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生已經無望了,但薄蘇的一生才剛剛開始。
“那之後的事,你就知道了。”
“我十八歲那一年,她來接我了。接我回家後兩個多月,她被發現胃癌早期,切除了胃的大部分。”
“你來找我的那時候,她又一次因為工作,胃大出血進醫院了。醫生說不排除是胃癌複發。那時候我表妹賀之航的母親和她親舅舅,也就是我母親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正在和我母親、我舅舅競爭一個公司的管理權。她向看我不慣,但那天不知道為什麼,和我一個表哥一起過來了,準備等我下課後一起去醫院看望我母親。”
“妤笙,你問我為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她的烏眸裡,凝著那一日化不開的冰雪。
() 似荒寂多年的冰原。()
她複盤過無數次,也沒有想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她會那樣膽怯、那樣懦弱、那樣薄情寡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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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不到薑妤笙的這麼多年裡,在看到薑妤笙斷指的那一刻,在聽說她被逼婚、她被迫輟學、她在工廠吃苦的那一刻,她就無法原諒自己了。
她反反複複,無數次地回想、拷問過自己,倘若那一天,她不是那樣的反應,她的笙笙現在會是怎麼樣。
她不是一個好姐姐。她失約於她。她明明說過會等她來找她的,可她卻在她千裡投奔之時,棄她於風雪之中。
她受的煎熬和折磨,都是她罪有應得、咎由自取的。
可是薑妤笙是無辜的。
她為什麼要遭受這些。
她想不明白,她沒有辦法放過自己。
有些太清晰、太清醒、太濃烈的感知在不斷複蘇,令她痛苦,有種近乎窒息、撕裂的錯覺。
可她還是用大拇指掐著自己的食指指節,說了下去。
“我從沒有慢待你的意思,妤笙,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也不覺得,這件事可以被解釋。”
“因為任何理由,都不能合理化它,說出來,都是狡辯。”
“我沒有原諒我自己,又怎麼能用這些理由來綁架你的原諒?”
薑妤笙動容。
對上時間線,薄蘇也是從她母親發現胃癌時徹底失聯的。
一個全心全意為你、命懸一線的至親,一個健健康康,應該可以自己好好生活的前緣,兩難之中,孰輕孰重,她不是不能理解。
她不知道說她什麼好。明明是最懂語言藝術的語言工作者,明明有無數種渲染,可以讓這個解釋聽起來更打動人心、入情入理,可她卻偏偏笨拙得連一丁點矯飾之詞都不肯為自己使用。
隻有平鋪直敘,隻有客觀描述。
可她也偏偏,聽懂了她這樣的笨拙。
她心沉甸甸的。
她注視著她蒼白的麵龐,像注視著人生命鏡裡的另一個自己。
她們好像兩隻被命運寒流驅趕到西伯利亞的螞蟻。
雪山要崩塌,她們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嗎?
她伸手分開了她淩虐著自己食指的大拇指。
指上有斑斑的血跡。
薄蘇在她的指尖下輕顫。
薑妤笙說:“薄蘇,我也沒有那麼蠻橫。”
“我怪過你,但我沒有恨過你。你也不必把我後來遭遇的那些,背負在自己的身上。”
“這對你也不公平。”
她寬容而清醒:“也許那就是我的命,是我要背負的業。”
“生如長河,渡船千艘,唯有自渡,才是真渡。薄蘇,我遲早都要懂這個道理的。”她沒有歸罪於她過,她隻是不明原因,心結難解。
“可我寧願你不懂。”薄蘇喑啞出聲,眼圈泛出一層明顯的紅。
薑妤笙失語。
() 雷聲早就停了,小雨輕不可聞。手機隨機播放到了一首粵語歌,低低的女聲靡靡地在唱著《最愛》:“潮汐退和漲,月冷風和霜,夜雨的狂想,野花的微香……”
薑妤笙啟唇,嗓音也發了澀:“薄蘇,你沒有辦法一直護著我的。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要過。”
就算當年她沒有說那一句不認識,如今想來,她們未必會有更好的未來。
她那時候太軟弱,也太想當然了。她的投奔,大抵也隻能是拖累薄蘇一起陷入生活的沼澤、跌入人生的深淵。
可薄蘇卻說:“我可以的,隻要你願意。”
她注視著她,微紅的眼眸裡是蒼鬆翠柏、匪石匪席的堅定與摯誠。
背景樂裡,女聲還在唱:“沒法隱藏這份愛,是我深情深似海,一生一世難分開難改變也難……”
薑妤笙被她的眼神灼燙到。
空氣粘稠發悶,薑妤笙恍覺可以聽見自己的脈搏,在隨著薄蘇指尖輕顫的頻率跳動。
她很想問題薄蘇:“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是和當年那一句“我會等你來找我的”一個意思嗎?
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門口忽然傳來鑰匙轉動的機械聲。
薑妤笙條件反射地朝門口望去。
果然,下一秒,門把被壓下,長影投入。
池棋推門進來了。
看清沙發上坐著的兩個人,她定在了門邊,後悔自己就不該為著擔心床頭的窗戶沒關枕頭被淋濕這點小事提早回來。
“薄老師也在呀。”她強作淡定地打招呼。
薄蘇闔眸,複又睜開,掩下了失態,輕聲:“我下來借一點水吃藥。”
嗓音裡還染著一點未潤透的啞。
“怎麼了嗎?”池棋關心。
“有一點感冒,快好了。”
“那就好。”池棋想起來問:“小妤姐你呢,好點了嗎?頭還暈嗎?”
薑妤笙搖頭:“好多了。”
她收回了本還搭放在薄蘇指背上的指尖。
方才的談話至此是再無繼續下去的氛圍了。
薄蘇適時地把音樂暫停,站起身,表示:“那我不影響你們休息了,我先上樓了,你們早點休息。”
又是那個端莊優雅、落落大方的北城電視台女主持人了。
池棋應:“好。”
薑妤笙仰頭看她,也說:“好。”
“晚安。”薄蘇注視著她,眼眸深晦。
薑妤笙顫睫,頓了好幾l秒,終於鬆口:“晚安。”
薄蘇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沒有。她轉過身前,薑妤笙看到,她的眼尾,又有緋紅漫上。
她低下了頭,拇指再次掐住食指,手指微顫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