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1 / 2)

萬人嫌他不乾了 西山魚 11005 字 4個月前

隱藏在黑暗之中的莫因雪並沒有急著回答鹿予安的問題而是意味深長的說:“外公和叔公的事情已經過去。”

無論當年發生了什麼,都不會影響鹿予安在師門的位置,鹿予安又何必再問呢。

知道了反而將他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而鹿予安現在並沒有其他的退路。

但是鹿予安卻堅持盯著莫因雪說:“我想知道。”

他知道離開鹿家並不是明智的選擇,他還沒有成年,媽媽留給他的錢也不能立刻繼承,他會有許多的麻煩,會為自己的生活開支擔心,但是鹿予安並不怕,他從來都不是離開鹿家就無法存活的人。他無法離開鹿家隻不過是被束縛在那張名為親情的網裡。

鹿予安知道什麼都不過問,去莫家是他現在最好的選擇。

看在顏老的份上,莫因雪不會虧待他,而憑借著顏老的威望和對他的重視,他以後能夠獲得許多他現在想都無法想到的東西。

前世的鹿與寧僅僅隻是成為楊伯伯的弟子,就獲得他想要的一切。

可是,這些他都不在乎。

莫因雪側頭認真看了看少年鄭重的神色,明明是狼狽的,少年神情中並沒有任何局促亦或者不安,就好像未來無論是什麼都能坦然應對。

是什麼讓他有這樣的底氣?

他將少年帶去醫院。

鹿予安在醫院見到顏老時,穿著病號服的顏老坐在沙發上,低頭出神的看著手上李老頭留給他的印章,明明身體和前幾天並沒有區彆,但是顏老肉眼可覺的衰敗了許多。

人的衰老隻是一瞬間,李老頭的死訊將顏老的精氣神一下子全部抽乾。

直到鹿予安走進來,老人家才回過神。

顏老看著鹿予安,眼神是抑製不住的懷念,他終於知道他在予安身上看到的似曾相識的影子是誰了。

那是他的師弟。

可他的師弟在兩年前就已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無聲息的死去了,不知道在他眼中始終是個孩子的師弟,在那一刻是否也曾害怕。

顏老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但哪怕這樣,他也將自己的悲傷藏起,儘量柔聲對著鹿予安說:“這些年委屈你了,有我們在沒有人可以欺負你。”他已經了解到予安和鹿家的事情,在他看來,予安在鹿家受儘委屈。

他轉頭對外孫囑咐道:“因雪,你好好照顧予安,以後予安你就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

如果鹿家不會照顧孩子,可以由他們來。顏老的眼神之中已經有冷意。

但莫因雪卻沒有動看向鹿予安。

鹿予安深吸一口氣說:“謝謝您,但是我想先知道,當初師父為什麼離開?”如果師父寧願幾十年也不願意回師門,那麼他一定有不能回去的理由。哪怕冒著冒犯顏老的可能,他也要問清楚。

他舍不得讓李老頭委屈自己,為了自己對彆人低聲下氣,哪怕現在李老頭已經不在人世。

顏老是很好,他也很尊敬。

但是顏老再他心中,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那個晚上會打著手電,接他回家的倔老頭。

顏老卻立刻懂了,老人並沒覺得被冒犯,反而看著鹿予安一愣,才大聲欣慰連說:“好、好、好。”

說完他的眼中已經隱隱有濕意:“你的脾氣像你的師父。”同樣的有股刻在骨子裡寧折不彎的骨氣。

在這一刻,顏老才與鹿予安和師弟唯一弟子這個身份聯係在一起,他在鹿予安身上,清清楚楚的看到師弟的影子。

他歎口氣,思緒似乎回到了幾十年前緩緩開口道:“予安,你知道《雪行寒山圖》嗎?”

顏老問的突兀,鹿予安還是點點頭說:“我知道。”

《雪行寒山圖》是畫聖的傳世名作,備受曆朝曆代文人的推崇,多次出現在詩詞名篇中,千年來在無數名人手中流轉,更是差點被聖宗皇帝帶到陵寢中伴他永眠,是當之無愧的國之重寶。

這幅畫之所以如此寶貴,不僅因為揮灑靈氣的筆墨,更是因為畫聖在繪製蒼茫潤澤的雪時用上一種特殊的顏料,雪山的白色並非用傳統鉛白或者雲母白繪製,而是用一種已經失傳的顏料——硨磲輝。

傳說這種顏料繪製的白色能在黑夜之中揮灑細膩的光芒,因千裡清輝澹水木而被稱作硨磲輝。這種顏料成分複雜,製作方法也已經失傳,唯有《雪行寒山圖》中有一處使用了這種顏料,被保存至今。

是本國畫史中的孤本。

可惜在百年前的戰亂中一分為三,不幸遺失。

可以說每一個學國畫的人,第一幅了解的畫都是《雪行寒山圖》,這幅畫在每個國畫人都有特殊的地位。

而上卷被毀,更是所國畫人心中的痛。

顏老才緩緩講起當年的往事。

鹿予安終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當年顏老和李老頭的師祖本是宮廷畫師,在戰火中艱難求生,因不忍心國寶毀於一旦,豁出性命從外國士兵中搶回《雪行寒山圖》上卷,最後帶著國寶輾轉國外,旅居多年,多年探訪中卷、下卷的下落,最後死不瞑目,心中唯一的願望就是國寶有一日能夠歸國。

在顏老師父那一代,國內已經穩定,顏老的師父義無反顧的選擇回國,按照師門遺願將《雪行寒山圖》帶回國,並且利用師門所學,修複不少古畫,收養了身為孤兒的兩個弟子,其中一個就是顏老,另一個就是李老頭。

可變故卻突然發生。

因為一些原因,顏老師父旅居國外的那段經曆,在加上他為人孤高不合群,被眾人攻訐,要他親手燒毀封建糟粕的《雪行寒山圖》,老人不肯,被人從美院中趕出來,關在牛棚。

顏老帶著師弟艱難求生,李老頭仗著自己天資卓絕將《雪行寒山圖》正品帶走,用自己畫的《雪行寒山圖》贗品做舊偷天換日。

可向來狂傲的李老頭卻大意疏忽,在畫卷上落下一個墨點。

假的《雪行寒山圖》被人發現,顏老向來寬厚,身邊朋友不少,因此沒有收到太多刁難,但是李老頭性格不好,年少便天賦絕佳,得罪了很多人,加上收到師父的牽連,走上師父的老路被關在牛棚,飽受折磨和屈辱。

但哪怕這樣,李老頭也咬死不知道《雪行寒山圖》,但日複一日的折磨,他們師父很快就扛不住,但更要命的是李老頭的手也在折磨中骨折——

對於一個畫家而言,手幾乎比命還重要。

那時李老頭和師祖已經決定哪怕命都不要,也要保護《雪行寒山圖》。

但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顏老卻將《雪行寒山圖》上卷交出,將他們兩人換了出來。

師祖一氣之下要將顏老逐出師門,當夜老人家就油儘燈枯過世。

李老頭在老人家靈堂前跪了一天一夜後消失。

從此幾十年音信全無。

而顏老也自此找了幾十年,從沒有過放棄,每天都活在內疚中。他本以為自己是為了救師弟和師父,誰知他竟然親手害了最重要的兩人。

天南海北,隻要一有師弟的消息,他就立刻趕去,從來沒有延誤,直到收到了那封輾轉兩年天意弄人的托孤信。

“但《雪行寒山圖》上卷並沒有被燒。”鹿予安皺著眉,作為國家博物院的藏品之一,雪行寒山圖雖然因為部分損毀沒有展出過,但是卻沒有付之一炬。

“那時因為外公當年買通負責毀去《雪行寒山圖》的人,《雪行寒山圖》放在一堆文物最下麵,故意留在最後,又被裝在木盒子裡扔進最邊緣的地方,等到離監工離開,就立刻被買通的人拿了出來。”莫因雪解釋道。

可惜,顏老不敢聲張,隻能等到夜裡沒有人的時候,在去找那人拿木盒子,可是那人卻變了卦,不肯將畫交出來。

顏老失魂落魄的回到師門,就聽到了師父亡故的噩耗,緊接著師弟不知所蹤。

而那畫也被轉賣給其他人,幾經流轉蹤跡全無,二十年前才被找回,歸還國家博物院。

但當初的火燒還是給燒毀了一部分畫卷,給這幅國寶帶來不可挽回的損失,因為無法在複刻出硨磲輝這種顏料,因此始終沒有辦法被修複。

顏老看著手中的印章,懷念道:“這枚‘逢月’的印章也是我親手為師弟雕刻。”那年師弟風華正茂,天資卓絕剛剛成年,真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

鹿予安聽聞這句話,眼神微動,抬頭就看到,顏老對印章珍之重之的樣子。

顏老帶著背負了一生愧疚,坐在沙發上的聲音蒼老而悲傷說:“師弟一輩子沒有原諒我,也是我應得的。”

他頓了頓朝鹿予安說:“予安,你聽完之後怪我,我不生氣。但現在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你還小,需要人照顧,如果你以後也不想看到我,那麼我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如果當年被困的人是他,他一定不會把畫交出來,但是被困的是他的師弟和師父。

這也是他一生最後悔的事情,他總想兩全,既保護畫,又保護人,但是最後什麼也沒有護住。

老人頹然的說出最後一句話。

病房中的兩人,都在等著鹿予安的回答。

但鹿予安卻沒有回答,而是說:“你們願不願意現在跟我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