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會是一個人這件事,對已經一個人太久的他而言,充滿了誘惑,幾乎讓他無法抵抗。
他習慣去坦然接受身邊所有東西都會離開,習慣去接受命運最壞的安排,習慣他身上永遠無法發生什麼好事。
而這一刻,他似乎又再次有了強烈的想要留下什麼東西的決心。
“那予安呢?鹿與寧!你最不應該向予安道歉嗎?”莫因雪上前一步,冷笑說道,眼看著他們都要互相原諒對方了,竟然完全沒有予安什麼事情。
真是可笑。
“予安。”鹿正青嘴唇微動,看著予安心裡十分愧疚。
莫因雪嗤笑一聲,正要幫他說什麼。
鹿予安卻上前一步,走到莫因雪的前麵,他看著地上虛弱的鹿與寧說:“畫現在在哪裡?”他的東西他一定要拿回來。
鹿與寧卻淒慘一笑說:“你不是早就把畫拿回去知道這件事了嗎?你現在還裝什麼?”
他的話音一出,眾人眼裡都是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予安事先知道這件事?他為什麼不說?
鹿予安眼底疑惑一閃而過,他看鹿與寧色神情不像在說假話,心裡有個念頭閃過,含糊的將這件事情認下,沒有反駁。
鹿正青看向鹿予安的神色錯愕,這一切竟然都是予安計劃的?他為什麼這樣做?
“你特地在這個時候將事情捅破,不就是為了讓我摔得最慘嗎。你何必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呢?”
鹿與寧深深看向鹿予安說,終於問出他藏在內心深處許久的那句話——
“為什麼?”
他不明白,予安為什麼那麼恨他。
自從予安回來,他默默退到一邊,予安要他的房間,好,他搬出去。
予安不和他說話,好,那他主動找予安。
予安和爸爸哥哥吵架,那他就努力調節他們的關係——
予安不喜歡他,他家裡都小心翼翼,避開予安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隻為了避開衝突。
甚至那次他急性發作,掙紮著從房間裡爬出來,敲予安的門,予安卻視若無睹,他都可以不在意。
絕望的他曾經以為他會因為予安的見死不救,死在那個晚上。
他退讓的還不夠多嗎?
鹿予安為什麼還不滿意?
他可以將予安想要的一切都給他,他隻要爸爸和哥哥的愛,隻要他的親人,這是他沒有辦法退讓的底線。
所以,不肯主動乖乖離開鹿家就是他的錯嗎?
畫的事是他做錯了。予安大可以發現這件事後,直接來找他,他會道歉,也會付出應該有的代價,為什麼偏偏要充滿惡意的在這個讓他覺得他已經擁有了所有之後的時刻,再狠狠的將他摔下去。
所以他隻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你這麼討厭我。
鹿與寧沒有說出口。
但是鹿予安卻明白了,他心裡隻有冷笑。
“為什麼?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嗎?”
鹿予安看上班鹿與寧渾身上下幾乎藏不住任何東西的衣服,突然說道:“你的藥呢?”
鹿與寧一愣說:“在包裡。”
“那包呢?”鹿予安繼續追問。
鹿與寧幾乎難堪的說“在外麵。”他並沒有拿到客廳,隨手放在外麵了。
“這就是我為什麼不喜歡你的原因。”鹿予安嘲弄道,“為什麼你的事情總是要彆人來幫忙呢?”
鹿與寧支支吾吾的躲開鹿予安的眼睛:“我記得——隻是進來的時候忘記了。”後半句聲音幾乎小的聽不清。
“你究竟是記不住還是不想記住?”鹿予安卻不依不饒的諷刺的看著他的眼睛。
“你這是什麼意思,予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怎麼會把自己的命開玩笑。”鹿與寧一愣,隨即憤怒解釋道。
但是鹿予安卻沒有回他,隻是提起一件往事。
“你的哮喘是可以通過藥物改善的吧。你還記得我剛剛回家時候,鹿望北給你找的臨床藥嗎?”
他這話一出,就連鹿望北和鹿正青都看過來了。
確實有這麼一件事,那時候鹿望北找到過敏性哮喘的專家,專家手上有一種特效藥正在臨床試驗階段,雖然是臨床試驗,但這種藥在國外已經取得了很好的治療效果了,鹿望北找了許多人,才將鹿與寧塞進了臨床組。
隻是最後治療對鹿與寧幫助不大,再加上鹿與寧比賽漸漸多起來,所以才退出實驗組。
鹿與寧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鹿予安,難不成鹿予安知道那件事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鹿予安說。
“你知不知道我的的窗台,可以看到你的窗台,你每天晚上將藥到在花盆裡,我都看到了。”鹿予安一字一句的說。
那些藥與寧從來沒有吃過——
鹿望北和鹿正青對視一眼,臉色十分難看。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鹿與寧連忙像爸爸和哥哥解釋,“之前我是吃了的,隻不過那個藥沒有效果,又很難吃,我才自己偷偷倒掉的。”
他怎麼會像予安說的那樣呢。
“是嗎?”鹿予安看著鹿家的父子三人,終於將藏在心裡兩世的疑惑說出來,“鹿與寧,你究竟是記不住你自己有致命的過敏性哮喘,還是需要用這件事,來反複確認自己是重要的?”
鹿與寧從來不會忘記帶重要的畫具,不會忘記鹿家父子每一個愛好。
在鹿予安看來。鹿與寧隻是樂此不疲的病態享受著被其他人照顧的感覺。
亦或者在他內心深處,他始終不相信自己擁有的一切——
所以反複的用這種方式去確認去試探他在鹿家父子心目中的地位。
他潛意識的忽略掉帶藥,久而久之,就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真的隻是馬虎大意。
鹿望北神色怔愣的看向鹿與寧。鹿與寧蒼白又虛弱的臉在眼裡是那樣陌生,他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弟弟。難道一切都像是予安說的那樣嗎?
“不是——”鹿與寧隻能蒼白的反複解釋,“不是這樣的。”
“予安——”鹿正青卻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怎麼會像向予安說的那樣呢?這幾乎將他所有的認知給顛倒,否了他所有的付出,親人之間相互照顧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他剛想說什麼。
鹿望北卻突兀打斷道:“爸爸。”
顏老冷哼一聲,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眼大弟子,敲了敲拐杖道:“既然今天這件事發生在我麵前,我就不得不出來坐這麼一個主。予安是我師弟唯一的徒弟,我不能讓他受這樣的委屈——”
他看向鹿與寧,難得拿出畫壇泰山北鬥的威嚴:“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無論原因是什麼,就應該想好後果,這件事和予安什麼時候知道沒有任何關係。”
什麼亂七八糟什麼時候知道的這些事有什麼重要的。
“做了就是做了,你認不認這件事?”
鹿與寧低頭沉默,他確實做了。
“所以以後但凡是我們師門或者和我們師門有關聯的人,都不會收你為弟子,十年內,他們擔任的評委的任何比賽你都不要出現,隻要你出現我們都不會給你任何成績。你懂了嗎?”
楊春歸麵有不忍——
師門發展到如今,故舊知交幾乎占據了畫壇的半壁江山,這幾乎是將鹿與寧封殺在整個畫壇了。
鹿與寧臉色幾乎一白,但是他知道顏老的話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他點點頭。
顏老神色總算好一些,他朝鹿與寧說:“你拿走予安的畫那麼久,給予安道聲歉,不過分吧!”
鹿與寧看著鹿予安,嘴唇動了動——
鹿予安卻極其淡漠的說:“不用。”冷淡的就像他們隻不過是陌生人,從未認識一樣。
鹿與寧僵在原地。
而這時杜秘書敲了敲門,走了進來說:“需要現在送與寧少爺去醫院嗎?”
鹿正青頹然點點頭。
他們三人走後,鹿予安目光看向院子外他們慢慢消失的背影。
他一回頭就看見莫因雪站在他身後。
莫因雪知道他應該要和予安保持距離,隻是他沒有辦法,看到予安露出那樣黯淡的眼神。
所以他伸出手,揉了揉予安柔軟漆黑的頭發。
他不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麼,但是他看的懂——
如果予安從一開始就對鹿與寧非常厭惡的話,那為什麼予安會知道應該讓哮喘病人保持坐姿,他能夠熟練的處理鹿與寧發病後每一個細節。
這些可從來都不是常識啊。
他知道他的小刺蝟有著世界上最柔軟的心。
*
醫院裡。
鹿與寧坐在空無一人黑暗的病房,寬大的病號服顯得他整個人格外的消瘦。
這一天對他來是從天堂掉到地獄也不為過。
他該怎麼麵對爸爸和哥哥呢,他們會原諒他嗎?
會的吧?
終於,門口響起了腳步聲。
鹿與寧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這是哥哥的腳步。
啪的一聲。燈光被打開,鹿望北疲憊的站在病房門口。
鹿與寧眼前一亮朝鹿望北道:“哥哥,我——”他想要解釋自己的一時糊塗——他希望哥哥能夠原諒他。
隻是他還沒有開口,就被鹿望北打斷了。
鹿望北聲音沙啞,他看著鹿與寧,眼底複雜的神色閃過,眼前的畢竟是有著十多年感情的弟弟。
親人不是什麼物件,不可能因為犯了錯誤,就扔到不要了,那麼多年相處的感情絕對不是假的。
如果說與寧做錯了。
他和爸爸又何嘗沒有做錯?
他歎口氣,狠下心朝與寧說:“我已經和爸爸商量過了,從今天開始你的過敏藥,不會有其他任何人幫你帶,我不會,爸爸不會,家裡的仆人不會,甚至肖雨西也不會。你要學會自己記住——”
“哥哥。”鹿與寧慌忙解釋道:“不是和予安說的那樣——”
“不,和予安無關。”鹿望北隻是深深歎了口氣說:“與寧,你要學著長大了。”
說完,他就要離開——
他還要重新給與寧聯係當初的臨床試驗。
公司股東出了事情,爸爸必須要去處理。
然而鹿與寧卻不知道,他隻是以為爸爸和哥哥都不在想看到他。
深深的恐懼幾乎要將他吞噬。就好像他一直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他蜷縮在病床一角,小聲啜泣著重複著:“哥哥——哥哥——”
杜秘書眼眸微垂,靠在和鹿與寧一牆之隔的病房外,手心的檢查報告被他捏成團,他的心一陣陣的抽疼,但是他卻隻能站在門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能多說。
他在心裡一遍遍的重複,就像在告訴自己,也像在告訴病房裡的人。
彆難過,寧寧。
他下定決心拿起手機,撥打一串號碼——
“那件事準備的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