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這句話,比起祈求,更像是一種威脅。背後的潛台詞很簡單。
什麼時候你不愛我了,我就去死。
如果你不愛我了。
我就去死哦。
這是隻有極端的瘋子才能說出來的話,說這種話的人無知而幼稚,完全忽略了生活中、世界裡其他可以留戀的事情,把自己的人生依附在虛無縹緲的愛上,靠傷害自己的身體來博取他人的心疼,博取他人的關注。
此時此刻,輕描淡寫著把這句話說出來的人,卻是外表俊逸而冷靜、眉眼彎彎的霍月尋。
他也確確實實做過這樣的事情。
初中那時。
紀灼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他是其中最狂熱的追隨者,可卻不是唯一一個。就算靠著紀灼的同情得到了補償,跟他兩個人出去玩,這種快樂也隻是曇花一現。紀灼回到自己的班級裡,身邊自然而然地圍上來一圈同學,他也成了不起眼的一個。
等到紀灼再度被同學們約著出去打籃球時,他這個對籃球一無所知的人,隻能傻傻地抱著衣服站在一群人的身後,看著他們圍在紀灼的身邊笑得開懷,熱熱鬨鬨。
一整場下來,所有人都玩的很高興,除了牢牢盯著紀灼的霍月尋。
——哥哥對彆人笑得好開心。
——他們約定了明天還要過來一起玩。
——好多人想跟他勾肩搭背。
——哥哥今天沒有來得及跟我多說兩句話。
扭曲,陰暗,怨恨,愛意。
為什麼紀灼要選擇他們?
明明跟自己才是天下第一好。
怎麼才能讓紀灼不再注視著他們?
怎麼才能讓紀灼隻注視著自己?
怎麼才能讓紀灼的眼裡隻剩下自己?
那時的霍月尋站起了身,沒有思考出所以然來,隻是憑著本能在行動。他自顧自地環視了一圈四周,找到了一塊尖銳的石頭。
下一刻,在眾人中場休息準備繼續的時候,一聲微弱的呻|吟響起,滿頭大汗的紀灼突然注意到了什麼,猛地扔掉了手裡的球,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小月亮的身邊跑過去。
真是沒素質,誰把這麼堅硬的石頭到處亂扔,搞得小月亮一腳踩空,整個膝蓋撞得鮮血淋漓的。紀灼皺起眉:“有沒有事?腿疼不疼?”
“……”
一點都不疼。
霍月尋笑起來。
瘋狂到好似千萬朵染了墨的玫瑰砸下來的重量。尖利的刺和妖豔的花瓣同時綻開,在人的心上剜下一道道似血似露的傷痕。
紀灼不知道霍月尋為什麼會生出這麼極端的想法,但反應過來的第一瞬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在說什麼傻話!”
唇瓣上覆蓋著一層滾燙掌心的觸感,細細密密的汗珠滲出來。霍月尋能感覺到紀灼的緊張,過了好幾秒才眨了眨眼睛,輕輕吻了一下他的掌心。
跟紀灼茫然且震驚的神色相比,霍月尋看起來顯然正常乖巧多了。好半晌,他彎了彎眼睛:
“沒有說傻話。我隻是在……開玩笑呢。”
從見到宋嘉莉的第一麵開始,霍月尋就已經有預感,她會成為自己跟紀灼在一起最大的阻礙之一。果不其然,即使現在紀灼已經接受了他是個瘋子的事實,宋嘉莉的這句話,卻輕輕鬆鬆地將他和紀灼的關係打回了原形。
最善良最孝順,甘願放棄自己的前途來給母親治病、讓妹妹上學的青年,在得了肺腺癌的母親和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同性愛人之間,會選擇哪個?
不需要旁觀者,霍月尋自己就能心平氣和地將這道選擇題做出來。
可他並不害怕。
他知道紀灼一定會選宋嘉莉,可紀灼也不一定會拋下自己。
紀灼舍不得的。
紀灼怎麼舍得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啊。
“這種玩笑以後不可以亂開了,不管怎麼樣,生命都不是可以用來開玩笑的事情。”
紀灼蹙起眉,想到自己收到宋嘉莉診斷報告時的那一夜,巨大的不堪和負麵記憶鋪天蓋地地湧來,他花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壓下去:
“要避讖,知不知道?!”
這還是霍月尋第一次看到紀灼露出這麼強硬的一麵,很快,他就乖乖地低下了頭,一副受到了驚嚇,極其委屈可憐的模樣:
“對不起……我知道了,我剛剛隻是情緒一下子上來了控製不住,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這麼說了。”
“可不可以不要生我氣。”
“哥哥……”
紀灼冷下來的臉被這兩句撒嬌似的求饒輕而易舉地撬動了,尤其是最後一句。
沉默了兩秒,他妥協地歎了口氣,捧住霍月尋的側臉,四目對視。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這件事確實有點難解決,但是你彆擔心,其實這種情況不止出現在我們家,我看網上好多帖子都有……”
他當然不會當著紀灼的麵再說了。
綁架一樣的威脅,隻會讓紀灼感到厭煩和不快。他隻是想讓紀灼舍不得他,想要把自己牢牢地拴在紀灼身邊而已。
更何況,他的手頭還有籌碼。
對宋嘉莉逼迫二人分手這件事,霍月尋並沒有那麼膽怯。隻是,他剛要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就忍不住眨了眨眼,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
“網上?很多人跟我們一樣?”
“嗯。網上很多的。”
“通俗來說,這種情況叫做……”
紀灼思考了一會,認真地說:“‘婆媳關係不和’。”
“……”
霍月尋一頓,張了張唇。
“你不是不好,不是條件不好,是太好了,我媽沒有辦法接受,她不想讓我們這種‘胡鬨’耽誤了彼此,”紀灼歎了口氣,“發生這種事,我有很大的責任。我之前就不應該瞞著我媽,一直逃避到現在。不然她早就已經接受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吃軟不吃硬的人。”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懸到高空的心被輕柔地捧住,可誰知道它有沒有避免跌落粉身碎骨的命運。
霍月尋彎起眼,決定享受當下這一刻被紀灼護在懷裡的感覺:
“好哦。”
“我相信,哥哥一定不會讓我受委屈呢。”-
從上次,霍月尋不計前嫌地幫紀暖解決了趙林那件事開始,紀暖雖麵上不顯什麼,卻實實在在地接受了霍月尋當自己的“嫂子”。在醫院的這個周末,她幾乎跟宋嘉莉說儘了他的好話,口水都快說乾了才一步三回頭地回學校。
宋嘉莉依然是一副冷硬至極的樣子。可當她知道霍月尋幫了紀灼又幫了紀暖時,心底沒有半分動搖是不可能的。至少,紀灼聽護工阿姨說,宋嘉莉的模樣顯然沒有第一天那麼嚇人了,隻是臉色依然有些憂愁,像是無時無刻不在思考。
紀灼覺得應該給她一點緩衝的時間,也沒過去討嫌,隻是老老實實地學習、乾活。
直到國慶調休的周末,紀灼接到了唐英軒打來的電話。
“灼哥,最近過的怎麼樣啊!前段時間我妹在醫院開刀,折騰了半天又轉院,所以忙到現在才有空,”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幾乎立刻就把紀灼拉回到了好幾年前、他跟唐英軒還做同桌的時候,“你大四已經沒課了吧,要不要出來吃飯?”
唐英軒的成績從初中的時候就不是很好,跟輾轉到京雲讀書的紀灼不一樣,他中考沒考上高中,直接去上了宜潯本地的專科學校,現在已經畢業了。
紀灼家裡最困難的那段時間,他都沒有放棄跟紀灼聯係,雖然自己家裡也並不富裕,但卻儘力支持,所以兩人到現在都時不時聯係。
“現在妹妹身體恢複了嗎?”紀灼說,“我這幾天有空,看你。”
霍月尋端著夜宵從不遠處的廚房走了出來,聽到紀灼在跟朋友聊天,乖巧地在他身邊坐下,捧著臉仰望著他。
“恢複得能跑能跳的!我也都有空,乾脆就明天好了!”唐英軒有點興奮地說完這一句,很快就蔫巴了下來,“不過,灼哥,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被我結結實實地坑了。”
紀灼茫然:“?”
唐英軒猶猶豫豫地開口:
“上次在青莧灣那邊的醫院裡,我碰到了宋阿姨,那會兒我剛好在跟我妹聊你朋友圈談戀愛的事,可能不小心被宋阿姨聽到了……”
原來如此。難怪呢,宋嘉莉莫名其妙地把紀暖從學校叫回來。
“沒關係,”紀灼頓了頓,“遲早的事情,你不用自責。”
唐英軒立刻雀躍起來:“那就好,謝謝灼哥!你明天大概能空多少時間,要不咱們去球場打球吧?自從你不在宜潯,你都不知道我每天有多無聊,我都……”
他一開口,便跟開閘放水一般停不下來,就這麼絮絮叨叨地聊了許久,兩人才終於掛斷。
看到身邊的朋友很開心時,這種純粹的快樂是會傳染的。紀灼的臉上也情不自禁地帶上了些許笑容。不過很快,他就對上了霍月尋彎起的眼睛。
“小乖,”霍月尋在他的身側坐下,聲音含笑,“你剛剛在跟誰打電話呀?”
“唐英軒,”紀灼如實回答完,才又補充道,“你應該不認識,他是我初中同學,跟我做了三年的同桌。”
“哦~”
霍月尋拉長了尾音,歪了歪頭,眸中的神色閃了一瞬:
“那,他是你以前,關係最好的朋友嗎?”
第82章
是不是關係最好的朋友?
應該是吧。
初中三年同桌的交情,在困難時主動伸出援手的慷慨,長大之後還時不時聯係的關懷……沒多想霍月尋為什麼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紀灼眨了眨眼,順著本能開口:“他確實是我最好的朋友。”
刹那間,霍月尋的眼睛用力地眨了眨。
像是有什麼情緒蘊藏在其中,卻無法傾吐出來。
直到紀灼思考了一會,不慌不忙地將下半句話補全:“——之一。”
霍月尋頓住,抬起眸盯著他看了幾秒。
好像吊到最高點的跳躍栓上了蹦極繩,隨著巨大的失重感降落到最底點,卻又隨著“砰”地一聲慢慢回旋,彈回半空之中。
“小乖,”
霍月尋彎起眼睛,抬手裹上了紀灼的肩膀,整個人就像是一條冰涼的蛇一樣攀扶而上,溫熱的吐息和呢喃像極了吐信子,
“怎麼可以用這麼模棱兩可的答案敷衍我。”
“你這是作弊哦。”
紀灼隻感覺自己被碰到的地方癢癢的,對霍月尋幾乎將他吞噬下去的眼神和動作一無所知,誠實地撓了撓頭發:“沒有呀。我說的是實話,沒有敷衍你的。其實,我以前朋友挺多的,大家人都很不錯,但是跟我玩得最好的,除了唐英軒之外,還有一個……”
他抬起頭,眼睛亮了亮:“我跟你說過的。他的名字也叫小月亮。”
霍月尋的唇瓣上下動了動,胸膛像是收緊了。
“我記得,”他笑著說,“我當然記得這個人。”
“他當時被班裡的人欺負,後來一直跟在我身邊,他不像我彆的那些朋友大大咧咧吵吵鬨鬨的,他很乖,有的時候跟個小姑娘一樣,”紀灼陷入了回憶,說著說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所以,他在我朋友裡顯得鶴立雞群。我媽之前還懷疑,我是不是跟這個小月亮早戀了呢。”
霍月尋彎了彎眼,順著紀灼的肩膀一路往上親。這種觸感極癢,可紀灼全身心都沉浸在過去的事情裡,竟然也就任由霍月尋動手動腳。
他今天穿了一件長袖衛衣,這會已經脫得隻剩下一半了,光潔而赤裸的肌膚大剌剌地露在空氣中,漂亮起伏的薄肌覆在身上。
“所以呢,”霍月尋低哄似的開口,“你有跟他早戀麼?”
“當然沒有,我那個時候滿腦子隻有籃球、畫畫,遊戲,”紀灼搖搖頭,眉心慢慢地蹙起來,“唐英軒他們倒是早就談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女朋友總是聊到小月亮……反正,他們後來對小月亮的偏見還挺大的。”
霍月尋徹底將紀灼身上的衛衣脫掉。
他握住紀灼的腰,將人推倒在沙發上,俯下身從鎖骨開始往中間親。滾燙炙熱的呼吸經過脖頸,一直落在了胸膛的正中央。
聽到心臟有力的震響,他笑道:
“是嗎?”
“我們那些男生都不修邊幅,打完球整個人身上都是汗,有的時候還吵吵鬨鬨的,”紀灼眨了眨眼,忍不住彎了彎腰,有意識地避開霍月尋落在身上的吻痕,“跟我們比起來,小月亮又乾淨又安靜,據說穿的衣服鞋什麼的也很講究,好多女生都喜歡他呢。”
“唔……月尋,能不能彆——”
“彆怎麼?”
霍月尋挪開落在紀灼腹肌上的唇,一臉無辜,“不可以嗎?”
紀灼咬住下唇。
“小乖,我已經好久沒有親過你了……我知道你最近每天都很忙,所以,讓我幫你好不好?”
“……”
紀灼悶著頭,約等於同意了。
霍月尋眉眼彎彎地笑起來。
繼續手上的動作的同時,還不忘問紀灼後麵的事:“後來呢,他們對小月亮的偏見大,你是怎麼看的?”
“我……”
滿心滿眼都是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紀灼出口的話斷斷續續,“我後來……他們就……”
後來怎麼樣來著了?
萬千思緒稀裡糊塗地打了結,就這麼不聲不響地球成了一團沒有頭緒的毛線。紀灼自暴自棄地捂住了臉,掩蓋住自己從鼻腔中逸出來的呻|吟。
“下次、下次再說吧……很臟!霍月尋你彆……”
“沒有哦,”霍月尋相當賣力、相當乖巧,“一點都不臟呢。”
“……”-
被某人故意打了個岔,接下來的話自然也就沒說完。熱騰騰的夜宵冷了又熱了一遭才吃完,折騰一通已經到了大半夜。
紀灼感覺自己按照這個模式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診斷為“縱欲過度”,可霍月尋看起來卻很精力旺盛的樣子,尤其是他的服務意識很強,都不需要自己幫忙。紀灼有點鬱悶,洗漱完就悶頭睡覺了。
次日醒來時已是將近十點,跟唐英軒約定好的時間已經沒剩下多少了。紀灼念著霍月尋最近也很忙,就沒麻煩他幫忙送,自己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趕到了兩人相見的地點。
京雲的消費實在是太高,所以兩人找的隻是一家普通的中餐館,周圍都是熱熱鬨鬨的煙火氣。四四方方的桌子一張接著一張,全部都擠滿了人。
紀灼環視了一圈四周,沒看到唐英軒的人影,正有點納悶的時候,卻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顆熟悉的腦袋從一側冒了出來。
“灼哥!!”唐英軒大笑道,“好久不見!”
紀灼也笑了,回摟住唐英軒的肩膀:“好久不見。”
唐英軒沒提他突然談了個男朋友這件事兒,好像一點都不介意。
兩人找了張桌子,坐下開始點菜。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飯量都大,不一會兒那火紅鮮豔的大盤菜就一道接著一道的往上堆,幾乎擺滿了整張桌子。
為了解辣,唐英軒倒了兩杯啤酒,一杯給紀灼,一杯給自己:“灼哥,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坐在咱們倆後麵的劉毅,他每次跟我們吃飯都要劈劈啪啪跟一個豌豆射手一樣吐椒殼!哈哈哈哈哈……”
紀灼的酒量很好,喝這種啤酒是不會醉的,拿起來大大方方地乾了一口,臉上也忍不住帶了點笑意:“記得。”
劉毅也是當時玩的比較好的兄弟,他打籃球很猛,偏偏還戴著副眼鏡,偏好懸疑推理小說。說起來,也正是他第一個對小月亮不假辭色。
“我還記得,你和劉毅那個時候都談了戀愛,你們女朋友總是提到小月亮,”紀灼笑說,“搞得你們兩個對他的態度都怪怪的……”
紀灼本以為唐英軒會笑著附和這句,卻沒想到麵前的人突然抬起了頭,臉色變得有些難以言喻。
“灼哥,你從哪兒聽來,是因為女朋友,所以我們才對他態度不好的?”
“?”
紀灼的筷子一頓,茫然道:“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雖然我們那個時候年紀還不大,但是也不至於那麼幼稚,為了女朋友跟彆的男的說兩句話就爭風吃醋吧?畢竟你的那個小月亮又沒有撬牆角。”
唐英軒看起來有點生氣:“我們對他態度不好,是因為他這個人有點離譜啊。他跟我們女朋友說什麼,我們整天隻想著打球,讓我們多花點時間跟女朋友相處!”
“……”
紀灼抬起筷子,自從他跟霍月尋談戀愛、不再是單身貴族後,他的思維方式也跟著變了:
“多跟女朋友相處……這話難道有什麼毛病嗎?”
唐英軒一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立刻補充道:“關鍵是他的下一句!你知道他緊接著說什麼嗎?他讓我們少打球,少跟你來往!”
“?”
紀灼一怔:“……少跟我來往?”
“對啊!不過他如果隻說這一句也就罷了,我們隻當他是在開玩笑。真正覺得這個人有點恐怖的時候,還是那一次籃球模擬賽。”
“……”
唐英軒嘖了一聲,忿忿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打到下半場的時候,他突然被一塊石頭絆倒磕破了膝蓋,你慌慌張張地下場換替補,把人帶去塗藥了?”
紀灼點頭。
“我本來也挺生氣的,不知道是誰這麼沒素質,但後來劉毅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下那塊石頭、他腿上的傷口,告訴我,他就不像是正正經經摔倒的。普通摔根本摔不成那樣,除非……”
紀灼忍不住追問道:“除非什麼?”
唐英軒重重地放下了手裡的杯子,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他故意的。”
看著紀灼陷入了沉默,唐英軒還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忍不住往他的方向湊了湊,語氣很認真:
“灼哥,就算你懷疑劉毅的判斷,也總該知道我們倆的為人吧。我們當時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想過去看看情況,卻發現這小子在醫務室,一抬頭死死地盯著我倆,感覺跟很恨我們一樣。”
紀灼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恨’你們?”
即使過了這麼些年了,唐英軒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還是忍不住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
“對。就是恨。”
充滿消毒水的狹窄醫務室內,一個頭發長長、臉色陰鬱的少年躺在病床上,半邊膝蓋骨摔得鮮血淋漓,他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隻是伸出蒼白纖細的指尖,隔著一厘米的距離,輕輕地停在另一個趴在床邊熟睡的少年臉上。
當發現有外來者闖入的瞬間,他身上的幸福和安寧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怨恨和不屑。
那時候的唐英軒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能從他的眼眸中讀出充滿惡意的文字。
你們憑什麼跟我搶。
……你、們、怎、麼、還、不、死。
第83章
憑什麼跟我搶。
憑什麼要過來打擾我們。
憑什麼你們可以博取他的注意力。
好煩。
好煩好煩。
好煩好煩好煩。
怎麼還不死啊。
都去死吧。
除了紀灼以外的人,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如有實質的惡意鋪天蓋地地湧了出來,唐英軒他們從來都沒有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過這樣——堪稱怨毒的表情,頓時就被嚇得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氣勢洶洶地衝上前,熱血上頭似的想要問個明白。
但是才走沒兩步,他們的腳步聲就將趴在床邊睡著的紀灼給吵醒了。
少年柔軟白皙的側臉被壓出一道醒目的紅痕,柔順的發絲淩亂地從耳後垂下,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昨天晚上打了會遊戲,一不留神就睡著了……你怎麼樣啦?腿有沒有好一點?”
說完這一句,紀灼勉強清醒了一些,餘光瞥到了一側的唐英軒和劉毅,語氣帶了點驚喜:“哎,你倆怎麼過來了?比賽打完了嗎?結果怎麼樣啊?”
唐英軒二人被打了個岔,下意識地回複道:
“啊,打完了,我們已經贏了。”
前後不過是說了兩句話的功夫,但等唐英軒再次轉頭時,小月亮臉上既陰鬱又怨毒的表情已然消失不見了。
少年的頭發垂下,整張白淨素雅的小臉上寫滿了隱忍和乖巧,嬌花照月、弱柳扶風……這種令人心生憐惜的形容詞都再適合他不過。
剛剛的眼神仿佛隻是他們的錯覺。
……怎麼會這樣?
唐英軒和劉毅同時有些震驚,他們張了張嘴,又揉了揉眼,最終隻能不痛不癢地憋出一句:“呃,他的傷口怎麼樣了?”
沒等紀灼回答,小月亮便主動弱弱地開口:“已經好多了……嘶!”
紀灼“騰”地一下站起身:“怎麼可能好多了!你看這兒血淋淋的!不行,我再去問問衛生老師——”
小月亮柔柔弱弱地搖了搖頭,扯住紀灼的衣擺,聲音輕而軟:“灼哥,我是不是耽誤你跟他們打球賽了,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你都受傷了,除了你,我還能管彆的什麼事兒嗎?”紀灼皺著眉頭,“你就是太乖了,總擔心自己給彆人添麻煩!”
“哦對,軒子,老劉,你倆彆在這杵著了,幫我去給小月亮打個飯唄,錢在我書包裡!”
……
“總而言之,他輕輕鬆鬆地就把你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你一點都沒意識到不對勁。那種情況下,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唐英軒歎了口氣,“反正從那之後,我對他就有點敬而遠之。”
紀灼的手指摩挲著杯子,不自覺地又喝了一杯啤酒。
兩人不自覺地沉默了一會,互相乾了一瓶。
“小時候我還不明白他為什麼總是一副仇視我的樣子,不過現在想想我倒是有點眉目了,”唐英軒咂了咂嘴,“他這種行為有點像是故意在我們麵前宣誓主權……媽呀,這不就是吃醋了嗎!”
紀灼動作一頓,大約是沒想到唐英軒會提出這個點:“吃醋?怎麼可能,我跟他……”
“嘖,你把人家當兄弟看,人家不一定把你當兄弟啊,”
唐英軒明明是個直男,看這方麵的事卻比紀灼還要通透一點,“你想想看,那家夥看上去就不像是個喜歡女生的!他那時候肯定暗戀你!”
“……”
紀灼被這句噎到了,猛灌了兩杯啤酒。
刺激而冰涼的液體下肚,氣泡順著喉管衝上頭頂,紀灼很絕望地發現,自己竟然根本反駁不了唐英軒。
甚至,他又想到了一件可以佐證小月亮喜歡他的事。
青春期的一幫少年在一塊,聊的內容實在是太簡單了。除了遊戲、籃球、學習,剩下的無非就是一點讓人談之色變的顏色話題。
紀灼向來是不怎麼會參與他們下流的聊天的,但那次,唐英軒趁著爸媽帶妹妹出去研學,把他們一幫兄弟都召集到了家裡,神神秘秘地掏出了一盤“DVD”。
看著在場的所有人都立刻露出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原本教小月亮學素描的紀灼也懵了,搭靠在眾人的肩膀上,有點好奇地問:“這什麼啊?”
一幫男生立刻大笑起來,有個甚至曖昧地衝紀灼眨了眨眼:“灼哥,這可是好東西,你等會兒就知道了!”
整個房間的窗簾拉上,隻有空調嗡嗡作響,朦朧的光灑下來。隨著“哢塔”一聲脆響,碟片推入,電腦嗡地開始播放。
有點模糊的畫質閃現,男人女人開口說的語言都不是中文,嘰裡呱啦的念了一大堆,畫麵才進入了正題。一男一女,兩個人麵對麵坐在床上,稀裡糊塗地就開始脫衣服。
紀灼立刻就啞巴了,他還是第一次接觸這方麵的知識,忍不住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周圍那一圈臉上都帶著奇異笑容的同學,最終隻能很無助地開口:“不是,這個……”
不出意料的,沒有人搭理他。等屏幕上的人變得赤條條、甚至開始互相親吻,他的同學們更加興奮,已經激烈地討論了起來。
隻有紀灼的臉越來越紅,像是番茄一樣從脖頸漲到了頭頂,既不好意思在原地待下去,卻又拉不下在朋友麵前的麵子。
在這種情況下,小月亮突然伸手,從袖子底下勾住了他的指尖。
他一驚,也忘了動作,就這麼被小月亮牽著手,悄悄從房間裡走了出去。紀灼之前也來過唐英軒家,所以精準無誤地找到了衛生間,擰開水龍頭就嘩啦啦的往自己臉上潑水。
“真是的,他們怎麼一起看這種東西?!”紀灼的耳朵尖薄薄地透著一層粉,額前的發絲被沾濕了,顯得清俊而秀麗的眉眼格外漂亮,“真、真服了。一點都不好看。小月亮咱們走吧,我教你繼續畫畫。”
“好呀,就我們兩個人,”小月亮抬起頭,仰慕地盯著紀灼,“我也覺得,那種東西一點都不好看。”
跟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同,小月亮對剛剛那盤足夠刺激的DV毫無反應,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平靜,隻是望向紀灼的目光中藏了幾分微不可見的熾熱。
“但是我很好奇,他們為什麼要脫光了衣服親親啊?”
“……”
紀灼的桃花眼瞪圓了,張口結舌,水珠順著臉頰滾下來。
“我、我……”
“不過,雖然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脫衣服,但我爸爸媽媽說,親吻是隻有喜歡彼此的人才能做的事情……”小月亮思考了一會,看起來恍然大悟,“啊,原來——”
紀灼還蒙在原地,就突然感覺小月亮湊到了自己的跟前,捧住自己的下巴,在自己的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
“是這樣嗎?”
小月亮的眼神天真無邪,“親親,是這樣的吧?”
“……”
思緒回籠,紀灼後知後覺,整個人都有點麻木了。他想想,小月亮都已經到親他的這一步了,他後來是怎麼做的?
哦,他抹了一把漲紅的臉,隻以為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就這麼把這件事情給輕描淡寫的揭了過去。
簡直了。
有什麼比突然發現以前的好兄弟、小跟班,竟然一直都在肖想自己更離譜的事?
“……灼哥,你彆喝了,就算是啤酒,咱們也不能一下喝這麼多,”唐英軒阻止道,“這青天白日的,喝完酒球都不好打了。”
“啊,好。”
紀灼順從地放下酒杯,目光有點渙散。
“不是,我怎麼感覺你已經醉了呢?你之前酒量不是挺好的麼?”
唐英軒覺得好笑:“哎,不打就不打了吧,反正我現在湊不齊人。你看這個……我這還有咱們當時一塊打比賽的合照呢。”
唐英軒摸索了一會,從包裡掏了張6寸的照片。
大概是因為心底藏了事,又喝了酒,紀灼看照片的時候整個人都模模糊糊的。隻知道跟著唐英軒的手指望,他自己站在第一排的最中間,左邊依次是唐英軒、劉毅、王……
人很多,照片擠得很滿。
紀灼忍不住問:“有小月亮嗎?”
唐英軒想了想:“沒有吧,他又不在咱們球隊。”
“我洗了好幾張,這張給你。你要是偶爾想我們了,就拿出來看看。”
紀灼接過照片,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頓飯,除了紀灼得知小月亮可能喜歡他這個小插曲之外,總體來說還是非常和諧的。兩人後來又聊了很多,從啤酒換成調製白酒,大多數時間都是紀灼在喝。
喝到最後紀灼已經有點暈了,唐英軒擔心他不能一個人回去,把他架到路邊,問他:“灼哥,你家現在住哪兒啊?”
紀灼現在是真的醉了。
他一醉就不說話,隻認認真真地盯著唐英軒。
“老天爺,我怎麼看起來跟個人販子一樣,”唐英軒歎了口氣,“你能打電話給你妹或者你那個……男朋友嗎?我問問他們。”
紀灼還是沒開口。
偏巧唐英軒現在也打不開他的手機,在原地團團轉了片刻,最終把人帶回了自己暫住的民宿。
“灼哥,你在這兒先躺會……”
唐英軒把紀灼放到大床上,發現他有點不適地扯了扯衣領,不由得有些納悶,“嫌熱嗎?我開空調了呀。”
“哦,我知道了!”
過了幾秒,他反應過來,
“是不是你身上的衛衣太厚了不舒服?我幫你脫了吧。”
第84章
唐英軒是個直得不能再直的鐵直男,從頭到尾他都隻把紀灼當成自己的好大哥來看,所以此時此刻,他絲毫沒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什麼問題。
他架起了紀灼的胳膊,“嘿咻”一聲把人抬到床頭,緊接著一手抵住紀灼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擺往上撩。
“我去,灼哥,你這衣服在哪兒買的啊?我看到標才發現,這件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灰衛衣居然是這麼大的牌子,一件至少五千塊錢吧?”
唐英軒有點納悶:“你怎麼會買這種衣服呢?唔……仿貨嗎?哪家仿貨做得這麼好,搞得我都想買一件了!”
對著紀灼自言自語了一會,唐英軒猛地回過神,一拍腦袋:“媽的,差點忘了正事。來來我幫你脫衣服,你躺下睡一覺,等你醒酒了再走——”
柔軟舒適的衛衣順著胳膊輕輕滑落,露出青年赤裸的上半身。
狀況慘烈。誰也想象不到,衛衣遮蓋住的地方竟然全部都是吻痕。細細密密的紅色從脖頸開始一路沿著鎖骨往下,穿越過胸膛、腹肌,一路蔓延到了小腹底下。除了紅色之外,還有因為過度用力吸吮而變青紫的淤痕。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是……
唐英軒把紀灼翻了個身,看見他腰上三道清晰的指痕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瞳孔地震。
“臥槽了,”他不可置信般瘋狂眨眼,“哥,你這是談戀愛嗎?你這是被虐待了吧?這些都是你那個男、男朋友給你親出來的??”
紀灼自然沒法開口回答。
醉意朦朧中,他以為此時此刻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是霍月尋,條件反射地張開手臂:“頭好暈……”
青年的臉上帶著酒後的潮紅,漂亮瀲灩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像是綴了滿地的星星。挺翹小巧的鼻尖皺了皺,說話像是在撒嬌。
唐英軒麻木了。
他伸手摸了摸紀灼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
“灼哥發燒了?不對,我發燒了?他媽的……”
他又站在原地懷疑了自己一分鐘,直到餘光發現紀灼因為又暈又渴而放下手、整個人都蜷縮到被子裡,他才反應過來,趕忙去廚房間倒了杯熱水。
“灼哥,水來了水來了……”
唐英軒單手將紀灼扶起來,把杯子遞到了他的跟前。然而,幾乎是與此同時,紀灼的手機叮鈴鈴地響了起來。視頻通話的鈴聲像是催命符一般吵鬨不休。
手忙腳亂的唐英軒忍不住操了一聲,有點暴躁地摁了接通:
“喂?誰啊!”
手機屏幕亮起。
被鏡頭忠實地記錄到,唐英軒才後知後覺,自己跟紀灼現在的樣子有多麼的曖昧和引人遐想:兩人在床上一躺一坐,紀灼的上半身赤裸著,滿身的紅痕明晃晃地露在外麵,而他則托著紀灼的肩膀,直愣愣地往人嘴裡灌水。
他有點呆呆地眨了眨眼,看向屏幕的另一頭。
那裡的光線很暗,車窗外的景色快速變化著,唯有頭頂的星空燈浩瀚永恒,散發著細碎的光芒。一個俊美的男人微微挑起了丹鳳眼,半邊臉隱沒在黑暗中,似笑非笑地盯著鏡頭。
“你好,我是紀灼的男朋友,”霍月尋意味不明地微笑道,“我來接他回家。”
——這就是紀灼傳說中的男友。
回憶起紀灼渾身上下驚人的吻痕,唐英軒忍不住嘖了下嘴,仔仔細細地將霍月尋打量了一遍。
長相英俊帥氣,跟照片上一樣,個高腿長。
家底雄厚至極,星空頂的車,好說歹說上百萬。
除此之外,還穿了一件紀灼的同款衛衣。
“哦,我知道,”唐英軒放下水杯,拉開了一點跟紀灼之間的距離,“那什麼,灼哥喝醉了,我也不知道他家住在哪兒,所以隻好把他帶到這邊來……”
“原來是這樣啊,”霍月尋彎起眼睛,語氣又感激又溫和,“謝謝你啊唐英軒,如果不是你的話,我都不知道現在該到哪裡找小灼呢。我馬上就到了,多謝你對小灼的照顧。”
沒想到啊,光看紀灼身上的吻痕,唐英軒還以為他的這個對象會是個占有欲很強、很有領地意識的瘋子呢。這兩句話一出,唐英軒對霍月尋的印象還挺不錯的,溫文爾雅又彬彬有禮。
唐英軒都被說的不好意思了,露齒一笑,擺擺手:“哎呀,兄弟之間,說什麼謝不謝的,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好的,那我就先掛了,”霍月尋幽暗的瞳眸在上半身赤裸的紀灼身上停留了兩秒,溫聲重複道,“我馬上就到。”
“行,那——”
唐英軒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聽筒內傳來嘟嘟兩聲。
他張了張唇,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非常非常嚴肅的問題。
他還沒給霍月尋民宿的地址呢,霍月尋卻說馬上就到。
霍月尋是從哪裡知道的?-
懷揣著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唐英軒在原地焦灼地轉了好幾圈,既害怕霍月尋走錯到飯店,又更害怕他精準無誤地找到民宿地點。
然而,唐英軒隻來得及焦慮短短的一會,五分鐘之後,民宿的門鈴就響了起來。
“唐先生您好,麻煩您給我開一下門,”
霍月尋的聲音聽起來溫溫柔柔的,
“我來接紀灼回家了。”
即使從畸變的貓眼往外看,門口站立的男人依然很英俊帥氣。一身青春又隨意的著裝,笑意盈盈的容顏,怎麼看怎麼像是電視劇裡的溫柔校草。
可唐英軒咽了下口水,扭頭看了眼臥室,深呼吸一口氣,才打開了門,劈頭蓋臉就來了一句:“灼哥在裡麵剛睡著……等等哥們,你彆往裡走,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被唐英軒攔了一下,霍月尋卻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他微笑著收回盯著臥室的目光,轉而掃視了一眼唐英軒,從容又禮貌:“哦,不好意思,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跟小灼的手機賬號是聯通的,所以我們有彼此的定位呢。”
“……”
唐英軒整個人都愣在原地:“……定、定位?”
“嗯呢。”
霍月尋笑著說。
“我跟小灼之間沒有秘密的哦。”
沒再管怔在原地的唐英軒,霍月尋無情地收回了目光,繼續往裡,走到紀灼身邊。
“小乖,起來啦。我要帶你回家了哦。”
醉倒了的人聽到熟悉的聲音,像是腦袋裡被摁了某個開關,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確認道:
“……月尋?”
下午的太陽光隔著一層玻璃,暖暖地照了進來。
床上的青年頭發毛茸茸地透著光,映得漂亮白皙的臉蛋極其清澈。
“是我哦。”
霍月尋的整顆心都在發燙,單手將紀灼從被子裡撈出來,一邊給人穿衣服,一邊輕輕吻他的側臉,“小乖欺負我,說好隻是跟朋友吃個飯,居然喝醉了跑到人家家裡來。”
天知道視頻電話接通時,他看到被唐英軒“摟在懷裡”的紀灼,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
若不是因為知道唐英軒跟自己跟魏季青都不一樣,隻是將紀灼當成兄弟來看,他指不定要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可儘管已經在腦海中安慰自己數次,不要跟唐英軒計較或是生氣,霍月尋把紀灼抱在懷裡準備走時,還是沒忍住微笑著看了唐英軒一眼:
“謝謝你照顧小灼,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有機會下次見。”
出乎霍月尋的意料,唐英軒竟然沒有咋咋呼呼地開口,反而目光深沉地盯著他,好像在回憶著什麼。
等到他失去耐心轉身開門時,唐英軒突然開口:
“月尋,月尋……月亮?”
小月亮?
霍月尋回過頭。
盯著唐英軒看了幾秒,
在離開前,他溫聲開口:
“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
“……”
車輛駛入奔騰不息的車流,在傍晚的餘暉之中疾馳而過。時間悄然流逝,周遭的聲音消失,一切歸於寧靜。
霍月尋幫紀灼洗了澡,同時去廚房燉了些醒酒湯,又晾好了他的貼身衣物。前前後後忙完所有活,這才在床邊坐下,伸出冰涼的指尖,隔空描摹著紀灼的眉眼。
或許是因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唐英軒這個隻見過霍月尋一麵的人,竟然隻靠那莫名的既視感,就準確地判斷出了他的身份。
紀灼卻一直沒有將他跟小月亮完完整整地聯係在一塊。
霍月尋的手在空中停住,他掌心的正下方,就是紀灼的唇瓣。
不過沒關係。
這樣也好。
紀灼並沒有忘記他,隻是覺得,他們走上了各自的人生,沒必要再打擾。
所以,這也方便了他,在必要的時刻可以將小月亮這個身份拿出來,打一個感情牌。
他相信,紀灼不會舍得拋下他一個人不管的。
畢竟,他們已經分開過一次了,不是嗎?
想到這兒,霍月尋心情終於稍微愉悅了一些,挪開隔空描摹紀灼容顏的手,俯下身輕輕貼了貼他的鼻尖,動作很輕柔,就像是好多年前經常做的那樣。
那時候的紀灼根本就不明白親吻在兩個男生身上的含義,也絲毫不會介意跟他靠在一起,哪怕是在看過A片後。
所以,在無數個,兩人獨自在一起的時候。
霍月尋都曾虔誠地,卑劣地,偷偷親吻過他的神明。
“小乖有的時候特彆遲鈍,”霍月尋的語氣親昵又抱怨,“全世界都看出來我喜歡你了,你怎麼就看不出來呢。”
第85章
紀灼沉沉地睡了一覺,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回到了初中時代,身上穿著印著自己名字的籃球背心,站在周圍全是人的比賽場地裡,心臟“咚咚咚”地一直跳,哨聲吹響的刹那,便如同離弦之箭一般衝出去。
然而,就在他帶著球穿越過重重阻礙的時候,卻突然注意到不遠處站在人潮中的小月亮搖搖晃晃地倒下,腦袋磕破,整張臉鮮血淋漓。
奇怪的是,除了紀灼之外,周圍的所有人似乎都沒有發現這件事。
隻有紀灼一個人血液冰涼,撥開周圍的人群,匆匆忙忙地背著小月亮去處理傷口。不過,醫務室也空空蕩蕩的。他把小月亮放在床上準備去喊衛生老師,卻被拉住了胳膊。
“哥哥,我沒事的,”
半長發的男生垂著頭,看不清容貌,隻是聲音很輕柔,又讓紀灼有些莫名的熟悉。
“我不需要找醫生,隻需要哥哥走過來,走到我的身邊。”
滿頭都是血,怎麼能不要醫生呢?
夢裡的紀灼卻絲毫沒有覺得不對勁,順從地聽了小月亮的話,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身前:
“是這樣嗎?我走到你的身邊,你的傷口就會好嗎?”
每說一個字,小月亮就會緩緩地抬一點頭。
等紀灼話音一落,他便立刻伸手,極其大力地將紀灼摁到了醫務室窄小的病床上,吐息炙熱而黏膩:
“是的。隻需要哥哥親我一下,我立刻就會好了。”
紀灼心中大駭,可他根本來不及反抗,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被迫接受了小月亮的親吻。
這深深的一吻結束,他氣喘籲籲地睜開雙眼,終於看清了此時此刻俯在自己身上的人。
滿頭滿臉的血液不知何時消失了,垂至肩膀的柔順長發滑落到一側,露出其下穠麗至極的臉龐。
不是小月亮。
——是霍月尋。
“……”
紀灼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夢裡的震驚和茫然延續到了夢外,他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胸口,驚魂未定地呼出一口氣,過了好半晌才回神。他這一睡,竟然直接睡到了深更半夜。
身上帶著酒味的衣服已經換成了柔軟舒適的睡衣,床頭放著一碗尚且帶著餘溫的醒酒湯,手指緊緊地被霍月尋握著。
“我的寶貝小乖,”霍月尋微笑著,語氣卻帶了些許的委屈,“你終於醒了呀。”
腦袋已經徹底清醒了,隻是還有些隱隱作痛。
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即將破土而出,卻又差了那麼臨門一腳。紀灼“唔”了一聲:“我……我是怎麼回來的?你來接我的嗎?”
“明明過了吃飯的點,但我給你發消息你不回,打電話也不接,”
霍月尋端起醒酒湯,語氣溫和,卻有點像是在細數丈夫過錯的妻子,
“我擔心你出事,沒有辦法,隻能看了你的定位。剛好這時候打通視頻,發現你人已經在唐英軒的家裡了。”
“脫了上衣,光著身子躺在他的床上。”
聽霍月尋慢悠悠地將這句補完,紀灼差點被醒酒湯嗆死:“……噗、咳咳——”
脫光了?躺床上??
他不就喝了個酒嗎?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放心,我跟軒子是純兄弟,我們什麼也沒有做,”
紀灼簡直百口莫辯、著急得不行,偏偏霍月尋的臉色很溫和,像是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你生氣了嗎?”
“我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呢,小乖怎麼這麼著急向我解釋呀,”霍月尋彎了彎眼睛,“當然沒有,我怎麼會生小乖的氣呢。”
他站起身,垂眸凝視著紀灼,上半張臉都隱沒在黑暗中,唯有那張薄唇微啟:
“雖然小乖躺在唐英軒的床上,可是我知道小乖並不是故意的。我無條件相信小乖說的任何內容。而且,就算真的有什麼越界過火的行為,有問題的人也不是小乖呀。”
“我的小乖都已經喝醉了,該死的另有其人呢,”
黑暗中,男人勾起了唇角,語氣親熱甜蜜,追問卻一聲比一聲緊迫,
“誰讓他敢碰你的?誰讓他敢勾引你的。明明知道人家好好地在一起,卻要故意拆散的,都該碎屍萬段才好——”
紀灼猛地眨了眨眼。
“怎麼啦?被我的語氣嚇到啦?”
前一秒還很恐怖的語氣下一瞬就轉變成了輕鬆愉快,剛剛的一切簡直好像是紀灼的錯覺。霍月尋彎下腰與他平視,接過他手裡的碗,
“逗你玩呢。”
這幅樣子,可不太像是在逗人玩。
紀灼的腦海裡剛閃過這個念頭,就忽然注意到霍月尋藏在睡衣下的手腕。他眼疾手快地摁住霍月尋的胳膊,眉頭緊緊蹙起:“這怎麼回事?!在哪兒碰到的?”
白皙的皮膚上相當突兀地出現了一道斑駁的燙傷痕,周圍的皮膚泛紅拱起,看起來情況十分嚴重。
“是不是剛剛煮醒酒湯的時候燙到的?怎麼這麼嚴重?快塗一點藥。”
紀灼有點心疼又有點懊悔,一邊下床一邊把霍月尋的手臂捧起來,輕輕地吹了吹,
“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非要出去喝這趟酒,你也不會受傷的。”
霍月尋搖了搖頭,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臂:
“明明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怎麼能怪小乖呢?畢竟是這麼多年不見的老同學了,出去喝喝酒也是很正常的……”
紀灼拿出了家裡的醫藥箱給霍月尋塗燙傷膏。男人手臂上的燙痕和之前被刀劃傷的傷口緊緊挨在一塊,一個還沒有完全徹底消失,另一道新的就來了。
這些傷口,都是為了他才留下的。
“——可是我會心疼。”
紀灼抿著唇,“你在我這裡是最重要的,我不想為了任何人忽略你。”
霍月尋張了張唇,又閉上了。
“真的嗎?”
紀灼的表情很認真:“我會永遠把你放在第一位。”
霍月尋似乎還想問些什麼,但是紀灼看起來相當嚴肅,不僅止住了他繼續說話的動作,還仔仔細細地幫他塗著藥膏,催著他上床休息。
他順從地照做,愉快地彎起眼睛。
真好。
他就說,這一招,永遠奏效。
隻要永遠這樣,紀灼就可以永遠心疼他。
……
陪著霍月尋養了兩天傷,在確認他真的並無大礙之後,紀灼才放下心來回歸自己的正常工作。把這段時間堆積的畫稿、論文、作業挨個解決掉,他的手機突然亮起,是唐英軒發來的消息。
【灼哥,在嗎?】
紀灼拿起手機回複了一句在。
【剛剛帶我妹到宜潯安頓下來,現在才有空想前段時間發生的事兒。灼哥,那天你喝多了,我沒辦法,就先把你帶回我那兒了,看你睡得不舒服,我才脫你衛衣的,希望你男朋友沒誤會。】
不等紀灼回複,那頭又發來了一句:【不過,雖然我知道我並不應該插手過問你和你對象之間的事情,但我還是不得不當一次惡人。灼哥,你的這個男朋友對你的態度好像有一點太“關照”了。】
【我總覺得,這個人,可能藏著很多秘密呢。】
接二連三的問題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紀灼正色,很認真地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