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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 閔然 104824 字 4個月前

薑妤笙始料未及,一時怔忡。

薄蘇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沒有,很輕很禮貌地問:“我可以進來嗎?”

薑妤笙心口湧起無法辨明的情緒。

她歎氣,沒應好,也沒應不好,隻是反問:“你怎麼又來了?”

不似不耐煩,更像是單純的無奈與疑問。

薄蘇眼眶的酸脹,頃刻間在她這樣的溫柔裡達到鼎盛。

她握在門把手上的右手始終在抖,卻強迫著自己不回避,直視著薑妤笙,一字一字地說出了口:“因為我有話,想和你說。”

那眼眸,蒙著一層隱隱閃動的水意下,脆弱至極,卻又堅強萬分。

透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薑妤笙注視著她,搭放在被麵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分明已經沒有任何期待了,心跳卻還是無端地在她這句話裡變奏。

她轉回頭,不看薄蘇,目光落在前方台燈照不到的昏暗中,淡聲問:“今天會是我想要聽的話嗎?”

含著淺淺的笑意,似嘲笑,又似自嘲。

薄蘇說:“我不知道……”

薑妤笙心底驀地生出久違的躁意。

又是這樣,又是這句話。

她蹙眉回望她。

薄蘇望進她的眼底,說:“但是,我想說給你聽。”

“也許都是狡辯,也許,都是遲到的廢話。可是,我很想說給你聽。”

“妤笙……”她尾音輕顫地懇求。

薑妤笙在她的懇切中失語。

薄蘇看得出她的軟化與動搖,沒有再等她開口,反手合上了臥室的門,站進了臥室裡。

薑妤笙沒有出聲製止。

薄蘇在她的目光裡,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床邊,在她的床沿坐下。

薑妤笙喉嚨動了一下,還是沒有說話。

薄蘇關心:“腳還好嗎?消腫了嗎?”

薑妤笙冷臉:“如果你是要說這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是重逢以來,第一次這麼不留情麵,直截了當。

薄蘇凝望著她,眼底卻浮起了柔軟的笑意和更盛的水意。

她喜歡薑妤笙有脾氣的樣子。

至少對著她,無需克製。

她的笙笙,本就不是沒有脾氣,任人搓圓揉扁的性格。

她道歉:“對不起,在沒有想清楚一切,能給你真心的答案之前,打擾了你。”

“謝謝你,還願意給我時間,讓我為自己再狡辯一次。”

她始終強迫自己直視著薑妤笙,以赤 | 身裸 | 體、毫無保留之姿,麵對薑妤笙,剖白自己。

“妤笙,對不起,我是一個自私的膽小鬼。我確實並非完全沒有意識到,我一廂情願的靠近,對你是一種打擾和傷害。”

“可我太想你了,我克製不住,我給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縱容了自己,掩耳盜鈴。”

那幾乎是一種本能,一種飛蛾趨光,植物向陽的本能。

她無法抗拒自己對薑妤笙的渴望。

“我欺騙自己,我隻是想和你修複關係,隻是想做回你的姐姐,隻是想不遠不近地守著你,希望有一天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都可以及時照應你。”

“隻有這樣,我才能在現有的世界秩序裡,繼續正常地生活,繼續做北城的薄蘇,做謝家人眼裡、我母親眼裡優秀的人,才能誰都不辜負,誰都不傷害。我不敢正視、也不敢承認,我內心對你真正的渴望與眷戀、我偶爾生出的妒意與醋意,是來自何處。因為,那是我無法承擔的。”

“於是我一直逃避、一直為自己開脫,好像永遠不去深究,就可以永遠這樣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她說得並不流暢,每一句話,都好似從她的胸腔裡費力擠出的,她薄薄的身體在抖,右手也在抖。

薑妤笙的呼吸跟著她輕顫。

她何曾見過這樣易碎的薄蘇。她澀聲打斷她:“薄蘇……”想問她:“你的手為什麼一直在抖。”

上次她就發現了。

薄蘇搖頭,懇求:“妤笙,你讓我說完。”

她咬唇強作鎮定的麵容,宛若山穀中飄搖的最後一簇火花,遲一秒,就要被大雨澆滅。

薑妤笙鼻腔發酸。

她啞聲應:“好。”

薄蘇說了下去。

“從澎島去到北城以後,我的人生好像就不屬於我了。我被框在了一條鋪好的鐵軌上,那鐵軌平順筆直,代價高昂,一眼望得到頭。我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錯,也不能有任何的抱怨與不理解。”

“母親為我付出了所有,我沒有資格抱怨。她為我鋪平的,是許多人夢寐以求、此生都無法擁有的未來,我有什麼資格抱怨。”

說出口,都像是不識好歹。

“可是我不快樂,我總覺得我越來越找不到自己,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做什麼,生活對我有什麼意義。”

“人是不是注定都隻是這個社會大機器裡的一個不需要擁有自主意識的零部件。我到北城後經常這麼問自己。”

“不起眼一點的,是一根螺絲,起眼一點的,也無非是一塊被衝壓好的大殼子。”

“人生的喜怒哀樂,都裝不進去,都無法匹配。”

“那不如就少一點思考,少一點掙紮吧。”

“我說服了自己,在這樣的生活裡過了好久,直到你來找我。”

“直到我徹底地失去了你。”

愧疚和無望擊垮了她。

“我接受不了這樣的生活了,不想在這樣的無意義裡繼續消磨自己了。”

她的淚控製不住地從眼角滾落,薑妤笙的淚,也跟著她簌簌下落。

“可我離不開,也死不了。”薄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穩語調。

“母親為我付出了一切,我不該讓她又變成一個笑話。”

“辜負了一個愛的人,至少不該再辜負另一個人吧。活不成開心的樣子,至少要活成讓愛的人開心的樣子吧。”

“我徹底放棄了自己。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過得很混沌。藥物讓我變得遲鈍,也變得平靜。”

“我順從地接受了它們,接受了它們對我的改造,也接受了命運、接受了醫生、接受了母親、接受了我自己對自己的催眠。我努力地讓這一份鈍感延續了下去,讓生活好過了起來。”

“我不會有很豐富很敏銳的情緒感知、不會有同理心、不會快樂,就也不會痛苦。世界與我好像都隔了一層霧紗,我隻是這個舞台上被迫投身演出的一個參演者。”

“反正大家不都是這樣,循規蹈矩地演完這一生該演的戲就好了。”

潛意識裡,她是這麼自我開解的。

不這樣,她活不下去,好不起來了。

“直到我又遇見了你。”

“妤笙……”她像在問她,又像在問自己:“人生到底怎麼樣才算正確?”

“我總想對得起所有人,可好像總虧欠所有人。”

“我總是後悔、總是愧疚、總是慢一步。”

“人生怎麼樣才不算太遲?我好像永遠都把握不好這個時機。”

“我在上船了以後後悔,起身往登船口跑,可是船開了,我回不去了。”

“我在離開了以後後悔,轉身往回跑,可是你走了,我找不到你了。”

“我的理智告訴我,去北城以後我們還能聯係,回澎島以後,我還能找到你。可是都沒有,事情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今天我的理智告訴我,我這樣貿然回來,依舊是不負責任的,是打擾的,是有可能把你拖入深淵的,可我不知道,我今天不回來,我會不會再一次遲到。”

“妤笙,如果命運總是在給我們做減法,讓我們背道而馳,那我可不可以再掙紮一下,再努力做一次加法。”

她的聲音裡全是破碎的顫音,薑妤笙也止不住淚流。

她注視著眼前滿身風霜、一身泥濘的女人,分明看到的還是那些年裡守在她身旁、清風霽月、溫柔矜貴、永遠在閃閃發光的女孩。

命運揉碎了她。

她愛她,怎麼可能不動容、不心疼、不想為她展平命紙、撫平每一條褶皺。

她心被密密匝匝的鋼釘刺透。

她直起腰,抬起雙手輕拭薄蘇的眼淚,啞聲哄:“你可以的,姐姐,你可以的。”

薄蘇的淚卻在她的一聲聲“姐姐”和“你可以”裡越落越凶。

一串串,一行行,灼燙在薑妤笙流血的心上。

薑妤笙傾身,跪坐起來,吻住了薄蘇的淚,柔聲哄:“彆哭了,姐姐,彆哭了。”

薄蘇墜著淚的睫,顫如蝶翼。

似沸水滾在心頭,痛與求生的本能並存。情難自控,她牽住薑妤笙撫在她頰畔的手,偏過頭,吻了上去。

連靈魂都發出歡欣的嗚咽,她鼻尖抵著薑妤笙的鼻尖,與薑妤笙交換呼吸。

一動不動,她等待著薑妤笙對她的審判。

薑妤笙微微退開,注視著她,眼睫顫了一下,旋即閉上了眼,低下了頭,吻了回去。

她吻得比薄蘇深許多。

不得章法,卻溫柔綿長。

一點點掃過她口腔的內部,似舔吻她的每一道傷痕。

薄蘇在她的舔 | 弄下顫抖,喘 | 息,哽咽。

她們品嘗到了這十幾年來最多的甜,也品嘗到了漫漶的苦與澀。

似錯過多年的夏日海邊,鹹澀的海風,終於送來窖藏多年的橘汽水與棉花糖香氣。

薄蘇在這極致的苦澀與快樂中,求問薑妤笙:“我們現在算什麼?”

她眼底水霧迷蒙,聲音都還是抖著的,仿若一碰即碎。

薑妤笙沒有辦法不心軟。

她知道被遺棄在風雪裡的滋味,她想為她撐一把傘。

她放縱了自己,跟隨心意,縱容了她。

她撫摸她頰上還在垂落的淚,一手環過她的細頸,一手繞過她背,把她擁入懷中。

“你想是什麼,就是什麼。”她臉頰貼著薄蘇耳側的發,溫聲訴說:“薄蘇,我隻有兩個要求。”

薄蘇回抱住了她,緊緊地。

薑妤笙說:“第一,你要勇敢、要忠於自我。”

“第二,與我維持關係的時候,要忠於我。”

她不逼她當下就要想清楚,也不逼她做任何選擇。

“我隻想你能開心一點。”

薄蘇呼吸的更沉了,淚水再一次洇濕了薑妤笙的心。

“妤笙,你等等我,等等我。”她顫聲許諾。

等什麼?薑妤笙知道,又不知道。

但都沒關係。

她應:“好。”

在吻上她的那一刻,在擁抱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做好了隨時失去她的準備了。

如果過於沉重的母愛是一種枷鎖,那她希望她的愛,是一雙翅膀,能助她重新高飛,讓她自由。

她是她年少的光。

經年難忘的夢。

也是她此生心甘情願要赴的淵。

第47章

靜默相擁片刻, 懷抱裡的身體漸趨平靜,薑妤笙與她同頻共顫的心稍稍安下,鬆開她來。

不知道是不是姿勢不當,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陣尖銳的痛後知後覺地從她的右腳上傳來,令她難耐地蹙眉,輕“嘶”一聲。

薄蘇緊張:“怎麼了?”

薑妤笙麵露痛楚:“好像有點壓到扭到的地方了。”

薄蘇立刻站起了身子,伸手去扶她的削肩, 幫著她慢慢往後坐,把腳從身下騰挪出來,放平坐直。

“還好嗎?”她黛眉緊蹙。

薑妤笙緩過疼來, 牽出一抹笑:“沒事了。”

薄蘇眉頭未跟著舒展。

她目光落在她還未來得及蓋上空調被的雙腿上, 彎腰欲幫她拉好, 視線觸及那一隻貼了跌打膏、隱約還泛著淤青的右腳, 動作不由停滯。

“怎麼扭傷的?看過醫生拍過片了嗎?”她語氣裡有難掩的心疼。

薑妤笙心潮濕濕的。

她輕描淡寫:“沒有拍片,隻是踩空扭了一下,應該不嚴重的, 這兩天腫脹都消下去了。”

她伸手拉薄蘇還在以極低的頻率不自主顫動的右手,讓她重新坐回她的床沿,玩笑吐露:“其實扭傷你好像還要負一定的責任。”

“嗯?”

薑妤笙說:“我那天早上去碼頭接貨,下台階的時候,忽然看到前方有一道身影, 戴著口罩,好像你,晃了一下神, 沒想到就直接踩空了一個台階,扭到了。”

“是不是很傻?”她放鬆薄蘇的心情。

薄蘇烏眸裡水意更柔。

她搖頭:“不傻。”

也許是黑夜消融了她的心防, 也許是最狼狽的一麵已經被薑妤笙一覽無餘,她的矜持與驕傲,讓步於想要哄薑妤笙的本能前。

她主動告知薑妤笙:“我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薑妤笙:“嗯?”

薄蘇說:“大四那一年實習,我再一次去到禾城,在禾城跟一檔戶外綜藝節目,中間有一天下午休息,我陪幾個老師的助理一起去咖啡廳買咖啡,回去的時候,路過一個公交車站時,我看到一個身影,好像你。”

“她穿著一條長裙,戴著一頂編織帽,低著頭上了公交車,幾乎是條件反射,我跟著跑了過去,想喊你的名字,但我還沒有跑到,公交車就開了。”

“它開得好快,越開越快,我跟著跑了一站的路,好不容易跑到了,沒等我看一眼,它又開往了下一站。”

“那天,我跑掉了一隻高跟鞋的鞋跟,兩袋子的咖啡。”

同行的助理們還以為她突遇搶劫了。

“是不是更傻?”她自嘲。

薑妤笙心上又下起了淅瀝瀝的雨。

她問薄蘇:“這麼多年裡,你一直在找我嗎?”

隨著她這一句話音的落下,忽然有一種難以言明的、積壓多年的無望的委屈,襲擊了薄蘇的心扉。

但這是她自作自受。

她沒有表露分毫,隻啞聲應:“是。”

薑妤笙嗓音也澀了。

她求證:“北城大學我找你的那天,你說不認識我離開了以後,回過頭來找過我,是嗎?”

她剛剛說,她在離開後後悔,轉身往回跑,可是她已經走了?

薄蘇心臟又被牽引起劇痛,落在薑妤笙手心裡的右手又開始不住顫動。

她羞恥地想要抽回手,薑妤笙卻不肯。她雙手捧住,低下頭,輕輕落吻。

像吻在薄蘇的心尖上。

“沒事的,姐姐,沒事的。”

薄蘇的淚克製不住地再次從眼角滾落。

她喑啞坦白:“是。”

那一年話說出口以後,她就開始後悔,走過薑妤笙的身邊,她就開始想回頭,直到坐上了車,她再也無法忍受,想要下車。

天知道她看到薑妤笙的第一瞬間,有多麼地開心,隨之而來的,是怎樣的絕望。

如果再早一點,或者,再晚一點,有多好。

她不住地回想薑妤笙那一刹煞白的麵容,不住地回想她單薄瘦弱的身形,不住地擔心。

她瘦了好多啊。

她考到北城了嗎?為什麼在這個時間來找她?

都要下雪了,她為什麼穿那麼少?發生什麼事了嗎?

天要黑了,她一個人會害怕嗎?有住的地方嗎?

無數的疑問盤旋於她的心頭,痛意和懼意慢半拍地擊潰了她。

她語調儘力平穩地發聲:“哥,前麵停一下車,我想起來有份材料忘記給同學了,明天上課就要上台講的。你和表妹先去醫院吧,我晚一點自己打車過去。”

表哥陳映獻熱心:“那我調個頭送你過去吧。”

“就是,我們等等你唄。”賀之航將信將疑,“什麼材料這麼急啊,就沒個電腦底檔嗎?”

“不用,沒底檔。”她急急忙忙地拒絕:“還要回宿舍拿,要花一點時間的。前麵路邊停下就好。對,就這裡。”

不給他們任何多餘的考慮時間,顧不得賀之航會不會回頭看、會不會生疑,她催促陳映獻停了車,摔上了車門就往回跑。

街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雪花絮絮紛紛地飄落,她在仿佛沒有儘頭的長街裡狂奔。

冷風嗆進她的肺裡,她氣喘籲籲。燈影幢幢,雪地濕滑,她為避讓對向行人,趔趄了一下,手猝不及防地撞到了電線杆上,一刹那間疼得鑽心刺骨。

可她一秒不敢多做停留。

她哆嗦著繼續往前跑,在心底裡祈求:“等等我,妤笙,等等我。”

可薑妤笙沒有等她。

等她回到了學院門口,學院裡隻剩下冷冷的寂與瑩瑩的雪光。

一個人都沒有了。

慌張與絕望頃刻間吞沒了她。

她呼喚:“妤笙!妤笙!薑妤笙!”

邊找邊喊,越喊越大聲,越喊越失態,最後在雪地裡雙手捂臉,淚流滿麵。

學院教學樓裡僅剩的一間還亮著燈的教室裡探出了一顆頭,是柯未鳴,驚詫:“薄蘇?你乾嗎?你怎麼了?”

薄蘇置若罔聞。

她脫力蹲下了身子,跪在雪地裡,開始乾嘔,像風雪夜裡垂著頸即將凍死的天鵝。

柯未鳴驚慌失措地從教學樓裡跑了出來。

她三言兩語,說得並不一致,薑妤笙還是聽得淚流。

她抬手很快地擦拭掉,另一隻手依舊堅定地握著薄蘇的右手。

試圖緩解她的顫抖。

昏朦的燈光下,那手如玉骨般纖白,完美無瑕,仔細端詳,卻能看見,五指指腹上,其實布滿了一條一條,長短不一的傷疤。

深深淺淺,細細密密,割傷樣的舊刀疤。

薑妤笙不經意間發現,心臟被重重一錘。

疼得險些喘不過氣。

她猜得到這些傷是怎麼來的,她不想再揭她的舊疤。她隻是輕輕地撫摸,心疼:“手呢?怎麼了,為什麼會一直抖?”

那力道,輕柔憐惜得過分。

薄蘇的痛苦,不由自主地在她的愛惜裡平緩。

她輕聲說:“我也不是很確定。”

“那天回去找你的時候,手不小心撞到電線杆了,後來就一直在隱隱作痛。不記得哪一天開始,這種痛就變成了劇痛和顫動,拍過片,做過檢查,都沒有問題。”

“心理醫生說,它是我焦慮抑鬱的軀體化表現,也有可能是應激反應。”

或者說,是她對過往的戒斷反應。

薑妤笙憂心:“一直如此嗎?”

薄蘇搖頭:“好了很久了,最近才又開始發作的。”

“是我又影響到你了嗎?”

“不是。”薄蘇注視著她,半晌,鄭重而清醒:“是你喚醒了我。”

薑妤笙微怔,隨即失笑,眉眼皆是暖意。

她分開她的五指,穿入她的指縫,用完好的左手與她十指相扣。

“會好起來的。”她安撫。

薄蘇的顫抖,奇異般地在她的手中,慢慢平息。

“後來,我托未鳴問過北城所有的學校,大大小小的酒店,都沒有找到關於你的消息。”

薑妤笙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百感交集。

她說:“我身上的錢不夠我住酒店了,我找了一家家庭旅館隨便住下了,他們沒有登記我的身份。”

薄蘇恍然,又內疚:“對不起。”

薑妤笙搖頭:“不用。”

她心底有深深的遺憾與明悟:“其實錯過,我也有錯。如果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你走了以後,我在澎島過得很不好,你是不是就不會舍得那麼決絕地和我斷聯了?”

薄蘇呼吸陡然變沉。

她似很認真地思索過後,才回答她:“是。”

笨拙真誠得可愛。

薑妤笙驀地想笑又有些鼻酸。

她說:“所以以後,我們都對彼此坦誠一點好嗎?不要讓信息差再有作怪的空間好不好?”

她擔心薄蘇今晚過後,光亮起,體麵心理作祟,又會恢複矜持內斂的本性。

薄蘇順從:“好。”

“那後來呢,你去哪裡了?”她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

薑妤笙無所保留:“後來我去了一家中餐廳當服務員,攢夠了回鷺城的路費和過渡期的生活費,我就搭車南下,回鷺城了。”

她們又聊了好一會兒,直到門外有門被打開又關上的動靜聲,隨即是腳步聲、室內木門的關合聲響起。

明顯是池棋回來了。

薑妤笙這才發現已經半夜一點多了。

她看薄蘇蒼白的臉色和眼下隱隱的烏青,擔心薄蘇的身體:“累嗎,要不要先睡覺?”

她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不急在這一晚裡把所有的衷情都訴完。

薄蘇怕她累。

她答應:“好。”

隻是,她戀戀不舍:“今晚我可以留在這裡睡嗎?”

薑妤笙似有怔愣。

薄蘇怕她誤會,連忙又補充:“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薑妤笙眨眨眼,錯愕得更明顯了。

傻瓜。

她忍俊不禁。

她沒有覺得她留下來就是想做些什麼。

當然,如果她真的想做什麼,她也不是不願意的。

隻是,她會期待有更好的時機,更水到渠成的氛圍。

她有恃無恐,低頭親了一下薄蘇的指尖,逗她:“姐姐,你想做什麼呀?”

一派的天真懵懂,但笑眼裡含著的分明是狡黠和逗弄。

薄蘇被反將一軍,到底做慣了正經人,耳根倏忽間紅了起來。

被吻過的指尖,似被星火 | 燎過。

掀起心底莫名的潮 | 熱。

她視線不受控製地順著薑妤笙柔美的細頸往下落,落進睡裙裡那隱約的柔軟溝 | 壑中。

多年前做過的夢,又再一次在腦海裡浮現。

薄蘇兩頰發燙,空咽了一下。

小朋友是不是太囂張、太低估了自己的誘惑力,也太高估了她的自製力。

她咬唇,忽地伸出手,捂住了薑妤笙的眼睛。

熱 | 吻隨之落下。

薑妤笙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占據了所有的呼吸與脈搏。

深深淺淺,薄蘇掠奪性地糾纏,安撫性地舔。

薑妤笙的眼睫,在她的手心裡輕輕地顫。

胸脯劇烈起伏。

分明也不是不緊張的。

薄蘇心柔似水。

她挪開覆在薑妤笙眼睛上的手,撫在她的臉側,最後輕輕地啄吻了一下薑妤笙,啞聲說:“我什麼都想做,但今天,什麼都不會做。”

“我隻想抱著你,和你一起好好地睡一覺,可以嗎?”

薑妤笙眼眸濕漉漉的,心跳還未平複,如何應得出那一聲不好。

她輕聲:“好。”

薄蘇露出開懷的笑。

她起身出門,去浴室洗了一把臉,回來的時候,雙人床上已經多出了一顆乾淨的枕頭。

薑妤笙保留從前她們一起睡時的習慣,自覺地靠坐到了右邊。

薄蘇看著那顆憑空出現的枕頭,掀開被子上床,忍不住低笑:“原來,有多餘的枕頭。”

指的是那一次借宿。

薑妤笙聽懂了,一點都不心虛:“乾嘛?你還要翻舊賬嗎?”

薄蘇搖頭,幫她把台燈關上,伸手抱著她躺下,溫聲:“我怎麼敢?”

薑妤笙順從地躺在她的臂彎裡,輕聲地笑。

枕頭確實是多餘了。

薑妤笙問:“空調溫度會太低了嗎?”

薄蘇說:“不會。”

她自然地伸手幫薑妤笙把背後的被子掖好。

薑妤笙以為是她躺的位置壓得薄蘇不舒服,動了動身子。

薄蘇又跟著動了動。

薑妤笙還想動,感受到脖頸旁被子的布料才反應到她在做什麼。

小時候跟著外婆在山城的鄉下長大,沒有夏日吹空調的條件,所以來到澎島後,剛開始吹空調,她總是容易受風肚子疼。

一起睡的那些年裡,迷迷糊糊,睡意昏沉中,她總能感覺到薄蘇在替她掖被角。

所以她總能安安心地一覺睡到大天亮。

這些年裡,沒有條件讓她嬌弱,她也不再嬌弱。連她自己都快忘了的事,原來還有人替她記著的。

她心霎時間軟成一灘。

薄蘇沒有察覺。

她隻是在心裡思忖,蠶絲被應該會更服帖一些的。

她低頭看薑妤笙,忍不住滿心愛意,又親了親,才說:“晚安。”

薑妤笙回吻她的下頜,也笑:“晚安。”

兩人都閉上了眼,醞釀睡意。

窗外,風聲疏狂,室內,孤蓬裝滿疲倦的夢,泊進滿落星輝的港灣。

第48章

因為太久沒有與人同床共眠過, 兩人都沒有如願地馬上睡著。

薑妤笙悄悄地抬頭,睜開眼,想再看一眼薄蘇, 猝不及防地撞入薄蘇眼底。

薄蘇也沒睡,正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

鼻息交融,四目相對,兩人都不禁莞爾。

“怎麼還不睡?”薄蘇用氣聲問。

低低的,有點撩人。

薑妤笙彎唇:“監督你睡覺。”

薄蘇眼波漾動, 也不與她爭辯,隻摟緊了她,在她頭頂輕聲地笑。

薑妤笙也笑。

兩人忍不住又說起了話, 有效信息密度極低地閒聊, 不知道過了多久, 才難抵睡意, 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極深沉,直睡得薑妤笙錯過生物鐘,醒來還有些昏昏沉沉。

未完全拉上的窗紗之外是陰天, 室內光線不足,有一種天還未醒,太陽也在好夢的錯覺。

薑妤笙窩在屬於人類才特有的柔軟懷抱裡,怔忡片刻,才想起來昨夜發生了什麼。

她抬頭去看薄蘇, 薄蘇已經醒了。

“早上好。”她目色清明,分明是已經醒了許久的模樣。

薑妤笙幾分恍惚。

像小時候念念不忘、斷線飛走的紙風箏,兜兜轉轉, 突然飛回到了她的手心裡。怎麼能不像是夢、不算是意外之喜、不讓人視若珍寶?

她鑽出薄蘇的懷抱,睡到與薄蘇同一水平線的枕頭上, 湊近了親她的鼻尖,嫣然而笑:“早上好。”

薄蘇又想吻她了。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蓬勃的心跳與欲 | 望。

好像變態一樣。

她好喜歡薑妤笙明亮的眼睛、渴望她口腔裡的溫度、唇 | 舌的柔軟、她的輕吟、她仿若能與她融為一體的肢體交 | 纏。

似一種來自靈魂深處對完整的渴望。

但是沒有洗漱,她不好意思,於是她也隻親了親薑妤笙的臉頰,對她露出笑臉。

薑妤笙關心:“是沒有睡好嗎?”

薄蘇否認:“不是,是最近醒得都早。”

“因為工作嗎?”

“一半一半。”

之前的一半是睡不著;昨晚的一半,是她不舍得。

總害怕睜開眼又是一場夢,又是一場空。

薑妤笙多少能猜得到。

她誘哄:“那以後沒有工作的這一半,就多睡一會兒?”仿佛能不能睡著這件事也能商量。

薄蘇沒拆穿:“好。”

薑妤笙獎勵般地又親了她一下。

“今天什麼安排?”她問。

薄蘇反問:“你呢?你什麼安排?”

薑妤笙說:“應該會去舟稻幫忙。”

她已經休息兩天了,碼頭接貨的活也辛苦池棋代做了。雖然池棋不在意,讓她多休息兩天,但她自己不好意思。

尊重和體諒這種東西,不是彆人憑空給的,是自己給自己攢的。

她不想做沒分寸的人。

薄蘇理解:“那我的安排就是,送你上班,等你下班,接你下班。”

這麼會說話、這麼甜的嗎?薑妤笙笑眼彎彎。

“沒有工作安排嗎?”

“這兩天沒有。”

“這兩天?”

“嗯。”薄蘇解釋:“明天晚上要回北城,後天有工作,要準備《山水之間》下一個單元的錄製了。”

雖然薑妤笙是她的避風港,如果可以,她想長眠在她的身邊。

但她是一個成年人,她想和薑妤笙很好地在一起,掩耳盜鈴,假裝世界太平的事,她做過一次已經夠了。

她不能不回去麵對、解決問題。

薑妤笙有所預料。

她沒有流露出多餘的不舍,隻稍作思索,提議:“那我們今天在澎島休息,明天出島,去看望劉奶奶好嗎?”

薄蘇從善如流。

她想起了一件事,叫她:“妤笙。”

“嗯?”

“微信可以加回來嗎?”

薑妤笙微怔,她差點忘了。

她與薄蘇對視兩秒,逗她:“看你的表現?”

薄蘇蹙眉:“嗯?”

薑妤笙用胳膊支起半邊身子,低望著她,認真說:“回北城以後,你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有必要的話……好好看醫生。可以嗎?”

薄蘇眼眸深了深,半晌,鄭重其事:“可以。”

薑妤笙微鬆一口氣。

她知道她是重諾的人,說到就會做到。

薄蘇提要求:“但我可以先預支獎勵嗎?”

薑妤笙錯愕。

薄蘇說:“先加回來。”

她好在意的樣子。

薑妤笙失笑:“好啦。”

她坐起身子,拿過手機,當著薄蘇的麵,點擊【添加朋友】、輸入、搜索、添加,一氣嗬成。

薄蘇唇角的弧度不自覺加深。

原來,薑妤笙也記得她微信號的。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為這種幼稚的小事如此開心。

也沒有想過,原來,開心也還可以是屬於她的事情。

她跟著薑妤笙坐起了身子,眼神溫柔地注視著薑妤笙。

薑妤笙沒有留意。

因為薄蘇微信裡還有她的存在,所以無需薄蘇手動通過,她請求添加好友的申請一經發出,便自動通過了。

藍色大海的頭像,重回薑妤笙的消息列表。

薑妤笙把手機遞到薄蘇麵前,給薄蘇檢查:“喏,加回來啦。”

薄蘇想了想,伸手要戳屏幕。

薑妤笙沒收手,由著她動作。

當著她的麵,薄蘇把自己的消息條置頂了。

薑妤笙心底泛起柔軟,打趣:“薄老師,怎麼還私自給自己添加獎勵?”

薄蘇側目望過來:“不可以嗎?”

那語氣一本正經得薑妤笙分不清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可以。”薑妤笙不敢逗她了。

薄蘇收回眼抿唇笑。

狡猾可愛得有點犯規。

薑妤笙忍不住又親她臉頰一下。

兩人在床上溫存了一會兒,下床準備洗漱。

關掉空調,拉開窗紗,打開窗戶,換新鮮空氣。

窗外湧進一片雨後清新的氣息。

台風應該又不會來了。

萬事萬物沐雨煥新,薑妤笙感覺自己的腳傷都好了不少。

她晃晃腳踝,薄蘇擔心:“還好嗎?”

薑妤笙淺笑:“好多了。”

薄蘇點點頭,放下心來。她問:“我可以下來和你一起洗漱嗎?”

薑妤笙沒意見:“可以呀,不過,可能會有點擠噢。”衛生間洗手台的位置並不算寬闊。

“沒關係。”

薑妤笙答應:“好,那我等你一起。”

薄蘇出門上樓。

薑妤笙走回床旁整理枕頭和被子,伸手要撿起空調被折疊,觸摸到床上殘留的體溫,還是覺得像在做夢。

她頓住動作。

但枕頭上遺留的黑色長發是真的,口腔裡,昨夜因為磕磕絆絆而不小心被牙齒劃破的舌側隱痛是真的、現在感受到的源源不斷的快樂與滿足感也是真的。

她無聲地笑,安下心感受,縱容自己沉溺,清醒地沉淪。

不去想太遙遠的未來,隻珍惜當下。

享受當下。

她鋪好床走出臥室,等薄蘇重新下來後,兩人像小時候一樣,並肩站在衛生間的洗手台前,一起刷牙,一起洗臉。

薄蘇因為來得匆忙,什麼都沒帶,用的薑妤笙的護膚用品,穿的薑妤笙的衣服,渾身上下都沾滿了薑妤笙的氣息。

薑妤笙很滿意。

藍色的休閒襯衫、煙灰色的半身裙,她自己穿起來總有幾分學生氣,薄蘇穿起來卻莫名矜貴與冷禦。

薑妤笙幫她把長發從後領撈出,整理領口。

這樣近的距離、穿同樣平底的室內拖鞋她才發現,薄蘇現在比她高得並不多。

她有171,薄蘇最多比她高三公分。

不需要她踮腳,隻要她微微仰起頭,她就能與她交換一個綿長細膩的吻。

她很喜歡。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薄蘇雙手攬住她的腰,前傾身子,感謝她的款待,熱情回吻。

晨曦的光在地麵上拉出交疊的長影。

薑妤笙抵在薄蘇的肩頭急促喘氣。

薄蘇的氣息比她更急促、更低沉,卻堅持穩穩站立著,輕撫薑妤笙的後背,替她平複氣息。

薑妤笙的心臟似海綿脹滿了水,想融進她的深海裡。

但時間不早,不能再放任彼此這樣下去了。

她抬起頭,詢問薄蘇:“要去店裡吃早飯嗎?還是,我們在樓下吃了再過去?”

薄蘇幫她擦唇角的水痕:“都可以。”

薑妤笙後知後覺她在做什麼,兩頰發燙。

她刻意忽略,抿了下唇,若無其事地轉身:“那我下樓看看冰箱裡有什麼,我們吃了再過去?”

她擔心薄蘇到店裡吃得不自在。

薄蘇沒意見:“好。”

兩人一起下樓,薑妤笙在鮮少有人使用的一樓公共廚房裡忙碌。

食材有限,她隻能烤現成的吐司麵包,切一根黃瓜,煎兩顆雞蛋,做一份三明治,泡兩杯牛奶。

薄蘇不挑食。

她想起來問薑妤笙:“你喜歡做飯嗎?”

之前問薑妤笙怎麼會想到開餐廳時,薑妤笙隻敷衍地回答她:“機緣巧合。”

她聽不出她的個人偏好。

薑妤笙咬一口三明治,不假思索:“其實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對我來說,它大部分時候就是一份工作,當然,偶爾也會給我帶來愉悅和成就感。”

“比起喜歡不喜歡這樣的想法,我更容易分辨,某時某刻,我是否有在享受做這件事。”

薄蘇偏頭:“嗯?”

薑妤笙望著薄蘇,不吝表達她的情感:“比如剛才,我很享受。”

薄蘇猝不及防被打了直球,眼睫撲閃,低下頭笑。

薑妤笙跟著笑:“你呢?”

“嗯?”

薑妤笙狀若不經心:“你喜歡主持這份工作嗎?”

她一度以為做主持人、從事傳媒行業,是薄蘇自己的夢想,昨天聽來,似乎也不儘然。

果然,薄蘇思忖幾秒,回答:“和你一樣。”

“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

更多的好像是,命中早已被安排好,彆無選擇,半推半就。

“從我記事起,我母親就在向我傳輸以後要當主持人這件事,培養我對這個行業的向往和資質。從業以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對這個行業的向往。”

“從業以後呢?”

“從業以後……”薄蘇很淡地笑了一聲:“它是工作和任務。”

薑妤笙下咽的動作頓了一下,她張口想說什麼,觸及薄蘇隱隱有些出神的麵容,又保持了緘默。

她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評價,隻由著薄蘇若有所思了片刻,笑了笑,繼續吃飯。

她不定義薄蘇、不為薄蘇下任何論斷,她隻是希望薄蘇能多像昨天一樣,在為愛的人埋頭趕路時,也能多愛自己一點。

偶爾抽離出慣性,多為自己思考一點。

不要委屈自己。

第49章

吃過簡單的早餐, 兩人一起出門去往舟稻。

夜裡剛下過大雨,台風的陰霾還未遠去,街巷裡, 遊客伶仃。

殘葉滿地,水窪清淺,薑妤笙和薄蘇在長巷短巷中漫步行走。

時間不算早,但對午市來說,她們還有閒裕。

薑妤笙腳傷還未完全康複, 走得緩慢而謹慎,薄蘇不時伸手去扶,防止她不慎滑倒。

話題信馬由韁, 兩人聊起了許多之前同行時都沒有心情提到的往事——這裡這家店還在, 那裡我曾丟過一把雨傘, 傳羽在那個台階上曾摔過一個屁股蹲……

“我回澎島以後, 聽傳羽說,她後來在那裡,同一個地方, 又滑了一次。”

薄蘇忍不住莞爾。

這一條條對遊客來說複雜難辨的巷陌,對本島長大的她們來說,卻是少時承載過最多歡笑的樂園。

路過一處沒有粉刷外牆的低矮平房,薑妤笙回頭:“你記得嗎?這裡以前是一戶林姓人家住的。”

她指著還洇著雨跡濕著苔蘚的窗沿,試圖喚醒薄蘇的回憶:“他們在這裡開個窗口, 賣麻糍、麻薯、火把之類的小零食。”

那麻糍不是現在市麵上常見的糍粑,是鷺城當地特有的,外麵蘸著著一層黃色的炒黃豆現磨成的粉, 香甜軟糯,離開澎島以後, 薑妤笙再也沒有吃到過。

薄蘇駐足,眸底湧過暗流:“我記得。”

她嗓音幽靜:“你以前很喜歡吃他們家的麻糍,有一段時間,三不五時就會讓我陪你過來買,以至於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認識我們了。”

多買了幾次以後,每次看到她們,老板都會給她們多鏟幾顆。

薑妤笙輕笑,笑過後,她有些狡黠:“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喜歡的。”

薄蘇側目。

薑妤笙抬眸,望進薄蘇的眼底,愛意坦蕩:“我經常買,是因為我發現,隻有買麻糍的時候,你才會多吃兩口。”

薄蘇從小就是自律得過分的小孩,她有不少的零花錢,卻很少吃零食。彆的小孩望眼欲穿、垂涎三尺的路邊燒烤炸串,她唾手可得,卻從來都是麵不改色、目不斜視地穿行而過。

薑妤笙歎為觀止。

她自覺已經算是很乖的小孩了,偶爾也還是會有犯饞的時候。

真的會有小孩不喜歡吃零食嗎?

推己及人,她不太相信。

所以,她便常常嘗試著與她分享、給她放縱自己的機會。

有一年薄蘇上初中了,她還在澎島讀六年級。

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島上和保姆共住,薄蘇堅持不住校,每天回家。

每到晚上,就是薑妤笙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候。

她喜歡帶著各式各樣的小麵包、小糕點、小零食去碼頭接應該已經饑腸轆轆的薄蘇,然後與她就著沿路的月霜,你一口我一口並肩吃著回家。

那時候仔細觀察過後,她發現,隻有麻糍,薄蘇每次都會比彆的東西多吃幾口。

“姐姐,其實你喜歡吃糍粑的是不是?”薑妤笙莞然。

薄蘇失語。

她心臟被溫柔的靜水包圍,一半安適,一半酸脹。

薑妤笙從她的沉默裡知道了答案。

其實她還知道,薄蘇不喜歡喝奶茶,那種現在已經買不到的4塊錢一杯的香精奶茶,但喜歡吃那種奶茶裡的珍珠;她不挑食,但比起菜幫子更喜歡吃菜葉子……但她沒有一一挑明。

她無意誇耀自己,隻是恰巧說到了。

“好難猜噢,我猜了好久的。”她假意苦惱。

薄蘇顫睫,牽她的手:“以後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直接告訴你可以嗎?”

薑妤笙微怔,笑意加深:“當然可以呀。”

她求之不得。

薄蘇也笑。

笑過後,她笑意微淡,沉默兩秒,吐露:“其實我後來拜托過這個店主,讓他幫忙留意過你。”

薑妤笙驚訝。

薄蘇牽著她慢慢往前走,語氣平靜得聽不出起伏:“大學畢業以後,我就在北城、禾城、山城、鷺城四地找你。山城是你的出生地,北城是你最後出現的地方,禾城是你媽媽最後出現的地方,我想這些地方你都有可能會出現。隻有鷺城,我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我以為鷺城和澎島是你的傷心地,所以你連傳羽都不再聯係。”

“你不太可能會回來的。”

因為羽翼未豐,也因為薄霖舊事的掣肘,鷺城和澎島她格外束手束腳,能利用的資源不多。澎島上,店鋪更新太快了,除了寄希望於那些好似專業的尋人機構,她自己還能找到的最可靠、最直接、最長效的眼線,就是那些始終生活在澎島上的本地人了。

從2014到2019,她拜托留意薑妤笙的幾波本地人,陸陸續續,誤報的誤報、失聯的失聯、離開的離開、去世的去世。

“2020年年初,這家店的店主女兒給我打電話,說她父親去世了,這家店以後不會開了,他們全家人也都搬到島外了,謝謝我這些年的照顧,很抱歉沒幫上我什麼忙。”

似懸住舊日的最後一根蛛絲也被剪斷,她幾乎喪失掉了對薑妤笙會回澎島的最後一點念想。

薑妤笙呼吸微滯,心臟再次泛起難辨的潮湧。

她很想抱抱薄蘇,抱抱那些年裡從未從深海裡上浮過的薄蘇。但在公共場合,她克製住了。

她隻回握住了薄蘇的手,由衷地說:“辛苦了。”

那語氣裡有心疼與包容,薄蘇聽得分明。

有霧氣在眼底漫漶,她笑了一下,努力散去了。

“對不起,我沒有找對方向。”

薑妤笙搖頭,捏捏她們交握著的手,肯定她:“你做得已經足夠多了。”

“是我怕我媽找我,藏得太深了。”

她把那天她未肯告訴薄蘇的話,告訴她了:“對我來說,澎島不是傷心地。”

“你之前不是問過我為什麼會回澎島開店嗎,我當時還有一個原因沒有告訴你。”

“嗯?”

“不論如何,澎島都是我的桃花源。”

比起說她是山城人,她更願意說自己是澎島人。

“澎島的風與雨,山和海,與你相處過的日日夜夜,潛藏在我每一個無意識的夢裡。”

“它塑造了我。”

薄蘇眼眸深晦。

半晌,她說:“也是我的。”

最初,她隻當澎島是她的流亡地,常年覆雪。有一天,春雨送來了一個小女孩,從此,這片雪地有了綠意,等她晃過神來,雪地裡已經沒有雪了,潺潺的流水與灼灼的桃花占滿了它。

風從遙遠的過去吹來,帶起新潮,薑妤笙與薄蘇相視而笑。

誰都沒有鬆開那交握的手,兩人一路漫談著走到了舟稻的門口。

舟稻的大門半開著的,庭院裡的積水與落葉已經清掃過了。

薄蘇沒有進門,薑妤笙在門口與她揮手作彆,目送她遠去。

“小妤姐?!”一道興奮的女聲突然從背後傳來。

薑妤笙嚇了一跳,回頭,彎唇:“今天早上精神這麼好?”

池棋在她身邊站定,與她一同目送薄蘇遠去的背影:“其實沒睡好的。”

“嗯?”

池棋側目看她,期期艾艾:“小妤姐……”

“嗯?”

“我有一個問題,困擾了我一整夜,我今天不問你的話,今晚應該也睡不好了。”

“什麼問題呀?”說得這麼嚴重。

池棋眨巴眼睛,迂回:“昨天晚上……薄老師是不是找你了?”

“嗯,鑰匙不是你給的嗎?”

“是是是!”池棋解釋:“因為鑰匙就在手上嘛,被看到了,我也不好睜眼說瞎話。對不起嘛,我給錯了嗎?”

她小心翼翼地打探。

薑妤笙:“……”

“沒有啦。”她幾不可覺地清了一下嗓。

池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誒嘿!那給對了嗎?!”

薑妤笙:“……”

“你要問的問題就是這個嗎?”她若無其事,轉移話題:“今天的香腸有送貨嗎?前兩天老板和我說缺貨,今天可能會送。”

她轉身要往裡走,池棋連忙拉住她的手腕,應話:“送了送了。”應完匆匆接回剛剛的話題:“不是不是,我想問的其實是,那個……那個……”

她又開始欲言又止。

薑妤笙好笑,伸手把她衛衣的帽子扣到頭上,往下拉:“要是問不出口,就不要問了。”

她耳朵發燙,隱隱可以猜到池棋要問的是什麼了。

果然,池棋從帽子裡露出臉,一語道破:“昨天晚上薄老師是不是留宿在你房間裡了?”

昨晚回來的時候她就看到門口多了一雙拖鞋,那麼晚了,居然沒走;今天早上出門,那雙拖鞋居然還在。

剛剛她沒看錯的話,薄老師穿的還是小妤姐的衣服!

薑妤笙:“……”

沉默是今早的舟稻。

池棋開始傻笑,自己拉著衛衣帽子兩邊的拉繩,很乖地說:“我不會告訴彆人的。”

薑妤笙失笑:“謝謝你哦。”

池棋語不驚人死不休:“咳……那個,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和薄老師換房住的,我不怕一個人住一層樓的。”

她眼神閃躲,明顯意有所指。

薑妤笙難得不淡定,又拉了一下她的帽簷,遮住了她的眼睛:“說什麼呢。”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聽懂了。

池棋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沒抬帽簷,咧著嘴跑開了:“反正你有需要就和我說。”

薑妤笙站在原地,半晌,也忍不住笑。

老房子隔音不算好。

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話,好像,她也可以去薄蘇樓上住的。

*

下午,午歇時間,薑妤笙送走最後一桌客人,有時間坐下查看手機消息。

意外的,她發現短信消息箱裡有好幾條物流發貨的提醒消息。

她怔了怔,覺得奇怪,打開自己的購物APP查看,確定自己這幾天沒有買什麼東西。

試探性地,她在購物APP裡輸入了其中一條短信裡有些眼生的旗艦店名字,搜索查看——似乎是一個專賣蠶絲被的高端品牌。

仔細查看其他短信裡旗艦店的品牌名字,她腦海裡自然而然能夠聯想到的是電吹風、掃地機器人這類的小型家電……

不太可能是彆人,她隻能想到一個可能性。

她截圖發給薄蘇,問她:“是你買的嗎?”

薄蘇幾乎是秒回:“是。”

“有幾個東西,隔日達,明天應該到不了,所以隻能留你的號碼,辛苦你去取了。”

“掃地機器人是準備放一樓公用的,電吹風、吸塵器,是想放二樓我們一起用的;乳膠枕、蠶絲被你先用,合適的話,我再買一套放樓上。”

“衛生間浴霸的燈壞了一顆,我買了一個新的。還買了兩個一換三轉接器,一個插座,換上之後,客廳裡的線路應該會清爽一點。”

“你會介意嗎?我的先斬後奏。”

怎麼可能。

薑妤笙心湖潮濕。

浴霸是從春天壞到現在的,一直想換,但一直沒騰出時間,後來天氣熱了,不需要用了,就更擱置了下來。

好多東西都是,她曾動心過,又覺得太過奢侈,不一定要買、不一定非要買這麼好的,最後沒有下手。

她沒拒絕,隻是說:“不會。”

“我給你轉賬。”

薄蘇說:“不用。”

“這個家,我現在也有一份不是嗎?”

好理所當然、不容置喙的語氣。

薑妤笙看著“家”這個字眼,喉嚨漸澀。

半晌,她沒再堅持,給薄蘇發了一個抱抱蹭蹭的表情包。

薄蘇回了她一個開心的笑。

第50章

夜色闌珊, 路燈在繁盛的花牆上流溢濕漉的光華,雨絲在天地間織就珠簾。

舟稻裡,食客漸少。

鐘欣聽從吩咐, 剛把【停止營業】的標牌掛出,還未回身,便聽見腳步聲,有新客將至。

她回身,借庭院昏黃的地燈望去。

新客由遠及近, 執著一柄淡薄荷綠的傘,穿著一襲婀娜顯腰身的半身裙,亭亭玉立, 端莊清雅, 似雨夜逐流飄來的一支清荷, 凝露含光。

鐘欣驚喜:“薄老師?”

薄蘇走近, 在簷下收起傘,朝她點點頭。

鐘欣笑:“今天也是路過嗎?”

語氣裡有不自知的打趣。

薄蘇眼底漾出淺淡的笑:“不是。”

她把雨傘放入木門旁的傘筒內,目光穿過桌燈零落、人影稀疏的顧客用餐區, 直直落在服務台後的薑妤笙身上,應:“來找妤笙的。”

鐘欣心內雷達大震。

啊?啊!!今天這麼大方直接的嗎?!

等等,薄老師今天怎麼好像有點不一樣?

她後知後覺,發現薄蘇今天穿的……穿的怎麼好像是小妤姐的衣服啊?!!

什麼情況啊,啊啊啊, 我磕到的CP該不會是真的吧!!

她內心尖銳爆鳴。

薄蘇沒有留意,隻是對她又頷了下首,自若地走進了大廳, 在薑妤笙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前。

無端地有些不自然, 她暗自壓了壓要過分上揚的唇角,噙笑問:“是不是來早了?”

薑妤笙彎眸,逗她:“一點點?”

她抬手去拭薄蘇小臂上被雨沾濕的一點水痕,疼惜:“下雨了,可以不多走這一趟的。”

薄蘇眸光漾動:“我想走。”

薑妤笙與她對視,怔忡兩秒,忍不住低頭抿笑。

薄蘇通情達理: “那我先上樓等?”

薑妤笙點頭:“好。”

她目送著薄蘇上樓,直至她走過樓梯轉角,身影再看不見,才收回眼,偏過頭,對著不遠處還在宕機的鐘欣落落一笑。

鐘欣像偷看電視被突然回家的家長抓到的小朋友一樣,忽然手忙腳亂,大動作轉身,快速地擦起了身邊她五分鐘前才剛剛擦過、已經擦得十分乾淨了的桌子。

薑妤笙失笑。

她沒有在意,低下頭,繼續核對今天的收支賬目。

約摸過了大半個小時,最後一桌顧客也離開,舟稻正式打了烊。

薑妤笙洗過手,親自上樓叫薄蘇。

樓上已經做過衛生,檢查過窗戶,樓梯間隻留著一盞昏昏的壁燈。

薑妤笙拾階而上,路過二樓樓梯轉角處的平台,她餘光習慣性地往牆上投去一眼,正要走過,不經意間,她眼尾好像掃到什麼。

頓步回身,她凝眸往牆麵上看去。

不是多心,並不細密地懸掛著明信片的牆麵上,本掛著那張被取下的電影票根狀異形明信片的空白處,確實又被補上了一張新的明信片。

明信片看水印是來自勒城的,背麵圖案,是一張暮落佛窟的風景照,照片裡,菩薩垂目,在橘色的天幕下,半麵光、半麵暗,神性而靜穆。

很少有遊客會特意自帶外地的明信片,寫完留在此處。

薑妤笙心有預感,隱有期待地伸出指尖,輕輕翻過。

正麵留有空白寫寄語的地方,果然落著熟悉的字跡和名字。

這次,不止有落款和日期,還有兩行舉重若輕的鋼筆字:

藥不能治百病

但你可以。

薑妤笙的心臟似被一雙無形的手,驟然托住,輕輕啄吻一下。

酸酸麻麻。

她駐足幾秒,返身下樓,取了鋼筆複又上樓,在“薄蘇”二字的右側,空白的地址欄裡,落下與薄蘇清雋字跡不同的秀麗四字——

榮幸之至。

她不願意它們還是寄滿心事、積滿抽屜、無人知、無處投的失落卡片。

那是她盼望著的、撿拾起的,在時光洪流裡想要字字回應、張張珍藏的吉光片羽。

*

舟稻落鎖,一行人走出老彆墅的院落。

細雨輕不可覺,街巷行人無幾,路麵閃爍著瑩瑩的水光,薑妤笙、薄蘇和池棋她們都沒有打傘,在雨夜沁人心脾的涼風中散漫地朝永城路三十三號走去。

不遠不近的,薑妤笙與薄蘇落了一截在大家的身後。

無意追趕,兩人影子疊著影子,悠悠地走。

薑妤笙望一眼沒有一顆星星的天空,感慨:“下了這兩天的雨,台風好像又過去了。”

明天,飛機應該會正點起航。

薄蘇牽一下她的手,引她避開一處水窪,應:“嗯,好像去瓊城了。”

手心微涼,薑妤笙在她鬆手前適時反握住,沒再鬆開。

薄蘇克製住自己不去刻意看她,唇角有弧度隱現。

薑妤笙用餘光捕捉,彎唇無聲地笑。

她挨近一點薄蘇的小臂,閒聊:“今天真的就隻在房間裡等我了嗎?”

中午和晚上的餐,都是薄蘇自己找了跑腿從舟稻取回去吃的。

薄蘇應:“嗯。”

薑妤笙關心:“會很無聊嗎?”

之後如果時間不湊巧,可能大部分時候,薄蘇來澎島找她,她能給她的都隻有現在這樣短暫的晚間時光。

薄蘇應:“不會。”

薑妤笙稍顯遲疑:“那……如果之後常常需要你如此呢?”

“嗯?”薄蘇側目看她。

薑妤笙憂慮:“我們的休息時間,可能很難湊到一起。”

薄蘇了然。

“沒有關係。”她輕聲安撫:“我也不是每次休息都可以不帶一點工作的。而且,其實我今天在房間裡也做了很多的事情。”

“嗯?”

薄蘇說:“我感受了很久,期待的心情。”

她不似玩笑,望著幽靜的路麵,淡聲說:“期待午餐、期待晚餐、期待晚上、期待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妤笙,”她望向薑妤笙,很靜地說:“是我過去十幾年裡,差不多已經忘記的心情了。”

薑妤笙心弦被撥動。

她握緊薄蘇的手,眼波柔和:“你不覺得是浪費時間就好。”隨即,像想到什麼,又語調輕快,狡黠問:“那晚上真的再見到我的時候,有沒有覺得期待落空了?”

分明是明知故問,恃寵生嬌。

薄蘇挑眉,勾唇輕笑。

“你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的嗎?”她目視前方道路,故意不解風情。

薑妤笙不滿:“喂……”

薄蘇笑音輕盈而持續,薑妤笙也不由跟著心生快意。隻希望這樣的笑顏能常駐薄蘇的臉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笑著走回了永城路三十三號。

永城路三十三號的樓棟門已經打開了,池棋站在門邊等候,等看到她們要走到了,才笑了一下,揮了揮手,先她們一步進樓。

薑妤笙和薄蘇一前一後進門,關上門,沿著樓梯向上走。

誰都沒開口道彆。

二樓的樓層門近在眼前了,薄蘇終是沒按捺住,開了口:“今晚……我還可以再下來嗎?”

薑妤笙莫名耳熱。她咬唇忍住笑,若無其事,應:“嗯。”

頓了頓,想起早上池棋的話,她捏手中的鑰匙,又說:“或者,我上去找你吧。”

薄蘇無可無不可:“好。”

隻要能一起睡,她無所謂在哪裡。

薑妤笙看薄蘇似雪月清冷的臉,薄蘇望她如星湖瀲灩的眼,兩人對峙幾秒,都撇開了臉笑。

有點傻。

“那我上去了。”薄蘇發聲。

薑妤笙點頭。

兩人又原地不動兩秒,才一個轉身進門,一個抬腳上樓。

*

二樓室內,客廳沒有開燈,隻從池棋半掩著的門縫裡透出一條細細長長的光。

薑妤笙在門口輕敲門,問:“棋棋,你要先洗還是後洗?”

池棋聲音從窗邊傳來。她關上了窗,開空調:“我等一會兒吧,姐你先洗。”

薑妤笙應:“好。”

她進臥室拿乾淨的衣物,不多時就洗好了澡吹好了頭發,連換下來的衣服都順手洗掉了。

不確定薄蘇洗澡的速度,懷疑自己現在上樓會不會太迫不及待了,她沒有馬上告知薄蘇,而是在臥室裡開了電腦,準備檢查下個月的進貨清單。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傳來震動,通知條顯示,是來自薄蘇的微信消息。

消息隻有一句,簡短的:“我洗完澡了。”

薑妤笙看時間,竟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

她解鎖手機,回:“好,我現在上去。”

拿著手機,取了樓層門鑰匙,她起身出門。

房門外,浴室裡,池棋好像在洗澡,水聲若隱若現。

薑妤笙不自覺地放輕手腳,合上門,走到玄關處。

有一瞬間,她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換拖鞋,要不要製造自己還在臥室裡安睡的假象?

旋即失笑。

她在想什麼?

也不是會帶壞未成年的小朋友,也不是會被父母耳提麵命的年紀,留宿在戀人的臥室裡,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她放下微妙的不好意思心理,換了外穿拖鞋,把室內拖鞋整齊地擺放回原處,開門出門。

樓道裡的感應燈應聲而亮,遙遙的頂樓,也傳來一聲似樓層門開啟的聲音。

薑妤笙心裡的海浪兀地開始漲退有聲。

她緩步上樓,轉過最後一個樓梯轉角,果然在半開的樓層門裡,看到等候已久的薄蘇。

薄蘇洗過澡,披散著如瀑的墨發,換了一身柔軟輕薄的絲質睡裙,頸間的白皙一覽無餘,胸上的鎖 | 骨翩然若飛,似一株午夜靜放的白曇,又似天邊流落的一抹雪 | 光。

聖潔端華。

令一切褻 | 瀆之意都顯得冒犯。

薑妤笙心潮 | 聲更甚。

她努力平息。

迎著清雅的淡香,她踏上最後一級台階,順著薄蘇側身讓開的道路,踏入室內。

樓層門“哢噠”一聲被關上。

薑妤笙欲轉身,下一秒,她便落入了薄蘇盈滿清香的懷抱。

肌 | 膚與肌 | 膚相貼,溫熱與溫熱相觸,空 | 虛與渴望被滿足。

有一聲喟歎,不知道是從薄蘇的鼻息間,還是自她自己的心底發出。

薑妤笙靠進薄蘇的懷裡,輕柔地問:“是等得很急了嗎?”

薄蘇嗅著她發間的清香,搖頭說:“不是。”

“就是很想抱你。”

很喜歡很喜歡這樣的充實感和安定感,以至於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反複確認,不是夢、不會抱空。

薑妤笙心陷 | 入潮濕的湖底。

她偏頭親薄蘇的臉頰一下,由著她抱,誇:“你好香呀。”

似乎是白茶香。

薄蘇在她耳側很輕地笑:“是新開的身體乳,你要試試嗎?”

低低的,語氣蘇得薑妤笙耳道酥麻。

她察覺到自己身體有點不對勁了。

悄悄地吸一口氣,她平複心跳,應:“好,下次。”

薄蘇鬆開了她。

薑妤笙鬆一口氣。

薄蘇彎腰給她取要換的室內拖鞋,薑妤笙低頭,看到是一雙淡粉色的,偏頭,看向薄蘇的腳,是另一雙一模一樣的淡粉色。

笑意浮上眼底。她換上新鞋,抬頭揶揄:“一模一樣的嗎?什麼時候買的?”

薄蘇麵色尋常:“之前買的時候買錯號碼了,所以又買了一雙。”

“噢。”薑妤笙拉長音,似信非信。

薄蘇不受影響,淡定自若:“熱嗎?走吧,去臥室?”

薑妤笙放過了她:“好。”

她跟著薄蘇往臥室走,視線不經意間掃過與她們樓下相似的客廳茶幾,腳步不禁一頓,拉住薄蘇的手:“姐姐。”

“嗯?”

“你不是說你沒有燒水壺嗎?”薑妤笙好笑。

薄蘇:“……”

這下是狡辯不了了。

薄蘇眸底終於盈起笑,頰畔生出緋紅,再一次抬手捂住了薑妤笙的眼睛,頗有幾分惱羞成怒的意味,但聲音還是溫潤平常的:“不該看的不要看了。”

再說,她當初真的相信了嗎?

薑妤笙輕笑出聲,眼睫在薄蘇手心裡快速翻飛。

薄蘇好像不知道,她越這樣,她反而越想逗她。

她順從地由薄蘇捂著眼睛,乾脆地再次靠入薄蘇的懷裡,讓她默契地環抱著,一步一步帶著、引著,踏入她臥室的門。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麼嗎?”薑妤笙揚著唇問,嗅覺與聽覺因視野的缺失而更敏銳。

薄蘇身上,真的好香啊。

薄蘇應:“什麼?”

聲音,也真的分外合她心意。

薑妤笙說:“我以前千方百計想進你房間,賴在你床上睡覺的時候。”

薄蘇也想起來了,跟著莞爾。

薑妤笙說:“我還想起了另一件事。”

“嗯?”

“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當初為什麼突然不讓我和你一起睡了?”

薄蘇沒有預料,腳下動作微頓。沒應她為什麼,她挪開了遮在她眼上的手,溫聲提醒:“到了。”

腕上的茶香遠去,薑妤笙應聲睜開眼,看到的是整麵素淨無裝飾的牆麵、整潔的書桌、淡黃的壁燈光、柔白的床品和兩顆蓬鬆的枕頭。

乾淨素雅。

和她印象裡薄蘇從前的臥室一般無二。

她自然地在薄蘇的床沿上坐下,伸出手牽薄蘇的左手,執著於剛剛薄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為什麼呀?”

輕輕地晃晃,是不自覺的撒嬌神態。

薄蘇垂眸望著她,沒說話,耳根卻肉眼可見地紅了。

薑妤笙瞧出了端倪,越發好奇:“什麼呀,你為什麼這個表情?”

薄蘇鴉睫輕顫,喉嚨微動,撇開眼,似有不好意思:“你真的想知道嗎?”

當然啊。薑妤笙點頭。

薄蘇目光聚焦在床尾一處無意義的白上:“高中的時候,你不是作為新生代表,上台跳舞了嗎?”

“嗯。”

她記得,她跳的探戈,第一次在學校穿得那麼性 | 感,還化了一個全妝。

薄蘇聲音輕不可聞:“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薄蘇轉回視線,注視著她,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想知道嗎?”

她的眼神裡,有過往從未有過的熱度,似引信深藏,已隱隱在燃。

薑妤笙呼吸驟然一輕,本已漸靜的心跳聲,忽然再次鼓噪。

她察覺到了什麼,但還是應:“嗯。”

搭放在床單上的五指無意識地收握緊。

薄蘇眼睛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沒有,就著她牽著她手的姿勢,走近了她。

在薑妤笙說不清有沒有的期待中,她順從她的心意,以實際行動代替了言語回答。

單膝抵在床沿上,自由著的那隻手撫住薑妤笙的後腦,她俯身親了下去。

清寒的茶香迎麵欺來。

薑妤笙閉上了眼,用左手撐住了自己,仰起了細 | 頸。

薄蘇很克製地輕吻,吻過她柔軟的唇、細 | 嫩的脖、白 | 膩的鎖 | 骨,一直吻到她自那場夢後,再也不敢直視的地方,輕輕抿了一下。

夏日睡裙單薄,觸感直接,薑妤笙驟然抓緊床單,輕 | 吟了一聲,又馬上咬唇忍住了。

她呼吸顫抖,臉紅到脖 | 頸。

薄蘇耳根也紅透了。

她抬起了頭,望向薑妤笙,啞聲問:“還想知道嗎?”

那一貫端莊正經的瞳眸裡,閃動的是深深的克製和澎湃的暗 | 湧。

薑妤笙的矜持被她翻覆。

她第一次這樣直觀地確認到,薄蘇,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了。

是一個有情,會對她有欲 | 望的女人。

她也羞赧,但發現薄蘇比她更害羞,她好像反而能放開了。

隻想看到更多更可愛、更多麵、更恣意、更享樂紅塵、更像一個尋常人一樣,不必刻意壓抑自己的薄蘇。

她用指尖撩起薄蘇耳畔散落的發,柔聲笑:“姐姐……你真的……”

“嗯?”

“好會裝、也好能忍。”

“坐懷不亂,是不是?”她摟著薄蘇的脖子靠近,在她耳側用氣聲說。

薄蘇呼吸驟停,玉 | 頸上美人筋隱動。

薑妤笙退開臉,噙笑還要說什麼,剛剛啟唇,薄蘇偏頭再次吻了下來。

她抽走了左手,扶在了薑妤笙的腰 | 後。

似積雪久眠的火山,終於蘇醒。

薑妤笙在幾近缺氧間無聲地笑。

她溫柔地用手輕揉薄蘇的發,鼓勵著、縱容著薄蘇弄亂她。

薄蘇卻突然在半道上停了下來。

旖 | 旎的光線中,薑妤笙睜開蒙蒙的霧眼看她,眼含疑問。

薄蘇隱忍地說:“我沒有剪指甲,也沒有指套。”

薑妤笙失笑,咬唇說:“薄老師還知道這個呀。”

女人麵皮薄,臉紅得像要滴血。

薑妤笙心好軟。

她舍不得逗弄她了,忍住害羞,雙手摟住她的細頸,挨近她的臉頰,輕聲說:“姐姐,今晚給你特權。”

“嗯?”

“不用也沒關係。”她親她的耳朵,似誘人墮落的海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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