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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 閔然 96147 字 5個月前

第51章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側, 似一粒星火墜進餘燼未熄的森林,頃刻間便複燃燎 | 原的火。

薄蘇右手支撐在薑妤笙的頸側,忘記了呼吸, 望著鬆手靠回枕上的薑妤笙。

薑妤笙眼底瑩著一片湖,波蕩著粼粼的星。暖黃的光籠在她的麵上、頸上,暈染得她有一種介於女孩的青澀與女人的柔 | 媚之間的風情,似春日枝頭第一簇盛放的桃花。

動人心魄。

薄蘇有種微醺的錯覺。

仿若深海有火山聳起,熔岩淌過冰河, 情 | 意暴沸,燒斷了神經,五感被屏蔽, 世界隻剩下了彼此沉沉的呼吸、灼 | 燙的眼、起伏的線條與砰砰的心跳聲。

像觸碰一場水中的夢, 她伸手輕觸薑妤笙的臉頰。

微不可覺地顫抖。

薑妤笙側臉, 在她掌心溫柔地輕蹭。

薄蘇心臟滿脹到發疼。

“不用手可以嗎?”她難以克製地落吻, 親薑妤笙的臉,語氣低柔得似拂過水麵的風。

薑妤笙喉嚨動了一下,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意味, 薄蘇的眼底笑意已深,似自己找到了答案。

綿密繾 | 綣的吻,重新攫取走了薑妤笙的所有理智。

一尾美人魚,遊弋向下。

薑妤笙心臟驟停,猝不及防地弓起了身子, 抓她的頭發:“姐姐……”

似要推拒,又舍不得用力。

薄蘇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她勾勒海岸線, 追逐海浪、撿拾貝 | 珠,以虔誠的姿態, 擁吻她的月亮。

薑妤笙不受控製地不斷本能後 | 縮、顫抖,又不斷地跌入水中,沉入海底。

腳趾蜷縮,加濕器在粘| 稠的空氣中綿綿出霧,徐徐上升。

薑妤笙終於等到了一片雲,在她乾涸的靈魂上下一場濕 | 熱的雨。

慌亂中,她抬起手,咬住手背,感受到了靈魂一瞬的浮空。

有生 | 理性的淚水,無法抑製地從眼角滑落,薄蘇魚尾纏 | 住她,含著鹹濕水汽上遊,擁住她,吻她鬢邊汗濕的發。

“是不舒服嗎?”她嗓音沙啞,咬字少有的含糊。

薑妤笙看到了她同樣汗濕的發與忐忑的眼。

她搖了搖頭,一時說不出話。

薄蘇抱緊她,輕柔地親吻安撫,薑妤笙那稍縱即逝的一刹後莫名的害怕、空 | 虛、低落和委屈感都在感受到的愛意中消散。

她複又抬起頭看薄蘇,薄蘇也在看她,烏眸裡蘊著一片春天。

薑妤笙不由臉熱,想笑。

薄蘇湊近,又想親她,薑妤笙連忙捂住了她的嘴,製止她的靠近。

薄蘇濃密的睫毛撲閃撲閃,用眼神表示疑問。

薑妤笙熱氣都往臉上湧,但還是清了一下嗓,強裝自然,提醒:“你剛剛……剛剛……”

到底還是沒好意思說下去。

薄蘇已經反應過來了。

她眼底浮起笑意,不自覺地抿了一下唇,隨即親吻薑妤笙捂著她的手心,也不勉強,退開了說:“那我去漱口。”

她眉梢眼角都是情 | 意,鼻尖還有點點淫 | 靡的瑩潤,點染在清冷禁欲的容顏間,有種反差到極致的勾人感。

薑妤笙心口發燙,又不舍得拒絕她了。

在她支肘起身前,她伸出右手攬住她,主動湊近親了一下她的唇,枕在了她的發旁。

到底還是有些羞赧,她沒深 | 吻。

薄蘇與她對視,半晌,忽然低下了頭,藏進了她的懷抱裡。

薑妤笙微愣,但什麼都沒說,隻像剛剛薄蘇抱著她安撫那樣,輕輕地回抱住她,用臉頰蹭她的發。

薄蘇呼吸漸沉。

有溫熱的水珠不斷地滑落,燙進薑妤笙的心裡,消逝於這明朗的夜色中。

薑妤笙親吻她的發頂,心臟也感到酸楚。

好一會兒過後,薄蘇才似平複好了心情,從她懷裡抬起頭,微濕著眼睫,笑問她:“想去衝一個澡嗎?”

薑妤笙應:“嗯。”

她心被洇濕,欺近了親薄蘇的眼睛,問她:“你想要嗎?”

薄蘇眼睫在她視線裡顫抖。

“你不喜歡,我不想你為我如此。”

她不願意委屈薑妤笙。

薑妤笙心軟:“那……那如果我喜歡呢?”

“你不喜歡。”

薑妤笙:“……”她隻好坦白:“我隻是不好意思我自己的。”

薄蘇盯著她,幾秒後終於彎唇,轉過了頭,仰視著天花板,輕聲說:“下次吧。”

薑妤笙分不清她是不願意還是其他。

薄蘇平淡開口:“15號到21號,你要記好。”

薑妤笙眼神疑惑。

薄蘇忍不住轉回頭看她,眼神有點羞惱。

薑妤笙終於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了。

“姐姐,你怎麼這麼可愛。”她忍俊不禁:“那禮尚往來,我是不是也要告訴你?”

薄蘇認真:“你要告訴我嗎?”

薑妤笙作思索狀,輕笑:“不要。”她狡黠:“你碰運氣吧。”

薄蘇也輕輕地笑:“好。”

沒有失落的模樣。

她與薑妤笙相擁,感受彼此同樣頻率的心跳,呼吸共融,眼眸很靜地說:“其實什麼都不做,這樣也很好。”

對她來說,已像恩賜。

至於其他的,都是額外的獎勵。

薑妤笙理解她的心情,與她共鳴。

心前所未有的寧靜,兩人靜默相擁許久,才一起出臥室,準備一前一後地再次洗漱和洗澡。

洗手台前站定,洗澡前,薑妤笙突然想起來:“我一會兒要下樓定時一下電高壓鍋。”

“嗯?”

“想煮一點白粥,明早我們一起吃。”今天薄蘇叫跑腿去舟稻取餐的時候,她讓跑腿捎了一些食材回來,想明早做給薄蘇吃。

她不想薄蘇難得在澎島兩天,吃的都是最簡單便捷的西式快餐。

薄蘇自薦:“我去吧,你告訴我,放多少水和米。”

薑妤笙露出懷疑的眼神。

薄蘇淡定:“你吃過的,我煮的米飯和粥。”

小時候保姆更替的空檔期中,她也成功煮過兩餐的。

薑妤笙低笑:“我隻是想到了你之前給我發的煤炭水餃。”

薄蘇幽幽:“原來你確實看到了。”

薑妤笙:“……”

不是說不敢翻舊賬的嗎?

那個時候她還想她回她什麼嘛。

但是,她還是哄:“以後看到了都會回好嗎?”

薄蘇自知無理取鬨,撇開了臉抿笑。

薑妤笙不拆穿她,笑著擠了一點身體乳,點在了薄蘇的頸側:“小氣鬼。”

薄蘇沒與她計較,看她一眼,噙笑抹開了。

她下樓定時電高壓鍋,薑妤笙洗澡,很快兩人就都做好了自己的事,重新一起鑽進被窩,在滿室的清茶香裡,相擁而眠。

這次,兩人都很快地入睡了。

酣沉中,薑妤笙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她去旅遊,拖著行李箱到了酒店辦理好了入住手續,要住進502的房間,結果好不容易找到了502號房,卻怎麼都打不開那扇門,推不進去。

最後,把她給急醒了。

窗簾拉了遮光層,昏朦一片,她分不清時間。

有溫潤的女聲輕聲問:“做夢了嗎?”

薑妤笙偏頭朝聲源望去。

一掌之隔的枕頭上,薄蘇側著臉笑意淺淺地望著她,又是醒來已久的模樣。

薑妤笙微微蹙眉。

薄蘇以為她還沒睡醒,點她的鼻子,又問候了一遍:“早上好。”

薑妤笙親她的手腕:“早上好。”

她擔心:“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感覺這兩天薄蘇都沒有睡好。

薄蘇手落在她的肩旁,幫她把落下的空調被拉好:“不是。”她說:“是我自己的問題。”

“對比之前,已經好很多了。”

薑妤笙眉眼微沉。

薄蘇無意一大早就惹薑妤笙憂慮,轉移話題:“是不是做夢了,覺得你好著急的樣子。”

薑妤笙失笑:“這麼明顯嗎?”

“嗯。”

“是做夢了。”薑妤笙玩著薄蘇的發梢,把自己的夢說了一遍,最後定論:“我覺得和你昨天突然地關門有關係。”

“要怪你!”她輕輕地拉兩下薄蘇的頭發,沒真用力。

薄蘇挑眉:“嗯?”

什麼關門?

薑妤笙學著薄蘇的語氣,翻過身,望著天花板,平靜如水地說:“15號到21號,你要記好。”

薄蘇:“……”

緋色一下子漫過她的兩頰,她伸出手,捂住了薑妤笙的嘴巴。

薑妤笙也不反抗,隻胸腹不住地輕顫,杏眼彎成一道月牙。

薄蘇看著她歡笑的麵容,心上像有什麼要漫出來。她挪開了手,湊上去輕吻她的麵頰,威嚇:“不準笑了。”

自己卻也忍不住笑。

兩人在床上笑鬨了一會兒,看時間不算早了,才依依不舍地坐起身子,準備起床。

薄蘇說:“我換好衣服和你一起下去吧。”

她那天來時穿的那身被雨淋濕的衣服已經洗淨晾乾熨平整了。

薑妤笙說:“好。”

她下床拉開窗簾,坐回床上等她。

薄蘇去衛生間換好衣服回來,站在窗邊的圓桌旁取昨夜摘下的腕表。

五指纖長如蔥白,小臂線條纖瘦流暢,淡金色的晨光下,她隨性自然的動作,優雅如奢品廣告。

薑妤笙不禁注目。

薄蘇自己的衣服,是一身明淨的白。

柔軟不失挺括的v領襯衫、象牙白垂墜感十足的西裝褲,搭配一條精致的褐色細腰帶,襯得她越發似雪山般高潔、靜謐、不可親近。

好斯文,好端莊。

薑妤笙卻不合時宜地想到這個人昨夜為她燃燒的眼神、融化的模樣。

心潮再次連綿。

她下床,從背後擁住她纖細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說:“我想起來一件事。”

薄蘇自然地靠在她懷中,溫聲:“嗯?”

薑妤笙說:“你當年留給我的那一塊表,好像壞掉了,有關係嗎?”

薄蘇平聲:“沒關係。”

重要的是人,不是表。

“它是我媽媽當年離開前留給我的,當年很重要過,現在,它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不再是我最重要的東西了。”

薑妤笙在她頸側很輕地笑:“怎麼聽起來好像現在有更重要的東西了?”

薄蘇歪頭碰她的腦袋:“是啊。”

薑妤笙好奇:“是什麼呀?”

薄蘇想了想,說:“是鑰匙。”

“鑰匙?”

“嗯,開啟502門的那一把。”

502門?

薑妤笙思忖,反應過來薄蘇是在說她的夢,無聲地笑:“姐姐,你胡說八道也挺厲害的。”

她不滿地用下巴戳戳。

薄蘇有點癢地笑,也不辯解。

她沒有胡說,是真的。

是夢。

是鑰匙。

是與薑妤笙相關的一切。

都是她現在最重要的東西。

第52章

薄蘇確實是會煮粥的。

她無法擅長像煎、烤、榨這類需要精細操作的烹飪方式, 但她聽話,記性也很好。

薑妤笙讓她淘米、放多少水和米,她就放多少水和米, 煮出來的粥,不用刻意舀多餘的米湯,攪一攪,稠稀就適中,香軟可口。

薑妤笙不吝誇讚地朝她比了一個大拇指。

薄蘇不甚在意似地幫她係圍裙、攪拌雞蛋, 唇角的弧度卻悄悄地翹了起來。

兩人一起吃過閒適的早餐,收拾好廚房的衛生,才不緊不慢地出發, 準備坐已經定好的甄選航線去往北區老太太的家。

台風是真的過去了, 晴朗與酷熱重新接管了澎島的白晝。

薑妤笙和薄蘇各戴一頂寬簷的編織帽, 共打一把傘, 走在騎樓小巷時有時無的林蔭裡。

有遊客偶爾要拍照,她們停步避讓。

“你這個是什麼時候準備的呀?”薑妤笙看薄蘇左手上提著的茶葉和滋補品還是覺得好笑。

怎麼跟變魔術一樣,和她說“好了, 走吧”,她就突然不知道從哪裡提出了一個大袋子,應:“好,走吧。”

薄蘇撐著傘,傘柄靠右 | 傾斜, 淡笑:“昨天。”

“昨天不是在房間裡等我,什麼都沒做嗎?”

“跑腿送來的。”

薑妤笙莞爾,還要說些什麼, 不遠處的小巷儘頭,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小妤?!”

似帶著點遲疑。

薑妤笙和薄蘇都下意識地朝聲源望去。

前方不遠處遊客不時路過的巷口, 盛放的三角梅下,一個港風味十足的美女正望著她們。

是莊傳羽。

她散著明顯精心打理過的大波浪,穿著一條藍色的闊腿牛仔褲,搭一件紅色的吊帶背心,頭頂一副墨鏡,左手一紙袋子早餐,右手一支玫瑰花,明明豔光四射,回頭率十足,此刻看起來卻有些呆愣。

薑妤笙朝她揮揮手,走近:“早,今天怎麼有興致跑這麼遠來買早餐?”

一般情況下,莊傳羽不太可能在這個點起床,更不會特意跑這麼遠來買早餐的。

莊傳羽心不在焉:“剛好順路了。”她眼神黏在薄蘇的臉上。

薄蘇戴著口罩,大大方方由著她看。

“早上好。”她揚了揚眼尾,聲音泠泠如泉流。

靠,真的是薄蘇啊!莊傳羽猛地後退一步,“唰”地扭頭看向薑妤笙,滿眼“你怎麼回事”的問號和“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的”感歎號。

薑妤笙臉熱。怕莊傳羽誤會她不準備告訴她,她連忙解釋:“我們現在準備坐輪渡去看望劉奶奶,晚上回來了,我去聽風找你好不好?”

她眼神透著真誠和柔意。

莊傳羽不是不分情況、不問青紅皂白的人。

“哦,好吧。”她權且壓下滿腹疑問。

薑妤笙彎眸,視線落在她左手的玫瑰花上,打趣:“花呢,也是順路的嗎?”

莊傳羽終於舒展開眉眼,哼笑了一聲,傲嬌:“你管我?”

“趕你的輪渡去吧,晚上再說。”她也賣起了關子。

薑妤笙失笑:“好。”

“那我們走啦?”

“走吧走吧。”莊傳羽說著就側開了身子,一副給她們讓路的模樣。

薑妤笙輕聲笑,朝她又揮了揮手。

走出了巷子,薑妤笙問薄蘇:“能說嗎?”

她本來也是打算等薄蘇回北城後,她整理好心情主動告知莊傳羽的。

薄蘇沒有猶豫:“當然。”

其實不意外這個答案的,但是真的聽到,薑妤笙還是忍不住彎了彎唇。

她抬手幫薄蘇把歪得過分的遮陽傘扶正,若無其事地往前方碼頭走去。

薄蘇領會了她無言的愉悅,也無聲地笑。

碼頭在轉瞬間就到了,兩人檢票登船。

因為買的貴賓艙,艙內人不算多,兩人找了後排一處無人的區域,摘了口罩,倚靠著欄杆眺望遠處的大海。

海風清爽,盛夏晴日的海,似倒懸的白日星空,光華璀璨。波浪每蕩一下,碎星便跟著唱一曲搖籃曲,金輝熠熠,此起彼伏。

薑妤笙側著身子看薄蘇沐浴在光下的側臉。

從額頭,到鼻尖,到下頜,剪影線條,每一筆都勾畫得剛好,似她看多少年都不會審美疲勞。

她眼神漸柔,想起來說:“傳羽和我說你給她寄過掛號信。”

薄蘇輕聲:“嗯。”

“那後來怎麼都沒有再聯係過了?”既然一直在找她的話。

薄蘇說:“我知道她的性格。如果短期內有你的消息,或者,你回來過,除非你不願意、不肯原諒我,特意叮囑過她不要告訴我,否則我想她應該還是會告訴我的。”

當然,也有她已經在澎島安放了其他眼線的原因。

薑妤笙彎眸:“她是這樣的人,你好了解她呀。”

薄蘇勾唇:“畢竟也是被迫相處了六七年的人。”

“被迫?有這麼勉強嗎?”怎麼說得好像以前她讓傳羽來家裡玩都是打擾她一樣。

薄蘇笑而不語,半晌,她才坦白:“不全是,但有段時間確實是。”

“有段時間?”

“嗯,有段時間我看她還挺不順眼的。”

“啊?什麼時候呀?”

薑妤笙完全沒察覺到的語氣,薄蘇猜到了。

“以前。”

“以前什麼時候?為什麼呀?”

薄蘇定定地看她兩秒,推脫:“我不記得了。”

其實記得的,隻是她不好意思說——

是她發現莊傳羽給薑妤笙看同性向漫畫書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一度懷疑莊傳羽是不是也喜歡薑妤笙,所以一直在給薑妤笙暗示,想讓薑妤笙開竅。

薑妤笙頭埋進扶著欄杆的雙臂裡,懺悔:“我對不起傳羽。”

薄蘇好笑:“嗯?”

薑妤笙說:“有段時間,傳羽和我說覺得你怪怪的,好像看她特彆不順眼,我還一直為你說話,覺得是她誤會你了,原來是真的嗎?”

薄蘇低笑出聲。

她很早以前就發現了,薑妤笙小時候是有一點遲鈍在身上的。

她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喜歡。

從還不完全清楚自己對薑妤笙的心意開始,她就莫名其妙吃過很多次薑妤笙和彆人的醋了,但那個時候她以為是姐姐對妹妹的占有欲作祟。

薑妤笙一次都沒有發現過。

高一有一次周末,她去市裡參加作文競賽,回澎島前,她特意繞路去了趟市中心的授權店,用薄霖上個月剛給她發的獎學金,給薑妤笙買了一部ipod touch,準備給她當下周的聖誕禮物。

開學之初,她就聽薑妤笙提到過,覺得ipod設計很漂亮,她想薑妤笙一定會喜歡的。

她以為等她回到家,一開門就會看到薑妤笙像之前每次她獨自出門回家時那樣,迫不及待地跑下來迎接她,詢問她比賽怎麼樣,黏黏糊糊地和她撒嬌,然後她就能順勢給她一個驚喜。

但沒想到,從她進門後到上樓,一路都是靜悄悄的。

一直等她走到樓上才看到,薑妤笙的臥室裡,莊傳羽正趴在薑妤笙的床上,和薑妤笙頭挨著頭,一人戴著一隻有線耳機,在用mp4看什麼視頻的樣子。

那津津有味、樂樂陶陶的模樣,哪裡像還需要她這個不重要的姐姐出現的樣子。

那天晚上,薄蘇不僅沒有把禮物送給她,睡覺的時候,還借口說熱,不讓薑妤笙抱她,離她遠得中間還能睡下一個人。

薑妤笙不明所以,有點不開心,但還是沒有亂動,由著她幫她掖好被角,自己乖乖睡著了。

那天晚上,失眠的隻有薄蘇自己一個人。

她那個時候就發現了,不要和薑妤笙置這種氣,氣死了她不說薑妤笙也不會知道為什麼的。

但她那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下一次,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她還是會昏頭,悶醋還是沒少喝。

那幾乎是她年少時光裡感受到的最多的情緒不受控的時刻了。

時過境遷,這些曾經輾轉反側無人知曉的心事,如今回想起來,竟覺得像是時光長河裡的珍珠,濤浪遠去,它們在記憶之岸上閃閃發光。

“不過,”薄蘇肯定:“不論如何,我現在覺得傳羽挺可愛的。”

她誇莊傳羽,喜歡莊傳羽,薑妤笙也覺得開心。

沒有人會在了解過後不喜歡傳羽的。

隻是,她抬起頭,望向薄蘇,故意逗她:“姐姐,你知道在一個喜歡你的人麵前誇另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可愛,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嗎?”

有些我看你能怎麼解釋的嬌妍。

薄蘇從容:“真心對你好的人,我都覺得很可愛。”

“嗯哼。”不是很滿意。

“一會兒要見的奶奶,我也覺得很可愛。我這麼說,也會很危險嗎?”薄蘇有恃無恐地靠近了些,烏眸裡湖澤瀲灩。

薑妤笙抵抗不住,轉過了頭迎著海風笑。

“我現在覺得,你有一點像我在電視上看到的樣子了。”她的笑音被海風徐徐送來。

薄蘇:“嗯?”

薑妤笙偏回頭看她:“巧舌如簧?”

她笑眼盈盈,在燦陽下顧盼生輝。

流光溢彩的波浪,在她的笑顏之後也黯然失色。薄蘇有一瞬間很想問她:“你昨天沒有覺得嗎?”

但是光天化日之下,這話著實孟浪,還沒說出口,隻想一想,她自己的耳根已經燒紅。

她轉開了臉,自己抿笑。

薑妤笙發現了,這次,她拆穿她了:“你又偷笑。”

於是薄蘇轉了回頭,光明正大地笑,附帶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可惜不能在這裡抱她。

*

不過幾分鐘,輪渡靠岸,兩人在市區的碼頭下船,直接換乘約好的出租車去往北區。

北區連接市區的跨海大橋,是近幾年新修的,車行其間,滿目蔚藍,有種公路片裡,從嘈雜窒息的都市現實逃離往原始仙境的曠達之感。

薄蘇側目觀望一會兒,問薑妤笙:“你以前會經常進市區嗎?”

“不是很經常。”薑妤笙說:“之前這座橋還沒有修建,進出時間太久了,坐一頭就覺得累。”

她聽出了薄蘇有意了解她過往的生活,於是不消她多問,便主動撿著一些有趣的與她分享。

她說她周末有時候會和池棋一起在這條路上散步,在這條路上,她學會了騎電動車,也在這條路上,載著池棋,因為滑倒,剮蹭到過一輛停放在路邊的豪車。那個時候兩人都嚇死了,如喪考妣地等在路邊,滿腦子都是完蛋了,要賠不起了,但沒想到車主人很好,沒有讓她們賠錢,說她們也賠不起,讓她們走了。

她說她在那條路上被狗追過,一路狂奔,最後跑不過還是被狗追上了,沒想到那狗沒有咬她,隻是撲在她身上瘋狂舔她,但還是害得她很長一段時間,看到狗就PTSD發作,戰戰兢兢。

她還說她為了壯膽和防身,學過一段時間的拳擊和防身術,給薄蘇秀了秀她現在不是很明顯的手臂肌肉。

薄蘇聽得出她都是挑著好的、輕鬆的說的,但還是從這些輕描淡寫裡聽出了隱藏在其下的艱辛。

她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蓮、涅槃重生的鳳凰,薄蘇卻難受於她掙落一身塵泥的辛苦、浴火的痛苦。

這本都不是她的笙笙要經曆的。

但遲到的心疼無用,反而要連累薑妤笙安慰她,於是她隻不著痕跡地咬緊了自己的下唇,握緊了薑妤笙的手,自己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老太太家是自建房,在無標誌性的村落裡,不好定位,所以約車的時候薑妤笙定的終點是附近的公交站點。到目的地後,司機聽從指路,往公交站前又開了一點,才在不好調頭的小巷前停下。

“謝謝。”薑妤笙收拾好東西下車,禮貌關上門。

薄蘇也跟著下車。

時近十一點,已到飯點,小巷兩旁高低錯落的自建房裡,有隱隱的飯香在飄。

就幾步路了,薑妤笙和薄蘇沒打傘,沒戴口罩,信步往裡走。

有開飯早的人已經在吃飯了。

“小薑又來看劉嬸啦?”

“真是有心啊,這大熱天的。”

“還帶這麼多東西呀?”

“這朋友嗎?可真漂亮呀。”

幾個每次來都容易遇見的六旬嬸嬸們正開著自家的後門,隔著小巷,和對門的端著碗吃飯閒聊,與薑妤笙打招呼。

薑妤笙禮貌笑笑,應了兩句,帶著薄蘇走過。

走遠了些,那些人聽不到聲音了,薄蘇才問:“她們是?”

“奶奶的普通鄰居。”薑妤笙想起來一件好笑的事,和薄蘇吐槽:“我上次來的時候,她們還在背後編排我的壞話,以為我聽不懂。”

“嗯?”

“她們冤枉我對奶奶是有所圖謀的,在我走過去以後,用鷺城話說的。有一個人提醒她們我沒走遠,聽得到的,她們還好淡定,說,‘她聽不懂的。’。”

她當趣事說的,薄蘇卻是蹙眉。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用沒提東西的那隻手,牽薑妤笙的手,轉回了身。

薑妤笙錯愕:“怎……怎麼了?”

薄蘇回頭看她一眼,沒說話,牽緊了她的手。

薑妤笙忽然就心領神會。

像小時候非要拉著她去巷口找王捷的媽媽理論一樣,薄蘇拉著她朝那幾個嬸嬸所在的房子走去。

快走到的時候,她鬆開薑妤笙的手,自然地開口:“你確定剛剛下車的時候還在嗎?”

用的是並不算太地道的鷺城話。

但毫無違和感。

薑妤笙已經知道她想乾什麼了。她努力地壓下想要上揚的唇角,一副也在找東西的模樣,配合著她用鷺城話說:“是啊,剛剛還在的。”

“應該就在這條路上吧。”

她抬起頭看向兩旁已經目瞪口呆的嬸嬸們,用地地道道的鷺城話,笑眯眯地問:“嬸嬸,你們有看到一把銀色的鑰匙嗎?就是我們剛剛走過來的時候,有沒有掉下來?”

嬸嬸們複雜的沉默震耳欲聾。

怔愣兩秒,被薑妤笙盯著的那個嬸嬸被迫開口:“沒……沒有。”一半的普通話,一半的鷺城話,仿佛語言係統大錯亂。

薑妤笙咬唇忍笑,一本正經地點頭:“好,謝謝嬸嬸。”

還是鷺城話。

薄蘇歎氣:“算了,走吧。”

兩人又轉回了身,鎮定自若地重新往老太太家走去。

她們離開未走遠的那幾秒裡,小巷裡一改她們來時的熱絡氣氛,鴉雀無聲,死一般的沉寂。

薑妤笙和薄蘇都忍不住越走越快。

鞋跟起落,禮品袋在大腿旁碰撞摩擦,似交響樂,共振在她們失序亂蹦的心跳聲上。

實在太難忍了,她們拐過一棟自建房的牆角,終於在牆邊停住腳步,彎腰大笑。

“姐姐,你好壞啊。”薑妤笙笑意難收。

薄蘇給她擦笑出來的眼淚,學著時下網絡流行的話語,淡然:“給她們一點小小的鷺城話震撼?”

眼裡也有久違的歡暢。

薑妤笙忍不住伸手抱薄蘇。

緊緊地。

她什麼都沒說,隻是在心裡想:姐姐,你要一直這麼笑著。

她怕說出來也是一種壓力。

她不知道,薄蘇回抱著她,也在心裡這麼想。

她喜歡堅強堅韌的薑妤笙,喜歡成熟通透的薑妤笙。

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能一直是曾經那個快樂天真明媚的薑妤笙。

無憂無慮,可以軟弱,也可以不高興。

也許在成年人的世界裡,這樣的恣意太難。

那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希望她能有片刻任性的舒展。

她們一起涉過塵世的沙海,與這個世界的鐘逆向而行。

第53章

沒有耽擱太久, 不過幾秒,兩人都克製地鬆開,轉回原路, 繼續朝老太太家走去。

老太太的自建房裡,老太太已經敞開了入戶門在等。

薑妤笙和薄蘇剛剛踏上二樓樓梯拐角的第一級台階,就撞見老太太出來探看的身影。

“奶奶。”薑妤笙輕快出聲。

老太太圍著圍裙,在陳舊的樓梯門口笑成一朵花:“我聽腳步聲就像是你們,出來一看, 還真是。”

薄蘇也笑,打招呼:“奶奶,你耳朵真好。”

老太太受用:“那是, 我祖上就沒有聾的, 我奶奶以前活到八十八, 到最後那天也都還是耳聰目明的。”

她往屋裡退, 讓走上來了的薑妤笙和薄蘇進門,嘮叨她們來就來,怎麼還帶這麼多東西。

薑妤笙彎彎眸, 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奶奶,我也不知道呢,這個是我給你帶的,其他的都是她突然變出來的。”

她把手中的奶粉放在玄關的置物櫃上,薄蘇依樣畫葫蘆。

老太太虎著臉裝凶批評薄蘇:“小薄老師, 你看你,這麼客氣做什麼,之前你幫了大忙, 我都還不知道要怎麼謝你呢。”

薄蘇笑意清淺,四兩撥千斤:“奶奶, 你才是太客氣了,還叫我老師,叫我諾諾就好。”

“這……”老太太遲疑,下意識地看薑妤笙一眼。

薑妤笙站在薄蘇身邊,身體距離親近,用眼神無聲地向老太太表示了肯定。

老太太霎時間就明白了過來——不是錯覺,她們倆之間的氣氛真的和之前不一樣了。

和好了?

老太太慈愛的雙眼裡躍上驚喜。

薑妤笙以笑臉回應。

老太太頓時喜笑顏開,替薑妤笙開心。

“好好好。”她語氣更熱切了幾分,喚:“諾諾,來,進來,那奶奶不和你們客氣了,謝謝你們啊,你們能來,其實我就高興得不得了了。”

“來,隨便坐。”她往裡走幾步,把客廳的電風扇打開:“你們要喝點什麼嗎?或者,你們自己泡茶?正好我這桶水也是剛送來的,還新鮮著。”

薑妤笙幫她把入戶門關上,問薄蘇:“喝茶嗎?”

薄蘇搖頭。

薑妤笙便說:“不用,奶奶,我們接點涼水喝就好。”

“有冰的要嗎?”

“不用,薄蘇今天喝不了。”

她自然地應,薄蘇看她一眼,唇角無聲地翹。

老太太愣了一下,沒有明白什麼叫“薄蘇今天喝不了”,但還是從善如流:“好。”

她取了一次性杯子,去飲水機前幫兩人接水。

薑妤笙問薄蘇:“要洗手嗎?”

天太熱了,一路走過來,手上臉上都是汗。

薄蘇收回不著痕跡打量房屋格局的視線,應:“好。”

於是薑妤笙和老太太說了一聲,帶著薄蘇熟門熟路地進衛生間。

“你以前就是住在這裡的嗎?”薄蘇洗著手,輕聲問。

她之前有聽沈珈禾提到過,老太太算是薑妤笙的前任房東。

薑妤笙說:“是,確切地說,是住在樓上的單間。”

“單間?”

“嗯,就是類似這層樓,打通了,隔成一個一個單獨的房間,房間裡帶一個衛生間和一個小陽台,能放點鍋碗瓢盆,煮一點簡單的東西。”她抬頭環顧了一下這個衛生間,說:“差不多就是這麼大吧。”

這麼大,也就是十平方不到。

要放床,要隔衛生間,還要放鍋碗瓢盆。

薄蘇洗手的動作微頓。

薑妤笙給她遞擦手的紙巾:“怎麼了?”

薄蘇搖頭:“沒什麼。”

老太太接好了水,放在茶幾上,遙遙地說:“那你們先坐會兒?還是你們餓嗎?”

“我們不餓。”薑妤笙在衛生間裡回。

“那我還差最後一道菜,很快就好啦。”老太太應。

薑妤笙關掉水龍頭,擦乾手走出來:“最後一道菜是什麼呀?”

老太太說:“卷心菜包肉,很快的。”

“那我來做吧。”薑妤笙圈住老太太的腰,去解老太太的圍裙。

老太太掙紮:“不用不用,就最後一道菜了,你還沾一身油煙氣。”

“沒事啦,奶奶你也很久沒嘗過我的手藝了吧?”薑妤笙輕言軟語:“檢查一下我有進步沒?”

薄蘇也幫著打配合:“是啊,奶奶,你讓她露一手吧,我幫她打下手。”

她不見外地幫老太太解脖子上的掛繩。

老太太敵不過兩人的左右夾擊,隻能歎笑著把圍裙讓了出去,搬了電風扇過來,給她們輸送涼意,看她們不算默契卻很養眼地忙碌。

薑妤笙站在靠門邊的灶台前,薄蘇站在洗碗盆前。

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薄蘇洗卷心菜都沒姿勢,看得老太太和薑妤笙都莞爾。

“要我手把手教你嗎?”

“不用。”大小姐很倔強。

薑妤笙忍俊不禁。

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薑妤笙有這樣的笑容,老太太有點恍惚。

薑妤笙回過頭關心:“奶奶,你最近感覺怎麼樣呀?腰後麵還有疼嗎?”

老太太回神:“還好,沒什麼感覺了。”

“上廁所呢?也都正常了嗎?”薄蘇跟著問。

“正常了,正常了。”

“那就好。”薄蘇一邊笨拙地動作著,一邊說:“那我們下個月掛個號,複查一下,正常的話,我們把支架取出來好不好?”

老太太相信她們,都聽她們的。

她問過薑妤笙的近況,開始諾諾長諾諾短地叫薄蘇,問薄蘇這次怎麼會這個時間來鷺城,是又有工作嗎,什麼時候要回北城?關心她接下來要忙什麼,要去哪裡?會很忙嗎?

薑妤笙抿笑,安靜地聽老太太幫她打探消息。

等老太太說累了,要去衛生間,才出其不意地出聲,語氣玩味地叫了一聲:“諾諾?”

聲音輕輕柔柔,似有少女的清甜,又有成熟女人的婉轉,竄過薄蘇的耳道,撩動心弦。

薄蘇側目。

薑妤笙笑意盈盈,歪了歪頭。

薄蘇忍不住也勾唇,麵上卻裝得淡然:“沒大沒小。”

薑妤笙輕笑,不以為然。

她把手中用木簽穿好的一個菜包肉放進鍋裡,想起來問:“一直沒問過你,你小名為什麼叫諾諾呀?”

一般來說,不是都會取和大名有關的疊字嗎?

薄蘇應:“是我媽取的,象征著對我爸不離不棄的諾言,情到濃時的具象化體現吧。”

薑妤笙拿卷心菜葉的動作頓了一下。

薄蘇很輕地笑了一聲,似是自嘲:“有點諷刺是不是?愛情的見證,最後變成了一種罪證。”

薑妤笙搖頭:“不是,是有點唏噓。”

設身處地,薑妤笙無法不為謝長嫣感傷,隻是,她說:“不論如何,阿姨確實是為了愛生下的你,我想對她來說,你一定不是所謂的罪證。”

“見證就是見證,不是美滿的才叫愛情,錯付的也是。”

“隻要真心愛過。”

錯也錯得值得。

薄蘇動容。

好一會兒,她說:“自從離婚以後,她就不再相信愛情了。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教導我,不要被感情衝昏頭腦,不要相信任何甜言蜜語、海誓山盟。”

“要把愛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要把人生的支點放在彆人身上,強大建設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把感情當成調劑品、錦上添花的東西,才是最明智的。

渾渾噩噩,沒有薑妤笙的那些年裡,薄蘇幾乎也要把自己洗腦成功了——她沒有心。

她不需要愛情。

薑妤笙沉默幾秒,不得不說:“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隻是,人不是機器,無法像設定了程序一樣,時刻理性,永遠隻做對自己最優的選擇。

薄蘇認同:“是。”

“隻是,”她頓了頓,說:“我最近意識到了一件事。”

“嗯?”

“她依舊把支點放在了彆人身上。”

薑妤笙疑惑。

薄蘇很靜地說:“我的身上。”

這樣有一天,謝長嫣也許還是會崩潰。

因為花終究會長成花的樣子,樹終究會長成樹的樣子,薄蘇,她的女兒,也終究有她自己的樣子。

她曾以為,她應該、她願意、她也可以為了謝長嫣好過,被無限修剪的。

但想來,循著那一條路走下去,其實也無非是同一個結果——或早或晚,她都會枯死的。

因為過度修剪,太疼了。

她終究會死在某一天某一連她自己都以為是非致命的刀下。

或許是循著謝長嫣為她規劃的康莊大道與所謂適合的人牽手的那一刻、接吻的那一刻、踏入婚姻墳墓的那一刻……

心底的那片海,就會帶回遲來的海嘯吞沒她。

謝長嫣也終究還是會崩潰。

她該把謝長嫣的人生還給她自己,也把自己的人生,還給自己。

這是自長達十年的渾噩中醒來,每一次望著薑妤笙,自由自主呼吸、無法克製想要朝她奔去的腳步、交頸相貼的渴望時,她越來越清晰、清醒感到的覺悟。

但什麼都還沒有做到,什麼都還做不到,所以她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

薑妤笙注視著薄蘇,以為她不想往下說了,便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追問,也什麼都沒評價,隻湊近了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薄蘇懂她無言的安慰。

她心臟微酸,卻若無其事,逗她:“奶奶看到了。”

薑妤笙連忙站直了轉頭。

門口空無一人,哪裡有老太太的身影。

“姐姐。”薑妤笙嗔怪。

薄蘇紅唇輕揚。

薑妤笙輕拍她一下,也忍不住低頭笑。

第54章

中午吃過飯後, 薑妤笙和薄蘇一直陪老太太待到午後兩點多,怕影響老太太午休,才主動請辭, 適時離開。

正是午後最熱時分,薑妤笙本想問薄蘇要打車去市區裡避避暑嗎?薄蘇主動詢問:“能去你之前擺地攤的夜市看看嗎?”

剛剛飯桌上閒聊,她聽老太太說,薑妤笙最拚命的時候,三班倒的班, 她要上兩班,有點休息的時間,還要去夜市擺攤。

夏天的小電風扇、冰鎮的四果湯、情人節的花、新出的手機殼、貼膜……跟著時令與風潮, 她都賣過。

薑妤笙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隻是, 她提醒:“不過, 現在是白天, 也不是周末,那邊應該還沒什麼人。”

薄蘇說:“沒關係。”

她隻是想親眼看看薑妤笙曾經涉足過、打拚過的地方。

關於薑妤笙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 包括薑妤笙曾經工作過的工廠周邊,她其實也想過要去看看的。

但是,她視線落在薑妤笙那缺失了半截指節的尾指上,心如刀絞。

不敢提,更不舍得提。

薑妤笙欣然同意。

兩人打著傘, 步行去往還未開攤的夜市。

一路上,火傘高張,天空似一個倒扣的巨大烤盤, 不過幾分鐘,兩人的麵頰上便都沁出了涔涔的細汗。

路過一條開滿五金店的長街, 一隻沒有栓繩的狼狗正趴在門邊的一處陰影下,吐著舌頭,一抖一抖地散熱氣。

薄蘇遠遠地望見,與薑妤笙換了一個位置,走在了靠狗的路側。

薑妤笙本以為她是單手撐傘撐累了,等路過了小狗,薄蘇又換回了路的外側,薑妤笙才慢半拍地反應到薄蘇在做什麼。

她心被戳了一下,有點酸軟,但她沒有點破,隻是以手覆蓋在薄蘇抓握著傘柄的手背上,說:“我撐一會兒吧。”

薄蘇沒有堅持,鬆開了手。

傘換到了薑妤笙的手上,陰涼更多地落在了薄蘇的左肩上。

薄蘇狀若隨意地問:“夏天擺攤的時候,是不是很難耐?”

薑妤笙淡笑:“其實還好,一般都是晚上出攤,晚上沒太陽,有自然風,還不算太難受。”

“那難受的是什麼時候?冬天嗎?”想想就覺得冷意刺骨。

薑妤笙應:“嗯,還有就是突然下雨的時候,要是冬天下雨,那真是雪上加霜了。”

還好冬天不怎麼下雨。

“下雨的時候,東西經常來不及收,散亂在地上,濕噠噠,黏糊糊的,我太討厭那種感覺了。”

薄蘇知道,薑妤笙其實是有一點潔癖的,她討厭一切不乾淨的穢濕感。

從前二三月澎島的回南天,整座老彆墅都像浸在一場不間斷的無形微雨中,事事物物都蒙著一層水霧,那時候薑妤笙就很抗拒,每次不經意地摸到門把手、樓梯扶手,都要立刻皺起一張小臉,以至於後來薄蘇知道了,總要在天氣預報報告氣溫即將驟升之前,未雨綢繆地在各個門把手上包幾張紙吸水,儘量少讓薑妤笙開關門、撳開關板,一切能代勞的,她都不聲不響地代勞了。

可那些她缺席的、逃避的歲月裡,再臟再黏的東西,她的笙笙都要自己經手。

薄蘇烏眸晦了下去。

薑妤笙察覺到了她的情緒。

“但是下雨天,偶爾也會有開心的事發生。”她轉了語氣,輕鬆地說。

薄蘇:“嗯?”

薑妤笙說:“有時候太忙亂了,會有路過的好心人停下來幫我一起收,或者,站著幫我撐把傘,和我一起抱怨兩句天氣,讓我不至於太狼狽。”

“完全是素昧平生、這次見了,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遇見的人。每當這個時候,我又會覺得挺開心的。”

好像努力地、頑強地紮根在這個世界,也不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薄蘇心弦被觸動。

她側目看薑妤笙恬然的側臉,自愧不如,愛意與羞愧並湧。

她愛著的、曾經護在羽翼下的女孩,是已經能在泥潭裡捕捉星光、深淵裡播撒花種的人啊。

而她已經落後了太多太多。

她輕聲地喚:“妤笙。”

薑妤笙揚起臉:“嗯?”

薄蘇什麼都沒說,隻是深深地看她一眼,握住她執著傘柄的手,片刻後,取回了傘,讓陰涼重新灑落薑妤笙全身。

*

因為薄蘇訂的是晚上的機票,兩人逛過夜市,還有閒裕的時間。

薑妤笙提議:“要去市區吃飯嗎?吃完飯直接去機場?”

她心疼薄蘇來回坐車、坐船太累,正好薄蘇也沒有什麼行李要帶走。

薄蘇沒有馬上應好。

她問:“你有什麼想一起打卡的店嗎?”

薑妤笙回:“我沒有。”

她不經常進市區,對市區的店鋪算不上了解,更談不上感不感興趣。

薄蘇便斟酌著問:“那……我們可以回澎島吃嗎?”

“嗯?”

“我想再叫一次跑腿,我們點舟稻的餐在客廳吃,可以嗎?”

“當然可以呀。”薑妤笙笑:“隻是,我怕你吃多了會膩。”

算上這次,薄蘇應該要把舟稻的所有菜品都嘗過一遍了吧。

薄蘇莞爾:“怎麼會?”

她是戀舊的人,喜歡的味道,她願意反複、無限次數品味的。

薑妤笙當然沒有勉強。

兩人一起走到了有標誌性的建築物的路邊,定了位,打了車,徑直去往碼頭,乘坐輪渡回到澎島。

剛下輪渡,薄蘇收到短信,通知她昨天下單的一部分商品,已經運抵了澎島的寄存點,兩人又順路一起去取了一趟快遞。

等把大箱小箱都搬回永城路三十三號頂樓薄蘇的客廳裡,已經是傍晚五點多了。

薑妤笙擦過臉,洗過手,與薄蘇並肩站在洗手台前,提醒:“我們可能要抓緊一點時間點餐了。”

機票是九點鐘的,薄蘇最遲七點鐘要出發,而點餐、送餐,都需要時間。

薄蘇擦乾手,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嗯。”

薑妤笙側身,準備出衛生間,一隻手猝不及防地攬過她的腰,下一秒,她便落入了薄蘇的懷抱中。

夏日氣溫高,衛生間沒有空調,抱著其實並不舒服,但嗅著女人身上若隱若現、清清冷冷的茶香調香水味,薑妤笙卻一點要推開她的想法都沒有。

“怎麼啦?”她噙笑問。

薄蘇臉頰貼著她的臉頰,胸脯輕輕地起伏。

她的擁抱,總是很用力,又很克製,像是想把她融進身體裡,又很努力地不弄疼她。

薑妤笙能感受到她的珍惜。

她蹭蹭薄蘇的臉頰,逗她:“姐姐,你特意要求回來吃飯,是不是就是為了方便做這個?”

薄蘇胸脯的顫動明顯了些,似是在笑,半晌,她沒有否認:“嗯。”

出乎意料的坦蕩,薑妤笙愣了一下,心軟化成水。

她回抱住了薄蘇,與她長久相擁。

薄蘇用她那把慣來端方自帶禁欲感的嗓音,很輕地說:“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隻能與你保持得體距離的餐廳裡。”

“有段時間,我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好慢。”

“嗯。”

“但這兩天,卻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

薑妤笙與她有同樣的心情。

她想安慰她沒事的,她們以後還有很多的時間、很多的下一次、很多的兩天,可脫口而出前,她又咽了回去。

她無意給她任何負擔。

於是她隻是親了親薄蘇,而後微仰細頸,輕啟齒關,縱容了薄蘇深深淺淺、反反複複、近乎磨人地纏 | 吻。

好似比起情 | 欲的挑 | 逗,薄蘇吻她,更接近靈魂的補全與依戀。

怎麼親近都不夠。

但感性能理解,身體卻不這麼清醒。

再一次長吻過後,薑妤笙警覺地捂住了薄蘇還要落下的紅唇。

“不要了,姐姐。”她氣息不穩。

薄蘇眸底也是水霧一片。

她明顯意猶未儘,但還是啞聲應:“好。”

“是不是弄疼你了?”她擔心。

薑妤笙受不了她用這樣嚴肅的神色關心她這樣的問題。

她靠進薄蘇的懷裡,輕笑應:“不是。”

薄蘇後腰抵在洗手台上,穩穩地支撐住她,與她共享這一刻的安寧。

“不舒服的話,要告訴我。”薄蘇還是在意。

她沒有吻過彆人,不清楚自己的吻技到底如何,薑妤笙是不是和她同樣的享受。

薑妤笙止不住笑意。

薄蘇耳根發熱:“我是認真的。”

知道哪裡不足,才有改進的可能。

她越這樣認真,薑妤笙越忍俊不禁。

“不是啦。”她笑夠,終於克服了羞赧,親親薄蘇的耳朵,大方誇讚她:“是有點……太舒服了。”

她狡黠說:“但是,我不想今晚再做夢推不開門了。”

這次可能連門都沒有了。

薄蘇愣了愣,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意思,本沒有察覺到灼 | 燙的知覺也在頃刻間襲擊了她。

笑意在眼底盛放,她安下心來,道歉:“對不起。”

分明沒什麼誠意,還有點得意。

薑妤笙不滿意,咬她鼻子,沒真的用力,連牙印都沒留下,薄蘇也不躲,由著她鬨。

兩人又出了一身汗,簡單地重新洗過一次臉後,回到客廳裡,點了餐,叫了跑腿,而後一起拆取回來的快遞,把它們一一擺放到應該擺放的位置上。

有一幅拚圖,是薄蘇買了,想下次來和薑妤笙一起拚的。

薑妤笙一口應下。

暮色四合,她們盤腿在客廳吃過晚餐,最後踩著點,踏著月輝,出發去往碼頭。

出發前,薑妤笙問過薄蘇:“我陪你一起去機場好嗎?”

薄蘇不願意:“送我到碼頭就好。”

她不放心薑妤笙那麼晚再一個人乘車回來。

薑妤笙不清楚她是不是有彆的顧慮,便也沒有堅持。

一直走到輪渡碼頭,薄蘇都沒有等到薑妤笙問她那一句:“下次是什麼時候呀?”

她心裡隱約明白,薑妤笙是不想給她壓力,但難免還是有些失落。

她們駐足在輪渡排隊檢票的隊列平台前。

薑妤笙與她保持著合宜的距離,叮囑她:“下機了,到家了,和我說一聲。”

薄蘇應:“好。”

薑妤笙笑了笑,不再說話,目送著她。

夜色似海,長街燈火迷蒙,天幕下,來來往往的遊客影影幢幢,如遠海的漁火搖搖曳曳,飄忽不定。

薄蘇站在檢票口處返身看薑妤笙。

一切都是虛化模糊的,隻有佇立著的她是真實的、清晰的。

似永恒不變的坐標。

看到她回望,她朝她揮了揮手。

一如當年。

有一刹那,薄蘇似看到了那一年十八歲的自己,和十幾歲的她。

喉嚨澀啞。

她情難自已地快步走回,做了十八歲那一年她沒有勇氣做的事——光明正大地抱了薑妤笙一下。

這一次,她不說“等你來找我”。

她說:“等我回來。”

第55章

輪渡駛入黑夜, 漸漸遠眺不見,薑妤笙轉過身往回走。

正是島上最熱鬨的時候,長巷裡燈火通明, 遊客熙來攘往,摩肩接觸,充滿了煙火氣息。薑妤笙孑然一身,行走在其間,莫名有一種的盛宴散去、人去樓空的錯覺。

仿若剛從一場過於美麗的幻夢中醒來。

淡淡的惆悵、淡淡的空虛和淡淡的留戀縈繞心頭, 似苦又甜。

薑妤笙靜心體驗,無聲莞爾。

也挺好的。

她想起來什麼,給莊傳羽發消息:“貓貓探頭.jpg”

“在聽風嗎?我現在過去方便嗎?”

莊傳羽秒回:“方便, 速來。”

薑妤笙:“遵命公主殿下.jpg”

她收起手機, 輕車熟路地往聽風民宿走去。

聽風民宿距離碼頭不是很遠, 不過十五分鐘, 她便抵達聽風民宿的後花園。

後花園裡靜悄悄的,燈光昏黃,樹影婆娑, 薑妤笙快走到了才發現莊傳羽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躺椅搬到了石椅旁。

此刻,她正穿著短褲背心,披散著長卷發,蓋著一把蒲扇,仰麵躺著, 好不愜意。

一副美人月下納涼的逸態。

薑妤笙以為她睡著了,正準備放輕腳步,莊傳羽忽然猛地坐起了身子, 準確無誤地朝她望了過來。

薑妤笙顫了一下,失笑:“你嚇我一跳。”

莊傳羽冷哼一聲:“你沒嚇我?”

薑妤笙自知理虧, 眉眼軟下,溫聲:“是是是,我先有錯。”

她走近,在靠躺椅那側的石椅上坐下,關心:“你這麼穿不會有蚊子嗎?”

莊傳羽坐正,打量她兩眼,見她神情安然,狀態正常,稍稍安下心來。

“你沒聞到花露水的味道嗎?”她站起身子,坐到石桌的另一側石椅上,給薑妤笙泡梅子茶。

“聞到了。”薑妤笙跟著挪動身子方向。

莊傳羽開門見山:“她呢?”

指的誰,不言而喻。

薑妤笙坦白:“她回北城了。”

“所以什麼情況?”莊傳羽挑眉,往梅子茶裡放冰塊,“不是前幾天才和我說,你們說清楚了,她不會再來了?”

薑妤笙有點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她知道莊傳羽是真心關心她,無意隱瞞她,但也不想把薄蘇的傷口再赤 | 裸裸地曝曬一遍。

她斟酌著說:“之前,我對她有一點誤解,她對她自己也有誤解。”

“嗯?”

“她其實一直沒有放棄過找我,隻是她回北城以後,環境比較高壓,迫於各方麵的壓力,她騙自己不喜歡我了,隻是想做我的姐姐,不遠不近地守著我就好了。我那天和她說清楚,我不需要一個姐姐,讓她不要再來找我了以後,她回了北城,掙紮了好多天,終於想明白了,所以回來找我了。”

莊傳羽眉頭擰成川字型:“就這樣?那她回來了,你就原諒她,接受她了?”

薑妤笙點頭。

莊傳羽恨鐵不成鋼:“什麼啊?那她想明白什麼了?想明白了她是喜歡你的?然後呢?她那些環境高壓就不存在了?她就能解決掉了嗎?”

她想到薄蘇的公眾人物身份,就替薑妤笙兩眼發黑,更不要說她還有前科,為了她媽媽可以裝不認識薑妤笙。

薑妤笙搖頭。

莊傳羽直脾氣,火冒三丈:“那你就接受她了?!”

薑妤笙給她倒茶,眼神溫柔:“傳羽。”

“嗯?”

“我知道喜歡我這件事,在她的人生裡掀起的是怎樣的颶風,她是在怎樣的風暴中,選擇走向我的。所以,我不想辜負她的勇氣。”

她心疼,想陪她走一段路。

“所以你就辜負你自己?”

“我沒有辜負我自己呀,”薑妤笙眼底湖澤漾漾:“我也是成全我自己。”

莊傳羽失語。

薑妤笙說:“傳羽,我也喜歡她呀,我選擇不和她在一起,才是在為難此刻的我自己。”

“可……可你們之間問題太多了,她什麼都還沒有處理好,你們……你們這樣能長久嗎?”莊傳羽不得不給她打預防針。

薑妤笙不似沒有考慮過,她說:“我知道。”

“傳羽,我沒有想一定要能和她走到白頭,我隻是想和她一起走一段路。”

如果薄蘇能夠是她的人生,那再好不過。如果最後隻能是她的人生經曆,那她也接受。

“隻要在這段共同的旅程裡,我們彼此都是開心的,儘情儘興,那就夠了。”

莊傳羽的火氣驀地在她平靜的話語裡消散大半。

她看起來好清醒、好冷靜,不似完全被情 | 愛衝昏了頭腦。

仿佛一切利弊她都已權衡過。

這些年來,她看薑妤笙翻越高山低穀,她知她的堅韌與通透,相信這世上已沒有什麼能擊潰她。

隻是難免會很痛。

但那是她甘願的。

於是莊傳羽沉默好久,也不再勸。隻是,她要求:“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失聯了,可以嗎?”

薑妤笙笑:“我不會的,你放心。我是二十八了,不是十八歲。”

莊傳羽也笑:“那好,我不掃你興了。”她以茶代酒,勉強豁達:“喏,祝你天天開心吧。”

薑妤笙笑意由衷,跟著舉起茶杯,與她輕碰一下:“謝謝你。”

莊傳羽嘟囔:“看起來這兩天是挺開心的。”

薑妤笙有心情打趣她了:“說得好像你不開心一樣?早餐好吃嗎?”明顯意有所指。

莊傳羽撇開頭笑。

“不會我都招了,你什麼都不說吧?”

莊傳羽賣關子,踱回躺椅旁,躺下用蒲扇蓋住了臉,卻蓋不住唇角翹起的弧度。

好純情又好甜蜜。

薑妤笙替她開心。

她跟著轉過身子,用指尖戳她胳膊:“說嘛。”

莊傳羽終於憋不住,輕笑出聲,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也沒什麼啦,就是,我正式脫單啦。”

“哇!”薑妤笙好奇,追問她怎麼回事,莊傳羽說得風輕雲淡:“就是前兩天台風天的時候,她突然來找我了。”

“我問她是要來給我答案嗎?她說,不是。”

“是來找我女朋友的。”

薑妤笙忍俊不禁:“珈禾姐好撩,好會說話呀。”

莊傳羽耳根通紅,難得不在這種誇沈珈禾的環節故意唱反調了。

兩人隨意地就著彼此的戀情閒聊,薑妤笙想起來問:“怎麼突然把躺椅搬下來了?”

“我腰疼。”莊傳羽揉了一把腰。

薑妤笙愣了愣:“腰疼?”

她突然轉開了臉笑,笑得莊傳羽莫名其妙。

“你笑什麼呀?”她納悶,話音落下,卻好像知道薑妤笙笑什麼了。她著急:“沒有你想的那回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就是單純地閃到腰了!”

“好好好,是我想太多了。”薑妤笙還是在笑,說得一點都不真心。

莊傳羽氣得坐起來瞪她。

她想做1的!她一定會先是上麵的那個!

薑妤笙咬唇,很努力地克製住了笑意,心疼她:“你還是躺下吧。”

兩人一坐一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不知道過了多久,莊傳羽有句槽還是不吐不快:“我最後說薄蘇一句壞話。”

“嗯?”

“什麼都沒處理好就來找你,我還是覺得她太不負責任了!”

薑妤笙後背靠著石桌,與她一起仰望星空,說:“沒關係。”

夜風依舊如上次薄蘇走後她們閒聊時的那夜一樣徐徐地吹,她依舊如那夜那般,能透過樹冠稀疏的葉縫賞月圓月缺。

薄蘇在與不在,來與不來,她都一樣生活。

隻是好與更好的區彆。

“我不用她對我負責,她能對她自己的人生負責就好了。”

而她的人生,她自己對自己負責。

*

淩晨時分,北城機場,薄蘇乘坐的航班落地。

深夜的機場,依舊亮如白晝,人來人往。

薄蘇下了機,第一時間打開了手機網絡,給薑妤笙發去報平安的消息:“我到了。”

薑妤笙似是沒睡,一直在等她的消息,很快就回:“好。”

薄蘇擔心她還要等,告知她:“我開車來的,自己開車回去,沒事的,你安心睡吧。”

薑妤笙應:“好。”但還是要求:“你到了還是和我說一聲。”

薄蘇心下了然:“好。”

這個傻瓜肯定還是要繼續等。

她加快腳步,沒再耽擱,快步朝停車場走去,驅車回家。

來時的心境,與回去時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有一個初步的計劃,在她的腦海裡成型。

她到家後,再次給薑妤笙發去消息,道了一個晚安,而後便一刻不歇地去往書房,坐下來調整接下來的行程表、補充完那天填寫到一半的表格、檢閱這兩天收到的文件、明天開會需要用到的資料,最後,翻出了一份這些年來謝長嫣給她傳送的、她自己積累整理下來的人員名冊,把合適的、之後有可能能合作的人員單獨抽出來。

忙完一切,洗完頭和澡,已經是半夜四點多了,明明疲憊到極致,閉上眼卻還是睡不著。

薄蘇把之前存下來的薑妤笙的直播回放打開,放在枕邊的手機支架上,抱了一個枕頭在懷裡,側著身子觀看,不知不覺中,終於在薑妤笙時有時無的溫聲細語中睡了過去。

*

隔了兩日,要去荼城錄製《山水之間》前,謝長嫣問薄蘇有工作安排嗎?沒有的話回謝家吃飯。

沒有逃避,薄蘇應了下來。

古樸厚重、仿佛蘊著一股書香氣的謝家,還是老樣子,寬敞明亮的餐廳裡,濟濟一堂,坐滿了謝家的三代人,阿諛逢迎著主座上的謝亭先。

和樂融融。

薄蘇坐在謝長嫣的左手邊,一如往常的內斂,偶爾被問到了才答應一兩聲。

她在滿堂虛偽的說笑聲中,看本該早已習慣的謝長嫣談笑風生的麵容,久違地思索:三十年前,還沒有成為她的母親、還沒有遭逢人生的大變、充滿了勇氣和叛逆的謝長嫣是什麼樣的?

那時候,她想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想要的是什麼樣的人生?

有沒有像她第一次來到謝家,被傲慢地審視過往、指點人生時那樣,心中充滿了不服氣與掙紮?

薄蘇食不知味。

她陪謝長嫣留到了最後,送沒有親自開車來的她回她工作時常住的近CBD小高層。

車上,謝長嫣卸下了席上恰到好處、神采奕奕的笑臉,靠坐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分明也不是不疲倦的。

薄蘇在等紅綠燈的間歇,看她一眼,抿了抿唇。

謝長嫣想起來問她:“你看看什麼時候有時間,我約幾個太太打高爾夫球,想辦法把王深的太太也叫來,你順道一起過來?”

王深是北城電視台的台長,一貫不偏不倚,處事中正,很難籠絡。薄蘇如果隻是單純地想做好一個主持人的本職,在他手下絕不過難過。

但謝長嫣和謝長業都都想要她往管理層走。

這就需要多一點的人情世故了。

薄蘇這些年來一貫順從,很少說不,但這次,她推脫:“這段時間都很忙,再緩緩吧。”

她有彆的打算了,不想讓謝長嫣白忙活一場。

再往上走,隻會讓她更身不由己。

謝長嫣語重心長:“我怕時間不等人呐,我聽長悅的意思,之航也想進北城電視台,已經在活動了,有的事,我們早做準備,總比被打個措手不及要好。”

薄蘇握著方向盤的右手有微不可覺的顫抖,但她努力平複住了,淡淡地應:“不至於。”

“媽,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嗎?”她強迫自己直視謝長嫣的麵容。

謝長嫣被她問得一愣。

薄蘇說:“我比之航早進電視台這麼多年,有的事,不是單靠資源就能達成的。如果她能從我手中拿走什麼,那不是她有能力,是我不想要,送給她的。”

她眉眼褪去常掛的端莊清雅,疏疏冷冷,如弦月美麗又鋒銳。

謝長嫣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她這樣鋒芒畢露的模樣了。

她有幾分恍惚,半晌,笑了一聲:“好,那你自己把握時機吧。”

左右還有試錯的時間,年輕人有點傲氣不是壞事。

但是,謝長嫣說:“不過,不要送她。”

“我什麼都不想要給她們。”她麵上有深沉的冷與傲。

還有隱隱的期待與欣慰。

薄蘇心口微澀。

她轉回頭,踩下油門,沒有應好也沒有應不好,轉了話題問:“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年你沒有執著於要把我接回北城,你現在會是在過什麼樣的生活?”

謝長嫣意外,薄蘇已經很多年沒有主動與她聊過這類幾乎算得上是體己的話題了。

她有一種接近漠然的邊界感,不願意對彆人敞開內心世界,也不怎麼關注彆人的情感世界。

她多看了薄蘇兩眼,覺得這次見麵她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但又說不上是哪裡不一樣了。

她平和地應:“我沒有想過。”

她的人生從婚姻失敗後,就隻剩下一個目標了。

薄蘇說:“那你現在想想?”

謝長嫣失笑:“沒有意義的問題,想它做什麼?”

她已經習慣不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不切實際的想象上了。

薄蘇追問:“那什麼叫有意義的呢?”

謝長嫣被她問住了。

她有幾秒鐘覺得,薄蘇不是在詢問她,她分明好像是有答案,想告訴她。

但薄蘇沒開口,謝長嫣審視著她,也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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