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心冷了,對周圍的人和物也都呈現了淡淡的態度, 什麼都不在乎什麼也都不掛在心上。唯有一個心思澄澈的莫青青, 她不設防,被抓著手掌放在圓滾滾的肚子上, 季初的臉上, 露出了數日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季初姐姐,夫君說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到了最後都是要死的。你會死,青青會死, 夫君有一天也會死。可是在我們死去或在彆人死去的時候, 同樣有新的生命誕生啊。青青肚子裡的孩子就要生出來了,我願意將他分給季初姐姐一半, 季初姐姐就不要再傷心了, 青青和夫君還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很擔心你的。”莫青青的臉上紅撲撲的, 像是永遠看不到陰霾, 說話的語氣軟綿綿的,可愛極了。
季初認真地看起小姑娘的氣色,不得不承認這段時日她被衛長意照顧地很好,含笑道,“你腹中的是你和衛長意的孩子,你說要分給我一半,他會同意嗎?”
她鬆了口濁氣,忍不住逗了可愛的小姑娘一下。
聞言,莫青青立刻睜大了眼睛,十分得意的開口,“季初姐姐你這就不知道了吧,如今在家裡麵我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夫君什麼都要聽我的。哼,我說要把腹中的孩子分給季初姐姐一半,他不敢說個不字的,誰讓他當初小氣吧啦的,不肯承認自己早就喜歡我了,還不和我解釋讓我傷心。”
莫青青說起來往事可是理直氣壯了,衛長意名聲又不好,還曾經納了那麼多妾室,自己要是拋棄他,他肯定娶不上媳婦了。為了討好自己,他肯定要聽她的話,孩子是她的,她說要送給季初姐姐一半,衛長意要是不願意就將他掃地出門!到時候,他可沒有地方去了。
想到這裡,莫青青立刻嘟嘟囔囔的將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說給季初聽,包括衛長意已經脫離了衛家自立門戶,也包括他將所有的妾室都不懷好意地打發給自己風流的親生父親,表兄弟族兄弟。
“他也太不是個東西了!”季初聽的是目瞪口呆,大罵衛長意不是個東西。他身邊的妾室不喜歡用銀子遣散也就是了,居然轉手送給自己的父親,也著實太過於陰損了。
“不,不,不。夫君說是物歸原主,說那些人從哪裡來的,最後還是要到哪裡去。反正,他從頭到尾沒有碰過那些女子一根手指頭,當初不懷好意,死氣白賴地要留在衛家,當初他已經將話說的明明白白了。”莫青青雖然有些話聽的不是很明白,但衛長意的一句話記得很清楚,“夫君說路子是那些人自己選的,那麼就要承受這樣的後果,她們也通通都要受著。”
“他活的倒是肆意明白。”聽清楚之後,季初沉思了片刻,也無話可說了,喟歎了一句。
“夫君說那麼多年,他都在彆人規定的框架內長大,如今他有了能力不喜歡了,那麼誰也彆想再逼他。他就要痛痛快快地和我可愛的青青過日子,什麼衛家什麼孝道什麼前途什麼綱常倫理,他什麼都不在乎了。”莫青青笑眯眯地說著這些話,顯然也很喜歡衛長意口中的不在乎。
可衛長意的不在乎,和季初如今的淡漠,有著本質的區彆。
看著莫青青臉上幸福的笑容,季初明白因為衛長意有了更為在意的人和物,所以可以放棄身邊其他的事物,而她是失去了在乎的人和物,對世間的一切都不大,提得起興趣了。
不過當莫青青抓著她的手掌附在肚子上的時候,感受到奇妙的動靜,季初的心中還是多了一分觸動。
自那日後,她像是想通了什麼,臉上的笑容終於又多了起來,她開始嘗試著將傷痛埋藏在心底,開始用畫筆將從前記憶中所有的美好都畫下來。
為此,雙青和陸行都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季家的宅子裡麵離開了一位施岐,陸行便充當了施岐的角色,為此潞州城又多了一些關於季初的閒言碎語。然而在有人私下因為侮辱恪王妃的罪名被抓進去大牢之後,再無人敢在季初的身上嚼舌根子了。
當然季初對這些是毫不在乎的,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背後一連串事情的發生。
潞州城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又有季家做後盾,莫青青相交,逐漸地,季初的生活回歸了愜意,她甚至不再避諱他人在自己的麵前提起沈聽鬆了。
一切的傷痛都會被時間掩埋。
當季初抱著莫青青生下來的粉嘟嘟的小寶寶的時候,她的眼中滿是溫柔。
***
莫青青的身體向來很好,生孩子的時候也很順利,衛長意和季初守在她的身邊,僅僅兩個時辰的功夫她就把孩子生下來了。
生下的小寶寶是一個安安靜靜不哭不鬨的小男孩,小小的一團窩在季初的懷裡幾乎將季初的整顆心都填滿了。
在親娘莫青青的強烈要求下,孩子果然分給了季初一半,成了季初的義子。
衛長意的意見如何根本就沒有機會說出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兒子不僅多了一位義母,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還多了一個義父!
接到從平京城傳來的書信,衛長意的鼻子險些氣歪,忙著養傷順便權傾朝野的定北侯特地來了一封書信給他就是為了奪走他的兒子。嗬,人家得了一個義母的名頭,有人眼巴巴地貼上來就要做他兒子的義父,可真是將衛長意惡心壞了。
不過好在接下來拉來的一車車珍貴的古董書畫撫慰了衛長意受傷的一顆心。他轉了轉眼睛,施施然地提筆回了一封書信。
吾友夜深孤寂,孑然一身,不若也考慮考慮終身大事。羅敷無夫,正是合適的好時機。
一封信寫到結尾,想了想,有意報複的衛長意又添加了一些事情,比如在他潞州通判的協助下,已故恪王的衣冠塚已經順利建成,他還親眼目睹了堅硬的墓碑上刻上了“未亡人沈季氏”幾個字。
陰陽怪氣地笑了一下,衛長意吹了吹已經乾涸的筆墨,風流的桃花眼中不經意間卻流露出了對某位女子的敬佩。
真是了不得,讓眼高於頂的定北侯撒不開手。偏偏她處事乾淨利落,說不回頭就是真的不會再回頭。對一個身份危險的沈郎君一見鐘情不說,還真的情深義重不舍不棄,直到人死了還時不時跑到墓碑前麵,半年的時間了愣是沒提起他那好友一句話。
平心而論,衛長意有些時候是蠻欣賞季初的處事方式的,很看不慣聶衡之的自暴自棄百般糾纏彆扭。可是想一想當初若是莫青青和他之間的誤會沒有解開,決然地要離開他投入其他人的懷抱,衛長意也得瘋。
所以他還是希望有朝一日季初能和聶衡之和好,或者聶衡之自己能看開。反正季初人家看的是不能再開了,衡之若是再無法挽留回去,說不定季初人家第三任夫君都找到了。
彆的不說,衡之提攜的那個施指揮,單身一人無妻無妾,對季初還忠心耿耿,若是季初動了再成家的心思,指定選施岐也不會再回頭看衡之一眼。
衛長意的一封信到了平京城,再沒有一封回信,可是拉來的一些珍寶表明有些人並不是無動於衷。
臨近年節,季初收到了從平京城傳來的聖旨,登基不久的新皇要她這位寡居的恪王妃回京城。
至於原因,聖旨中並未寫明。可季初接收了沈聽鬆留給她的暗衛,很快就打聽到了皇帝宣她回京的用意,和定北侯聶衡之有關。
經曆過守衛平京城的一戰過後,聶衡之加封太尉,威望高漲,如今在民間隻聞定北侯不聞新君。更彆提那人的手中還握著數十萬的兵力,因為他和沈聽鬆達成的協議,先前依靠在沈聽鬆身上的官員為了保命大多投向了聶衡之的陣營,讓他如虎添翼。
如今毫不客氣地說,定北侯聶衡之權傾朝野,就連皇帝行事也要看他的臉色,唯恐惹了他不滿,一個衝動就將皇位上的人拉下來自己做皇帝。
“定北侯孤身一人無妻無妾,聖上難道就沒有將親近的皇妹臣女賜給他嗎?”回平京的路上,季初輕飄飄地開口,詢問宣旨的太監,語氣中帶著一股漫不經心。
太監聞言一個激靈,訕笑不止,“王妃娘娘說笑了,陛下,陛下事務繁忙,哪裡有時間插手侯爺的婚事。”
沈聽鬆死了半年,季初在聽到他人喚她為王妃的時候還是極為的不自在,聽了內監的回答搖頭笑了一下。怕是這些人沒有一個將她真正地看作是一位王妃,否則她寡居在潞州城,不明不白地宣她回去可是會惹起爭議的。
原本,季初並不想回到平京去,奈何宣旨的內監時機挑的很好。前一日她剛好接到了施岐寫給她的一封書信。
信中從頭到尾隻寫了一件事,卻成功讓季初坐立難安,著急忙慌地要趕到平京城去。
因為這件事情和她有關,準確來說是她無形當中牽連了池家。
先前便說過,大皇子的外祖楊家是根基深厚的世家,隨著大皇子長成行事愈發囂張。楊家旁支有一人到湖州為官,正是坑害了施岐全家的那位知州,和施岐之間有些不共戴天之仇。
那個時候為了讓施岐順利離開湖州城進到潞州城去,行事細心的池家大公子為其偽造了一個身份,她和施岐便都欠給池家一個人情。
如今施岐隨著定北侯入朝為官,見過他的人很多,一次被那回京的楊家知州撞見,記在了心上便告訴了本家。
楊家的外孫大皇子登基為帝,楊家的氣焰又囂張了幾分。上麵雖然有一個定北侯壓著,可京城那麼大,聶家的人自知因為支持改立聶錦之為世子,得罪了聶衡之,平日裡根本是縮著尾巴做人,剩下一個聶茂之又是不喜歡惹事的性子。
於是,一時間,在京中,楊家風頭無兩一家獨大。一得知定北侯的心腹和他們楊家有仇,其中又有池家的人插手,哪裡還坐的住,那心腹暫時動不了,可池家一個商戶,毀了他們不就是動動手指的事嗎?
再者,池家是行商出身,家產豐厚,楊家有些鬱鬱不為的旁支也趁機盯上了池家的家產。
懷著不可見人的心思,楊家派人同池家做起了生意,表麵上一派和氣,卻在背地裡設局坑害池家,不僅侵占池家的財產,還利用權勢肆無忌憚地將池家的男丁關進了大牢。
施岐來信的時候剛好池家人被關進去,他的身份本就是偽造的,若是揭露出來定是會被朝中人找茬進而牽扯到定北侯察舉一事上鬨大。為此計,他隻能暗中幫助池家,施展不開。
可能是讓季初轉移心思不要沉浸在悲傷當中,也可能是某人借著池家的機會想要季初回平京,總之,施岐在信中提到了池家發生的事情。
受過池家諸多的恩惠,和楊家的爭端中還有季初的緣故,她當然不能置身事外。
季初領了聖旨回京,按照慣例應在到達平京城後即刻入宮覲見皇帝,可她硬是在入宮之前以恪王妃的身份帶著沈聽鬆留給她的暗衛去了大牢看望池家人,話裡話外全都表明她和池家人的身份匪淺。
她親自出麵,傳言中恪王沈聽鬆在臨死前又將一股暗地裡的勢力交到了她的手中,一時間不僅監牢裡麵的官吏不敢輕舉妄動,氣焰囂張的楊家人也有幾分遲疑。
***
季初入宮的時候不出意外地在太後的宮中看到了新皇和另外一人的身影。
行了一禮後,打量聶衡之在新皇麵前淡漠不帶一分尊敬的態度,季初大概明白了新皇打的算盤,心下微冷。
“恪王流落民間多年,剛回歸皇室就不幸早逝,哀家和陛下都心痛至極。恪王妃你與恪王鶼鰈情深,臨近年節,哀家不忍看你孤身一人在外,於是便讓陛下下旨宣你回京。恪王妃,日後在京中,可要多多進宮陪伴哀家,哀家住在這偌大的宮殿當中也孤單地很。”出身楊家的皇太後像是根本不知道她與楊家的一絲恩怨,和氣地讓季初上前,親密地拍拍她的手掌。
“恪王妃今日來的巧,可好定北侯和陛下也過來向哀家請安。”楊太後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八風不動的定北侯,心下飛快地在衡量著。
“承蒙太後娘娘厚愛,特意招妾身回京。隻是要辜負太後娘娘的美意,恪王去世不過半年,妾身要為其守孝,恐怕時常入宮會衝撞了太後娘娘。”季初不鹹不淡地推脫,沒有往聶衡之那裡看上一眼。她相信聶衡之那樣的性子,恐怕早就對太後這一對母子不耐煩至極。
“無妨無妨,哀家並不在意這些。”楊太後不軟不硬地碰了個釘子,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
“定北侯,哀家福厚不在意這些,恪王妃福運也好,並不會衝突哀家。你說,是不是這樣?”忍不住,楊太後笑嗬嗬地看向神色如常的定北侯。
她想要試探聶衡之究竟對這位傳說中的夫人還有沒有舊情。若是沒有就罷了,他們再從彆的地方入手,若是有的話,楊太後有意將季初當作她手中的棋子。恪王回歸皇室,她便是恪王妃的長輩,於情於理,恪王妃都要尊著她。
聶衡之靜靜地坐在一旁,聞言掀了掀薄唇,忽而一笑,“太後娘娘既然喜歡恪王妃,不如也幫恪王妃一個小忙。聽聞楊家子孫同京中的行商池家起了矛盾。池家同恪王妃的關係親密,恪王妃匆匆回京就跑到牢中看望池家人,可見是情深義重。太後娘娘覺得呢?”
第八十七章
聶衡之似笑非笑地一開口, 楊太後的臉色就有些不對了,楊家人針對京中一小小行商的事情她當然心知肚明,畢竟她身為太後, 肚子裡麵也憋著一股子氣呢。
這股氣不是因為池家大公子當初為施岐偽造了身份, 而是源於眼前的人。
天知道她盼著她的皇兒登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多少年了,最後他們也確實做到了。
可是這眼下的一切都不該呀。她的皇兒成了皇帝,她成了夢寐以求的太後, 卻是在先帝暴斃, 平京被圍的混亂之中。沒有繼位的詔書, 沒有找到象征著正統的玉印, 她和她的皇兒便殺光了剩餘所有的皇子。
戴紹被殺,平京城的圍困解除,最大的威脅自稱為正統的恪王死在了戰場上, 皇位穩當了, 可見上天多麼眷顧他們,楊太後便有些得意忘形。
可是她萬萬想不到皇位她的皇兒得到了, 皇帝號令天下驅使萬民的權力落到了旁人的身上。
朝政大事, 官員任命竟然都輪不到她的皇兒做主,大權都握在了定北侯的手中。定北侯說什麼就是什麼,群臣的眼中壓根就沒有龍椅上皇帝的存在。
這怎麼可以?楊太後和新皇便急了,一方麵暗中拉攏手中有兵權的新貴, 一方麵收攏宗室和世族殘餘的力量, 等待時機將亂臣賊子定北侯斬殺。
對池家動手是小小的試探,楊太後將不太看上眼的恪王妃宣召回平京也是其中的一步打算。
然而, 定北侯也實在太過於猖狂了, 恪王妃進宮之前的事情他身在宮中竟然一清二楚, 她這個太後還不知道呢, 他在宮中究竟有多少眼線,又有多少人為他所用,楊太後心中發寒,也發虛。
“還有這事?朕竟然也不知道。定北侯和恪王妃放心,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楊家是朕的外家,怎麼會有心為難一個小小的商戶,讓刑部的人查查清楚。”與母親楊太後不同,新皇才是每日上朝與定北侯接觸過的人,實話實說,他從心裡懼怕這位年輕俊美的權臣。
他心胸狹窄又任人唯親,一開始聽到外家對付一個小小的商戶根本不放在心上,從母親那裡知道隔山敲打定北侯的時候心中快意,可是這件事真真實實從定北侯口中說出的時候他又開始害怕,隱秘地擔憂會惹怒定北侯。
從前他還是大皇子的時候,時常見到這個容貌豔麗的過分的金吾衛將領,一開始拉攏不成沒覺得什麼,圍場一事才如鯁在喉記恨在心但和太子位置比起來也不算大事了。隻因為他是皇子,是天生的主子。
可當如願成為皇帝,武將不聽指揮,定北侯穿著甲胄輕描淡寫地當著他的麵砍殺了擁護他的文臣,刺眼的鮮血濺在他的臉上,新皇開始害怕了。
明明他向著楊家,讚成太後的盤算,此時定北侯不過是輕飄飄地說了幾句話,他的言語中就有了幾分退縮的意味。
季初將一切看在眼中,聞言立刻恭敬地頷首應是,“陛下既有此言,想必真的是誤會,池家人不過微末商人,哪裡招惹得了旁人。”
她還想順著杆子往上爬,讓新皇和楊太後出麵先將池家人給放了,卻不想聶衡之又開口說話了,還是和她唱的反調。
“微末商人?那可說不準了。”聶衡之雙眸漆黑如墨,笑的陰陽怪氣,“池家大公子是何等的人物啊,想當初帶著恪王妃離開平京城的動作利索地很,足足讓本侯追了一夜。”
聶衡之如今是愈發的喜怒不定,心中積攢的怒氣和怨氣時不時地就要跑出來刺一刺人。
他不痛快,旁人也休想痛快。彆人都過得好啊,亡夫情深,舊人義重,隻有他巴巴地什麼都不是,上趕著犯賤。
“太後娘娘召見恪王妃,外臣不便在此,陛下,城防一事朝中再議,臣請辭。”聶衡之冷了臉,語氣也降了幾個度。
此話一出,楊太後包括其他人又錯愕了,方才定北侯的意思還是要向著恪王妃為池家出頭,如今竟然又說了這樣一番話,話中還提到池家大公子和恪王妃的一些往事……
果然定北侯的性子難以捉摸,一時喜一時怒。楊太後樂的開心,抿唇打哈哈,“哀家召恪王妃回京是為了天家的圓滿和樂,旁的一些事恪王妃不必費心過問。”
“既如此,定北侯就退下吧。”新帝的話還未說完,聶衡之頭也不回地就拂袖離去,身後楊太後和新帝的臉上都閃過陰霾。
季初因為他的態度轉變暗暗皺眉,勉強笑了一下,又察覺到了空氣中的微妙,淡淡應了一句,“太後說的是。”
池家的事情她還是私下尋了施岐再做打算,不過要問一問定北侯大權在握後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任誰都看出楊家行事的最終目的是他啊。
衛長意若無其事說過的話也的確不錯,如今的定北侯是比從前的定國公世子要更加的肆意妄為,新皇也不怎麼放在眼中。
季初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麵上淡漠地同楊太後等人周旋,心中在感慨若是沈聽鬆還活著麵對這些怕是更複雜。
定北侯不恭不敬視皇帝太後與無物,將氣氛弄的尷尬起來,季初也因此沒在楊太後的宮中停留太久,就退下了。
她從宮門出來天色也有些暗了,便要坐上馬車回恪王府,卻不想掀開馬車車簾,紫袍玉冠的定北侯已經在裡麵坐著了,沉沉地看向她。
季初愕然,險些以為是自己眼花或者是看錯了馬車。
“沒有錯,這是你家的馬車,本侯有話要和你說。不會怎麼你,上來吧。”聶衡之麵無表情,語氣是冷漠的,煩躁從聽到季初以沈聽鬆未亡人自居的時候就盤踞在他的心中,祛除不了。
季初猜測可能和新皇的外家楊家有關,沒有遲疑太久,謹慎地上了馬車,坐到距離男子最遠的一側。
“我要回恪王府,有什麼話侯爺就在馬車上麵儘快說完吧。”其實,季初有很長的時間沒有和他單獨在一起說話了,坐在空間不大的馬車裡麵,算是認認真真打量了他一眼。
這一眼才發現聶衡之的變化不小,他臉上的線條更鋒利了,以往因為容貌顯示出的幾分豔麗全然消失不見,麵無表情的時候鳳眸森寒,陰陰沉沉的一副讓人不敢接近的模樣。
“想要安安分分地過你的日子,以後就不要進宮了,無論是誰召你,裝病躲過去,那些人想要利用你。”聶衡之言簡意賅,有些不耐煩,像是不想和她說太多話。
季初微妙地愣了一下,誠實地回答,“我知道他們不懷好意,可池家人遭受厄運,我難辭其咎。”
她心中吐槽,方才若是聶衡之不突然陰陽怪氣,說不定楊太後被她架著已經將池家人給放了。
“你就是為了池家的這點子小事進京的?”聶衡之的臉色瞬間難看了。
“當然,我知道太後他們另有圖謀,可施岐傳信給我,我擔心池公子他們,昔日他護送我回潞州的恩情我一直記得。”季初不覺得池家的事情是小事。
聶衡之的臉色更陰沉了,嗤了一聲,“除了池家你就沒彆的可說了?”
左一個池家右一個池家公子,他顯出一些煩躁。
“我還有旁的事情想知道。”
聽到這裡,聶衡之的語氣溫和了一些,“你問吧?本侯若是知道會告訴你。”
“你和聽鬆一同對付戴紹的時候,他有和你說過旁的話嗎?”季初不太甘心,半年前她千裡迢迢從揚州到平京城,等到的卻是一具發青的屍體,連沈聽鬆的最後一句遺言都沒聽到。
半年的時間裡麵,時而悲傷時而恍惚,季初大部分時間還是不能接受沈聽鬆就這麼死了,明明他們才成親不過幾日。
莫青青腹中新生命的降生喚醒了她的情緒,季初看開的同時也開始記掛沈聽鬆臨死前的經曆。
聶衡之飛快地收起了臉上的溫和,冷冰冰地睨了她一眼,“沒有。”
人死了就是死了,死的透透的,一句話都沒留下。至於他們之間,也根本不可能心平氣和地說起旁的。
季初歎了一口氣,臉上難掩失望的神色,上輩子沒活幾年死了,這輩子興許能活的長久一點可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你的傷,好了嗎?上次見到你,你行動有些不便,應該也是受了傷吧。”施岐的信中有含糊說過定北侯前陣子重傷,季初無話可說就想到了關心一句。
“嗯,好了。”聶衡之硬邦邦地回答,在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又加了一句,“反正死不了。”
反正你又不在乎,反正也沒人在乎,他眼中顯出兩分蒼涼。
馬車停在恪王府的門口,仿佛空氣也停滯了,季初下意識看過去,正與他四目相對,恍惚了一下,伸出手,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一隻手覆過去,遮在了他的眼前。
聶衡之眼前一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有些驚怒還有些諷刺,“恪王妃,你在做什麼?”
季初有些訕訕地啊了一聲,不知該如何解釋。莫青青和衛長意的兒子出生一個多月的時間,起了一個安安的乳名,白嫩嫩又軟綿綿的。
季初喜歡他,他也乖巧地很給麵子,抱著他的時候眼睛烏溜溜地第一次睜開,竟然也是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乾淨又清澈,季初清楚地從他的眼中看見了一張悲涼的臉,一時驚惶心下一緊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方才四目相對,她從聶衡之的眼中也看到了悲涼的情緒,所以,所以就……想要捂住他的眼睛。
隻是此時被喝了一下才發現,原來這悲涼不是她的。
第八十八章
聶衡之神情冷淡地下了馬車, 季初有些尷尬地回了恪王府,沒有解釋自己為何要捂住他的眼睛,也忘了要詢問他在宮中的時候為何突然轉變態度。
她的手腕有些疼, 掀開袖子一看上麵印上了紅紅的指印, 因為肌膚白皙紅色就格外的顯眼。
季初腹誹那人脾氣惡劣力氣也總學不會收斂,被雙青看見默默地拿了一瓶藥膏給她。
季初塗了些藥膏在手腕,冰冰涼涼的觸感一下子就讓她想起了聶衡之手掌的溫度, 也是泛著涼意, 她微微蹙眉, 煩惱又湧了上來。
今日短短的幾句交鋒, 季初已經察覺到了籠罩在平京城上方的烏雲,定北侯握有重兵對楊太後新皇態度並沒有臣子的恭敬,楊太後等人的態度討好中帶著藏不了的忌憚, 兩方勢必會有一個了斷。
現在, 恐怕不止是一個池家,她和沈聽鬆留給她的那些人遲早也會牽扯到爭端之中。
那她, 要如何做呢?
聶衡之讓她裝病躲過太後他們的召見, 又想說明什麼?
***
聶衡之步履有些不穩地回了自己的府邸,還是從前的定國公府,現在隻不過改了匾額成了定北侯府,他沒有住在正院, 還是住在以前的東院。
跨過一道門, 看到熟悉的擺設,和幾年前沒有一絲一毫變化的地方, 他扯了扯嘴角, 回想在馬車上短暫的接觸, 冷哼了一聲。
是施岐自作主張將人弄到了平京城, 和他沒有關係。既然到了平京城,日後有了牽扯,也不是他要開始的。
聶衡之心安理得地吩咐人將一盆梅花搬過來,絲毫不管自己光明正大從恪王妃的馬車上下來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消息傳到宮中,楊太後有些輕蔑地衝著自己的皇兒笑了一下,“母後早早就和你說過,隻要是人,身上肯定會有軟肋,你看,我們的試探已經起了作用。接下來,隻要將局設好了,不愁……不上鉤。”
新皇聞言,長長鬆了一口氣,“母後此言有理,隻有鏟除了這等心腹大患,你我在宮中才能安眠啊。”
深宮婦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拿捏住一個人四兩撥千斤是一個上好的計策啊。
***
季初回到平京城的第二日,從前跟隨沈聽鬆的那些官吏聽到消息,紛紛上門拜訪,可季初以為夫君守孝的名義一個都沒有見。
從陸行的口中得知,這些人生活的還算滋潤,季初就覺得自己沒有理由再見他們了。
沈聽鬆除了戴紹,立功回歸皇室,老皇帝魏安帝也已經死了,這些人順理成章地留在了新朝,得見了天光沒有丟命,有些才乾超脫的甚至被定北侯授予了一官半職,隻有諸如沈家那等野心勃勃的在動亂中丟失了性命,季初也琢磨出了幾分意思。
怕是沈聽鬆在和聶衡之結盟的時候就已經安排好了,什麼人該殺什麼人該留下,他為所有人鋪好了路,順手還弄死了幾個身懷異心的節度使,恐怕就是打著功成身退之後隱姓埋名的主意。
就和前世一樣,他們會像尋常百姓一樣地活著。
可是天不遂人願,季初悵然地笑了一下,沒想到他沒有安排好自己的命,死在了戰場上,一箭穿心,和自己上輩子死的一模一樣。
過了一會兒,施岐來見她,季初才收起了心中的悵然。
“娘子,我很快就能為父母家人報仇了!”施岐見到她,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季初有些驚訝。
他顯而易見的態度十分激動,雙目微微發赤,這和他以往沉默寡言的模樣大相徑庭。
季初想了想道,“這和池家的事情有關嗎?”池家大公子他們現在還被關在牢裡麵,施岐的仇人就是當今陛下的外家,楊氏。
施岐鄭重地點頭,而後欲言又止,一臉有話要說但是又在關鍵時候繃緊了嘴巴的模樣。
季初下意識覺得他要說的話和自己有關,杏眼黑白分明,無聲地點點頭。
見此,施岐的心中一暖,背負了全族的仇恨,他必須要做一個了斷。他低聲開口,語氣嚴肅,“娘子,我這些時日打聽到了關於楊家的一件事。”
“楊家私下派人秘密地尋找一件東西,就是因為這件東西,宮中的那兩人殺光了先皇所有的子嗣。”
“先皇身邊有一個伺候的小太監在宮變的時候逃出了生天,他聽到病榻前當今陛下連同太後追問象征著帝位傳承的玉璽。玉璽並沒有被找到,楊家奉命一直在追尋玉璽的下落。”
“也就是說當今的皇位得來的依舊名不正言不順。”
施岐的語氣很輕,聽在季初耳中卻如同一道驚雷。
季初的父親是禮部尚書,耳濡目染她也通曉了許多關於皇室的傳承禮節……玉璽不隻是一塊玉石雕刻的印章,它從誕生之初就是帝王的象征,一代又一代不論朝代姓氏地傳了下來,隻有持有玉璽的人才是名正言順的帝王。
“不隻是當今,據說先皇手中同樣沒有玉璽,一直用的那塊是偽造的,可再也沒有同一塊水火不侵的玉石。所以,在民間便有一個隱秘的說法,先皇得位不正。”施岐雙目灼灼地看著她,季初猛地睜大了眼睛。
她明白了施岐的用意,他懷疑玉璽在沈聽鬆的手中,沈聽鬆死後,玉璽必然會在自己這裡。
一時悚然,季初突然想到了楊太後宣旨讓她回到平京城,是不是也抱有了同樣的懷疑?
“這件事情我並不知道。施岐,你明白我的意思。”季初搖搖頭,她不知道玉璽在哪裡,可即便知道了她也不懂一塊玉璽如何能讓施岐報仇。
說到底,象征也隻是象征,皇位才是實際的,先帝僅剩下當今一子,就算他拿不出真正的玉璽也是順順當當的皇位繼承人,楊家也是無可撼動的皇帝外家。
聞言,施岐沉默了片刻,然後衝著她緩慢地搖了搖頭,“娘子,我們在拚死護住平京城誅殺戴紹的時候,平京城中的皇族世家在顧著爭權奪利。戴紹死後,平京城的危機一解,他們立刻開始爭奪功勞,全然不顧拚殺的將士們死了多少人。新皇登基,南方亦有動亂,可這些人依舊顧著拉幫結派摟銀揮霍,天下不該是他們的。”
“刮骨療傷,不破不立。幾百年了,皇族世家們都該變一變了。楊家人為何敢那麼囂張目無法度,當然是因為他們還有一個身為皇帝的外孫。”施岐深深地看著她,季初驚了。
***
施岐走後,季初呆呆地枯坐了半響,然後在日暮將儘的時候隻身到內室找到了一方匣子。她又不是一個頭腦空空的傻子,如果施岐懷疑玉璽在沈聽鬆的手中,那玉璽可能在哪裡就顯而易見了。
將青色的玉佩嚴絲合縫地鑲嵌在匣子的上方,輕微地一聲喀嚓響,季初動作緩慢仔細地打開了塵封在地下多年的匣子。
刹那間,一塊通體白色無暇的玉石顯露在她的眼前,昏暗的屋中頓時亮透了幾分。塵埃落定,季初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雕刻著龍紋的玉石上方,在心中暗道了一句果然。
一時間,她心中五味雜陳,眼眶有些發熱,沈聽鬆居然將這樣一塊象征了帝王權力的玉印當做聘禮送給她……
他不曾念過皇位,也從來對她都是好的。
季初紅著眼眶吸了吸鼻子,夜裡是抱著玉璽睡覺的,然後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古怪又無比真實的夢。
夢裡麵,潞州城破,她在逃亡中心口中了一箭,沈聽鬆的背後也被刀劍砍了一下。她死去,沈聽鬆卻僥幸地活了下來,抱著她的屍體,沈聽鬆心中燃起了巨大的憤怒。
季初看到他在逃離了潞州後亮明了自己的身份,遊說各地節度使的支持,靠著沈家等部下的支持,沈聽鬆很快就在南方積聚起一股不小的勢力。
那時,施岐也在他的身邊,成為了他身邊最得力的部下。是了,上輩子她故自傷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麵,根本就沒有在湖州城停留,那麼按照發展軌跡,救下施岐的人就會是在湖州漂泊的沈聽鬆。
他們一路高歌猛進,在占據了南方大部分城池的時候,戎族來勢洶洶在各地燃起了戰火。
然後,季初又“看到”,她的死訊傳到了身在平京城的聶衡之耳中,他發瘋一般地弄死了魏安帝,弄死了在圍場中動手腳的大皇子等人,然後又將所有的怨恨放在了致使潞州城破的戎族身上。他帶著兵馬在大魏境內同戎族人拚殺,戎族人孤注一擲圍了平京城,他不管不顧地殺了戎族人的首領後,最後死在了保衛平京城的戰場上。
彼時,沈聽鬆拿出玉璽,證明皇位繼承人的身份,勉強在混亂中登基為帝。他殫精竭慮平衡世族間的力量,安撫各地節度使,複興農業商業,足足花費了十年的時間才還了一個天下太平。
可是,才十年,他的身體就垮了,沈家仗著從龍之功慢慢掌控了朝堂,節度使再起異心,天下又逐漸回到了混亂之中。沈聽鬆被譽為中興之帝,可病後短短的一年時間他就崩逝了,沒有留下一個子嗣。然後,為了皇位,各方勢力陷入了惡鬥之中,修養生息十數年的戎族為了一雪前恥卷土重來……而這一次沒有另一個聶衡之不顧一切地拚殺,戎族人燒殺搶掠將神州大地毀了個徹徹底底,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混殺了接近百年的時間才有一帝才降世,建立了一個新的王朝……
晨光熹微,季初從長長的夢中醒來,睜開眼睛怔怔地望著頭頂的床帳,長久地失神。
這個夢太真實了,會不會上輩子她死後便是如此……如此……聶衡之為她報仇戰死,短暫地力挽狂瀾後,沈聽鬆也病死……她的族人朋友諸如堂伯父,莫青青後半輩子一直生活在顛沛流離之中,直到死的時候滿眼皆是吃人的世道……
季初狠狠地打了一個寒戰,懷中的玉璽滑落在厚實的被衾上……
第八十九章
聶衡之覺得今天有些奇怪。這種奇怪不是源於他身邊的變化, 而是和他的感覺有關。
其實他身邊也沒有大的變化,上朝的時候依舊是老樣子。朝臣因為一些瑣事爭論不休,龍椅上的皇帝蠢蠢欲動想要扶持自己的勢力, 他麵無表情冷著一張臉就足以嚇得一些人不敢輕舉妄動。起碼, 新皇想要將平京城的守衛換成他的親信一事不了了之。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心情也一點都不好。
昨日聶衡之得到消息, 季初在自己的府邸裡麵閉門不出, 隻見了施岐一人, 猜到和池家一事有關, 他就黑了臉。
下午隨便尋了一個理由召施岐過去,旁敲側擊,結果從他的嘴中一個字都沒有撬出來, 聶衡之整個人的氣勢都陰鬱了許多。
那女子究竟在磨磨蹭蹭些什麼, 明明想要將池家那些商戶撈出來,找他幫忙是最輕便的做法。結果, 他在府中高深莫測地等了一天, 居然隻等來了那人閉門不出的消息。
實在是蠢笨!難不成她還真的傻啦吧唧地要去和刑部談律法,再不濟和楊太後皇帝那幫人周旋吧?
聶衡之冷笑不止,等到了那個時候,池家人有一個算一個, 早在牢裡麵死了, 說不定連個全屍都剩不下。
壞心情直接延續到今天下朝的時候,聶衡之一個湊上來的官員都沒有理會, 對著好心為他掀開車簾的仲北, 他也沒有給上好臉色, 上下掃了一眼, 冷冷地哼了一聲。
如此一番,弄的身旁的奴仆都膽戰心驚地。畢竟,如今的侯爺脾氣真和從前的定國公世子千差萬彆,不要說他們這些下人了,就是當朝的皇帝老子,侯爺不痛快的時候也能指桑罵槐地發上一頓脾氣!
聶衡之覺得奇怪的時候,就是在他坐上馬車的一刹那間。他眯了眯鳳眸,對著窗外隨口吩咐了一句,馬車慢悠悠地往一處小巷子裡麵駛去。
現下臨近年節,前日剛下了一場小雪,雪化開,青石鋪就的路麵便有些潮濕,空氣中也多了一些濕冷。
聶衡之的臉色也因此更加難看,從前他身為定國公世子的時候,上下朝基本上都是利索地來利索地去,可他現在做不到了。從一年多以前在圍場受傷,他的身體幾經波折根本沒有得到好的修養,一到有些潮濕的天氣,雙腿乃至關節的地方都會隱隱作痛。
這種痛無法治愈又是在骨頭縫裡,聶衡之奈何它不了心下便煩躁,最難受的時候雙眸發紅,恨不得拔刀見著血才罷休。
身上不爽利,奇怪的感覺告訴他可能有人跟蹤偷窺,聶衡之咬牙切齒,決定要將跟蹤的人挫骨揚灰,之後再隨便尋了理由去找楊家的茬。
到了巷子的深處,馬車停了下來,他寒著臉一把推開車門,卻看到仲北一臉奇怪地過來稟報,眼中帶著奇異複雜的光彩。
“侯爺,身後跟著的是恪王……季娘子,她,她有事求見您。”仲北嘴唇蠕動,心裡深深地覺得自家的侯爺和季娘子就是冤孽,剪不斷理還亂,時隔了這麼久眼看著又要牽扯到一起了。
聶衡之的手掌猛地攥緊了車門,扣著車木的指骨泛青泛白。應該是為了池家人吧,果然這就來了,他冷笑了一下,麵上一派鎮定,“讓季娘子過來。”
仲北應了一聲,偷偷瞥了一眼,自家侯爺已經穩穩當當地坐直了身體,隻要眼神不是那麼幽深,急切的話,其實根本沒有任何破綻的。
季初偷偷摸摸跟在聶衡之的馬車後麵也是無奈之舉,她若是到聶衡之的府上去拜訪,那就是大張旗鼓地讓任何人都知道了這件事。顯然,這是行不通的,畢竟眼下這個情形,他們兩人的身份都是十分敏感的。
如果再讓人知道他們之間有接觸,季初可以預見接下來會遇到的試探與麻煩。
所以,再三權衡,她選了這麼一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得到了準信,季初懷中抱著一個匣子垂著頭從自家的馬車下去,隻走了兩步就到了另外一處更為寬敞溫暖的馬車上。
馬車的車門一關上,四周的人散開,便形成了一個隱蔽的空間。
“你求見本侯,是因為池家人?”聶衡之慢條斯理地打量了她一眼,發覺她明顯異於常人的素淡打扮,語氣十分冷淡。
誰都看的出來,她是在為亡夫守孝。不過算算日子,一百天的孝期,早就過去了。可真是讓人豔羨的深情啊,嗬。
季初抬頭看了他一眼,眨眨眼睛飛快地又將目光收了回去,低低地回答,“和池家人的關係不大。”
她的語氣有些低沉,可聽在聶衡之的耳中又是百般的柔軟,起碼是在重生之後很少能聽到的那種軟乎。
心下狠狠一動,聶衡之哼了一聲,開口的語氣反而淡漠極了,“關係不大那就是有關係,當今想要將城防的官員給換掉,本侯順了他的意放了幾個商戶甚至抵消掉施岐偽造身份的事都不在話下。隻是,本侯為何要幫池家那些人?施岐如今是本侯的人,倒也是罷了。”
“真的和他們關係不大。”季初不太敢看他,在做了那個夢以後。
“那你偷偷摸摸地跟在本侯的馬車後麵做什麼?本侯念著從前的一點子情分,該提醒你的話前日就說過了。”聶衡之撩了撩眼皮,掃了她一眼,看出了她的難得緊張後目光有些晦暗。
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季初了,緊張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樣,竟然和從前她初嫁進定國公府的時候很相似。
那個時候她對自己最好,眼神裡麵帶著討好與愛慕。
季初頓了頓,清澈的眼眸半垂,輕聲問他,“侯爺可否告知上輩子的一些事情,那個時候潞州城被戎族人入侵,我不小心中了一箭死去。還不知,我死之後會發生的事情,我死的時候侯爺該還是活著的,傷勢也好了有一年吧。”
真真假假,隻要聶衡之開口回答了她的問題,她就會分辨出來。
聶衡之在聽到她說起中箭身死的時候眼神一暗,又在聽到她說他的傷驀然抿直了唇角,直勾勾地盯著她,“上輩子你知道我的傷好了,你打聽過我。”
是了,她一定打聽過自己,不然不會知道的那麼清楚。上輩子傷好以後他的日子就是數著過的,距離潞州城破的那日剛好是十二個月零七天。
“侯爺是何等的人物,無論到了什麼樣的境地都不會被埋沒,上輩子你的消息不止是潞州城,想必全天下的人都知曉。”季初含糊其辭,又拐著彎兒捧了他一句。
她清楚聶衡之從前的性子,開口誇獎他一句,雖然立刻看不出來,但事後他態度的轉變卻能讓她輕易地察覺到他的歡喜。
果然,眼見著,聶衡之的臉色沒有方才的那麼難看了,“我們都重活一世,這輩子從你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刻就已經完全變了,你打聽上輩子那些事情沒用。”
不僅沒用,可能還會誤導人。
季初明白他話中的道理,奈何她打聽上輩子並不是提前想預示某些事情,而是為了驗證自己心中的那個猜想。
“我……我真的有用,如果聶侯爺還記得的話就勞煩長話短說告訴我吧,哪怕日後會出岔子。”季初不想放棄,態度有些執著。
“沒什麼可說的,戎族人到處作亂,後來平京城圍著打了一仗,戎族人被打敗了就灰溜溜地離開了。”聶衡之說起來的時候興致缺缺,眉眼的冷淡還沒收起來。
他說的含糊又簡單,季初深呼吸,沉聲追問,“那戎族人是被誰打敗的?按理來說,他也算是為我報了仇,我該感謝他。”
“當然是我,除了我這天下還有誰是那些戎人的克星。”聶衡之輕描淡寫地開口回答她,很有些她是在明知故問的樣子。
“戎人也同樣圍了平京城嗎?就和戴紹做的那樣。”季初的心在砰砰地跳,眼睛瞪得大大地盯著他。
“嗯,戴紹我殺了,那些戎人也不過如此。”聶衡之隱約察覺到了她到底想要知道些什麼,喉結滾了一下。
“殺戴紹,沈聽鬆死了,你也受了傷。殺戎人,你也受了傷嗎?”季初很固執地要得到一個答案。
“哦,上輩子殺戎人啊,我死了。”聶衡之目光晦暗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回答,“戰死的,應該有人為我收屍。不過沒人會在我的墓碑上刻上未亡人的名字。”
話音落下,他勾著唇角笑了。
季初的心臟卻像是被重錘敲了一下,耳朵嗡嗡作響,刹那間臉上的血色儘失。
是真的,那個夢是真的。
原來上輩子會是那樣,會是那樣慘淡的結局。
季初慢慢垂下頭,突然無聲地啜泣起來,嗚咽聲一下一下,都被壓在了喉嚨裡麵。
聶衡之伸出一隻手,到了半空狠狠頓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彆過頭語氣漠然,“上輩子就隻是上輩子了,如今本侯的性命還在戎族人首領的頭顱已經被砍下來了,不止如此,本侯還會長長久久地活著。”
季初小聲地“嗯”了一下,末了抬起頭的時候隻眼皮有些發紅,她終於伸出手臂將懷中的匣子遞了過去,“聶侯爺,這樣東西這輩子就給你了,我拿它換牢裡麵的池家人。我想,這場交易你一定會滿意的。”
聶衡之皺眉看了她一眼,果然還是來幫池家人的,他接過匣子徑直打開,臉上一點情緒都不見。
等到匣子裡麵的東西全貌露出來的時候,他瞳孔緊縮,才意識到季初交易了什麼。第一反應竟然是衝著她低吼,“這麼要緊的東西他居然讓你保管,你這蠢女子不要命了?”
飛快地將匣子合起來,聶衡之狹長的鳳眸裡麵幾乎冒出火焰來。
季初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時候,他又忍不住酸溜溜地低聲哼了一句,“這麼大的交易,幾個商戶何德何能,不就是護著你走了幾步路。”
拿玉璽換幾個池家人的安危,這樣的交易隻有眼前的女子做的出來!
“東西給你了,這個交易就算達成了。”季初將燙手的東西交了出去,不等聶衡之明白深層的意思,像是被賊人追一般急切地下了馬車,坐上自家的馬車裡麵急衝衝地就讓人回府。
聶衡之靜坐了幾瞬,等到明白了她的用意後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玉璽啊,他手下的東西是帝王的象征。聶衡之的眼神一寸寸變得深邃,最後迸發出洶湧的野心。
龍椅上那個蠢笨如豬的皇帝和他那個百般算計的母後,他也早就不耐煩了。他手中有兵權,民間有威望,缺的隻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名頭。如今,那女子已經為了他找到了,一個手中沒有玉璽的皇帝,當然是偽帝,是不被承認的。
當夜,沉寂的定北侯府燈火通明。
從定北侯府的書房回去,施岐沉默著掏出一封書信在跳躍著的火苗上方點燃,最後被火舌吞噬的時候烏黑的碳灰上浮現出了“無欲”二字。
***
最近楊太後頗有些春風得意,皇城守衛被撤換成功換成了他們的心腹,而他們付出的代價隻不過是放了幾個無足輕重的商人,這叫她怎麼不為此動了更深的心思。
定北侯會讓步還不是因為他私下和恪王妃相見的那一麵。可見啊,這男子終究逃不了美人關,定北侯不過是其中一個。
自以為拿捏了定北侯軟肋的楊太後同娘家人和其他幕僚商議過後,迫不及待地將請君入甕的日子提前了。
她要這個新年是屬於她和她的皇兒的,除夕夜,是個好日子。
太後宮中設宴,恪王妃受邀勢必要參加宮宴,可惜定北侯不是宗室是沒有資格參加的。不過,若是定北侯收到了恪王妃私下的約會,視規矩與無物,闖入宮中,冒犯了陛下和太後,被當庭斬殺順理成章。
定北侯一死,皇城守衛又換成了他們的人,隻要改日接管定北軍的聖旨一下,誰也沒有膽子敢造反!
自以為在宮廷爭鬥中浸淫多年算無遺策的楊太後,並不會知道還有一句話的存在,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所有的陰謀詭計不過是紙老虎。
是的,除夕夜,季初受邀以宗室王妃的身份入宮參加宮宴無可厚非也退避不了的事情。聶衡之也的確按照他們的安排收到了來自恪王妃的密信暗中到了宮中。然而,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就不是他們安排的那樣了。
除夕夜的皇宮注定要迎來一場動亂,可惜的是早就有人洞察了先機,而另一方肯定要空歡喜一場。
季初從接到宮中懿旨的那刻就隱約明白了今日會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看著一群人在自己的麵前自導自演。
楊太後義正言辭地命宮中守衛動手殺了闖入宮闈的定北侯,大聲嗬斥定北侯同恪王妃奸夫淫~婦不知廉恥,定北侯隻懶洋洋地回了一句話,“奸夫淫~婦的命太後娘娘是要不了了,不過,太後娘娘倒是可以親眼看著你的皇兒從皇帝的位置上被拉下來。”
第九十章
事實上, 一場原本應該波及數萬性命的宮變結束地很快,起碼在定北侯麵對太後的圍殺露出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時,結局就已經初現端倪了。
季初被若有若無地遮住在那人的身後, 臉色十分的平靜, 從她將傳國玉璽暗中交給他時就已經預計到了會發生什麼。
曾經的大皇子如今的新帝以及他身後的楊家為了掌權和聶衡之之間勢必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在兩者選擇之間,她當然會站在聶衡之的這邊。
不僅因為那場彌漫著血色的夢, 還因為她清楚新帝若掌權, 大魏便還是從前那個爛到根子的大魏。她父親的性命, 沈聽鬆一生的無奈, 施岐一家的求告無門,數萬難民的顛沛流離……季初將一切放在心裡,默默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成群的甲兵帶著肅殺的冷冽一擁而進將設宴的大殿圍的嚴嚴實實, 楊太後等人驚疑不定地發現滿帶著煞氣的士兵並不是自己原本安排好圍殺亂臣賊子的熟悉麵孔, 一時全都慌了神,臉色煞白。
“我兒乃是皇室正統, 皇室正統, 大魏的皇帝……”巨大的驚惶浮現在她的臉上,楊太後嘴中喃喃道。她心中卻還懷著最後一絲希冀,早前先皇的子嗣都已經殺了個乾淨,今日圍殺定北侯就算失敗, 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定北侯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殺了他們。
太後的囈語被新帝聽在耳中,繃起的心弦也驟然一鬆, 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連忙大喊, “朕乃是大魏之主, 眾節度使在外,隻認朕,定北侯,你不能殺朕!”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太後的一口氣還未鬆開,鋒利無比的劍刃就劃了過來,不偏不倚地橫在了致命的脖頸。
聶衡之冷著臉隨意抽出身邊近衛的手臂輕輕一揮,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聞到血腥氣的季初眼睫毛顫了顫。
新帝被一劍封喉!
……這一刻起所有的人都意識到,大魏的天變了……宮宴之上新帝意欲圍殺定北侯,卻被定北侯反殺……同時,定北侯麾下的甲兵湧入平京城,楊家、衛家等親近新帝的各大世家青壯嫡係一應被擒,死傷無數……
可直到了這一步,平京城中世家、官吏們依舊不少人不以為意,自以為穩坐釣魚台。大魏延續數百年了,不是沒有出現過權臣,甚至敢於清君側的也有那麼一兩個,可龍椅上流著的血脈一直未斷絕。新帝死了,即便沒有留下後嗣,皇室宗族裡麵總能挑出一個合適的繼承皇位。
而之後,又會有什麼改變麼?世家依舊是世家,隻不過一些注定崛起到台前,一些要隱忍著沉寂而已。
然而,這一日終將載入史冊。
所有人都沒想到接下來定北侯真的敢自立為帝,他們叫囂著、怒罵著、痛哭著,最後不敢置信地看著定北侯拿出象征著天下至高無上權柄的玉璽坐上了那個隻能仰視的位置。
大魏朝野上下儘知先皇得位不正,除了弑父弑兄的傳聞,最直接的一個證明便是其登基時遺失了定國玉璽。定國玉璽非同尋常,珍重無比,千百年來僅此一塊,根本無法偽造,不然當初先皇也不會一直為人詬病。
如今它竟然被定北侯得到,莫非真的是天命所歸?
因為這一塊玉璽,一部分人閉嘴了,可還有一部分人堅決叱罵聶衡之為竊國的賊子。
反應激烈的人甚至觸柱而亡,血濺當場。聶衡之冷笑一聲,當即命麾下甲兵抄其家族、戮其屍體,闔族上下一律斬殺殆儘。
平京城中血腥氣足足彌漫了一日,新朝定下,是為晉,改年號初平。
***
季初早在宮變當日就回了自己的居處,之後除了見了一次裴家派來的人便是閉門不出。
昔年裴文安助她一次,季初一直記在心裡。這次平京城變故,裴家雖然識時務未曾卷入其中,但季初念著裴家的安危早早就安排了一支近衛過去。
人是沈聽鬆的部下,如今都聽她的差遣。每當想到這裡,季初的心中便是一暖,他從來都是一個溫柔周全的人啊,哪怕離開,也早早地安排好了一切,就像,就像那塊象征著皇權的玉璽……沈聽鬆他早就預料到了吧……
季初真心希望聶衡之能還天下一個和平祥景,隻是在數日後聽到初平這個年號時還是不由得梗了一下眼皮亂跳。
她莫名覺得有脫出自己意料的事情會發生,想了想就讓人收拾行裝,準備回潞州城去。
然而所憂成真,她這邊才吩咐下去,馬車都未出府門,宮裡就降下了一道聖旨,且是仲北親自來宣旨。
季初有預料到自己不會那麼容易離開,可也萬萬沒有想到聶衡之竟然會封她為國夫人,而且是……晉國夫人,唯一一個有資格麵君上朝的女性。
國夫人本是外命婦的封號,位同一品,雖然尊貴可也不算稀罕,但若加上麵君上朝的特赦就顯得聳人聽聞了。
季初嫁給沈聽鬆後,本身便和大魏牽扯頗深,如今新朝晉立,卻得了一個晉國夫人的封號,其中深意不由得人不再三推敲。
“陛下有言,夫人若有疑義,可親自去見他。”仲北麵帶微笑,施施然地說完一句話便一聲不吭站在原地。
此種情態季初怎麼還不明白,這是一定要她進宮去見聶衡之了,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好,那便進宮吧。”
季初當然以為如今聶衡之自立為帝,見她的地方也是在宮裡。卻不想,坐上馬車後,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她就來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地方。
曾經的太傅府,她居住了十幾年的家。
看到熟悉的府門上掛著季府的匾額,季初愕然又恍惚,怎麼會是這裡。
“陛下就在裡麵,夫人您進去吧。”仲北看出了她的疑問,笑了笑又道,“夫人有所不知,您先前住的地方要收回宮中,這處是陛下賜給您的府邸。”
聞言,季初沉默,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這處宅子她當然想要,於是緩步邁入。
她進去的瞬間,仲北無聲地鬆了一口氣,心中暗歎,陛下從前是世子的時候眼中就容不得一粒沙子,如今做了皇帝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心尖上的女子住在那等和前夫關係匪淺的地方。
***
季初進了宅子,被引著走到了從前的閨閣門口,還未進門,眼中就撞進了一片黑金交織的衣衫,腳步一頓,欲要開口行禮,又遲疑了下來,不知該以何種身份,一時便沉默不語。
人一進來,聶衡之便眯起了眼睛盯過去,望著肅冷的神色立馬和緩下來,因為這幾分和緩,消瘦臉龐少了幾分銳利。
季初察覺到,抬起頭與他對視,灼灼的盯視下,周圍的氣場頓時一變,她瞬然又說不出話來。
“晉國夫人這個封號,我覺得極好,這裡想必你也是喜歡的。”聶衡之剛坐上了帝王的位置,周身氣勢比往日更盛幾分,可說話的語氣卻說不出的有些親昵。
邊說著,他走過來,手掌竟然下意識地要拉上季初的手腕。
季初一驚,立刻側身躲了過去,語氣有些僵硬,“此處宅院我的確喜歡,多謝陛下費心,隻是國夫人的封號還是罷了,不日我將離開京城。”
他的這一舉動,讓季初的心裡起了波瀾,莫非因為她呈上玉璽的行為,讓他誤會了?
“你要去哪裡?潞州城?”聶衡之的臉色難看下來,心中一絲隱秘的歡喜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她說要離開平京。
他本以為那日她給了他玉璽,她那樣憐愛和愧疚的目光看他,是得知了上輩子他的死,已經不再有芥蒂要接受他了……
他懷著欣喜收拾掉所有的阻礙,又特意將昔日的太傅府恢複到原樣來見她,結果,還是現在不冷不熱的態度!
焦躁不安的情緒在他的身體裡橫衝直撞,聶衡之狠狠地閉了閉眼,而後不顧季初的閃躲堅決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麼些時日了,他任由她嫁與旁人,任由她心中念著陰魂不散的沈聽鬆!隻有在她身上,他用儘了一生的退步。
而今,所有的阻礙都不再留存與他們之間,季太傅的仇報了,所有的幕後推手也已經死絕了,她想要什麼他也能給她了,為何她就不能留一點機會給他?
然而,到了今日,聶衡之已經能成功壓製下鼓動的暴戾,他學會了等待,學會了忍耐。
人已經在他眼前,他隻要足夠的小心謹慎,一定有將沈聽鬆從她心裡拔除的那一天。
“不必多心,我並非要限製你的行為,隻是要帶你看一處地方。看罷這地方,你是走是留都隨你。”聶衡之的呼吸輕了許多,語氣也儘量的平淡下來,仿佛他從頭到尾真的沒有在希望著什麼罷了。
聞言,季初提起的心略略放下了些,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聲。
是她自己想多了吧,聶衡之既做了皇帝,日後要什麼沒有,怎麼會執著過一個另嫁他人的女子。
而且,這次回京她與他的幾次接觸,他的態度也頗為冷淡…隻是,他會給自己看什麼呢?這裡不就是她的家嗎?她如此一想倒是將拉著自己的手掌給忘了。
聶衡之帶著季初來到了季太傅曾經的書房。
書房與上一次季初進來時空空蕩蕩地不同,這裡擺滿了東西,書籍古玩名畫……仿佛沒有經曆過任何的變動,和季父生前的樣子一模一樣。
恍惚間,季初似乎看到了父親和她笑談教誨她的那些歲月。
“你出閣前,父……太傅曾經在此處對我說,他的女兒若不是困與性彆,將來的成就定不亞於他。”
“太傅的文章裡麵承載了他畢生的期望,對黎民天下,對朝堂政野,可惜他根基淺薄又遭先皇猜疑,所完成者十不足一。”
“你有沈聽鬆留下的人脈勢力,又曾經受過太傅的教導,季初,上輩子你我都死在那樣的亂境中。如今重來一世,你真的願意籍籍無名待在一處守著沈聽鬆的墳墓,從此平平淡淡餘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