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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乍然聽到沈家要插手沈聽鬆的婚事, 季初驚得站起了身,一雙清淩淩的眸子似有若無地放在屋中氣定神閒的男子身上。

聶衡之所言不虛,比沈聽鬆得到消息的時間還要早, 他肯定是在揚州城中放了許多細作!這事要和沈聽鬆說嗎?可是說了, 自己夜裡和聶衡之見麵的事情不就瞞不住了,她頗有些心虛和尷尬,總覺得不能在沈聽鬆的麵前說出口。

雖然不是自己的本意, 但會不會讓旁人覺得自己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 怎麼和定北侯還是不清不楚的。她當然是清清白白的, 但傳到彆人的耳中肯定要變味。

“他們慣來會算計, 沈家六娘年幼的時候我還曾抱過,今時不過十四的稚齡。他們當我是色~欲熏心的惡鬼嗎?”沈聽鬆開口,語氣淡淡地, 泛著涼氣。

說是十四也不過是虛歲, 實則沈家六娘實歲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離及笄之年還差得遠呢。

要將她嫁給沈聽鬆不過是因為沈家主枝適齡的女孩子隻有她一個, 其他的小娘子要麼出身太低要麼年歲差的太多。

“如今多事之秋, 沈家人還有心思放在婚事上麵,可也太急切了,目光短淺之徒。”季初對養育了沈聽鬆的沈家印象一點都不好,畢竟她還被光天化日之下擄走了一次。

聞言, 沈聽鬆目光很有些奇異地看了季初一眼, 笑容有些大,“阿初說的不錯, 虛張聲勢罷了, 越是急切越是證明沈家在心虛。若是所料不錯, 南邊應該出事了。”

定北侯的速度倒是快, 阿初被擄走,他轉手就給了沈家狠狠一擊,動作利落又狠辣。

誰能想到沈家一介商戶從先太子時期開始就暗中同苗族的人來往,不僅操控了苗族,而且從其中掌控了不少的蠱藥。便是夢裡麵的那個沈聽鬆都不知道,直到他遲遲不肯立妃生子,沈家下手給他種了蠱藥,在藥物操控下納了沈家六娘,事後他清醒的時候,一切都不可控了……

今時今日,沈聽鬆親手遞上了沈家人的隱秘,狗急跳牆之下還是將主意打到沈六娘的身上,何其的相似啊。

非是沈聽鬆自己不能拔出隱患,與定北侯乃至同割據的藩鎮相比,他很明白自己最大的弱點是什麼,手中沒有切實可用的兵力。

夢裡麵他最後雖說是安定了天下,可兵權未曾集到手中,受製於人,藩鎮依舊成患,苦苦維持的平衡局麵隨著他中了苗疆蠱藥瞬間分崩瓦解。短短幾年的光景,天下又重新回到了混亂中,隻是再沒有一個驍勇善戰手段強硬的定北侯奮力擊殺入侵的戎族,最後甘心死在了為他人鋪就王權的路上。

“那主上可有了應對的法子?這次連孫伯也去了沈府。”陸行百思不得其解,孫伯是先太子留下的宮中內侍,對主上簡直是掏心掏肺,如今竟然也有意讓主上娶沈家女子。

沈聽鬆臉上的笑意未減,“無妨,他隻不過不想我寒了那些人的心罷了,拖一拖就是。”孫伯當然忠心,但比起忠心來他更想要成就大業迎來為先太子追封皇帝的那天。

身邊種種為名為利,到頭來,真正為他沈聽鬆考慮的人不過幾個罷了。季尚書已經為他死了,他怎麼能讓阿初沒有依仗?還有陸行,也要為其找好退路。

戴紹忍不了多久,老皇帝的身子也撐不了太久,等戴紹和老皇帝身死,就是沈家人的死期到了,他隻要拖到那時候好了。

拖字訣?治標不治本。季初隱隱約約又感受到了沈聽鬆態度的怪異,按照他的性子,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要麼拒絕婚事要麼徹底解決沈家的乾擾,怎麼會說要拖一拖。

“其實,還有一個法子不是嗎?”等到陸行退下,房中隻剩下他們兩人,季初湊到沈聽鬆身邊,灼灼地盯著他,亮出了一直攜帶在身上的玉佩。

青色的玉佩顏色飽滿,雕工精湛,一眼看過去非是凡品。

這是沈聽鬆給她的訂婚信物,在潞州城他被聶衡之抓走的時候放在了元宵節的花燈之中。

“沈聽鬆,你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呀?這玉佩是你我訂婚的信物啊。”季初將玉佩放在桌案上,白嫩的臉上染了紅霞,緋紅一片。

果然,求婚這種事情都應該讓郎君們做的,女兒家的臉麵有時候是真的很薄。

沈聽鬆看著她的那雙含水的眸子,愣住了,目光一寸寸變得深沉,嗓音有一點啞,“阿初,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潞州城被抓的那日,他以為自己會死,所以起了些貪婪的心思將玉佩交給她,希望在她的記憶中會有自己的存在。

可是如今,他雖然好好地活著,但危機四伏一著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從去清靜峰的那日他就決心斷了所謂的口頭婚約,便是知道阿初為了他到揚州城都未再想過日後兩人會有締結婚事的那天。

夢裡麵他們的婚事其實未成,而她死在了婚禮那日是大凶。下意識地,沈聽鬆就將婚事拋到了腦後,沒想到反而其實她牢牢地記得,而且主動地提出來。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收下你的玉佩就是同意了你的求娶,你將玉佩給我就是同意了終生不納二色的條件。怎麼?堂堂沈真人,你要賴賬啊?彆家的小娘子都逼上門了,將我這個正宗的未婚妻置於何地,我當然要宣示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沈家不是怨懟你要沈五郎死嗎?他們欺辱主母難道不該死嗎?有了主母在,他們謀劃的婚事當然也成不了。”季初言之鑿鑿,語氣尋常,本來上輩子他們就成婚了,再來一次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而且,季初有一個私心,沈聽鬆脫身之前絕對不能和其他女子產生更多的關聯,沒有比她和沈聽鬆的婚約更能堵住沈家乃至更多人的野心了。

“我父親季尚書於情於理和你有師生情誼,我的身世也無可指摘。”季初這幾日從陸行的口中了解過,自己的父親季尚書在先太子留下的人脈中名聲極好,她和沈聽鬆成婚受到的反對應該不多。

“阿初,我非是要賴賬,故意欺瞞你。可是,你應該清楚,我一旦敗了你難逃一死。而且,極有可能會禍及潞州的季家。”沈聽鬆的眼睛深沉如夜,看著季初時候,第一次是麵無表情的。

“難道如今你敗了,那些人就會放過我嗎?而且禍不及出嫁女,我隻有嫁人了才不會影響到家族。”季初的心中早有條理,看著沈聽鬆沉默不語的樣子,突然笑了一下。

“那場沒有完成的婚禮於我而言是一場遺憾,如果在我們都活著的時候我沒有彌補這個遺憾,會一輩子記在心裡。沈郎君,你忍心讓我回憶起成親那日總是鮮血淋漓嗎?”

季初眨了眨眼睛,難得撒嬌的模樣有些狡黠,眉眼彎彎的煞是可愛。

遺憾?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

沈聽鬆看了她許久,最後在季初快要笑不出來的時候輕輕點了點頭。他是一個卑劣的小人,可他也想多年之後有一個人還記得他,自己的墓碑上麵有一個人為他刻字。

***

次日,沈家聯合多位先太子的親信意圖勸誡年輕的主上成家,好留下子嗣不斷傳承。卻沒想到,被他們怒罵為禍水的女子和主上攜手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此為季尚書之女季氏,半年前同我締結婚約。”沈聽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激起了千層浪,底下一片嘩然。

主上竟然有婚約了?不對,這來曆不明的女子竟然是季尚書的女兒!等著,季尚書的女兒,那不就是圍在揚州城外那個煞神的前任夫人嗎?

這,這,這!不少人呆若木雞,因為意想不到的發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沈家人也愣住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他們連讓主上娶親的話還沒說出來呢。

“我聽聞諸位很是關心我的婚姻大事,如今平京城混亂,定北侯不敢輕舉妄動,的確是成親的好時機。五日後是吉日,準備一下就將婚事辦了,不宜鋪張,簡單即可。”沈聽鬆笑吟吟地開口,目光掃過底下的人,笑意不及眼底。

“季尚書之女可是和離之身。主上,這決定是否不妥,太過草率了?”他們想要的主母是出身沈家的沈六娘,橫空來一個季尚書的女兒,這不是亂了嗎?

“季尚書乃是我師,更因我而死。他的女兒合該由我來照顧,半年前,我已經在季尚書的墓前持過晚輩禮,且已經昭告季家長輩留下了定親信物。父母之命在,禮數更不曾短缺,你此言是讓我失信於季尚書失信於天下人?”沈聽鬆的目光驟然銳利,淡淡的威勢壓下去便是沈家家主都不甘地閉上了嘴巴。

“主上此言不虛,季娘子可為我等主母。”先站出來同意的是孫德順,他曾和沈聽鬆一起在潞州城停留,他說出的話自然不是假的。

是以,眾人也就應了。

於此,季初不由得用手指頭勾了勾握著她的手心,微微一笑。

和離之身又如何?季初不覺得她因此失去了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婚事定下,沒有刻意隱瞞,驚天的大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揚州以外的江南地區,潞州城,清靜峰,平京城,北地接二連三地都得知了這件事。

前任禮部尚書的女兒,定北侯曾經的夫人季氏要嫁給德懿太子的兒子了!

第八十二章

最先接到消息的人當然是駐紮在揚州城外的定北軍。操練了數月, 定北侯手下的軍隊得到了一個新的名稱,定北軍。

往日的軍營都是嘈雜無比,練刀的練劍的, 比武的習拳的漢子比比皆是, 即便不刻意出聲,動靜都是驚天地響。

可是這日,熱鬨的軍營安靜地出奇, 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也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音。

揚州城內即將迎來一樁婚事應該是熱鬨無比的吧, 可新婦卻是他們侯爺的前任夫人, 而侯爺目前身邊乾乾淨淨,沒有一個女子相伴。不說了解內情的人,就連普通的兵漢都看出來了, 侯爺的心裡還記掛著已經和離的夫人。

可是這夫人就要嫁給彆人了, 興許她嫁的那個人身份比侯爺的還要尊貴。心有靈犀,所有人都保持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隻敢用眼神交流。

頂中的營帳是定北侯起居的地方, 此時更是安靜的落針可聞,就連服侍的下人們都自覺地離了有百米遠,唯恐招惹了侯爺的怒火。

本是盛夏,碩大的太陽囂張的掛在頭頂足以灼黑人的肌膚, 可愣是每個人都不覺得熱, 反而後背生涼。一切都源於一樁意想不到的婚事,源於他們的侯爺是新婦的前任夫君。

營帳中, 神情冷峻的男子並不像眾人想象的那般怒火中燒, 相反地他唇角還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抱著一把劍在細心地擦拭。一遍又一遍, 用墨藍色的錦帕擦拭冷光乍現的劍刃,清晰地足以照見人影。

一身墨色鎧甲的男子劍眉入鬢,雙眼漆黑如墨,冷漠俊美的一張臉因為那一抹淺淡的笑容讓人心中發寒,帳中的人沒有一個敢看他,敢對上冷戾的目光。

冷白色的劍刃上突然掛了一串血珠,但很快就滑落在了地上,帳中浮現了淡淡的血腥氣。

“侯爺,已經按照您的安排準備好了兵馬。”隨侍在身旁多年的仲北此時此刻也不敢多言一句,弓著腰低聲稟報,呼吸聲都屏著。

他還記得昨日傍晚從揚州城中的探子口中得知,得知季娘子的婚事時,侯爺那瞬間空洞駭人的眼神。

從前和離的時候仲北見過侯爺的失態,見過他吐血,見過他紅著眼睛死死張望。他以為那便是侯爺一生中最可怕的時候了,可見了那毫無生機的眼神,仲北知道這個坎兒永遠過不去了。

夫人真的要嫁人了,嫁人之後她和侯爺之間是再也沒有可能了。碎的徹徹底底的銅鏡,怎麼粘都不可能完整了,因為有一半已經屬於旁人,再與定北侯沒有任何關係。

“是本侯太過愚蠢,該殺的人怎麼能留下。”聶衡之望著冷刃上照出的自己一張臉,眉目霎時壓得低沉,苦苦壓抑的戾氣全都在一雙眼睛中爆發出來。

季初居然真的要嫁給那個野男人,她從頭到尾都不再屬於自己,那顆心終於找不回來了。

“準備,一半兵馬隨著本侯北上,另一半兵馬分散南下。”

聶衡之笑了笑,殷紅的唇勾起,豔麗的一張臉因為笑容愈發顯得詭異。起碼在親近之人仲北看來是如此,他不由得想起了戰場上擊殺戎族的那個侯爺,也是這樣地笑著。

“揚州城防備並不森嚴,侯爺,我等殺進去一日的功夫就得了,哪怕哪怕拚了屬下的一條命。”終究是不忍看著主子如此,仲北冒著滿頭的冷汗訥訥地開口。隻要殺了亂臣賊子,夫人就嫁不得人了,何必要這麼折磨自己。

“怎麼,你以為本侯會攪亂他人的婚禮?你猜錯了,他人的婚禮與本侯意思與好的關係都沒有,本侯當然是要去做大事!”

“他人的婚禮和本侯有什麼關係?她要嫁就嫁,他要娶就娶。本侯至於對一個蠢笨的女子念念不忘嗎?本侯要的是大業!”

“你聽懂了嗎?你們所有人都聽見了嗎?”

飽含著戾氣的聲音在營帳裡麵響起,伴隨著揮劍劈裡啪啦的聲音,所有人都瑟瑟發抖地跪在了地上。

聶衡之舉著劍一身煞氣地出了營帳,毫無感情的眼神剮在人身上,比真正的利刃還要鋒利。

一句話沒有說,他翻身上了戰馬,列隊整齊的黑甲兵跟在其身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揚州城外的營帳……

***

婚事有條不紊地籌備著,季初的信也到了潞州城的季家,她在信中寫明了自己是嫁給了往日定好婚約的沈郎君,並直言請堂伯父堂伯母等人不必前來。

時局混亂,沈聽鬆和潞州城的季家屬於不同的陣營,這封信另一層的意思也是表明請季家勿要再和她這個出嫁女牽扯,以免惹來禍端。

顯然,季家裡麵不乏聰明人,紛紛對這樁婚事保持了沉默。隻有季初的堂伯父和堂伯母駕著馬車到季初父母安葬的地方拜祭了一次,告訴他們季初的婚事,也讓他們在天之靈保佑自己的女兒。

“季姐姐真的要嫁給沈郎君了!啊呀,可惜我不能去江南。”潞州城的通判府中,莫青青捧著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肚子,有些哀怨肚子裡的孩子來的不是時候,被一旁緊張盯著的衛長意揪了揪後脖頸才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巴。

“去什麼揚州,青青,乖孩子,聽話,這些時日你不要出門了,夫君要去衙門,你是一家之主,守好家好不好?”衛長意想的更為深遠,尤其在得知各地節度使蠢蠢欲動派人去揚州城道賀的時候皺了眉頭。他匆匆安撫了懷了身孕的小夫人,吩咐守衛將府邸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才急匆匆地往潞州的府衙趕去。

葛知州年歲大了,如今潞州城的事務有一大半是他做主。感知敏銳的衛長意已經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衡之再三要他守好潞州城,那他便不會容許潞州城有任何的差錯。

更彆提,他心愛的小夫人還有未出世的孩子也在這座城裡麵。

到了府衙,路過已經空蕩的彆館,衛長意長長歎了一口氣。女子心硬如鐵,即便他將衡之昔年所為透露出來,她還是要嫁給旁人。他不敢想象如今的聶衡之會是什麼模樣。

興許,當時季尚書牽扯進先太子一事中,他就該私下找那女子將衡之未能出口的話說個明明白白,不然何至於到了今日的局麵。

可惜,往事不可追,悔之晚矣。

***

季初同沈聽鬆的婚事傳到了平京城和北地。出乎意料地,兩地的人也因此歡喜起來,沒人提起季初是和離之身,也沒人敢對這樁婚事說教。

因為,這樁婚事對他們而言,實在來的美妙。

於平京城呢?先前他們還懷疑定北侯聶衡之有擁護先太子遺嗣的心思,日夜難眠忐忑難安。尤其是在魏安帝病倒纏綿病榻的時候,朝中因為要不要對聶家下手吵開了鍋。

這下可好了,聶衡之先前的夫人竟然要嫁給那沈姓逆賊。小道消息,聶衡之極為愛重自己的夫人,不納妾不狎妓,唯一一次有納妾的苗頭惹得夫人和離,追了上百裡還急氣攻心吐了心頭血。這般重的感情,他的心裡肯定還記掛著季氏。得了,季氏要嫁給沈姓逆賊,定北侯能去擁護逆賊去?所以,平京城中人人歡呼雀躍,心驚膽戰的聶家人也悄咪咪地鬆了一口氣。

嗨呀,差一點,他們的小命就保不住了。季氏再嫁真的極好,極好啊!

再說回北地,戴紹得知了這樁婚事,直接仰天大笑不止。他對聶衡之最為忌憚,原本向沈聽鬆那邊求合作也是意圖一起對付聶衡之。

沈聽鬆要娶了聶衡之的心頭愛,嘖嘖,兩人見麵那絕對是不死不休,他戴紹可以安心向平京城出手了。等他圍攻平京城,聶衡之那些兵馬肯定會北上。到時候他與沈聽鬆那些人馬再一起向聶衡之出手,南北夾擊,不信除不了他。而等除了心腹大患聶衡之後,他完全可以壓著北地數十萬大軍直接架空沈聽鬆,來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豈不快哉?!

血脈僨張,興奮之下,再也顧不上細想,戴紹直接點兵十萬南下,直直衝著矗立上百年的都城平京而去。

北地距離平京不過四五百裡的距離,行的快些,兩三日就能到達!

***

五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了,起碼對於季初而言是如此。她的嫁衣來不及現繡,便去到成衣鋪買的做好的嫁衣,是沈聽鬆幫她選的。

對於自己的婚禮,沈聽鬆顯然十分的上心,不僅幫著選了嫁衣,還具有閒情雅致地幫季初挑選了大婚時應該佩戴的首飾。

尤其是成婚前一日的時候,絲毫不擔心自己安危的沈聽鬆著了粗布麻衣帶著季初到了郊外的一處農莊裡麵。

季初不解其意,沈聽鬆告訴她要來拜祭一位故人,順便給季初下聘。他們都沒有了父母,索性就由他親手將聘禮交給她了。

季初好奇地跟著他,發現故人是一處沒有立碑的小土堆,周圍長滿了花草樹木,一個不知是誰的墳墓?

“裡麵葬著的人是我的乳母,從前我被沈家扔到這一處農莊的時候就是她陪著我。在我的心裡,實際上她才是我的父母長輩。我一輩子所求的很簡單,和尋常人一般有父母,將來會有一個妻子有自己的孩子,平平淡淡地活著。”

“後來我就知道這是一種奢望。不過,好在,我的幼年曾有她陪著,明日也即將有一位妻子。”

“阿初,真的謝謝你。”

既然是沈聽鬆認可的長輩,季初恭恭敬敬地跪下,朝著墳墓行了一禮。

起來的時候,沈聽鬆緊緊地抱了季初一下,然後在鬆開她的時候,牽著她的手去了一間破舊卻乾淨的小屋子。

“我從前就住在這間房子裡麵,然後我在這裡埋了一件東西,我要將它當做是給你的聘禮。”沈聽鬆鬆開她的手,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裡麵挖出了一個小匣子,抖了抖上麵的塵土,將小匣子放進季初的懷裡。

季初摟著不算輕也不算重的小匣子,眨了眨眼睛,好笑地道,“裡麵該不會是你幼年的玩具吧?或者是金銀珠寶?”

“日後你就知道了,這東西也算重要,可不要弄丟。”沈聽鬆含笑摸了摸她的頭發,走了兩步又道,“不過也沒那麼重要,等遇到了合適的時機,你可以將它送給彆人,換些東西回來也不錯。”

聽他這麼一說,季初心裡就明白了。八成裡麵裝著的還是金銀珠寶,不然也不能什麼東西都能換來。

“其實我的嫁妝也不少的,隻是有一大部分都在潞州城。”季初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男方給了聘禮,下一步當然是女方陪送嫁妝。

可惜,季初有些無奈眼下的亂局,她是不可能做到回去潞州將嫁妝拉回來了。

聞言,沈聽鬆怔然片刻,而後失笑,認真地說道,“有你在,便不需要任何嫁妝。”

季初滿意地點點頭,臉頰有些泛紅。

直到回去後聽到定北侯聶衡之從軍營中消失,她臉上的紅色才慢慢地褪去。

沈聽鬆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兩眼,語氣輕緩,“勿要擔心,定北侯雖放浪不羈,但不會做出爾反爾的事情,明日無論如何都會好的。”

季初默默地念叨了一遍出爾反爾,有些不解其意。莫非沈聽鬆和聶衡之兩人之間做了約定嗎?

不過,很快她就沒有功夫細想了,幾位嬤嬤等著要教導她明日大婚的禮儀。沈聽鬆話中的簡單也隻是相對世家貴族而言,與平民百姓比起來還是繁瑣的多。

細論起來,季初的時間根本不夠用的。便是她第一次同聶衡之成婚的時候也沒有這般的手忙腳亂,可能是時間真的太過於倉促了吧。

同聶衡之和離後的第十個月,季初將自己給嫁出去了。

如同沈聽鬆前一日同她說的,一切都會好起來。她和沈聽鬆的大婚除了沒有長輩和親近的友人參加,其他的都是和和美美的,當中沒有出現一點岔子。

季初第三次穿上紅色的嫁衣,蓋上紅色的蓋頭,於眾人見證之下同自己選的如意郎君結為了夫妻。

禮官高喊禮成的時候,季初滿眼皆是紅色,可她的臉卻悄悄地白了。因為想起了前兩次成婚的場景。第一次,她同聶衡之成婚,嫁給高高在上的定國公世子,因為敏銳地感受到了夫君身上的不喜,無所適從險些踩到裙擺摔倒;第二次是上輩子嫁給沈聽鬆,她沒有聽到禮成的聲音就被一支利刃穿透了身體,在劇痛中死去。

如今,這是第三次,季初滿心希望著可以圓滿地完成。

事實也正如她所願,被送進喜房裡麵坐著,她還有些雲裡霧裡的。等到沈聽鬆挑開了喜帕,兩人喝了交杯酒季初才回過神,開始不自在起來。

大紅色的蠟燭靜靜地燃燒著,眉目如畫的男子含笑地望著她,季初衝著他笑了一下,然後就被他很輕地在臉頰的小梨渦上親了一口。

“阿初是一位美人,今日很榮幸隻有我一個人看到。”

他話音落下,季初就緊張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今日我很歡喜,謝謝你,阿初。”沈聽鬆一直含笑看她,季初輕咳了一下嗓子,起身將那個小匣子抱了過來,“那個,我回去看了好久,沒發現它要怎麼打開。”

乾巴巴地沒話找話,這是季初已經緊張到了極致的表現。

沈聽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示意她拿過來那塊定親的玉佩,妥帖地放在小匣子上麵,匣子出現了一聲異響,應該是可以打開的聲音。

季初正要打開,卻被沈聽鬆又拿走了玉佩,她不解地看過去。

燭光下粉腮朱唇,當是晃得人心神恍惚,沈聽鬆的語氣卻沒有半點變化,“這麼早打開就失了驚喜了,等再過些時日吧,什麼時候你不開心就打開它,心情也能好一點。”

季初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收起玉佩應下了。

……

大紅蠟燭儘職儘忠地燃燒著,沈聽鬆利落地從床上抽出了一床被褥放在榻上,季初看著他的舉動吃驚還有些不好意思。

她覺得沈聽鬆是看出她的緊張了。是的,經由了和聶衡之的三年婚姻,季初實則對夫君敦倫是有些懼怕的,那種完全被對方壓製掌握的感覺想起來骨子裡麵都在顫抖。

“危機徹底消除之前,阿初,我不會碰你的。我不想我死之後,可能還會有另外一個沈聽鬆的存在。”他有些歉意地看向季初,季初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瞪了他一眼。

“大吉之日,說死呀死的真的不吉利。呸呸呸,滿天的佛祖菩薩們都要記得,方才的話都不作數的。”

沈聽鬆笑著點點頭,忍不住開口,“阿初,我修道,佛祖菩薩那都是佛家的。”

“哦,好累啊,我要去睡了。”

***

同樣的夜裡,有人高臥在喜床上,安然入睡,有人在不眠不休地揮劍殺人。

聶衡之帶著人提前幾日出發,如同毫不疲倦的嗜殺兵刃,悄無聲息地繞過平京城,正與戴紹派出的先鋒部隊相遇。

滿身戾氣的黑甲兵徑直入了先鋒部隊的營地,燒、殺、搶、掠,比最野蠻的戎族人還要凶狠。

不出一個時辰的時間,就將五百人殺的乾乾淨淨。

一切平息下來,明月高高地掛在墨藍色的空中,皎潔的月光灑在鮮血淋漓的土地上,不知哪裡來的烏鴉嘎嘎嘎地叫了幾聲。

眾人看著臉上噴灑了血珠卻無表情的那人機械式地衝著一具具已經死透的屍體補劍,隻覺得遍體生寒。

他們的侯爺,揮劍的模樣如同瘋子,更加可怕的,這是一個有神智的瘋子。

第八十三章

其實, 上輩子的聶衡之在得知了季初的死訊後已經是個瘋子了。

他從高高在上的定國公世子跌落成一個不良於行的廢人受儘數年不堪的折磨,原本以為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在愛他,等著他。那個人找不到他, 他就費儘心機耗費所有的毅力從無儘的黑暗中走出來。

可是, 上輩子他走出來了愛他的那人卻不在了,所有的籌謀失去了意義,聶衡之自暴自棄地死在了戰場上, 心灰意冷邪肆瘋狂一如今日。

再次睜開眼, 他欣喜若狂地看到了熟悉生動的容貌, 一切都重新開始。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又有了這麼一日, 他失去了愛自己的那個人。

今夜是季初和那個野男人的洞房花燭夜,聶衡之自虐地想著他們會做些什麼,雙眸一點點變得赤紅。野男人會和她結發飲合歡酒, 會褪去她的衣服, 會溫柔地親吻她……然後他們的生命將永遠牽扯在一起,直到死去直到百年後的墓碑上會刻上他們的名字。

一整個夜, 聶衡之沒有閉上眼睛。

***

和沈聽鬆新婚的第二日, 季初再次梳了婦人的發髻,耳鐺上垂了耀眼的紅寶石,第一次以主母的身份在款待各地使者們的宴會上露麵。娥眉朱唇,華衣清姿, 她和溫潤貴氣的男子站在一起的時候便是心含不甘的沈家人也要承認他們是極其相配的。

尤其是兩人眉眼往來之間, 含著旁人一眼便能看清的淡淡柔情。

今日求見的各地使者也將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心下打算頻頻。江南這位天潢貴胄果然很喜歡定北侯的前任夫人, 不嫌棄那女子是和離之身不說, 還極為看重地將她帶到人前。

能站在這裡的人要麼是他的心腹親信, 要麼是各地派來試探的使者, 這女子能出現在這裡已經代表了沈聽鬆的態度。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也將是他所有屬下的主母,未來更說不準會成為一國之母。

眾人的心中有了衡量。

而接下來,沈聽鬆光明正大承認自己是先太子之子,斥責當今弑父弑兄得位不正,將以大魏最正統的皇室傳承身份肅清朝綱拔亂反正,直接將宴會推到了一個高潮。

戰爭的號角隨著他的宣告吹響,終於將如今僵持的局麵打破。

北地的使者率先開口,直言不諱北地會南下用兵,代表了北地節度使戴紹的態度。

暗潮湧動之間,季初將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包括沈聽鬆部下的蠢蠢欲動,各地使者的左右搖擺。

她的心中不免湧起了幾分擔憂,她一個沒有根基的普通女子真的能將沈聽鬆從漩渦當中帶走嗎?

估摸發現了她的複雜情緒,沈聽鬆不動聲色地朝身旁的女子看了一眼。像是在安撫讓她不要擔心又像是表達一種凡事立於心胸的穩妥。

因為他這一眼,季初很奇異般地平靜下來。她對沈聽鬆有幾分了解,他如此應該是已經做好了打算吧。

而他同意婚事敢將自己牽扯進去,說明打算的結果不算太壞?

是夜,議事廳中的燈光通明。

季初入睡的時候沒有見到新任夫君沈聽鬆的人影,天蒙蒙亮醒來的時候才感受到了寬敞的床榻外側合衣躺著身形頎長的男子。

這還是前後兩輩子季初第一次同沈聽鬆睡在一張床榻上。當然也是兩輩子第一次她和除了聶衡之以外的男子同床共枕。

季初睜開眼睛,略微有些迷茫的眼神不由帶著好奇多打量了幾眼。無論是隱姓埋名的時候還是現在恢複了高貴的身份,沈聽鬆的睡姿同他的性子都是那麼的像,安靜規矩地躺著,雙手在身前交叉,可是規矩之外又總多了幾分閒適隨意。他清俊的臉龐朝向季初這邊,已經鬆開的烏發半覆在臉上。

這和聶衡之又不一樣了,因為隻和兩個男子同床共枕過,季初沒法避免地在腦海裡麵比較起兩個人來。

高高在上的定國公世子脾氣不好,睡姿也肉眼可見地惡劣,一開始長手長腳地伸展開,明明是寬敞的可以容下四五人的床榻,他卻不將她擠到最裡側不罷休。後來兩人關係親近了,他就更加過分了,要麼如同八爪魚一般手腳並用的纏著她,要麼強硬地將自己的一條胳膊塞進她的懷裡麵要她抱著……

沒有忍住,季初小心翼翼地伸手將朝向自己的男子臉上的頭發朝一側撥了撥,手指頭無意間觸碰到的時候,他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唇角噙著一抹微笑。

像是做賊被抓到一般,季初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臉頰微微泛紅,沒想到被抓個正著。

“放心,一切有我。”有了沈聽鬆的含笑囑咐,季初安心地又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開的時候,床上就隻剩下了她一個人,沈聽鬆已經離開了。不過到了次日天色熹微的時候,她又在身側發現了他。

一連數日都是如此。

季初的心像是一隻波濤洶湧中的小船,因為他時不時的出現勉強保持平穩地行駛。可是他不出現的時候,她就能察覺到平靜之下的浪潮湧動。

上門想要求見季初的江南官吏家眷不在少數,沈聽鬆都為她擋下了。可近日來一點兒消息和風聲也傳到她的耳中了。據說,北地的節度使戴紹已經派兵圍住了平京城,而揚州城外的兵將為了平京城的安危撤走了。又比如,沈聽鬆的部下有一部分帶人南下已經占了不少的州縣……

戰事真的起了,比季初的上輩子經曆的早了兩三年。

“接下來的幾日可能有些混亂,阿初,你去我帶你去過的莊園住上些時日吧,放心,隔上三五日地我便會過去看你,過上不久再接你回來。你人在這裡,我總有些掛心,那些人也總來煩擾。”終於有一日,沈聽鬆輕描淡寫地向她說了眼下的局勢,要將她秘密送到莊園去。

季初清淩淩的一雙眼睛看他,他的神情淡然,語氣也溫和平淡。於是,她便點頭應下了。

沈聽鬆說的那處莊園除了位置隱蔽了一些,其他的對眼下而言並不能改變什麼。季初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懷疑他的動機,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多事多疑的女子。

她一點頭,沈聽鬆便又笑了,伸手在她的發髻上摸了幾下,低聲道,“阿初真是個好性乖巧的女子。”

“當然。”季初哼了一聲,忍不住抿抿唇,終究還是問他,“平京城不會有事吧?”

雖然有些狼狽地從平京城離開,但季初一輩子大部分的時間都生活在那裡,包括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的美好記憶都在那裡,無論如何她還是不希望平京城有危。

戴紹此人在季初心中的印象並不好,她大概知道他同沈聽鬆之間達成了一些協議,所以忍著沒有說什麼,隻隱晦地提起平京城來。

沈聽鬆聞言並不意外她會問起平京城,那是大魏的都城,阿初關心很正常,“定北侯帶著兵馬從江南撤離護衛平京城,有他在,都城當然不會毀掉。”

他話中說的是平京城卻不包括統領平京城的人。顯然一點微妙的不同,季初聽懂了,輕聲地說了一句,“隻要大部分百姓無事就好了。”

至於龍椅上的帝王以及他的皇子皇孫們,死了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阿初想的當然,百姓們會無事的。”沈聽鬆的眼睛平靜而深邃,夢裡麵的所謂前世,大批戎族來犯圍住平京城足足十數日,那個男子用自己的部下和一條命保住了大部分百姓的生命。

甚至,那個人將威脅最大的戎族擊殺地七零八落後強硬地將平京城中的奢靡皇室處死,為他的平定天下掃清了最大的障礙。

……這輩子平京城當然不會有任何危險。隻不過他們之間的位置需要調換一下,要用死亡做出犧牲的那個人成了他。

這是他欠他們的,沈聽鬆看著女子信任的眼神,忍不住抱了她一下。

送季初到莊園的那日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沈聽鬆準備的很充分,精良的暗衛們將小小的莊園護的水泄不通。

他將跟隨自己最久的陸行也留在了莊園,最後淡淡看了季初一眼就轉身離開了,步伐從容不迫,背影也很淡然。

仿佛就是一個尋常的日子,他隻是去做尋常的事情,不久之後就會回來。

“記得你說過的話,我等你來看我啊。夫君。”他走的有些匆忙,季初隻來得及和他說一句話。

可是,她沒想到這會成為自己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時間其實一眨眼就過去了,可能是由於沈聽鬆的吩咐,季初困在莊園裡麵接觸不到來自外麵的任何人。她隻能從陸行和身邊人的神態當中隱約感覺到一分焦灼。

揚州乃至周圍的州縣完全被沈聽鬆掌控……

戴紹圍住平京城數日,魏安帝於病榻之上無聲無息地崩逝,大皇子帶著早就準備好的詔書登基……三皇子不服,被大皇子當朝斬殺……

定北侯帶領兵將與戴紹兵馬殊死搏鬥,局勢不分上下……

戴紹派人朝沈聽鬆求救,沈聽鬆親自率領兵馬往平京城而去……同戴紹結為同盟……

沈聽鬆遲遲不至,季初滿懷擔憂地從陸行口中得知這個消息,不免怔然。她隱隱察覺到沈聽鬆從前對自己所說的結果就要出來了,可沒想到會是如此。

第八十四章

季初被困在莊園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才發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唯一的作用就隻剩下了為掛心的人祈福。

所幸直到現在傳來的消息都還是好的,沈聽鬆無事,平京城的百姓們也無事。季初開始虔誠地抄寫佛經和道經, 希望能迎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七天的時間, 她足足抄寫了二十本的經書,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滿心期望天上的神佛能滿足她的願望, 否則她重活一世又是為了什麼。

想到重生, 不可避免地, 她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和她有相同經曆的人聶衡之。他和自己一樣也重生了, 上輩子是他親手殺了戴紹,那麼這輩子無論如何戴紹也會死在他的手中吧。

她又想二對一的情況下戴紹即便死了,沈聽鬆也會保有實力, 又有江南作為後盾。那麼, 為了鞏固安穩的局勢,興許平京城的新皇會求和, 他的皇位坐的一點都不穩當, 當務之急是要先保住皇位。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大通,季初夜裡幾乎沒有入睡,次日起身的時候眼底泛著青色。

這日依舊是晴朗的好日子,季初的住處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久未見麵的施岐查到了這處隱蔽的莊園, 他要見她。

季初覺得很奇怪,因為陸行沒有攔他, 而是出乎意料地將人帶到了季初的麵前。

一彆數月, 施岐的變化可謂是翻天覆地, 從前那個沉默懷著仇恨的青年已經蛻變成堅毅的將領。他的眼神幽深堅定, 下頜長著淩亂的胡須,身上還穿著沾染了血液的鎧甲,風塵仆仆的模樣讓季初有些不敢相認。

如今的他們分屬不同的陣營,但季初能感覺到眼前的青年對她的感情並沒有變化。

季初衝著他和煦地笑了一下,她很感激自己當初沒有救錯人。正要開口詢問施岐為何要見她,季初下意識地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施岐的身上,忽視了一旁的陸行悵然落寞的神態。

“娘子,戴紹死了,如今江南已經被定北軍控製,您隨我去平京吧。”施岐不等她開口,快速地說了一句話,有些滄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內裡含著千言萬語。

戴紹死了?季初聞言,心裡先是一喜,而後又像是被利刃劃過猛地一痛,戴紹死了,江南也被定北軍控製,那說明沈聽鬆失敗了?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急急忙忙地向施岐詢問起沈聽鬆的下落來。

“娘子有所不知,戴紹被侯爺和沈郎君騙了,從頭到尾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局,為的就是削減戴紹乃至各地蠢蠢欲動的節度使的勢力。”施岐看出了她眼中的急切和害怕,連忙開口向她解釋。

他原原本本的將一切籌劃都娓娓道來,包括一開始定北侯在得知了沈郎君的真實身份後故意在潞州城放走沈郎君,沈郎君回到江南揚州想通之後向侯爺遞信,以及侯爺跑到揚州城外按兵不動甚至殺死平京城派去的使者徐內監,沈郎君誘騙戴紹使其認為自己同聶侯爺勢不兩立……明麵上是沈郎君和戴紹兩方合作夾擊守衛平京城的定北侯,實際上侯爺和沈郎君才是真正的同盟,戰場上二人攜手一同斬殺了戴紹!

戴紹死不瞑目,帶去的人馬也被滅的七七八八不成氣候了。還有那些故意挑事意欲分一杯羹的節度使們也被狠狠地敲打了一番,簡直是猝不及防。

畢竟誰也想不到一個是忠於當今的定北侯,後一個是昔日先太子留下的子嗣,二人之間立場不同此外還有奪妻之仇,竟然會聯合到一起!

便是直到現在有些人聽到了這消息也是萬萬不信的,怎麼可能呢?定是中途發生了什麼變故,或者說兩人間達成了更隱秘的一個協議,比如說天下二分。

就算是季初,此時聽到了這匪夷所思的內幕也是狠狠地懵了許久。這兩個人她再熟悉不過了,一個是她曾經用儘心思討好的前任夫君,一個是她如今的枕邊人,再往前不久,聶衡之可是咬牙切齒的要殺了沈聽鬆,恨恨地稱呼他為野男人……而沈聽鬆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對聶衡之的厭惡,可在沈家人故意挑事提起她和聶衡之的往事時,季初偷偷摸摸地瞥了一眼,沈聽鬆的眼中有冷光閃過,可見也是不喜的。

“施岐,你莫不是在誆我?當初在潞州城的時候,可是你帶著我進了彆館。聽鬆被他關進了地牢,陷入了昏迷……”季初眼睫毛眨了眨,不敢相信,因為那時的定北侯還是一副傻傻神誌不清的模樣。

“夫人,施指揮所言不錯,前些日子主上離開的時候,已經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屬下。他的確和定北侯之間約定了一些事情,實不相瞞,沈家人也是其中的一樁,隻是沒有料到您當時會到江南,又被沈五郎看中擄走要獻給主上。”一直沉默不言的陸行也開口承認了此事,有他的加入由不得季初不信。

季初是一個聰慧的女子,這兩人都開口說了事實的真相後,她的腦筋也終於開始轉動了起來。然後,她臉色一白,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如果說一開始便是那兩人的籌謀,那她嫁給沈聽鬆,會不會也是為了迷惑戴紹刻意而為之。

非是她敏感矯情,實在是時機太過於巧妙,婚事完成的太過於輕巧。

“那我同聽鬆的婚事……也是他們籌劃好的嗎?”她的語氣有些尖澀,粉唇也一點點失了血色。

“非也非也!夫人您勿要胡思亂想,主上待您的心思天地可鑒,他絕對不會如此行為!請您千萬要相信主上,如果隻是為了迷惑戴紹,主上他不會……不會將他最重要的東西交給您。”陸行開口堅定地反駁,他提到了沈聽鬆曾經送給季初的那個匣子,目光晦暗複雜,重重地強調,“那是主上最重要的東西,夫人您一定要好好保管。”

裡麵的東西是這個天下所有人都想得到的,而主上毫不留戀地送給了夫人,任是誰都無法反駁他的情深。

日後,等到那個匣子裡麵的東西現世,夫人她就會明白主上待她的心思究竟有多麼深遠純粹。

“娘子,您還是和我一起去平京城吧,到了那裡您不妨親口詢問侯爺和沈郎君。若是他們利用娘子,施岐即便位卑,也會拚儘全力站在娘子這邊。娘子和離斷交都是應該的。”不同於陸行是沈聽鬆的心腹,仲北對聶衡之忠心不二,和他們比起來,施岐的心中最為重要的人是季初。

他斷然開口,根本不在乎自己會得罪沈聽鬆和聶衡之兩個地位無比尊崇的人。

“為何一定要我去平京城?”施岐的話像是一股暖流,讓季初有些泛冷的心緩和了過來,她好奇詢問。

“侯爺要收拾這裡的殘餘的勢力,怕您會有危險。”

“主上吩咐過要對沈家動手,他們在此處根深蒂固,一定會危害到夫人。”

二人一同開口,季初懸著的一顆心,徹底地放了下來。

不枉她每日抄寫經書,眼下的結果對她而言再好不過了。

戴紹死了,平京城的百姓們無恙,沈聽鬆和聶衡之達成一致,平京城的老皇帝也已經崩逝了……

“我和你們一同去平京城。”數日沒有好好的休息,猛然一放鬆,眼底的青色在她瓷白的肌膚下愈發的顯眼。

季初打了一個哈欠,困倦的感覺一湧而上,思考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雙青等人收拾去平京城的行李,她伏在床榻上安靜地睡著了。

這一覺睡的天昏地暗,季初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醒來的時候她的眼皮微微泛紅,卻隻記得夢中的兩個場景,一個很清晰仿佛昨日再現,清靜峰上的三清觀中,仙風道骨的無為道人朝著她含笑說些高深莫測的話,她終究要做一個抉擇、短暫的平穩與安定、千萬記得心中的一分仁慈……另一個場景卻是很模糊的,像是有那樣一個人死了,季初並不知道,隻在夢中看到了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可她心中巨大的哀慟告訴她這個人是她十分熟悉的,他的死讓季初心悸不已。

一日後,季初在施岐和陸行的護送下踏上了往平京城而去的路途。

坐在平緩行駛的馬車上,她自嘲過從重生開始,慣來平靜生活的日子就變了。短短的一年時間內,從平京場到潞州城,從潞州城到清靜峰,從清靜峰到揚州,如今卻要從揚州再回到平京城去。

兜兜轉轉,她不禁對著婢女雙青笑道,循環往複竟然成了一個圈,一年的生活仔細算起來比從前二十年的生活還要精彩。

“夫人,照您這樣說,不定之後我們還要從平京城再到潞州城去呢。不過到時候您肯定不是再因為和離離開平京城了!”雙青順著季初的話開玩笑,話落之下察覺到自己說了和離二字,連忙呸了兩聲,吐了吐舌頭打了自己一巴掌。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要還是在從前的定國公府,她肯定會被嬤嬤重重地處罰。

季初不在意這些,聽雙青說起定國公府,卻猛然想起了另外一樁事。到了平京城之後,她要住在何處啊?

原本的季家宅子不再屬於自己了,定國公府和她再沒有關係了,按照常理她應該和沈聽鬆住在沈宅……可是先太子一脈隻留下一個忠王府,難道他們要住在忠王府?那裡麵的主子是忠王……

季初絞儘腦汁地想了一路,臨近平京城的時候才轉過神來笑罵自己傻透了。沈聽鬆既然和聶衡之二人達成協議,肯定殺了戴紹之後的去處也都想好了,怎麼可能要發愁一座小小的府邸。

然而放下了對府邸的淡淡憂愁之後,她又開始好奇那兩人商議好的去處。

崩逝的老皇帝隻有大皇子一個獨苗,季初從自己父親的口中也聽過大皇子秉性平庸心胸也狹窄,根本不是為君的材料。

不管是聶衡之還是沈聽鬆,都比平庸的大皇子強上百倍。他們二人當不會受一個皇位不穩的新皇轄製,尤其魏安帝得位不正天下人皆知。那麼,他們想好的歸處應該是極好的吧?

想了這麼一大通,季初的心情好了許多,當真是覺得柳暗花明又一春。她居然可能得到像話本子裡麵那樣圓滿的結局,一定是父母在天之靈保佑她。

回到了平京城,到了城門口,掀開馬車的簾子,季初翹著唇,一想到等下會見到沈聽鬆,眼睛亮亮的帶著光彩,曆儘艱辛,屬於她的幸福終於要來了!

還會見到前夫聶衡之,季初也希望他好好的,從前他們之間那麼多的誤會解開,季初的心裡對他也產生了一種感激。還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釋然,那人不是全然無可取之處,這也證明那個自己的付出有一部分是值得的。

掀開簾子所見,平京城的氣氛並不好,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畢竟剛經曆了一場戰亂,季初很能理解。

可是當馬車停在一處寂靜的可怕的府邸,看到飄揚的白幡和強忍悲痛心灰意冷的孫伯後,季初發現自己什麼都理解不了了。

孫伯既然在此處,這裡便是沈聽鬆居住的府邸,為何要掛上白幡?

有一個人他死了,他是誰?

第八十五章

翹起的唇角壓了下來, 季初麵無表情地看了看刺眼的白幡,然後直勾勾地盯住了孫伯,“孫伯, 聽鬆身邊的下屬出事了, 是吧?”

一定是這樣,他是這些人的主上,肯定被嚴密地護著, 怎麼可能會有事?一定是追隨他的某個下屬出事了, 他急著去處理, 並不知道自己千裡迢迢又回到平京城了, 所以沒來接自己。

季初覺得隻有這麼一個答案,她眼神中帶著期冀,指甲卻狠狠地掐進了手心。

陸行連同沈聽鬆留給她的那些暗衛跪在了地上, 施岐等人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後, 一言不發。

季初僵著身子,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孫伯, 固執地等著他的回答。怎麼可能呢?沈聽鬆離開之前答應過自己, 他會來看自己的。

“夫人,主上在同戴紹的最後一戰時不幸中了一箭,正中心脈,已經在數日之前去見主子爺了!”

“他去地下見主子爺了!那個竊據皇位的逆賊死了, 他殺了所有背叛過主子爺的人, 主上走的,走的好啊!見了主子爺, 主子爺一定開心不已!一定為主上驕傲!”

“主上希望您好好活著, 他說等見到季尚書一定會和他說他養的女兒又聰慧又美貌, 活的開心自在, 人人都喜歡!季氏有好女,可惜他的緣分太淺!”

“老奴將話帶到,也要跟著主上去見主子爺了。主上和主子爺都等著老奴呢!”

一把劍橫過隱姓埋名多年老內監的脖頸,鮮血泵流而出,大片大片的紅色染紅了季初的眼睛。嘭的一聲落地,季初怔怔失神。

方才孫伯在說什麼?什麼主上中箭?什麼去見主子爺和季尚書?什麼季氏有好女,奈何緣分淺?

孫伯真的年紀大了老糊塗了,胡言亂語不成體統。她聽沈聽鬆說過,孫伯孫德順曾經是東宮的太監,十歲的時候就跟在先太子的身邊,先太子死後他又跟著沈聽鬆護著小主子長大謀求為先太子報仇的機會。想想算算孫伯已經快要到耳順之年了,頭發都白成一片了,腦子不清醒了也能理解。

沈聽鬆怎麼會死呢?一定是他臆想!距離上輩子潞州城破兩個人一同赴死還有兩三年的光景呢?沈聽鬆再不濟也要活到那個時候啊?這麼淺薄的謊言她才不會相信。

不會是沈聽鬆害怕她得知了他和聶衡之的籌謀之後生氣故意作的戲吧?

跌跌撞撞伏在一具棺材麵前,看到裡麵熟悉的泛著青白色的麵容,季初翹起唇角露出了可愛的小梨渦,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沈聽鬆的臉,想讓他睜開眼睛。

“我又不是那等脾氣刁鑽的女子,你騙我朝我道歉賠罪也就是了,乾什麼做這樣一出嚇我。沈聽鬆,你快點起來,快點睜開眼睛,大不了我不怪你就是了。”季初嘟嘟囔囔地開口,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手指冰冷的觸覺。

沒有一絲溫度,沒有一絲動彈,這是一具再也醒不過來的屍體。

陸行等人趴伏在冰冷的地上無聲地落淚,雙青也嗚嗚嗚地哭個不停,隻有施岐看著季初的目光帶著不忍,看向棺材裡麵的人有幾絲怨懟。

興許不隻是他一個人對死去的沈聽鬆怨懟,明明知道前路凶險,明明知道可能命不久矣,為何還要在最後的關頭和女子成婚?讓她傷心,讓她再次成為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死就死了,還要留下一句奈何緣淺!緣分不過是你這卑劣的小人強求的罷了,本就是你該欠她的,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存在,她的父親季尚書根本不會死,她會有自己的孩子,很快也會得到百般愛慕的夫君的心!

隔著一道簾子,死死盯著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女子,聶衡之麵色陰鬱,狹長的鳳眸中帶著強烈的不滿和難以宣之於口的憋屈。

一股橫衝亂撞的酸澀尖銳地在他體內紮出血來,此時此刻看到季初的神態,他怎麼還不明白,她的一顆心是真的落到了棺材裡麵那個卑劣小人的身上。

她願意在危急的關頭披上嫁衣嫁給他,她願意為了他在一片混亂之中趕到千裡之外的平京城,她願意為了不相信他的死陷入到自欺欺人的狀態當中。

聶衡之扯著嘴角慘笑了一聲,腹上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倚在了柱子上,高大的身形和一年前相比隻不過剩了一個骨架子。

沒有人心疼他了,沒有人知道他同戴紹的那一戰也受傷了。要想保住平京城大部分的百姓性命無憂,又要完全滅掉戴紹以及他的數萬精兵強將,哪裡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即便他和野男人摒棄前嫌聯手,這一仗勝的也艱辛。

那人心脈中了一箭,他的腹部也被鐵爪勾了一下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為了見女子一麵不惜帶著傷跑到野男人的靈堂,然而季初的眼裡隻有野男人一個人。

她看不到還有一個重傷的人在這裡,她不知道有一個人在她成婚後幾乎沒有好好地休息過一次,她更聽不到從他口中發出的痛呼和粗~喘聲。

聶衡之嗤笑了一聲,幽暗的鳳眸卻不舍得移開,沉沉地看著不願接受現實又哭又笑的女子,緩慢地走了出去。

“人已經死了,需要儘快下葬,先彆忙著痛哭,操持喪事要緊。聖上已經下旨追封他為恪王,恪王妃決定是將他葬入皇陵同德懿太子為伴還是另尋皇陵的他處下葬。他好歹是立了功業再死,聖上恩準他葬入皇陵。”聶衡之一襲絳紫色外袍,腰間束著一條金色的有些鬆垮的腰帶,挺直了脊背居高臨下看著季初的目光冷冷的。

他的語氣也不帶一絲溫度,殘忍地提醒季初眼前男子已經死去多時的事實,強壓著她認清一具屍體。

人已經死了,下葬,皇陵……季初慢慢地止住了心下的荒謬感,盯著麵前青白的臉龐,目光也一點一點清明過來。

事實是,她的夫君沈聽鬆真的死了,她想要的幸福沒了。

巨大的悲慟遲了一步,在她的杏眸中泛濫蔓延,碩大的淚珠在她細白的臉上滴滴嗒嗒地滑落,劃過她尖了許多的下巴落下,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

“勞煩聶侯爺了,我想他不想睡在皇陵裡麵,我要將他運回潞州城下葬,和我的父母葬在一起。”季初擦了擦眼淚,一字一句地開口說道。

“運回潞州城下葬?荒謬!”聶衡之聞言,語氣森冷,“生於何處去往何處,他是先德懿太子的唯一子嗣,當然要和自己的父親葬在一起。和你的父母葬在一處是不可能的,你若實在念念不忘,就在你的父母旁邊,立一個衣冠塚給他。”

“聖上已經下旨,要他葬入皇陵就是承認了他的身份。一金口玉言,聖旨不可違抗;二來他身邊的人也有了光明正大行走在世上的身份。本侯若不是念著他迷途知返,也不會向陛下建言讓他葬入皇陵,恪王妃,你不要不知好歹。”他的語氣雖不好,但這兩句話卻是確確實實地說進了季初的心裡。

沉默了片刻後,她頷首應是,“既然如此,那就葬在德懿太子的身邊吧,我會在潞州父母的墳墓旁邊為他立一個衣冠塚。”

立衣冠塚本是聶衡之隨口一說,沒想到季初真的有這個想法的聶衡之臉色難看了一瞬,“衣冠塚立不立隨你,不必和本侯細說。”

季初啞著聲音道了一句謝,怔怔地又隻顧著去看眼前的男子,畢竟這是真的最後一眼了。

見此情深義重,聶衡之的眼睛像是刺痛了一般,譏諷地扯了扯嘴角拂袖離去。

他步子走的又快又急,即便扯到了腹上的傷口也沒有停下。可走到了拐角處的門口,他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地回頭看了一眼,見那人依舊動也不動地看著死去的屍體,眼前發黑,大踏步狼狽扶住門窗穩住身體。

他的傷不能被人發現,雖然並沒人在乎。

***

身上多了一個恪王妃的名頭,季初住的地方就被掛了一個恪王府的匾額,她對這些毫無感覺,自從認清了沈聽鬆死去的事實後,她便一心一意的打理起他的喪事。

五日後,沈聽鬆身為前任德懿太子的子嗣,帶著恪王的名頭隆重地葬入皇陵。人死如燈滅,從前種種恩怨全部抵消,新登基的皇帝並沒有在喪事上為難恪王府,季初得以出京回潞州城為沈聽鬆立衣冠塚。

沈聽鬆留下的所有人馬,明麵上都已經變成季初的護衛和親信。她回潞州城這一路途比去年同期和池家人一起還要順利。

身著一身素衣,木木呆呆地坐在馬車上,想起來時說的話。季初覺得可能上天真的酷愛和她開玩笑,她重活一世,可短短的一年之中就遇到了這麼多的波折。

如果接下來還有更多的挫折,季初不由苦笑,那倒還不如上輩子就那樣利落的乾乾淨淨的死去。

回到潞州城,再次見到她的堂伯父和堂伯母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季初的心境卻徹徹底底地改變了,她忽然發現從得知沈聽鬆離開人世後她便失去了所有的生趣。

心灰意冷大概就是她如今的感覺了吧,兩輩子兜兜轉轉到了頭,她還是一無所有,想要的幸福就如水中月鏡中花,脆弱的不堪一擊。

在衣冠塚的墓碑上刻上未亡人沈季氏數~字後,季初在墓碑前站了許久才離開。她想,若是沈聽鬆的身體和思想有自己的意識,就到這處衣冠塚來安眠吧,冰冷的皇陵,他在裡麵是陌生人吧。

戀戀不舍地撫摸了一下墓碑,季初仰天抽了抽鼻子,眼眶紅紅地離開了。現在的她不僅和離過,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寡婦了。

***

她走後,一個全身裹著粗布的清雅身影出現在了墓碑的麵前,手指溫柔地撫摸著墓碑上刻著的幾個字,未亡人沈季氏立幾個字,一顆心終於像是找到了歸處。

沈聽鬆想,餘生他已經無所求了。接下來的日子裡,沈聽鬆將真正的死去,活在這世上的隻能是一個沉默寡言無欲無求的道人。

第八十六章

季初留在了潞州城, 大概半年的時間,她活著無欲無求,每日穿著粗布麻衣, 守著一家小小的畫館, 竟連茶館都不願意去了。

好在半年的時間裡麵,潞州城的人除了堂伯父堂伯母,季初關係親近的人還多了一位心思單純的莫青青。

衛長意從到潞州城做通判便一直留在了這裡, 莫青青懷孕後不能舟車勞頓, 衛長意守在潞州城至少要大半年的時間直到莫青青順利生下孩子。

季初心灰意冷從平京城到潞州城為沈聽鬆立衣冠塚的時候, 莫青青已經懷孕六個多月有餘。

也幸好那個時候莫青青在潞州城, 大腹便便的小姑娘不顧夫君的小心翼翼,執意挺著肚子親自跑到了季初姐姐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