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2)

萬人嫌他不乾了 西山魚 11347 字 6個月前

是莫因雪救了他。

但是在一片嗡嗡聲中,他看著莫因雪不停張合的嘴唇,他才意識到他什麼都聽不到了。

一陣惶恐向鹿予安襲來。

他從沒有想過,另一隻耳朵如果也聽不到了他該怎麼辦?

但失去另一隻耳朵的恐懼,也遠遠比不過被人發現的恐懼。

從九歲那場燒的他幾乎差點死掉的高燒開始,他右耳的聽力就迅速下降,那些人是不會救他的,很快就發展到什麼都聽不見了,所幸他的左耳沒有問題。

他小心翼翼的掩藏這個秘密,因為變成殘次品的後果會異常慘烈。

幾乎沒有人發現這個秘密,他回避那段記憶,也回避那段記憶中的自己,多年來他也將這個秘密保護的很好。

莫因雪會不會發現這個秘密。

鹿予安試圖掙脫開莫因雪的手,而莫因雪的力氣太大,他根本沒有辦法掙脫。莫因雪大概察覺到他精神不穩定,左手攥緊他的兩隻手,兩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對視。

莫因雪洞察他眼睛中驚恐,他似乎意識到什麼,緩緩鬆開了鹿予安的雙手。

巨大的嗡嗡耳鳴聲過去之後,他剩餘的聽力開始回歸,很快的他的聽力回來了,然而他沒有時間去考慮什麼。

他不想理睬莫因雪任何詢問,任何眼神,他轉頭朝前方走去,仿佛這樣就無事發生。

然後他才走開幾步。手腕卻被另一隻手拉住。

是莫因雪。

莫因雪沙啞著聲音說:“車子已經到了,我送你回家。”他什麼都沒說,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現一般。

莫因雪的氣很重,手掌緊緊桎梏著鹿予安的手,炙熱的溫度從手心傳來,鹿予安任由莫因雪拉著他一路向前。

莫因雪什麼都沒有問。

但整整一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莫因雪一直走在他無法聽到的右邊。

他側頭看著莫因雪的臉,莫因雪線條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但他卻突兀的想到,莫因雪應該是一個溫柔的人。

*

鹿家。

鹿望北看著那張照片,冷笑一聲,隨手將手機扔到了床上。

鹿予安究竟在搞什麼?

大概是睡之前想到了鹿予安。

鹿望北又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依舊是記憶裡濃重消毒水味的房間。

瘦如骷髏的媽媽躺在病床上,以沒有往日的美麗,他小心翼翼的給她已經青紫的手臂按摩,媽媽虛弱側頭的溫柔笑笑,這久違的笑容,正如外麵的春光。

他彎了彎嘴角。

可下一秒,媽媽呼吸急促,旁邊的機器開始尖叫,一擁而上的醫生和護士將他從媽媽身邊擠開,他無措的看著爸爸。

但一身煙味,剛剛從公司趕回來的爸爸,疲憊又無助的靠在牆壁上,自顧不暇。

病房人來人往,沒有人在意他。

上初中的他,努力學著爸爸的樣子,給管家打電話安排好家裡,聯係秘書,將公司事務直接送往醫院,然後給自己請假。

總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會過去的。

他飯菜送到病房門口,虛掩的房門裡傳來醫生的聲音。

“唉,當年為了強行生下予安,推遲化療時間導致預後差。而這幾年鬱結於心,癌症才會迅速複發,這一次惡化程度太高了,你要做好準備。”

做好準備?做好什麼準備?

他茫然的看著失聲痛哭的爸爸,第一次明白,他們家再也回不到以前。他的人生從鹿予安任性的靠近那條河開始,就急轉直下。

從那時候,他忍不住想,如果予安從沒有出生,亦或者他乾脆死在那一條河裡,那該多好啊。

他記憶中溫馨的家依舊是他快樂的家,他不會一無所有。

再後來,小小的與寧來到家裡,給終年不見天日的陰暗房間帶來一絲光亮。

媽媽難得有了絲笑容。爸爸鬱結的眉頭開始舒展。

而每次病房外,小小的與寧也會握緊他的手,冰冷的手掌有了溫度,他終於不再是一個人。

是與寧讓他在無儘的夢魘中獲得了一絲絲喘息的機會。

媽媽走後,與寧陪伴著他長大,在他心中與寧早就已經是他親人。

比起給他帶來痛苦的鹿予安,與寧才更像是他的弟弟。

夜半時候分,他再次從夢中清醒。

他抽了一隻煙,靠著陽台,看著二樓的窗戶燈已經關上了。

他的房間一向是能夠看到二樓房間的,小時候他看到三個月剛剛回家的予安,一聲不吭的抱著枕頭說要睡著這裡。

這裡晚上也能看到弟弟。

房間換了主人,他也一如既往的保護著房間裡的人。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房間變回予安的之後,他還是習慣性的看著這個地方

鹿予安已經睡了。他憑什麼可以這樣無憂無慮一夜安睡到天亮呢?

他不再去想,將煙頭撚滅,朝三樓走去。

與寧三樓畫室的燈是亮著的。

推開三樓畫室,與寧頹喪躺在一堆廢稿之中,顏料揮灑的到處都是,諾大的房間沒有一處可以下腳的地方。

鹿望北揉了揉與寧的頭發,柔聲問:“怎麼了?”

看見是大哥,鹿與寧翻身從地上爬起來,茫然道:“大哥,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沒有天賦那該怎麼辦?”

他見過太多天資卓絕的人。

很殘忍卻又是事實。在這一行,沒有天賦的人是走不到頂峰的。

他從六歲第一次被媽媽的畫筆帶到那個美輪美奐的世界時,就決定一輩子都要呆在那個世界。

鹿望北柔聲說:“沒關係,我們會陪著你的。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們的與寧啊。”

鹿與寧比任何人都珍惜現在的幸福,五歲那年,他一夜之間有了爸爸媽媽和哥哥,他很長時間在鹿家都是謹小慎微,不敢做錯一件事,害怕會像其他孩子一樣被送回孤兒院。

直到他九歲那年,生病的他跟著爸爸出差,他一路忍著不吭聲,終於飛機落地時候,他燒的人事不知,後來他才知道是爸爸一路抱著他跑過擁堵的車流,趕到了醫院,他才沒有因為延誤病情,而留下聽力損失之類可怕的後遺症。

從那一刻開始,他才真正把自己當成鹿家的孩子,確定了他擁有的一切都真的屬於他。

他不是不知道二哥不喜歡他。可是憑什麼二哥不喜歡他,他就要離開呢?

爸爸也是他的爸爸,哥哥也是他的哥哥。

他會努力讓二哥認可他的,如果不能——他也絕對不會退讓。

鹿與寧眼眸低垂,將心中的那些想法掩去,他抬起頭,又是燦爛的笑容,他鄭重其事的乖巧感謝:“謝謝大哥。”

“和大哥說什麼謝謝。”鹿望北眼中笑意一閃而過,他目光漫不經心掃過鹿與寧畫室的牆上,目光停頓,收斂起笑意,快步走到牆上剛剛換上的一副畫旁邊問:“寧寧?你怎麼會有這幅畫?以前怎麼沒有看到你擺出來過?”

“前幾天剛剛拿出來的。”鹿與寧不明所以,見哥哥表情嚴肅,認真回想,“哥哥還記得小時候有個老爺爺在公園教過我畫畫嗎?是他送給我的。”

“老爺爺?他叫什麼?”鹿望北隱隱記得有這麼一件事,那時媽媽病重,大家顧不上寧寧,老人家算是寧寧的啟蒙老師,後來就沒有出現過了,為此寧寧還難過了很久。

鹿與寧茫然搖頭說:“我不知道。好像是姓宋?”

鹿望北眉頭皺得更深,他目光落在那副畫上,四尺鬥方上寫意水墨荷花嬌豔欲滴,一隻蜻蜓立在上頭。

可那畫的右下角卻有一枚鮮紅的印記,正是“逢月”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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