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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軒子,他沒誤會。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不過你放心。】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不管他到底有什麼秘密,我都相信,他是一定,一定不會傷害我的。】-

青莧灣地區接連下了兩場大雨,整個城市的氣溫也跟著下降。秋日已至,樹葉落黃。

大約是這段時間紀暖經常給宋嘉莉“洗腦”,宋嘉莉雖然依舊要求紀灼和霍月尋分手,態度卻不像之前那麼強硬凶狠。甚至,在月中紀灼放假的時候,還主動要求他到醫院來吃一頓飯。

紀灼同意了。不過既然是宋嘉莉請客,霍月尋自然就沒辦法參與。從前段時間開始就一直形影不離的兩人頭一次要“分開”這麼久,霍月尋像是有點接受不了,把人摟在懷裡黏黏糊糊地親了好一陣才放手。

出於私心,他甚至還刻意地在紀灼的喉結上落下了一枚吻痕。

搞得紀灼做賊心虛,上樓時不停地借著電梯的反光打量自己,試圖用高領毛衣把吻痕遮住。

他就這麼一路緊張兮兮地整理著裝,到宋嘉莉病房門口時,餘光忽然瞄見了背後的一道人影。

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那張臉,可陌生,卻是因為個頭。

原先頹廢不已、形容憔悴,隻能坐在輪椅上的人,如今穿戴整齊、模樣乾淨,有點局促的站在原地。

——紀華勇。

紀灼猛地轉過身,不閃不避地望了過去。

“你怎麼過來了?你現在站……”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你,來找我媽的嗎?”

見紀灼已經發現了自己,紀華勇也沒有再閃躲,在紀灼有些複雜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的往他的方向走:“他們說我適應的不錯,能出來走走。”

“我就…想來看看你們。”

長褲遮住了假肢,紀華勇站在那裡,除了蒼老了一些,跟十年前沒什麼差彆。

一時間,紀灼都有些恍惚,不明白這十年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隻是自己的錯覺。

紀灼的聲音有點乾澀:“我,你已經看到了。媽媽和妹妹不一定想見你,你就在門口看一眼吧。”

紀華勇微微彎著腰,老實地點了點頭。

“好,好。”

病房的門上有一道玻璃,隔著那窄窄的一條縫,紀華勇很貪婪地注視著裡麵,看了很久。

直到紀暖給紀灼發消息,打破這尷尬而沉默的氣氛時,紀華勇才如夢初醒地後退了一步,對上紀灼的視線:

“你那個男朋友過來了嗎,我也想對他說一聲謝謝。”

第86章

——你男朋友呢?

紀灼被這句話猝不及防地嚇了一跳,可反應過來卻又覺得他這麼說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從當時霍月尋幫他找康複中心、配置假肢等一係列行為中,他應該已經看出了自己跟霍月尋的關係。

世界上也隻有霍月尋這種傻子,會硬生生地對自己這種深陷泥潭的人掏出一顆滾燙的真心。

“你確實是應該好好地謝謝他,可惜他今天沒來。”

紀灼深吸了一口氣,沒什麼心思跟紀華勇寒暄,“你看夠了嗎,看夠了就走吧。”

“好,好,我知道了,”聽到紀灼的語氣強硬起來,紀華勇明顯不敢跟他爭執,立刻後退了一步,顯示自己並沒有要闖進去的惡意,“我就是有點擔心,你媽的脾氣我也知道,我怕她不同意你跟……一個男的在一塊,我就想……”

喉結上下滾了滾。

即使如今紀華勇看起來已經跟最瘋癲的時候判若兩人,但紀灼依然不能忘記他當時準備挪用宋嘉莉手術費的模樣。

“所以呢?這件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嗎?你又能幫上什麼忙?”

若是以前的紀華勇,或許真的能勸得動宋嘉莉。可如今麵對著這個已經在一家人眼中失去信任的家夥,紀灼的臉色平靜,說的話一句比一句尖銳:

“不勞你費心了。我還沒有跟你算過之前你莫名其妙跑到醫院來看我媽的這筆賬,彆讓我以後在這兒看見你,免得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把你掃地出門。”

紀華勇張了張嘴,又訥訥地閉上了。

“好,好……”

他佝僂著身子,在即將轉身離開時,卻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往紀灼的方向走了兩步。

這一秒,紀灼想到了他多年前、剛剛得知自己截肢的樣子。

一瞬間,紀灼沉默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自己跟前,仔細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老舊至極的皮夾子,從裡麵取出了所有帶著折痕的現金:

“我前段時間在外麵找了個活,老板人很好,很大方,還提前給我發了一個月的工資。我用不上這麼多,拿給你。”

紀華勇拉過紀灼的手,一根根地掰開他的手指,把錢往裡塞:“我知道,小暖上高三了,你媽還得經常吃藥。可你現在也隻是個孩子,按道理來說,不該讓你掙家裡的生活開銷……”

夠了。

不要再說了。

你想要我原諒你麼?

不可能。

永遠也不可能的!

紀灼狠下心,剛要狠狠地拒絕紀華勇,餘光卻忽然注意到病房的門被打開,一道嬌小的身影迅捷如影地衝了出來。

紀暖眼眶通紅,還沒有來得及為紀華勇站起來而震驚,便先咬著牙,用了全身的力氣,憤怒地將他一把推開。

刹那間,在炫目的白熾燈下,粉紅色的鈔票如雪花般散開,在空中緩緩飄落。

“誰允許你又過來跟我哥拿錢的!!”

時間像是在這一秒摁下了靜止鍵,紀華勇錯愕地踉蹌了一步,整個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仰,眼看著就要重重地摔倒在地。

紀灼的身體快過大腦,搶在他倒地前將他托住,兩人一塊跌跌撞撞地往前衝了幾步,靠在走廊的長椅旁。

“不是的!”

紀灼扭過頭,看向紀暖,

“他不是要從我這兒拿,這錢是他準備給我們的!”

滿地鮮紅的鈔票,空氣中都是消毒水的氣味。

紀暖怔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可沒等她理清事情的經過,她的身後便走出來了另外一個人。

宋嘉莉儘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扶著牆壁,站到了病房的門口。她帶著病氣的臉龐有些浮腫,見到完完整整、看起來像是個正常人的紀華勇的刹那,眼眶不自覺地紅了。

四人就這樣僵持了好幾秒。

過了片刻,還是紀華勇率先反應過來,他時刻謹記著紀灼說的話,立刻背過身擋住自己的臉,扶著長椅,跌跌撞撞地往樓梯的方向跑。

“紀華勇!”

聽到宋嘉莉沙啞的一聲吼,紀華勇逃跑的動作頓住,整個脊背不受控製地顫了顫。

“……你怎麼好意思過來的?這麼多年,你也不記得你還有老婆孩子,這會突然良心發現了?”

宋嘉莉一步一步地向前,聲音發啞,每一句都壓著激烈至極的淚意,“你哪裡來的錢配的假肢?你現在想起來配假肢了?幾年前把錢都拿去賭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要站起來呢?!”

紀暖看著宋嘉莉劇烈起伏的胸口,下意識道:“媽!”

她想阻止宋嘉莉跟紀華勇繼續聊下去,卻被紀灼拉住了胳膊。看著紀灼蹲下一張張地撿鈔票,她頓了頓,也跟著沉默下來。

“對不起,”好半晌,紀華勇才艱難地轉過身,“我那個時候不清醒,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混蛋成那樣。我不該聽那些人的話,也不該去賭場裡麵玩。我真的該死,千該萬死……”

“當時家裡所有人都在勸你,所有人都希望你好起來!”宋嘉莉打斷了他,聲音哽咽,“你是怎麼對我們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

紀華勇的身體搖擺了兩下,他的臉色煞白。

“我知道,你們應該恨我。”

他沉默了幾秒,抬起手掩麵:

“當時我跑車的時候,認識一個從京雲到宜潯的人,我腿剛斷的那會,沒有一個朋友過來找我,隻有他給我錢,還說自己知道有一個好地方,可以帶我賺錢。”

“我相信了,我就跟他一塊去,發現那是個賭|場。什麼輪盤賭,□□……我都不會玩。我想走,但他說他很厲害,可以教我,可以不算錢帶我玩。”

宋嘉莉啞聲道:“你以為自己能賺到錢嗎?你在做什麼春秋大夢!”

“……我腿斷了,我不知道我那個時候還能乾什麼,”紀華勇的聲音發抖,“我也不想的,可是他教我的時候,我真的贏了很多把,我每一把都贏。我以為自己可以靠這個賺錢,我就開始玩真的了。”

“一開始是每天都贏,偶爾才會輸幾把。慢慢地就贏不了了,我以為自己是運氣不好,也以為自己是遇到了厲害的人,我覺得自己還能贏回來,就、就拿了家裡的錢。”

他乾這些事情的時候,紀暖還小,對細節一無所知,所以當她聽他親口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眼眶通紅,幾乎要控製不住地站起身,還是紀灼摁住了她。

“拿了家裡的錢,我越來越崩潰,我每天抽煙喝酒,還是越輸越多,我甚至還……還打小灼。我真的後悔了,我不知道怎麼辦。就在這個時候,我意外看到,我的銀行卡裡,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筆錢。”

宋嘉莉聽到這兒,像是有點不可置信地蹙起眉:

“怎麼可能?這錢是哪來的?”

紀華勇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繼續道:

“我那個時候腦子完全不正常,根本沒想過這筆錢是哪兒來的,就繼續賭。反正賭光了,那個人就又會打過來。就這麼一直賭一直賭,我以為自己終於要翻盤的時候,那個人突然不給我打了。”

“我急得不行,隻能到處翻。這才發現,他把錢打到了你的賬戶裡……”紀華勇哽咽片刻,低聲說,“我腦子一熱,就想把這筆錢拿走繼續用,我想,這個人反正會繼續打過來的。”

“小灼一巴掌把我打醒,我才知道,這是給你治病的錢。”

不僅宋嘉莉愣在原地,就連紀灼都頓住了。

他們兩人一直都知道,在宋嘉莉一開始出檢查結果的時候,有一個匿名的社會好心人士給她的卡裡打錢。可他們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個好心人,在這之前,就三番五次地資助過紀華勇。

可能是發現資助紀華勇沒用,他不僅不靠這些錢站起來、拯救家庭,反而拿去賭|博,好心人才失望至極,轉而直接給宋嘉莉打錢的。

紀灼理清楚了這一點,現在唯一疑惑的是,這個好心人到底是誰。

怎麼會頻繁地打錢,怎麼會做到這個地步。

“我徹底清醒了,我真的感覺我自己真的是個畜生,還不如去死,”紀華勇已經失去了力氣,整個人蜷縮在一塊,差點跪在地上,“小灼讓我從家裡出去之後,我渾渾噩噩了很久,靠救濟活了一段時間,又找了點手工活做。人家給我發工資,我去銀行查自己的流水,這才發現——”

“那個一直給我打錢的人,居然在很久之前小暖和小灼生病的時候,就給我轉過賬。”

在三人茫然的目光中,紀華勇緩慢地放下了手,已然淚水漣漣:

“當時他沒有匿名,他在備注裡寫了,他是小灼的初中同學。”

紀灼怔愣地看向紀華勇,唇動了動:“……什麼?”

剛剛還是他摁住紀暖,這會是紀暖反過來拚命安撫他,卻還是被掙脫開。紀灼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站起來,衝到紀華勇的跟前,猛地扯住了他的領子:“你說什麼?你說的是我哪個初中同學?!我問你話呢!!”

紀華勇被紀灼扯住了衣領,臉色憋得發紫:

“他說……他叫……小月亮。”

小,月,亮。

第87章

霍月尋離開宜潯的那天,宜潯下了一場很大的雨。

霍嚴清安排陳靜瑩回京雲的車已經出發了,一輛主車兩輛保姆車並成一列,遠遠地消失在雨幕中。霍月尋和霍嚴清乘坐的車還停在原地,豆大的雨滴劈劈啪啪地砸在車上,順著玻璃窗漸漸滑落,在眼前凝成一幅模糊的畫卷。

車內兩人僵持不下,空氣凝滯。過了不知多久,霍嚴清才降下車窗,扣著一隻江詩丹頓的修長骨節搭靠在窗邊,指尖上下輕敲片刻,緩慢開口:

“我隻給你二十分鐘,過時不候。”

聽到這句話,霍月尋立刻開了車門。他順手抽出了車邊的傘,踩著急促的步子匆忙地闖進了醫院。

大廳內人來人往,潮濕而冰冷的空氣浸濕了人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霍月尋的腦海裡隻有一個目的地,氣喘籲籲地跑到病房門口,卻又頓在那裡,傻傻地握著門把不敢進去。

過了足足一分鐘,他才如夢初醒,呆呆地走到紀灼身邊。

兩個大人都不在這裡,宋嘉莉還在打理店鋪,紀華勇大概是去食堂打飯了。紀灼和紀暖兩人的病床緊緊挨在一塊。勇敢倔強的少年即使在夢裡也時時刻刻都記得自己身邊的妹妹,伸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少年唇色蒼白,臉上泛起淺淡的潮紅。雙目緊閉,睫毛不時顫抖著。

“……灼哥,”小小的霍月尋在他的身邊蹲下,既不敢大聲吵醒他,卻又害怕他什麼都聽不見,“我要走了。”

床上的人無知無覺,沉沉地陷在夢鄉中。

“你快一點好起來,不要生病,不要這麼累。等我以後長大了,厲害一點,讓我來保護你,好不好?”

遠處的交談與儀器的滴滴聲不絕於耳,眼前的人卻寂靜無聲。霍月尋呆呆地、沉默地看了許久,終於準備站起身。

一旁的紀暖卻醒了。十一二歲的女孩被嚇了一跳,剛欲喊出聲,注意到霍月尋通紅的眼眶,又把那聲嘶啞的呼喚吞回去了。

“你是……哥哥的朋友?”紀暖回憶了片刻,認出了霍月尋,“哥哥今天,狀態不好。他才睡了一會。你是來看他的嗎,你可以在這裡先等一會……”

霍月尋隻有二十分鐘。

他壓縮了所有的時間走到紀灼身邊。

但紀灼睡著了,他卻舍不得吵醒,隻會傻傻地站在一旁。

他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搖了搖頭,拒絕了紀暖的提議。可他又覺得不能這麼走了,於是轉過身,把那把還濕淋淋帶著雨珠的傘放到了病床一側。

“……我要轉學了,”

他說,“這把傘給灼哥。”

保護他的紀灼,永遠不被淋濕。

霍月尋離開了。

到霍嚴清車上的時候,花了十九分四十一秒。

因為他的守時守諾,霍嚴清吩咐人給紀華勇轉了足夠的資金過去,也讓人給紀灼紀暖升級了病房。這場令人措手不及的病終於慌亂地過去。

霍月尋繼續學習,將初中階段落下的課程全補了回來。到高中時,他突然收到了紀灼家裡出事的消息。

他花了功夫給紀華勇轉了賬,希望能讓紀灼的生活好過一些。可錢三番五次地轉過去卻跟打了水漂似的看不見蹤影,紀灼依然越來越沉默,臉上甚至帶了傷。

霍月尋調查了一番,才發現紀華勇染上了賭癮,甚至還是在宋嘉莉檢查出生病的時候。

相隔千裡,他無計可施,隻能輾轉幾次,花費許多功夫,找到了宋嘉莉的賬戶。

……

“……真的是小月亮,”

紀灼鬆開了紀華勇的衣領,有些頹然地放下手,喉結上下滾了滾,

“為什麼是小月亮,怎麼能是小月亮……”

無論是誰都可以。

這個見證過他燦爛又熱烈的少年時代,又眼睜睜看著他跌落神壇,成為在爛泥地裡摸爬滾打的人,無論是誰,都可以。

就不能是小月亮。

那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崇拜他的人。

那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還以為他是大英雄的人。

紀灼都不敢想象,小月亮在幫助他的時候,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也不敢去思考,小月亮現在到底會怎麼看待他。

——原來當年自以為是說要保護我的人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好失望。

——他以前不是要當大英雄的嗎?怎麼還這麼卑劣。他原來是這樣的人啊。

種種念頭在腦海中如狂風過境一般掃蕩,紀灼的胸口上下劇烈起伏著,最終閉上了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對小月亮,甚至連一句感謝都沒有說過。

“紀華勇,你他媽的真是好意思,連孩子的錢你都收!你賭光了人家多少錢,你自己心裡有數嗎?!”宋嘉莉深吸了一口氣怒斥。

在她跟前的紀華勇悔不當初地低著頭,整個人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過了好一刻才低低地說:

“對不起,我會一點一點還掉的。我知道我對不起家裡所有人,尤其是小灼,所以你無論怎麼恨我都沒關係,隻要你們好好的就行,隻要小灼能過得開心,能跟以前一樣,能不被我拖累……”

聽到他的這句話,宋嘉莉整個人如遭雷擊。

她猛然想起了紀灼從前的樣子,那是多麼一個意氣風發、青春恣意的少年……跟任何一個正常年齡段的男孩兒一樣愛玩愛鬨,卻又比他們更正直努力更有責任心。可家中變故過後,紀灼變得沉默寡言,死氣沉沉,承擔了所有不屬於他這個年齡段的責任。

他做錯了什麼?

他到現在,也隻是一個沒畢業的大學生而已。

就算他現在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又犯了什麼天條呢?他已經比同年齡段男生都成熟很多倍了,他難道還不能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嗎?

她就算身為母親,也沒有權利阻止他談戀愛。

她沒有這個資格。

“……”

見此情況,紀暖率先反應了過來,猛地扯住了紀灼的手,帶著人匆匆跑到電梯口。看著失魂落魄的哥哥,她心裡有點微微發酸,過了好一會兒才佯裝堅強地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樣跟他開玩笑:

“行了哥,他們倆的事我們現在插不上手。想開點,至少現在媽不會談論你跟霍哥之間的事情了,挺好。”

紀灼微微緩過神來。

他看向紀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女孩很快就要成年,已經不再是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麵跑的小姑娘了。

甚至,已經到了他當年承擔家裡責任的年紀。

“你今天先回去吧,不用擔心這裡,我會好好解決的,畢竟我現在也長大了,”

電梯叮咚一聲響,紀灼被紀暖推進了電梯,正在懵然之際,注意到女孩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

“哥,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東西吧!”

電梯門緩緩關閉,這場混亂卻又猛烈的戲劇也終於落下帷幕。

紀灼在樓下一個人平複了很久,找了張長椅坐下,後來又注視著紀華勇下了樓,確認紀暖和宋嘉莉兩人安全無恙,才徹底收拾好自己胡亂的情緒,乘車回到霍月尋的公寓樓。

天色已晚,一輪柳月掛上枝頭。

從樓下就可以看到,往常溫馨明亮的家裡一片漆黑,大概是霍月尋還在公司或者學校忙碌。

指紋解鎖,玄關換鞋,紀灼卸下了自己的滿身疲憊,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胃裡空空如也。原本說要去吃飯的,最後竟然什麼也沒吃就回來了。

還好沒把霍月尋帶去,不然不僅局麵尷尬,兩人還都得空著肚子……紀灼苦中作樂地想,順手摁亮了客廳的燈。

——室內一片大亮。

一道人影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對門口的響動無知無覺。

紀灼險些被嚇了一大跳:

“你在家?怎麼沒開燈?也不說話?”

聽到熟悉的聲音,霍月尋才像是一具被上了發條的機械玩偶一樣緩緩地轉過頭,他幽深的瞳眸中倒映出紀灼的身影,漸漸的亮了起來。

“小乖,你回來啦,”霍月尋輕聲說,“對不起,我忘了。”

霍月尋現在的狀態,明顯很不對勁。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紀灼抿住唇,緩緩地走到了霍月尋的跟前。茶幾上有幾道已經放涼的家常菜,兩副碗筷好好的擺放在那裡,也沒有人動過。

“……你一直都在等我嗎?”紀灼蹲下,捧住霍月尋的臉,“我跟你講了呀,今天可能要去跟媽媽她們吃飯,遲一點回來的。”

他甚至扯下了自己的高領毛衣,衝霍月尋指了指吻痕。

“你答應我讓我去的。”

霍月尋過了好幾秒才機械性地眨了眨眼。

“我知道,”他摟住紀灼的腰,聲音極輕,“我隻是習慣了做兩人份,就算你今天不回來吃也一樣。”

暖色溫馨的燈光從頭頂傾瀉下來,兩人依偎在一塊,空氣中卻似乎有某種情緒在湧動。

紀灼輕輕地“唔”了一聲,伸手輕輕地拍了拍霍月尋的後背,低聲問:“其實我晚上沒吃飽,我陪你一起再吃一點好不好?”

“……好。”

霍月尋緩緩地眨了眨眼,跟紀灼一塊從沙發旁站起來。眼看著紀灼柔和的神色,他安靜幾秒,突然開口。

“小乖,我剛剛得到了一個消息。”

紀灼抬起頭:“嗯?”

“我爸說,”霍月尋頓了頓,“他找不到我媽了。”

第88章

霍嚴清說,他找不到陳靜瑩了?

這是什麼意思?

“叔叔阿姨前段時間不是一起出去度蜜月了嗎?”紀灼有點茫然,“叔叔怎麼會突然找不到阿姨了,難道阿姨出什麼事兒了?”

不怪他聯想到這一點,網上不都說嗎,豪門家庭人人自危,無論是誰都會有被綁架的風險。而且陳靜瑩和霍嚴清的感情又這麼好。萬一有些人為了威脅霍嚴清把陳靜瑩綁架走了……這可是件大事啊!

“報警了沒有?這種事可不能拖,”紀灼簡直急得團團轉,立刻摸手機,“彆擔心,肯定可以找到的,你不要緊張。”

誰料,他還沒來得及點開電話頁麵,就被霍月尋拉住了手腕。男人將他整個納入了懷中,聲音輕輕的:“不用報警。”

紀灼一怔:“為什麼?你彆害怕那些歹徒,有我們人民警|察在,阿姨肯定會平平安——”

“因為,”霍月尋打斷他,語氣平靜而無波瀾,“我媽是主動離開的。”

紀灼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難以置信地轉過頭,與霍月尋對上了目光。

……

紀灼才剛剛離開沒多久,霍月尋就接到了霍嚴清的電話。彼時他正在廚房忙著晚飯,隨便點了接通就按了免提,把手機扔在水池旁。

霍嚴清極少給他打電話,小時候給他打電話還會警告他一些學習或生活的事,現在打電話通常都是因為陳靜瑩要他回家吃飯。父子兩人之間連一句多餘的寒暄都沒有。

“我今天沒空回去,”霍月尋眼皮都沒抬起,切菜的動作熟練流暢,“媽還有什麼問題的話我來回答,你把電話……”

“小瑩也不在你那?”霍嚴清打斷了霍月尋,語氣是他從未聽過的急促和緊張,幾乎是立刻就能讓人覺得事情不簡單,“她不見了,不在家,什麼東西都沒帶,隻帶走了一個背包。”

什麼叫做,“也”?

霍月尋手裡的菜刀一頓,鋒利的刀尖在案板上落下一道有些醒目的痕跡。

“你也給外婆他們打過電話了?”

“打過了,芭蕾劇團,她好朋友家,所有她有可能去的地方,”霍嚴清那頭傳來了一陣東西掃落在地的乒乓脆響,他的語氣憤怒又慌張,“所有的地方我都打過了,就是沒有她的人影!”

跟霍嚴清比起來,霍月尋明顯冷靜多了。

他抽了張餐巾紙,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你在我媽身上放的定位呢?失效了?”

“是她自己把東西拿了,還是綁架他的人做的?”

那頭沒說話,霍嚴清瘋狂地宣泄著自己的怒火,手邊有什麼就摔什麼。霍月尋光聽聲音就知道,他書桌邊那個價值連城的麋鹿擺件現在肯定已經碎的一乾二淨。

過了好半晌,霍嚴清才勉強冷靜下來,他壓抑著自己的喘息,聲音嘶啞:“定位器在家裡。手機裡的定位也沒動靜,顯示她現在在家。保鏢沒有看到任何綁匪,隋園周圍一乾二淨,怎麼可能會有一個歹徒飛進來?”

“家裡的監控顯示她是一個人走出去的,外麵的監控突然壞了,沒有記錄下任何畫麵。我不知道她現在去哪兒了。”

一口氣說完了這麼多內容,霍嚴清安靜了兩秒,突然冰冷地命令道:“你現在,立刻給我回來。”

霍月尋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

哪怕是霍嚴清和陳靜瑩兩個人鬨得最凶的時候,陳靜瑩都沒有玩過消失。現在的事態已經遠遠的超出了霍嚴清的想象,他開始無差彆地懷疑身邊的任何人,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不,或許他最懷疑的就是親生兒子。

霍月尋沒有在霍嚴清像是個一點就炸的炸藥包的時候跟他唱反調,開車到了隋園。剛到莊園內,就發現門口站了一大排戰戰兢兢、唯唯諾諾的保姆。

顧阿姨站在她們的最前麵,見到霍月尋時,立刻就迎了上來:

“月尋,你小心一點,千萬不要跟霍先生起什麼衝突。夫人今天早上出去之後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我們都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因為監控偏巧在這個時候壞了,家裡的車也沒人動過,所以先生剛剛在懷疑是不是你幫夫人……”

“霍月尋,你給我過來!”

霍嚴清匆匆從樓上下來,打斷了試圖提醒霍月尋的顧阿姨;他的臉色陰沉,眼眶通紅,普通的鰥夫肯定都沒他此刻癲狂,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那個對象?你什麼時候決定把她帶走的?她人現在在哪兒?”

被莫名其妙、接二連三地扣上幾頂大帽子,霍月尋看起來依然很平靜,他轉過身,對家裡的保姆傭人點了點頭,示意顧阿姨將他們先帶走:

“大家今天辛苦了,稍後三倍獎金會打到你們的賬戶上。”

旋即,他才扭過頭,對上霍嚴清猩紅且沒有理智的雙眼:“不是我。媽媽從頭到尾沒跟我講過一個字。你要我怎麼證明給你看?”

霍嚴清的喉結上下滾了滾,眼睛依然死死地盯在霍月尋的身上,像是在判斷他有沒有說謊。

“看夠了嗎?懷疑我是沒有用的,”

霍月尋坦然自若的回望過去,輕輕地歎了口氣,甚至伸出手拍了拍霍嚴清的肩膀,

“你要知道,媽媽不會把求助的希望放在我,這個跟你如出一轍的壞種身上。”

“……”

沒有搭理精神狀態不太正常的霍嚴清,霍月尋自顧自地上了樓,掃了一眼滿目瘡痍的家。

整個書房像是狂風過境一般亂得嚇人,所有的東西稀裡嘩啦地碎了一地,幾乎無處落腳,他站了幾秒,就往臥室的方向走。霍嚴清跟在他身後,有點想阻攔,卻又停下了腳步,任由他推開了房門。

刹那間,兩人對上了來自四麵八方的攝像頭。

空氣凝滯。

霍月尋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

霍嚴清立刻被這聲笑惹怒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霍月尋的跟前,冷冷地反問道:“你什麼意思?”

若是從前,還在上初中的霍月尋,大概沒這個底氣跟霍嚴清硬碰硬,但如今他已經抽條到了比霍嚴清還高的個頭,手裡也有了可以在霍嚴清眼皮底下瞞天過海的手段,所以他的神態平靜,臉上的笑意未散。

“沒什麼意思,我隻是覺得……”霍月尋語氣輕鬆,隨意打量了一番周圍的環境,“你真不愧是我爸爸啊,我想到但還沒做的事情,你早這麼多年就已經用上了。”

“不過,你既然都有監控了,怎麼不仔細看看,我媽給你留的東西不就在這兒麼。”

霍月尋走上前,從枕頭底下抽出了一封折好的信,遞到了霍嚴清的跟前。

“喏。”

看到熟悉的、屬於陳靜瑩的字跡,霍嚴清也沒有心思跟霍月尋再掰扯什麼了。他匆忙地接過信展開,連指尖都在顫抖。

霍月尋挑了挑眉,也站到他的身側,垂眸望去。

【我要走了。】

這是第一句。

筆跡濃鬱,帶著些許墨痕,似乎在紙上停留了許久。

【霍嚴清,請你不要找我,也不要再讓我見到你,不然我一定會死在你麵前。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年。這二十三年裡,我不知道自己真正活了多少天,我真的很後悔,以前被家給困住,後來被你給困住。

彆人總覺得我的日子是天堂一樣的生活,不明白我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可我就是覺得我生活在徹頭徹尾的謊言當中,我一直都在懷疑你,直到小月亮為了貓和彆人家的孩子起爭執的那一次,我故意沒幫小月亮,這才徹徹底底的揭開了你的真麵目,知道你從前對我所做的一切。】

筆跡越來越流暢,娟秀的字跡越來越狂放,大段大段的文字瘋狂地傾瀉在紙上。

【我想得沒錯,你確實騙了我一輩子。可我不知道我能怎麼辦,沒有人可以救我,我好像隻能永遠留在你身邊。我萬念俱灰,帶著小月亮到宜潯的那段時間,看著他就總是想到你,所以無時無刻不在遷怒於他。我甚至不能把他當成我的孩子,隻能把他當成我的仇人。

我很恐慌,我為什麼變成這樣了?我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喜怒無常的瘋子了?】

【作為一個母親,我罪該萬死。】

【但作為陳靜瑩,我恨你們所有人。】

流暢的筆跡終結於此。

紙張上,濺上了一滴眼淚。

【霍嚴清,所有的錢我都還給你了,我已經不欠你了。】

【小月亮,媽媽沒法愛你。媽媽對不起你。】

【再也不見。】

“……”

“她怎麼能這樣,她怎麼可以這樣!”

霍嚴清憤怒的咆哮幾乎響徹了整個房間,他抬起手就砸了手邊最近的東西,這封簡短的信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不可能,我不會讓她走的,我告訴你霍月尋,你最好快點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你彆想幫她逃跑!”

霍月尋安靜地凝視著那張紙上最後的字跡,沒有回應霍嚴清的話。

“能怪我嗎?這件事從頭到尾怪我嗎?!當初她弟弟無論如何都會被彆人騙,不是我當這個債主還會有彆人,她弟弟始終會欠這麼多錢,我隻是把債抓到了自己的手裡而已,這也能怪我嗎?!”霍嚴清發瘋一般重複,“是,我是設計了,可我有錯嗎?”

霍月尋依然沉默著,眼底倒映著陳靜瑩的筆跡。

小月亮,媽媽沒法愛你。

“快點告訴我她在哪兒!”霍嚴清的聲音森冷,甚至伸手抓住了霍月尋的衣領,迫使他直麵著自己,“你不是知道嗎,我們是一脈相承的壞種。”

“你今天不幫我,遲早有一天,你也會被你愛的人拋棄!”

第89章

被霍嚴清這麼大力地推搡,霍月尋依然無動於衷。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陳靜瑩或娟秀或狂亂的字跡上,長長的睫羽垂下遮住神色。胸膛中似乎有什麼情緒在胡亂地翻滾,說不清是悲傷、憤怒,或是心疼。

“彆問我了,爸,”霍月尋蹲下,將那封信撿了起來,輕輕吹拂掉上麵的灰塵,他的神態分外平靜,“就算你把媽媽抓回來又有什麼用呢,媽媽根本就不愛你啊。”

“……”

“不愛你”這三個字像是戳中了霍嚴清的死穴,他的身體在原地僵硬了兩秒,很快就暴怒地抬起手,一個重重的耳光眼看著就要甩到霍月尋的臉上。

霍月尋抬手截住了,握住他的手慢慢放下,尤嫌他氣得不夠一樣添柴加火:“她不僅不愛你,還不愛我。我們對她而言,比起家人,更像是人生中的汙點,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夠了!你給我閉嘴,給我閉嘴!”

霍嚴清整個人的身子都在搖晃,眼珠子瞪得簡直快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你說的好聽,刀子不落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你以為自己比我高明到哪裡去嗎?你以為這樣居高臨下地報複我很好玩嗎?我告訴你,這回旋鏢遲早有一天會紮到你自己身上!”

霍月尋恍若未覺地將信件撫平。

事實上,作為局外人,他早就看出來陳靜瑩想要離開。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猝不及防。若是他跟霍嚴清合力的話,找到陳靜瑩或許會輕鬆容易一些。

可他不打算這麼做。

作為陳靜瑩一生當中最大的錯誤之一,他不打算再次乾涉陳靜瑩的人生。

而且,無論陳靜瑩和霍嚴清接下來要怎麼樣,會怎麼樣,他都不會插手,隻會冷眼旁觀。

就像是他們一直以來對他的態度。

——隔岸觀火。

“不好意思,”霍月尋將紙張重新折好,不緊不慢地塞進了霍嚴清胸前的口袋裡,“爸爸,我好像很久之前就跟你說過,我不會像你一樣愚蠢。”

霍嚴清死死地攥著那封信,突然冷笑出聲:“是嗎?你不會以為你的對象真的能一直站在你身邊吧?”

“你真以為自己很聰明?以為自己裝可憐、裝單純,一直對他好,就能得到同情,能讓他永遠跟你在一起?”

霍嚴清步步緊逼,死死地盯著霍月尋的雙眸,像是要將他拉下水似的,時時刻刻都在嘲諷他的天真,

“我早就說過很多遍了,真正害了小瑩的人不是我,而是她那個弟弟。可是有人相信我的話嗎?所有人都把這筆帳算在我的頭上。我把我的一切掏心掏肺的給了小瑩,可是她不要。”

“你把你的一切都掏出來給你那個對象,你不看看人家需要你嗎?你自以為是地為他做了那麼多好事,可是傳到他耳朵裡會變成什麼樣?”

雕蟲小技,挑撥離間。

霍月尋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扭過頭不看霍嚴清的雙眸。可緊接著的一句話,如同雷霆一般炸響在他的耳畔:

“你覺得,他會不會認為,是你誘惑他爸爸去賭博的?”

“……”

霍月尋轉過身,那張平靜而古井無波的臉上顯出了滔天的怒火。他冷冷地看向霍嚴清,一字一句地質問:“你、要、乾、什、麼!”

“不需要我乾什麼吧,”看見霍月尋承載了自己的壓力和怒火,霍嚴清反而冷靜了下來,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你做的這些事情,都不用添油加醋,原封不動地說出來,就會把所有人都嚇跑的。”

“所以你還不明白嗎?你是我兒子,你跟我是一樣的。今天你幫了我,明天我也會幫你。”

“……”

霍月尋背過身,避開了霍嚴清的視線。

他深吸了一口氣,反問道:“即使,陳靜瑩時時刻刻都想著在你麵前自殺,你也要把她抓回來?”

霍嚴清停頓兩秒,漠然回答:“我不會讓她有自殺的機會的。”

秋夜的空氣冰涼寂靜,月色如水,沉默地橫亙在父子兩人之間。

霍月尋大步往前走,平靜地撂下最後一句:

“你做夢。”

……

“那,叔叔阿姨現在是要,離婚嗎?”

紀灼有點揣摩不定霍月尋如今的想法,可父母感情不和這件事,無論是誰都高興不起來吧,“我知道你擔心……但這畢竟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矛盾,我們不好插手。你不要因為這些事情影響你自己的心情好不好?”

猶豫兩秒,見霍月尋還是沒有反應,紀灼又添了一句:“其實,我晚上沒有跟我媽他們吃飯……”

聽到紀灼說自己的事,霍月尋立刻回過神來。他掃了眼桌上冷掉的菜肴,抬手就要把這些蔫巴巴的食物扔到垃圾桶裡:“為什麼沒吃飯?這些東西你彆動,我去給你做些新的——”

“不用,這些已經很好了!”紀灼打斷了霍月尋的動作,連忙捧住他的臉,“因為我爸突然出現在醫院了……”

霍月尋猛地抬起眼:“你爸?!”

“嗯,”大約是沒料到霍月尋的反應會這麼大,紀灼有點茫然,“怎麼了嗎?你知道的呀,他的假肢還是你幫忙配好的。”

霍月尋也意識到自己有些應激了,他緩了兩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沒什麼。我隻是,還記得他傷害了你和阿姨,對他有一點偏見。”

“你也這麼覺得吧,”紀灼的喉結上下滾了滾,纖長的睫羽垂下,不受控地歎了一口氣,“雖然我今天聽他說了一些話,從前的那些事情,似乎不能完完全全地怪在他頭上……可他當時從沒說過。某種程度上,誤會也是一種傷害。”

“傷害就是傷害,既然已經有了,就沒有辦法當成無事發生了。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毫無芥蒂地接受我爸。”

“不過,我跟你一樣。他們的事情交給他們自己解決,我既沒有辦法替我媽原諒他,也沒有辦法替我媽繼續恨下去。”

“你說對不對?”

“……”

霍月尋恍然回過神,抿唇露出一個微笑:“嗯。”

他深深地注視著紀灼,滾燙的熱流似是要從胸膛中漫溢出來。

誤會也是傷害。

發生了,便沒法毫無芥蒂。

“我相信,我們之間,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

這兵荒馬亂的一兩天表麵上是過去了,但洶湧的波濤衝刷過後,還是容易留下一地破敗的殘垣斷壁。紀灼最近就明顯感覺到霍月尋受到了他父母這件事的影響,因為他經常在接電話,在跟父親討論有關母親的事情簡直就是在壓著火氣辯論,而且每次接完電話時,心情看起來都不太好。

紀灼想要安慰他,可是自己手頭也有一大堆的事情沒做。

宋嘉莉和紀華勇兩人還尷尬著,所幸有個紀暖在其中幫忙斡旋。除了畫室裡的工作,學校裡的畢業設計和畢業論文也越來越緊迫……

而且,水韻青天的第四輪還正式開始了。

百忙之中,霍月尋依然抽出了時間送紀灼到了封閉競賽的場所。看著霍月尋忙前忙後搬行李整理東西,紀灼的心裡有點過意不去,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

“對不起,這段時間太忙了,都沒什麼時間跟你在一塊……”

霍月尋放下手裡的東西,用手背貼了貼紀灼的側臉,微笑道:“沒關係的呀小乖,忙是很正常的呢。隻要你每天高高興興的,不要太辛苦,我就再幸福不過了。”

周圍全都是來參加水韻青天的美術生,多多少少對彼此都有點了解。尤其是紀灼在前兩次的活動內交出的作品一鳴驚人,大家基本都認識他。這會兒看到他跟一個男的來往這麼親密,都忍不住偷偷看過來。

霍月尋發現這些暗中窺視的目光,停頓兩秒,還是善解人意地撤回了自己的手,給紀灼留了充足的麵子。

“那我先走啦,”他說,“小乖一個人在這裡要記得好好吃飯,等結束了我來接你,好不好?”

紀灼接過行李箱,目光澄澈:“好。”

門口簽完到點完名,所有人都按照房卡找到自己的房間。不過,紀灼發現自己的房卡似乎和彆人的不太一樣,黑金色的燙金卡片,顯示他住的是頂樓套間。

他去詢問了跟隊老師,得到的回複是,由於酒店內有另外一家公司在搞活動占據了普通房間,他們隻能額外定了一個套間分給學生們住,紀灼剛剛好抽到了。

最關鍵的是,不論是葛子宏、宋邁,還是喬家駿,三個人都在上一輪最後被淘汰了,能走到這裡的隻有紀灼一個人。他可不知道隨機分配來的舍友會是誰……

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但很快就又被他否定了。

不會那麼巧吧。

雖然參加這個活動不可避免的要碰見魏季青,但也不至於,那麼多人裡,剛好分到他們兩個人做舍友吧?

電梯發出叮地一聲,紀灼推著行李箱走到套間門口,刷了房卡。“滴滴”兩聲,房門應聲而開。

窗簾拉著,房間昏暗。

沙發上,好整以暇地坐著一個男人。

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他微笑著轉過頭,推了推鼻梁上的銀絲眼鏡。

“你終於來啦,”魏季青說,“我等你好久了。”

第90章

幾乎是瞬間,紀灼生出了一種掉頭就走的衝動。

他倒沒有那麼討厭魏季青,可現在他都已經跟霍月尋在一起了,跟這樣一個……或許可以說是對他有非分之想的人住在一塊兒,總覺得怪怪的。

萬一魏季青說一些容易讓人誤會的話,或是做出一些容易讓人誤會的動作,霍月尋豈不是要難過死?

“彆著急走啊,”

魏季青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看向紀灼的目光裡帶上了幾分令人同情的委屈,“好歹我們也是朋友,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

紀灼沉默兩秒,很想說確實,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還是把話壓了回去:

“我沒彆的意思,隻是覺得跟你住在一起可能會不太習慣,所以我想問問有沒有人能跟我換個房間。你彆介意。”

“可我們隻是共用一個客廳而已,又不是睡在同一張床上,你不用擔心不習慣的,”模樣俊美而妖孽的男人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走到了紀灼的跟前,語氣溫和又可憐,“說實話吧,這個套間確實是我額外升級的,就是害怕你不願意跟我靠得太近。可我實際上真的沒有惡意啊,我隻是想你能住得更舒服一點,也能更好的比賽。”

“你上次幫了我,我就算是再怎麼沒素質沒底線的騙子,也對你心有感激。你不要擔心我對你做出什麼不好的事,行嗎?就當我是為了報答你。你如果不想見到我,我離開就行了。你自己好好的住在這兒……”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魏季青卸力似的歎了口氣,從一側拿起自己的行李。紀灼猶豫片刻,果然還是心軟了,不好意思把他趕出去。

在魏季青即將拖著自己的箱子走到門口時,紀灼看了一眼分割開的兩間臥室、比普通房間更加舒適的配套客廳、衛生間,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那你要睡哪一間?”

魏季青的腳步在門口停下。

過了兩秒,他轉過身,看向紀灼時,目光雀躍而乖巧:“哪一間都可以,你剩下的給我就行。”

既然他都已經這麼說了,紀灼也沒跟他客氣,選了個看起來順眼的房間把自己的行李箱推了進去。

柔軟的地毯,整潔的床鋪,純木打造的書桌,還有配套的小冰箱、茶具。環境很好,可紀灼心裡始終懸著一塊大石頭。

在他猶豫要不要給霍月尋打個電話報備詢問一下的時候,門突然被敲響了。

擰開把手,立刻就對上了魏季青的眸。

“這是你這間臥室的鑰匙,隻有一把,給你。你鎖上了,我不會從外麵進來的。”

說這話的男人目光澄澈而認真,紀灼停頓兩秒,接過他手裡的東西:“謝謝。”

想一想,也沒必要這麼警惕和提防。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魏季青還能對他做些什麼?再說了,他才剛幫過魏季青沒多久,也不至於這麼快就上演農夫與蛇的故事吧。

“你好好比賽吧,”魏季青笑了笑,鏡片的反光一瞬而過,遮住了他眸下閃爍的底色,“等比賽結束,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不會又是什麼表白吧?

紀灼毫無興趣地後退了一步,直截了當地將他的話茬堵上,極敷衍地應付道:“謝謝,不用了。還有彆的事嗎?沒有的話,我要跟我對象打電話了。”

魏季青立刻後退了一步,比了一個“OK”的手勢,彬彬有禮地離開了紀灼的視線。

因而,紀灼也沒有注意到他口袋裡的手機屏幕亮了亮,攝像頭抓拍下了一張照片。

……

汽車飛速疾馳在城市高架上。

霍月尋倚在後座上閉目養神,忽然聽到叮咚一聲,點亮鎖屏,發現是一條帶圖片的信息。

肯定是什麼無聊的垃圾短信。他隨意地掃了一眼,剛要熄屏,目光卻突然死死凝住。

圖片上是紀灼的行李箱。

——【當我把你做的一切都對他和盤托出的時候,你還會像你說的那麼幸運嗎?霍少爺,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魏季青。

這個人,肯定是魏季青。

……這個賤人是什麼意思?

自己過得不幸福,所以要來毀了他的好日子,是嗎?世界上怎麼有這種人,怎麼有這種人!他怎麼好意思跟小乖待在同一個空間,怎麼有臉以公謀私跟哥哥住在一起,怎麼可以在紀灼的麵前掀開他的一切!

眼底逐漸染上猩紅,指尖止不住地顫抖著。霍月尋的唇線拉直,立刻去翻自己的通訊錄。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撥出電話,屏幕就突然顯示小乖來電。

他立刻摁了接通。

呼吸沉寂了幾秒,那頭還是沒有說話。霍月尋的心緩緩沉到了穀底。

“小乖,我——”

“月尋,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同時開口,兩人又同時掐斷了話頭。頓了頓,還是紀灼率先道:“那個,還是我先說吧,我覺得這件事還挺重要的。”

霍月尋的手心全是汗,冰涼而黏膩的觸感似乎從指尖攀爬上他的全身。他的臉色蒼白,懸而未決的宣判即將如斷頭鍘一樣高高落下。

隻是短短的幾十分鐘沒見,世界就變天了嗎?魏季青的動作還真快啊,一下子就煽動紀灼來找他算賬了。

他無聲地慘笑了一下,啞啞地壓低了聲音:

“好,你說。”

“因為酒店房間不夠,所以我跟魏季青分到了同一個大的套間……不過你放心,我會跟他保持距離的!”

紀灼停頓兩秒,像是在判斷霍月尋有沒有吃醋或是生氣,又小聲地補充道,“我是個有原則的男人,我不會趁著老婆不在的時候,給彆人機會或者找、找小三的。”

“……不知道為什麼,這話說的有點像是渣男發誓。但我是認真的!這次的活動不允許帶家屬過來,而且你也很忙,不然我們肯定自己找房間住了。現在這個情況的話……隻要我有空就給你發消息或者打視頻好不好?”

紀灼的語氣小心翼翼。

霍月尋緩緩睜開眼,有些怔愣。

魏季青恐嚇得那麼厲害,原來並沒成功跟紀灼攤牌麼?或者說,他的小乖,真的這麼相信他。

眨了眨眼,劫後餘生的狂喜才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說不清額角的到底是汗還是淚:

“好……那你不許跟他說話,不許跟他靠得太近,也不可以讓他碰到你。”

霍月尋的話明明是很霸道的,但此時此刻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卻莫名的帶上了些許委屈和撒嬌的意味。紀灼拿他這種時候最沒辦法,幾乎立刻就毫無原則地答應下來。

兩人又聊了一段時間,紀灼就掛斷了電話收拾行李了。他沒有太多的空餘時間,很快就下樓找指引老師了解活動流程了。

這次封閉競賽一共要進行三天,所有人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一副作品,並且最後交於組委會進行匿名評選。

畫幅的內容很多,完成的難度和壓力都會很大。一旦宣布開始作畫,所有人都幾乎不會停下來。結束之後,大家基本都累得頭暈眼花,沒什麼交流的力氣。

所以事實上,即使紀灼跟魏季青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兩人也沒什麼交流的機會。紀灼每天晚上按時按點地給霍月尋打一會電話,讓他放下心來。

就這麼一直熬到了第三天的傍晚,當指導老師宣布作畫時間停止的那一刻,紀灼落下了修飾的最後一筆。

他的身體微微後仰,看著自己眼前這副作品,徹底卸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所有人都魚貫而出,準備回自己房間收拾行李離開。

紀灼也不例外,在回去的路上,他甚至還撥通了霍月尋的電話。

“我結束了,馬上就——”

套間的大門打開。紀灼抬起眼,注意到魏季青已經快他一步坐在沙發上,擋住了他回房間的路。跟三天前一樣,魏季青的臉上帶著神神秘秘的微笑,已然恭候多時:

“你終於回來啦。”

“嗯,房間鑰匙我已經放在桌上了,還有什麼事嗎?”

紀灼跟魏季青說完,低頭溫聲囑咐完電話那頭的霍月尋,“我等下跟你聊……”

魏季青站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到了紀灼的跟前:“不用等下聊。”

“我前幾天說要告訴你的那件事,剛好跟你的對象有關,也可以讓他來聽一下嘛,”魏季青的笑意不達眼底,唇角微微彎起,“是不是,霍月尋?”

“……”

巨大的恐懼重新衝上了頭頂。

怎麼可以這樣?

怎麼能這樣?

霍月尋的臉色唰白,他立刻想大喊著讓紀灼快點離開那裡,不要聽魏季青亂說。他相信紀灼肯定會聽他話的。可轉瞬間,另外一個念頭席卷上了心頭。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紀灼遲早會知道的。

不管是給紀華勇、宋嘉莉打錢,還是有關莊王晉的事。不是魏季青,也會有另外一個人告訴紀灼。

難道,他不想知道,紀灼會有什麼反應嗎?

霍月尋沉默了。

“你有什麼事就趕快說吧,”紀灼警惕地後退了一步,“我還有點事兒,沒空在這兒待太久。”

“好,”魏季青也沒拖遝,眸光閃爍了兩秒,拋出了一個重量級炸彈,“你知不知道,你爸爸當年賭博,可能就是被霍月尋誘惑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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