偏在節骨眼上出事住院,楊大師還提前了行程。

管家連忙補充道:“好像是因為《雪行寒山圖》中卷捐贈。”

鹿正青一下子就明白,《雪行寒山圖》被譽為本國山水長卷的巔峰之作,幾乎每個華夏人都知道這幅畫。

自誕生出無數次在曆朝曆代文人筆墨驚驚鴻一現,與華夏文化血脈相纏,上麵更是有無數帝王大文豪的題跋,可偏偏在近現代的戰亂中被戰火損毀,一分為三,其中上卷被當做鎮館之寶在國家博物館珍藏,中卷、下卷遺失在外不知所蹤,前段時間下卷卻驚現歐洲邦瀚斯拍賣行春拍中。天各一方幾十年的國寶終於有機會再次重聚,國家極其重視,委托楊大師出麵多方斡旋,不惜代價讓國寶歸國。

就連望北也是在這件事中幫楊大師牽線,才將多年斷了的關係重新連上。

好在《雪行寒山圖》最後成功被亞洲最大的藝術品投資集團港城莫氏長孫莫因雪拍下,以捐贈的方式,回流給南市博物館。事情雖然塵埃落定,但捐贈的事宜確實也需要一個有足夠的身份的人主持來彰顯國家的重視,莫氏長孫莫因雪也是楊大師師父顏老的外孫,楊大師出麵在合適不過。

怪不得楊大師要提前來南市。

鹿正青頓時焦頭爛額,哪裡還顧得上剛剛對予安的關心,幾乎立刻就想到還在醫院的小兒子,皺眉追問:“寧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