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猶豫幾乎是立刻,醫生就要將少年的衣服脫下來。
恢複些許意識的少年卻小聲死死的攥住了自己的衣服。
莫因雪明白少年是什麼意思,他看著周圍的眾人目光都落在少年身上,他將少年抱起,對醫生說:“去急救車上可以嗎?”
醫生一愣,似乎意識到什麼,點點頭。
急救車上,醫生將少年的衣服脫下,看著少年的身體就一愣,難以置信的看向跟過來的鹿正青。
少年本該光滑的皮膚上滿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陳年傷疤,粗粗看去就有刀割,鞭痕,燙傷,這些傷口如同猙獰的蟲子幾乎遍布少年每一寸肌膚。
鹿正青也看在眼裡,那一刻仿佛有人在他頭頂重重敲擊了一下,他一瞬間一片空白,片刻後才恢複意識,身體劇烈的顫抖。
他先是迷茫,然後是震驚,予安身上怎麼會有這樣多的疤痕。
是誰做了這些?一瞬間憤怒湧上了他的腦海,他幾乎隻剩下一個念頭——他要殺了留下傷疤的人。
他想起了小時候抱在他懷裡,連摔跤都要哄半天才能止住淚水的小團子,和眼前這個幾乎慘白消瘦全身都是傷痕的少年,幾乎沒有一點相似的。
這一刻他才明白,分彆的十多年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作為父親,孩子的保護者,將他的孩子獨自留在可怕又危險的世界,整整十多年。
他顫抖著手觸碰那些傷口,哪怕知道傷口已經愈合,可是在鹿正青眼裡卻看到它們還在留著鮮血,血肉翻飛的樣子,每一道傷痕都是曾經的痛苦,他的孩子究竟遭遇了什麼。
而在他即將觸碰道予安的一瞬間,醫生伸出手將他攔住冷漠而警惕的說:“你彆靠近,你再靠近我就要報警了。”
他是在醫院裡工作多年的醫生,第一眼就認出這些傷口的來由。這絕對不是普通意外能夠造成的。
而這個聲稱是孩子父親的就是第一嫌疑人。
醫生幾乎是鄙夷的看了鹿正青,而一道猙獰紅腫的傷口橫亙少年整個脊背,這道傷疤在少年滿是傷痕的皮膚上也是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醫生連忙問道:“這是怎麼受傷的!”
鹿正青臉色難看答不上來,他甚至剛剛才知道予安受傷了。
莫因雪幾乎立刻就猜到:“是門!是救鹿與寧的時候,門砸到予安身上了”。他內心愧疚不已,他知道少年是一個對自己粗枝大意的人,他不應該聽到予安說沒有事就放心的。
他應該堅持給予安看傷的。
醫生看向鹿正青的眼神更是冷冷的,他轉頭朝鹿予安說:“要縫針,但是我先給你處理傷口止血。”
臉色慘白的鹿予安小聲喘著氣靠著莫因雪身上,莫因雪心疼的將下巴靠在鹿予安的頭頂。
而這時,兩個裝著休閒服,乾練精悍的男人從人群中走了過來,他們環視四周,最後落在救護車上的鹿予安身上。
他們也知道時機不對,但是情況實在是急迫,他們幾乎是一確定,就立刻趕了過來,所以隻是神情柔和問:“你好,我是南市警察,請問你是鹿予安嗎?
正在處理傷口的鹿予安點點頭,蒼白的小臉看向警察說:“對,我是?找我有什麼事嗎?”
便衣警察對視一眼,鬆了口氣,看著少年的眼神帶著欽佩說:“根據當年你留下的DNA,和證人也是受害人之一的王茹口供,當初211特大拐賣案,你也是受害人之一對嗎?”
拐賣——
這是什麼意思?他們腦中一片空白。
鹿正青和鹿望北愣愣看著鹿予安,他們都知道211特大拐賣案——他們都知道那是十多年前手段極其殘忍的拐賣案。甚至現在鹿氏不少資助兒童都是當初這個案子的受害人。
可是這樣的拐賣案和予安有什麼關係呢?
王茹不是予安的養母嗎?怎麼又會是拐賣案的受害人和證人呢?
鹿正青看到予安滿身傷痕,突然意識到這些都意味著什麼,往日隻在紙麵中看到的慘無人道的經曆,在這一刻終於一一和予安身上的傷痕對上。
那些燙傷,那些鞭痕。
他嘴裡忍不住低聲重複道:“不可能的——不會的——”可是他心裡卻已經知道了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鹿予安。而鹿予安隻是平靜的看著點點頭說:“是,我被他們關起來五年。”
五年!
整整五年!
鹿正青記得211案件破案的時間,是在七年前,這就意味著——
予安從五歲到十歲都在那個地方——
他們怎麼敢,怎麼敢這樣對他的予安呢?
鹿正青胸前宛如無數的利針,一下一下的往他胸口紮,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不敢想象腦海中那個嬌氣愛哭的孩子經曆了什麼,才會這樣滿身都是傷痕。
可五歲的與寧在做什麼?
應該是每天坐著轎車去學校,或者是去老師那裡學鋼琴,亦或者是跟著他們去國外旅行。這些一下子變成一把把利刃狠狠的紮向他的心,他如同被萬仞穿心。
而五歲的予安呢?
便衣警察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小心翼翼的問道:“當初記下所有名字的那個孩子是你嗎?”
記下所有孩子的名字——
不久前幾天,刷屏所有社交軟的那個孩子嗎?
狹小的救護車內外,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鹿予安身上,而鹿予安緩緩的點點頭,嗯了一聲。
便衣警察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一邊一直聽著的醫生都忍不住抬頭看了看予安說:“你就是那個‘哥哥’啊。”他想到孩子曾經做的事,他手下給予安清理傷口的動作都輕了不少。
鹿正青此刻強烈的想要和予安說什麼。
而直到救護車將鹿予安帶走。
醫生連救護車都沒有讓他們靠近。
鹿正青和鹿望北失魂落魄的開車跟去醫院。他們如何放心的下予安。
鹿與寧在遠處看著他們神色黯淡。
夏易謙卻恨恨的盯著他們,他們的去路攔住笑了笑走到鹿正青麵前說:“鹿伯伯。”
鹿正青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並沒有認出他是誰。
但是莫易謙看著鹿正青笑嘻嘻不認生的說:“我以前見過你,你還記得嗎?”
鹿正青哪裡有心思和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孩子說話。
夏易謙卻自顧自的說道:“你當然不記得啦。我來提醒一下你,你還記不記得八年前的隔壁省省會。”
“當時在中央廣場那裡,那是隆冬,那一年可真是冷,有個小乞丐抱著另一個大一點的小乞丐,擋在你身邊。”
鹿正青幾乎茫然,他並不記得這件事,他思索很久才隱隱記者似乎隱隱約約有這件事,這個今天有什麼關係。
夏易謙杏仁眼中滿是惡毒,他的聲音帶著滲人的涼意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病得很重的孩子——對就是那個瘦瘦的大一點的乞丐,他當時正在發燒,可是他沒有藥,隻能燒的迷迷糊糊,那個燒的隻剩下半條命的孩子用儘全部的力氣抓住了你的褲腳。”
“而你急著要帶你的孩子去看病,一點點將自己的褲腳抽走。”
甚至連頭也沒有回。
“那個小乞丐,當時嘴巴裡還說了一句話——”
“你大概不記得,但是我聽的很清楚啊。”
鹿正青隱隱已經意識到什麼他臉色慘白,嘴巴顫動道:“不——不會——”
但是少年的話卻打破他最後一絲希望。
莫易謙笑著笑著眼中卻有了淚光:“哥哥叫的——就是爸爸啊。”
因為前一夜替他受罰,冬夜哥哥被關在門外整整一夜,那幾天哥哥都病的迷迷糊糊,他幾乎說不出任何一句話,爸爸那兩個字就幾乎耗儘了哥哥全部的力氣。
“哥哥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家人的名字,他忘記了所有和自己過往有關的東西。”
莫易謙輕輕的說:“他唯獨記者他的爸爸。”
可惜被哥哥視作救贖和英雄的男人,抱著另一個孩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哥哥那一次病的很重,等病好之後,哥哥的右耳就聽不見了。”
那次生病幾乎消耗了哥哥所有的心神,甚至那群人以為哥哥已經活不了,準備將哥哥丟在河裡。
而哥哥卻熬過來了。
隻是醒來的哥哥變得異常沉默,再也沒有提起過他的爸爸。
就像是命運的笑話。
八年前的冬天。
兩個孩子第一次在不知情的時候被放在天平的兩端。
而他們的命運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中一個失去了他的信仰和家,另一個重新找到了他的希望和家。
“不——”鹿正青幾乎是痛苦的嘶吼著。
然而夏易謙卻還嫌不夠:“你知道哥哥,一直和我們說,他的爸爸一定會保護他的,一定會救他的。”
“原來你就是這樣救哥哥的嗎?”
而這一句話終於擊潰了鹿正青以臨近失控的心理防線。他的腦海裡不停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那個蜷縮在街角,滿臉烏黑的孩子死死注視著自己的眼睛。
而他一點點將自己的褲腳,從孩子的手心抽走,他甚至連回頭都沒有回頭一眼。
他怎麼會,怎麼能?
他怎麼能連自己的孩子的都認不出來呢?
他怎麼能在自己孩子最需要他的時候不在呢?
他怎麼能將自己的孩子活生生推回地獄呢。
天啊,他都做了什麼!
鹿正青什麼都顧不上,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將臉深深的埋進雙手之中,臉頰一片冰涼。
夏易謙惡意的看著鹿正青的臉,擦了擦眼底的淚光,心裡隻覺得痛快。
憑什麼隻有哥哥記得呢
明明是大家一起的承諾,為什麼隻有哥哥記得呢?
夏易謙說完笑著擦乾淨淚光揚長而去。
他們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不夠,這些遠遠還不夠。
“爸爸!”鹿與寧看著失魂落魄的爸爸,連忙跑上去要將他扶起。
可是他觸碰到鹿正青的那一刻。鹿正青卻後閃躲,甚至伸出手將鹿與寧推到一邊。
鹿與寧不可置信的看著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