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VIP】(2 / 2)

山南水北 閔然 24614 字 4個月前

薑妤笙下意識地低頭看薄蘇,才發現薄蘇自剛剛見到麥婷摘下口罩後,一直沒有再把口罩戴上。應該是被粉絲認出來了。

她微微蹙眉,問薄蘇:“有關係嗎?”

薄蘇輕聲應:“沒事。”

她淺淺揚唇,抬起手,放在紅唇前,無聲地比了一個“噓”的手勢,那些激動的女孩們,居然真的就此噤聲了。

她們快跑到薄蘇和薑妤笙的麵前,確定了真的是薄蘇本人,整張臉上洋溢著狂喜的神采。

她們有些無語輪次地表達著對偶遇薄蘇的驚喜、對薄蘇本人、節目的喜歡、對薄蘇腿傷、身體的關心,薄蘇都溫和優雅地笑著,聽著、感謝著。

那是一個仿佛又站在了北城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門口台階上,距離薑妤笙很遠,很陌生的薄蘇。

薑妤笙很自覺地當透明人,幫她把輪椅固定好,不至於突然被拉走或者意外滑動。

很久以後,粉絲訴完衷情,要完簽名,依依不舍又心滿意足地離開後,薄蘇恰到好處的微笑才漸漸淡下,微轉輪椅方向,看著薑妤笙,和她道歉:“抱歉,耽誤你時間了。”

薑妤笙搖了搖頭。

她在意的倒不是這些時間。

有些話,到底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你腳這樣不方便,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段,自己一個人來澎島?”

她看起來也不像在澎島有必須要處理的工作。澎島不比其他地方,交通不便,她連助理都沒帶,進出不便就不說了,再像今天這樣,偶然被人認出來,連安全都很成問題。

今天是少量的、理智的、有分寸的真粉絲,如果哪天遇到的是一群、沒分寸的、完全隻是在跟風根本不顧慮她情況的人呢?

她一個人,連站起來都成問題,怎麼保障自己的安全?

薄蘇深邃的烏眸裡笑意更淡了。

她垂下眼睫,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也不知道。”聲音有點輕。

薑妤笙以為她是不願意說,便也不強求。

她微微施力,轉回了輪椅方向,沉默地推著她沿著小巷原定的路線繼續前行。

整條小巷都闃無人聲。路燈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過了好一會兒,薄蘇忽然很輕地坦白:“也許是因為,在這裡,我可以睡一場好覺吧。”

薑妤笙腳步稍頓。

薄蘇說:“去北城以後,我從來沒有試過一覺睡到天亮。”

那裡沒有海浪的聲音,夜間聽不見蟬鳴、晨起聽不見鳥叫,最重要的是,她再也沒有聽見過薑妤笙的那聲“姐姐、早上好,姐姐,晚安”、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窩在她的懷裡睡得安穩的心尖上的人。

她總是做夢,她夢見所有人都像海浪一樣向她湧來,隻有薑妤笙在後退,一直後退。

她以為,她這輩子都見不到薑妤笙了。

直到在澎島再遇到薑妤笙,她終於睡了一場整覺,做了一場好夢。

薑妤笙錯愕。

她忽然有些懷疑,也許這些年,薄蘇過得也不如她想象中的好。

她緘默許久,任由輪椅冷硬的軲轆聲反複碾壓在彼此的心上,終於第一次開口,問候:“在北城不適應嗎?”

薄蘇平淡地說:“沒有,隻是,和我想的不一樣。”

她懷念的家,懷念的母親,懷念的北城與未來,其實早已經在歲月的更迭中,麵目全非了。

她沒有往下細說,薑妤笙也克製住了沒有往下追問。

聽風民宿就在不遠處了,薄蘇雙手製止住輪椅的繼續轉動,回過身來,看向薑妤笙,主動與她道彆:“到這裡就可以了,今晚謝謝你。很晚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薑妤笙應:“好。”

薄蘇定定地看她兩眼,終是什麼都沒再說,很淡地笑了一下,又點了下頭致意,轉過了身,不疾不徐地往前行進。

民宿庭院投出的大片昏暗燈光裡,她屈身於冷椅之上,烏發隨風搖曳,身影漸漸隱入夜色,似分外單薄、格外伶仃。

薑妤笙終於分開微乾的唇,叫住她:“薄蘇。”

薄蘇製動輪椅回頭。

薑妤笙鬆口:“婚禮我和你一起去。”

薄蘇愣了愣,似反應了兩秒,倏然舒眉展眼,在昏昏的光線中展露出一個明朗的笑。若曉風拂麵,千樹萬樹梨花驟然盛開。

薑妤笙心臟漏了一拍,錯開眼,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

*

隔了一周後的周五下午,麥婷請柬上的婚禮當天,薑妤笙照例計算著時間,踩著點去到了聽風民宿。

仿佛心照不宣的默契,0503號房間裡,薄蘇也如上次一般,已經換好了衣服化好了妝,隻等薑妤笙來接她。

“你來了?”她站在房門內,長身玉立,穿著一襲黑色的緞麵連衣裙,優雅矜貴,還是這句波瀾不驚的問候。

薑妤笙定神,視線從她臉上挪開,落到了她後方的輪椅上,應:“嗯,可以走了嗎?”

薄蘇應:“可以。”

兩人便都沒再多說什麼,一個坐上了輪椅、戴上了口罩和寬簷漁夫帽,一個等對方調整好,自然地推著輪椅出去,帶上了門。

時間不早不晚,正是澎島不過夜的遊客出島的高峰期,為了避開擁擠,管青幫薄蘇和薑妤笙購買的是甄選航線的貴賓艙船票,薑妤笙要轉賬給管青,管青堅持不肯收,表示是薄老師的意思,薑妤笙便也沒有多為難她。

兩人走的專屬安檢通道,沒有排隊,上船後直接到後排無人的區域找了個位置落座,下船後直接聯係約好的專車,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了麥婷舉辦婚宴的酒店。

酒店裡,距離婚宴開始還有一長段時間,隻有少量的賓客已經抵達了現場,新娘麥婷、新郎王駿和雙方父母都候在門口迎賓。

看到薑妤笙和薄蘇的到來,麥婷大喜過望,不顧穿著禮服和高跟鞋的不便,快步小跑迎了過來,感動道:“嗚嗚嗚,我就知道,薄女神和小妤妹妹你們心裡還是有我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薑妤笙和薄蘇都忍俊不禁,道賀後把賀禮雙手遞上。

三人在門口閒話,麥婷的母親認出了薄蘇,也是一副萬分驚喜,有貴客臨門的模樣。她寒暄了兩句,提醒麥婷要安排好位置,彆讓不認識的人叨擾了薄蘇。

麥婷表示那是肯定的,親自引薑妤笙和薄蘇去到了宴客廳最靠前又偏右一點,後方剛好被一根高大的羅馬柱阻隔了視線的圓桌前,解釋:“這桌視野好,又不容易被注意到。等會兒思妍、雯靜她們幾個來了,我讓她們都坐這桌,你們也可以敘敘舊。”

薄蘇說:“好,給你添麻煩了。”

麥婷“嘁”一聲,佯裝不悅:“你這話說得我就不愛聽了。”

薄蘇莞爾,恢複了些高中時期對待麥婷的熟稔:“好,那我就不說客氣話了,你快去忙吧,我們自便。”

她聽到門口很多人都在問新娘子呢。

麥婷也不客氣,說:“行,那我先出去了,我估計一會兒會很忙,可能除了敬酒的時候,顧不上再過來了,但是你們酒宴結束了,都彆急著走,留下來拍個合照啊,我晚一點讓我弟弟送你們去碼頭。”

薑妤笙和薄蘇都應好。

果然,沒過一會兒,薄蘇熟悉的初高中同學們都陸陸續續進場坐到了桌前。

每個認識的人看到薑妤笙和薄蘇都很驚訝,玩笑說:“麥婷說入座有驚喜,我還琢磨著什麼呀,這一看,還真是啊!”

“怎麼這麼多年都沒消息呀?”

“就是,同學會也沒來過,還以為你看不上我們這些老同學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候著,薄蘇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既不會太熱切,也不會太疏離,遊刃有餘地應對著。

這又是一個薑妤笙從未了解過的、社交場合上的薄蘇。似乎真如柯未鳴所說,她隻是對著熟悉的、親近的人話少,不知道是不願意說,還是不好意思說。

但是,她和她算是熟悉的、親近的人嗎?

薑妤笙在心底哂笑,不作回答。

她遊離於局外,偶爾被桌上的人問及,或是被薄蘇提及,才禮貌地應一兩句。

婚宴快開始前,圓桌上最後一個空著的位置終於被人坐下。

是一個剪著利落短發,很乾練、氣勢很強的女人。

薑妤笙眼眸震了震,忍不住多打量了兩眼,一不小心與她對視上了。

對方友善地朝她笑了笑,薑妤笙也禮貌性地朝她彎了彎唇。

薄蘇偏頭,不動聲色地看了薑妤笙一眼,轉回頭,繼續回應鄰座同學拋出的話題,眼底笑意微淡。

不多時,燈光暗下,婚宴正式開始了,酒桌上的閒聊自然而然地都停下了。

不知道怎麼協調的,那個最後進來的女人,在台上儀式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和薑妤笙身邊座位上的女生換了個位置,坐到了薑妤笙的身旁。

動靜不大,薑妤笙和薄蘇卻都注意到了。

整場酒席,女人都會時不時地靠近,和薑妤笙小聲交談幾句。

桌上人太多,氣氛太熱,話題太雜了,薄蘇作為話題中心人之一,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

後半場,薄蘇幾乎沒再動過筷子。

薑妤笙有察覺到,詢問過薄蘇是否要去洗手間,薄蘇搖了搖頭,薑妤笙蹙了蹙眉,留了幾分心神在她身上,見她不似身體不適,便也沒有再多問。

九點多,酒宴散場,薑妤笙和薄蘇留到了最後才走。

和新郎新娘合過影、給部分發現了薄蘇的賓客簽過名後,麥婷囑托了自己的弟弟,親自送薄蘇和薑妤笙去到了有夜間航線的輪渡碼頭。

白日裡熙熙攘攘、熱鬨非凡的候船大廳,此刻空曠安靜,門可羅雀。

澎島,仿佛是一座留不住人的島。

多的是白日過客,少的是星夜歸人。

薑妤笙和薄蘇幾乎沒有多餘的等候,就上了已經停靠許久,依舊未載有多少乘客、即將發航的十點段末班輪渡。

輪渡一層隻稀稀落落地坐了十幾個乘客,薑妤笙和薄蘇徑直去到了無人的船尾區域,靠近未封閉的欄杆坐下。

“突突突”的發動機噪音聲持續而有規律,一陣轟鳴後,輪渡調轉了個方向,破開深色的海浪,曳著白色的波紋,平緩地朝大海中心那依稀閃爍著光亮的小島駛去。

兩岸燈火漸遠,四下清寂,海風夾雜著鹹濕的水汽拂麵而過,沁人心脾,有一種獨屬於夏日海上夜晚的靜謐與恬逸。

薄蘇隱忍地遙望了一會兒欄杆外的海上夜色,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落回到了薑妤笙的身上。

薑妤笙也側著頭在看海上夜景。海風吹亂了她的發,卻無損她的美麗,反而更添清甜與柔媚。不知道是夜色使人溫柔,還是剛剛婚宴上酒酣耳熱的氛圍還在感染著她,她的容色似乎不像往常那般溫和卻疏離,難以接近。

薄蘇凝視幾秒,偏過頭看向欄杆外,靜了靜,又轉回了頭,開口打破靜謐:“剛剛婚宴上坐在你旁邊的女生是你以前認識的人嗎?”

“突突突”的行船噪音聲中,她不輕不重、泠泠動聽的嗓音被攪擾得有些縹緲。

薑妤笙從海上收回視線,愣了愣,回:“不是。”

整桌都是麥婷和薄蘇的同學,怎麼會是她以前認識的人?她不確信自己剛剛聽到的問話有沒有空耳,多問了一句:“怎麼了?”

薄蘇應:“沒有,我看吃飯的時候,你們一直在聊天,還以為是認識的。”

薑妤笙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好笑的模樣,解釋:“今天第一次見。”

薄蘇察覺到她眼底細碎的笑意,眉頭微不可覺地蹙了一下。

“是推銷保險嗎?”她平淡自若地問。

薑妤笙:“……”

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還是在刻薄?薑妤笙分辨不清。

“不是。”她再次否認。

薄蘇歪了歪頭,似是洗耳恭聽的模樣。

薑妤笙不知道她怎麼突然這麼有好奇心了。左右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她言簡意賅:“她想知道我有交往的對象嗎?問我能不能加個聯係方式。”

薄蘇眉眼間淺淡的笑意散去,一些久遠的往事再次浮上心頭。

薑妤笙讀高一那一年的下學期,她和薑妤笙的課表很巧合,有一節體育課是安排在同一時間的。所以那一學期的那一節體育課,她們幾乎都是一起度過的。

差不多也是這個月份,有一節體育課,班級固定的集體活動結束後,她們找不到室內還空著的羽毛球場,被迫找了一處空地隨便揮拍。

明明是還未入暑的節氣,午後兩三點的驕陽卻已經很是烤人了。她們不過是在大太陽底下對打了十來分鐘,薑妤笙便已經是滿臉通紅,滿頭大汗了。

怕她曬傷,也怕她出太多汗後來不及換衣服著涼了,她借口說自己累了,不想打了,想休息一會兒,薑妤笙便沒有異議地答應了。

兩人交還了器材,就往之前常去的,還沒有正式啟用的新綜合實驗樓後,據說沒有監控,人很少,很清靜,環境卻很清幽的一片林蔭樹下走去。

邊走邊隨意地閒聊著,忽然,薑妤笙的話語停住了,薄蘇的腳步也定住了。

她們都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一片榕樹林蔭下,有兩個穿著高中部校服的學生,在接吻。

一個背對著她們,半邊身子抵在樹乾上,看不清麵容,另一個正對著她們,露出了清秀的短發和半邊清晰的麵容。

微風吹拂下,兩條黑色的校裙重疊在一起,輕輕搖晃。

誰都沒有注意到突然闖入的她們。

兩人吻得熱烈且投入。

薄蘇無意窺探他人的隱私,想用眼神示意薑妤笙離開,卻見薑妤笙呆站在原地,直視著前方,似乎有些出神。她無法,隻好伸手握住了薑妤笙的手,在對麵林蔭樹下麵對著她們的那個人睜開眼前,拉著薑妤笙,無聲無息地往反方向走開。

一路上,兩人莫名地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誰的手出了汗,兩人交握的手心潮濕濕的,有些黏膩,但兩人誰都沒有抽手脫開。

不記得走出有多遠了,薑妤笙終於開口,小聲地問:“姐姐,她們在乾什麼?”

薄蘇一時無語,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顯然,她們是在接吻。

薑妤笙像也不是真的要聽她的答案,因為很快,她又輕輕地問了一句:“姐姐,兩個女生也可以談戀愛嗎?”

她拉著薄蘇的手,停下了腳步,定定地望著薄蘇。

薄蘇避無可避。

心跳莫名地急促、彷徨,她克製著,儘量冷靜、客觀地回答:“可以的。”

薑妤笙便突然像從久困的沙漠迷途中望見了綠洲般,亮起了雙眼,天真又隱含熱度地問她:“那她們能談戀愛的話,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談戀愛?”

薄蘇心臟重重震顫了一下。

半晌,她挪開眼,啟唇,乾啞輕斥她:“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薑妤笙像也回過了神,垂下了眸,不自然地解釋:“我就是發散了一下思維嘛。”

誰都沒有再說話,但是牽著的手,卻莫名地一直沒有放開,直到下課鈴聲敲響,兩人不再漫無目的地遊蕩。

想到這暌違已久的往事,薄蘇不知道該不該提醒薑妤笙,那個女人,就是當年她們撞見的那對接吻中的女同學之一,那個麵對著她們的短發女生。她問的能不能加個聯係方式,大概率是和彆的女性問的“能不能加個聯係方式”有不同意味的。

沒想到薑妤笙像是也早有疑問,向她求證:“她……是不是我以前高中在體育課上,見過的?”

她措辭用得很委婉,如果不是,又或者薄蘇忘記了,那便不會知道她在問什麼。

但是薄蘇應:“嗯。”

薑妤笙眼眸閃爍了一下,轉開了眼,望向欄杆外,沒再說話。

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方想起了什麼。

海風依舊在不知人心地吹拂,但空氣似乎凝滯住了,泛起了微微的燥熱。

薄蘇羽睫很慢地顫了一下,又顫了一下,還是難以自控地再次開口了。

她追問:“那你答應加她了嗎?”

薑妤笙側對著她的唇角勾起了清淺的弧度,應:“我答應了。”

薄蘇不自覺地咬了一下唇。

薑妤笙轉回了頭,難得沒有收斂笑意,說:“我答應她,我告訴她我的微信號,如果她能記下來的話,我就會通過申請。”

“但是她沒記住。”

她的微信號,是一串係統自動生成的亂碼,毫無規律可言。

她已經用這一招,拒絕過很多人了。

她的眼底,漾動著重逢以來,薄蘇第一次得以望見的,鮮活的、生動的、明亮的狡黠。似夏日冰川初融後,漾動在海麵上的第一縷暖陽。

薄蘇意動。

她望著她清靈的眼,心口像是有一座急促走秒的鐘,指針高速地跳動,鐘擺急速地撞擊,似催促,似鼓動。

整顆心發燙。

她忍不住開口,一字一字輕聲地說:“wxid_uiue1d2dz0gyu。”

薑妤笙笑意怔住。

薄蘇烏眸靜邃,望進她眼底,問:“我記得住。”

“我可以把你加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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