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醉在一旁打斷她,原先的笑意已經淡去了大半,語氣聽起來有些急促:“你在質疑教授嗎?”
倒是那名姓王的教授,似乎並不急於否認她,但是口氣聽起來有些嚴厲,沉聲道:“那你說說看。”
“尋琰負責修複的部分,是從墓中出土的書畫。”唐千旅的話中不帶任何起伏,也沒有絲毫的慌張,平靜而緩慢地敘述道,“裝潢書畫,秋為上時,冱寒不可裝裱,已涼天氣未寒時,是最善侯也。現已入秋,再過些時候,溫度驟降,環境變化可能會讓修複繈糊向中心內縮,或者質地變得綿軟,再過些日子,就不宜修複了。”
這一句話,是曾經唐千旅告訴溫尋琰的。
溫尋琰雖然缺乏實踐,但卻是個實打實的優秀理論型選手,在聽到這句話後,立馬反應過來,捂住話筒,趁著對麵人聽不到,微微皺眉道:“您說的這些話,在《長物誌》和《裝潢誌》中出現過……不過,那兩位文人,都是來自於宋之後的朝代了,您怎麼會知道?”
“我在空閒的期間,有穿進大宋之後的古籍進行過進一步的研究,因為不同的發展進,程致使了不同的修複差異,古法與後續的修複方法向來是相輔相成的,所以我對於未來的這些修複方法,也很有興趣。”唐千旅笑道,“但事實證明,有些根本的東西,從未被改變,雖然這兩句話寫於大宋之後,但這些道理,是我們匠人在那時候便知曉的。”
溫尋琰聽後,不由得一愣,眉頭微微皺起:“那裡也有關於北宋修複師的古籍……那些東西,你看到了?”
不知為何,唐千旅從他那副淡淡的神色裡,竟然聽出一絲關切的意味。
她思索了片刻,然後意識到他是在指那些不太光彩的流言。
“……喔,就說他身邊有個水性楊花的紅顏知己。”唐千旅無所謂道,“聽過多少遍了,沒事兒,乾正事。”
溫尋琰見她沒有因此多加在意,才微微鬆開眉頭,放開話筒,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工作上。
任何針對文物的工作,尤其是書畫方麵的裝潢和修複,對於溫濕度和節氣的對應向來極為講究,正是因為二人都深知這一點,研究院其他的修複師仍在修複其他的文物,一時缺了人手,溫尋琰才做出這一無奈之舉。
唐千旅解釋完,並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回擊的機會,仗著電話裡的二人看不見她,淡淡笑道:“這是書畫修複中的基本常識,談——不好意思忘了你叫什麼,既然您說自己是天才,必然不會不知道吧?”
談醉一急:“你——”
“小姑娘說得在理。”王教授聽完,語氣緩和了幾分,但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尋琰缺少經驗,談醉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文物一旦損傷,就是不可逆的,他還沒有進行過單獨的實操,我不是很放心。”
“您不用太擔心。”唐千旅絕不把情緒指向無關的、不知情的人,語氣禮貌,但卻異常堅定,“請相信我。”
“憑什麼相信你?”談醉似乎一對上唐千旅,方才那種悄無聲息的傲然便當然無存,隻剩強行挽尊的焦灼,“你又是什麼名號的人物,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這樣吧,教授。”時間寶貴,唐千旅懶得與他在這裡打嘴仗,很快給出了解決方案,“要是您現在正空閒,我們就讓尋琰開視頻,讓您來監督他,如何?”
對麵沉默了一會兒,最終肯定了這個解決方案,為了以防聲源造成穿幫,唐千旅讓溫尋琰立好手機,隨即穿到了他手機背後的文物上,對他進行指導。
談醉似乎還是不服氣,還在明裡暗裡地反駁二人:“他們都是學生,即使被監督也會——”
唐千旅仍在微笑,聲音溫溫柔柔的,乾脆利落道:“閉嘴哦。”
溫尋琰站在一旁,實在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他有時候覺得老祖宗真的是有老祖宗的智慧,無論是他自己還是談醉,她都能隨意扯上三言兩語,把人治得服服帖帖,剛想火上澆油,就聽到唐千旅把話頭轉向了他,壓低了聲音:“你也是,集中注意力,彆給我丟人,小朋友。”
“……”唐千旅平等地點了每一個人,該嚴格的時候就嚴格,絕不因為私心和立場偏袒任何一個人,饒是溫尋琰也吃了一記,但他確實服她,難得老實地低頭開始著手準備。
那件裱畫的用材雖然並不名貴,卻仍然透出一股古樸素雅之氣,淡色花綾、輕繈重排,筆鋒之間儘是行雲流水之感,千年過去,依然栩栩如生。
“這是大宋的宣和裝裱,是從文思院逐漸流入民間的裝裱派係。”唐千旅隻看了一眼,便立馬斷定出了它的年代和派彆,“它講究畫心,同時也注重裱件的工整和對稱,《齊東野語》中有言,‘其裝裱裁製,各有尺度,印識標題,具有成式。’,但這件裱畫用的是木質細杆,絹作包首,而非宋錦,所以應該是民間的裱畫。”
唐千旅說完,又指導溫尋琰去找來了雙層生宣紙、棕刷、排筆、桐油紙等材料,淡聲道:“我有教過你,倘若是裝裱書畫,應當如何?”
“托、裁、修、覆、裝。”溫尋琰一邊將材料準備好,一邊對答如流,對麵的談醉一時看不下去,剛想開口在譏諷幾句,在他出氣的瞬間,唐千旅就預判了他的想法,溫言道:“談——對不起實在不記得你叫什麼了,保持安靜可以嗎?”
溫尋琰在一旁聽著,實在想笑,但奈於唐千旅在正事兒上從來不打岔,他還是硬生生地忍住了笑意。
就她這個驚為天人的記憶力,說她記不住一個人的名字,誰信?
“一般而言,不建議將書畫重新裝裱,不過這幅畫已經脫裱了,而且時間很長,單單從畫麵上來看,它的色彩並不濃烈,而且吸墨也比較牢固。”唐千旅垂眸,掃了一眼書畫,隨即道,“用濕托的法子吧,溫……尋琰,你去把繈水刷在托紙上,然後覆上畫心的背麵。”
溫尋琰依言去做,在他著手準備的時候,唐千旅聽到手機中的王教授輕聲開口:“這個小姑娘的水平確實在尋琰之上,她的判斷很快速而且很精準……九大的嗎?”
一切暫時在預料之中,唐千旅極為迅速地勾了下唇,又很快將注意力轉回到文物上:“覆的時候要注意,覆背紙,不可以直接接縫在當中,你覆紙之前,查看一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