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鹿與寧看著屏幕中血淋淋“小偷”兩個大字。
意識到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那個人從來都沒有打算放過他,一切都是他的處心積慮。
鹿與寧腦中空白,雙眼一黑,癱做在地上。
“與寧!你怎麼了?”
“與寧——”
鹿與寧和鹿正青連忙圍到鹿與寧身邊。
但是鹿與寧顧不上他們。
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他完蛋了,所有人都會知道這件事,一個冒認彆人畫的人,在畫壇還有什麼未來,還有什麼以後,他不敢抬頭去看爸爸和哥哥的眼睛,他害怕從他們眼中看出失望。
可耳朵邊不停尖銳重複的桀桀怪笑和“鹿與寧是小偷”幾乎刺破他的耳膜,一聲聲紮到他的心裡。
不不不——
他怎麼是小偷呢。
鹿與寧幾乎是迷茫的想著。
他是做錯了,但那幅畫不是他偷來的。
甚至他曾經想過把畫還給它的主人的。
他——他真的不是小偷。
鹿與寧幾乎整個人癱軟在地上,他茫然的看向鹿予安,瞬間恢複了一些清明。
是鹿予安對不對?
除了他,還有誰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鹿予安此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鹿與寧身上,他皺眉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幅畫,他不是對自己的每一幅畫包括練習畫作都記得清楚的那種人,但是這幅畫是例外。
雖然算上前世,他整整兩年都沒有再看到這幅畫。
但他一眼就認出來,這幅畫是他畫的,因為這是他為鹿正青畫的第一幅畫,也是唯一一幅。
這是宮燈的花屏。
那時他剛剛到鹿家不久,對鹿正青內心還有深深的濡慕,他像天底下任何一個孩子一樣,想要給自己的父親做一件禮物,有一段時間鹿正青悶悶不樂。他聽管家說,是因為媽媽曾經給鹿正青畫過的宮燈,因為時間過去太久,畫紙泛黃散開無法修補。
所以他畫了這個宮燈。
這三幅畫並不是他隨意畫的,裡麵每一條線條的位置都在他腦海裡被重構了千萬次,最後才畫在紙上。
隻不過這幅畫他還沒有來得及拿出來送給鹿正青,他就和鹿正青關係急轉直下,再也沒有拿出來的機會。
後來這幅畫他就沒有再看見了,他以為是不小心弄丟了。
“這——這不就是與寧的畫嗎?騙子?什麼騙子?”楊春歸不解的看向畫,朝顏老解釋說,“師父,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與寧畫過的那幅特彆有靈氣的畫。”
鹿予安轉頭盯著楊伯伯的話,淺棕色的眼睛迷茫一閃而過,然後瞪大眼睛幾乎稱得上震驚的看向地上的鹿與寧。
他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所以這幅畫什麼時候變成鹿與寧的了。
一個念頭從鹿予安腦中閃過。
他是知道前世楊春歸是因為一幅畫才收鹿與寧為徒的。
而這幅畫前世也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就再也找不到了。
深深的荒謬感從他心裡彌漫開。他突然意識到,前世鹿與寧也是用了他的畫才成功的?究竟還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原本以為他雖然討厭鹿與寧的性格,但是鹿與寧還是有身為畫家的底線的。
隨即淡淡的怒意湧入鹿予安的身體,他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因為他想到——
前世顏老是始終沒有找到李老頭的,而書中的劇情,顏老因為病重少出現,在劇情尾聲已經去世了。
如果不是鹿與寧,顏老是不是能夠找到李老頭的下落,一切是不是又不一樣了?
他幾乎稱得上咄咄逼人的拽住鹿與寧的衣領質問道:“你說這是你的畫?”
他的態度並不算好,鹿予安也沒有辦法對鹿與寧和聲和氣。
而看著這一切的鹿正青卻皺了皺眉,被予安拽著衣領的寧寧看起來很不對勁,臉色慘白不說,似乎整個人都被嚇到,他擋在鹿與寧的前麵喝止道:“予安?你這是要做什麼?你快放手!”
鹿正青剛製止鹿予安。
莫因雪卻上前一步拽住了鹿正青的手。
鹿正青神情不算好。
莫因雪卻道:“鹿叔叔,安安和鹿與寧之間的事情讓他們之間自己說清楚吧!我們就彆插手了!”
鹿予安卻沒有理擋在鹿與寧前麵的鹿正青,一字一句的盯著鹿與寧問道:“這明明是我的畫,為什麼變成你畫的了?”
這話一出,就連鹿正青都愣住。
眾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朝他們兩個看去。
顏老聽聞拐杖重重一錘,吹胡子瞪眼:“什麼?這個是予安的畫!”豈有此理,他們師門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簡直是奇恥大辱。顏老隻覺得一張老臉都瘮得慌,慶幸他剛剛還好沒有喝下那杯茶。
鹿正青幾乎是立刻反駁道:“不會的。”與寧不是這樣的人。
鹿望北想說什麼,但是他想起那天他問與寧時,與寧眼底的那絲忐忑,向來對從沒有懷疑過與寧的他這一刻竟然有一絲動搖,他看著兩個弟弟,嘴巴動了動,但是最後還是神情苦澀什麼都沒有說。
顏老才不管這麼多,白了眼鹿正青,瞪著自己的大徒弟,示意他說話。
楊春歸苦笑一聲,但是他也沒有去定兩個孩子孰對孰錯,隻是臉上不由的嚴肅起來,朝他們問道:“是怎麼回事?”
他明白這件事性質有多惡劣。無論是冒認彆人的畫,還是誣陷彆人冒認畫,對任何一個畫家而言,都是足可以將他們定在恥辱柱上一輩子,將他們藝術生涯毀之一旦的大事。
正因為這樣,他才更要問清楚。
所有人都看著鹿與寧。
鹿與寧全然注意不到他們所說的,他隻抬頭看著鹿予安,他們兩個鮮少有這樣劍拔弩張的時候。
走到現在這一步,鹿與寧心底反倒沒有什麼恐懼,他知道他的職業生涯已經毀了。
瞞下那幅畫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極致,他是畫家,也有自己的自尊。
他做不到撕下最後的臉麵嘩眾取寵的去和鹿予安辯駁,最後的抵抗。
他隻是——
他隻是不敢去看此刻爸爸和哥哥眼中的自己。
鹿與寧沒有絲毫的解釋。客廳裡頓時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這樣的沉默讓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問題的答案。
楊春歸心裡歎息一聲,看向鹿與寧眼神中滿是失望。
他竟然看走了眼,雖然與寧的畫沒有之前的好,他也隻覺得是與寧沒有找回狀態,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他的不加防備,竟然被與寧利用。好好的拜師竟然變成了一場鬨劇。
可楊春歸卻不得不打氣精神收拾爛攤子,他看了眼神色難看的師父一眼說:“與寧,你竟然承認這件事,你就知道我不可能在收你為徒。”
師門裡麵絕對不可能收這樣的弟子的。
他在師父眼裡大概變成了是非不分的瞎子。
楊春歸向來寬厚,怎麼處理鹿與寧卻犯了難。
鹿望北疲憊的歎了口氣,他再三和與寧確認過,但是與寧還是騙了他,要是與寧那個時候和他坦白,他會想辦法處理好,再不濟也不會鬨成這樣人儘皆知——
與寧以後該怎麼辦?
哪怕在此刻,在鹿望北心中,鹿與寧也是他的弟弟,親人之間永遠不會因為對方犯了錯而選擇拋棄。
鹿正青也無法為鹿與寧說什麼,甚至沒有辦法幫助予寧收拾爛攤子。
與寧這次犯的錯太大了,他神色複雜的看向鹿與寧說:“與寧——”他的聲音中帶著失望,他好像從來都不了解這個小兒子,他竟然將騙了所有人。
他無聲的歎息。
而這一聲歎息,卻像是刺激道鹿與寧。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鹿正青任何一句話對鹿與寧都是至關重要的。
他無法承擔起他們任失望的目光。
“爸爸。我——”鹿與寧不後悔自己的鬼迷心竅,但他無法麵對爸爸的失望,他最後還是辜負和爸爸和哥哥,鹿與寧眼眶已經泛紅,急促的看向鹿正青解釋,“咳咳——”
突如其來的咳嗽加上強的情緒起伏的連鎖反應,讓鹿與寧咳嗽聲幾乎止不住,一連串咳嗽聲中他的呼吸粗重起來,嘴唇也逐漸變紫色。
鹿予安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什麼,朝鹿正青吼道:“藥!”
下一秒,鹿與寧轟然倒在地上,他雙手捂住自己的喉嚨,胸膛發出急促的呼吸聲,他整個人如同像被拋上岸的魚一樣,劇烈掙紮。
可哪怕這樣鹿與寧卻眼裡含著淚看著鹿正青的方向,像是還有什麼話要和鹿正青說。
鹿正青那裡還顧得上其他,連忙上前看鹿與寧的情況。
楊春歸他們是沒有看過鹿與寧發病的樣子的,都被下了一跳,楊春歸一時間連剛剛自己要說的話都忘記了。
鹿予安按住鹿與寧的手腳,朝他們大聲說:“散開。”他快速的朝莫因雪看了眼。兩個人甚至沒有對話,莫因雪就有默契的將李老頭客廳裡的窗戶打開。
鹿望北已經將氣霧劑對準了鹿與寧的喉嚨,藥物見效很快,他的呼吸肉眼可見的漸漸緩和下來,發紫的唇色慢慢恢複原來的血色。
鹿望北鬆了口氣正要繼續給鹿與寧用藥。
可是鹿與寧卻掙紮著將藥推開,他甚至顧不上自己剛剛的發作,而是掙紮著爬起來急迫的朝鹿正青無語倫次的解釋說:“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想這樣的,爸爸——”
因為剛剛的發作,他的聲音沙啞異常,甚至他每說一個字,喉嚨都刺痛,可哪怕這樣,他也急迫的說:“我知道我做錯了,可是爸爸,我害怕。我不想讓你們失望。爸爸、哥哥你們彆生我的氣好不好?”
他清楚哥哥和爸爸為他付出了多少,他是想成為他們的驕傲的。
鹿予安的眼中已經隱隱有淚光。
鹿正青看向鹿予安。
小兒子狼狽又虛弱的坐在地上眼眶微紅,剛剛那一番語無倫次剖白,更讓他心裡不是滋味。
可責備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與寧不想從他們眼裡看到失望。
他似乎明白與寧這樣做的原因了。
他和望北對與寧的期待,竟然已經給他造成這麼重的負擔了嗎?
鹿正青不由想起那天畫室裡,是自己先認為畫是與寧,然後與寧才默認的。隻是他沉浸在當時的喜悅之中,忽略與寧當時眼裡的慌張。
如果說與寧有錯,自己又何嘗沒有錯呢。
所以他沉默許久隻歎了口氣說:“你知錯就好。”
楊春歸看著鹿與寧現在的樣子,歎息一聲,原本的那些話,也說不出口,隻恨鐵不成鋼說:“這件事我不會和任何人說,與寧你自己好自為之。”
這算是給了與寧臉麵,沒有讓他徹底消失在畫壇。
鹿予安冷眼注視著眼前的一幕,他脊背挺得很直,倔強又孤單。
所有人的注意力仿佛都在鹿與寧身上。
他的背突然被人輕輕拍了拍,他抬眸,是莫因雪。
莫因雪疏冷的眉目沒有什麼情緒,可僅隻是這麼一眼,卻極大的撫平了他內心的焦躁。
鹿予安忍不住想,是他的錯覺嗎。
莫因雪總能夠在人群之中察覺他的情緒。
就好像有莫因雪在的時候,他就永遠不會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