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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一更)

衛長意滿懷思念地回到通判府, 誰料第一眼見到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小夫人,而是哭哭啼啼的樓姨娘和一臉驚慌的下人,當即臉色就沉了下來, 帶上了不耐與冷漠。

樓姨娘是父親那位如夫人硬塞進來的, 用的手段為非就是後宅那些陰私,目的估計是要做實了他的風流名聲,又順勢在他的後院安插一個眼線。衛長意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樓姨娘主動貼上來隻覺得膩味, 旁人都說他衛三公子最愛憐香惜玉, 可隻有熟知他的人才知道他骨子裡是多麼的冷漠和涼薄。

多年來生母的“諄諄教誨”, 老夫人的佛口蛇心, 如夫人那些刻意地針對,早將他磨成了一個善於偽裝的人。自己主動貼上來的女子,納了也就納了, 放在後院裡麵任其自生自滅也是她們自己的選擇, 抱著這種想法,那些塞進來的女子衛長意從來來者不拒, 一股腦兒地塞進後院, 卻一眼也未看過,甚至連她們的名字都記不清。

可他萬萬沒想到就是被他拋到了腦後的這些姨娘敢對青青下手,猛然得知青青消失不見的消息,衛長意臉色大變一掌就掐住了樓姨娘的脖子。

他曾為大理寺卿丞, 逼供的手段不知幾幾, 褪去了溫潤公子的表皮,狠戾地直接上刑, 半刻鐘的時間徑直從一身血肉模糊的樓姨口中逼問出了青青的下落。

他的庶兄衛長信對他懷恨在心, 樓姨娘嫉妒夫人得他專寵, 二人一拍即合, 故意要折辱莫青青一番,昨日下午強硬闖進了通判府……青青為了避讓帶著一兩個下人就匆匆出了府邸,至今還沒有歸來。至於人去了何處,他們這些人並不知曉,也竟然沒有過問,直到衛長意突然回來才感覺大事不妙,夫人竟然一夜未歸。

衛長意驚慌失措,顧不得對衛長信動手,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彆館中來,他要從聶衡之手中借人去尋青青。

這個時候,他才仿佛體會到了挖心的滋味……

***

金輪當頭,正午時分,季初他們乘著的馬車停在了一處平坦的地方,雙青已經醒來了,不好意思地拿出了乾糧讓娘子和趕車的夥計食用。

兩個夥計都是老實忠厚之人,加上之前遭災親人全都死了,孑然一身,東家娘子想要到清淨峰上住一段時間為亡父亡母祈福,想都不想就跟著去了。

他們一行四人低調地很,吃些乾糧喝了些涼水就準備再上路,潞州城內因為葛知州為官不錯,吏治清明,走在鄉間野外還算平穩。

然而,就在他們正要又啟程的時候,兩個夥計其中的一個仿佛察覺到了不對偷偷地朝季初皺了皺眉,目光警惕起來。季初收到他的暗示後也不免心下一沉,默默地抓緊了袖子,萬一他們遇到了匪寇……

氣氛慢慢地緊張起來,心大的雙青也感覺到危險了,不由地縮了縮身子,險些在口中念起阿彌陀佛來。

突然,一聲長長的喵叫打破了劍拔弩張的寂靜,肥碩的大白貓一躍而起靈活地撞進了季初的懷裡,舔舔毛,喵喵地又叫了好幾聲,叫聲帶著諂媚與討好。

季初因為突如其來的重量險些跌倒在地上,低頭看了看熟悉的體型,急促地鬆了一口氣,“是青青的大白,它怎麼跟到這裡來”

一句話還沒說完,她仿佛是意識到了什麼,深深吸一口冷氣,循著大白貓跑來的方向走過去。莫青青與這隻大白貓幾乎是形影不離,大白貓在這裡,莫青青也離不了太遠。

果然,繞過一小片林子,一輛烏蒙蒙的馬車映入了她的眼簾,馬車邊上忙前忙後燒水的人不是莫青青的貼身丫鬟丹華是哪個?旁邊還有一個不認識的車夫,麵目黑瘦,看著是誰倒不知道了。

季初抱著貓猛然出現在丹華的眼前,小丫鬟瞬間眸中一喜,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趕緊迎上前一臉的苦巴巴,“季娘子,您快去看一看吧,夫人她身體有些不舒服。”

季初聞言大驚,將貓給雙青抱著,連忙掀開了馬車的車簾,隻見馬車裡麵懨懨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瘦小姑娘,正是原本應該在潞州通判府中的莫青青。

莫青青早在外麵丹華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明白季初姐姐發現她了,有些害怕被責怪還有些不好意思,閉上眼睛裝睡,她是跟著季初姐姐到了這裡。

奈何丹華說她身體不適,季初見她這副模樣還以為是昏了過去,當即亂了手腳,胡亂從袖中掏出一瓶藥丸,就要往莫青青的口中塞過去。

“季初姐姐,我無事,就是坐車久了有些惡心。我,我離了通判府,本想本想去江南的,可是突然間看到了季初姐姐坐在這輛馬車上,就跟了上來。”小姑娘察覺到季初的慌張,也不裝睡了睜開眼睛,語無倫次地解釋,她從小膽子就不大,說著去江南又是不太敢的,看到了季初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偷偷摸摸地尾隨在了後麵。

聞言,季初收回瓷瓶,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怒色,卻不是對著莫青青的,“通判府發生了何事?是不是衛長意的姨娘生事,你是堂堂正正的通判夫人,如何到了隻帶了一個丫鬟就出府的地步。”

季初不傻,很快就想清了其中必有齟齬,逼得莫青青不得不離開通判府,第一時間她遷怒到了衛長意身上,若他不納妾哪會生出這麼多的事情。

莫青青眼中泛起了淚花,倚著馬車將昨日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語氣消沉。原本她知道夫君沒碰過那些妾室的時候很開心,打定主意要忘記庶姐說過的話。可是昨日衛長信從平京城帶來了樓姨娘,莫青青試圖忘記的事情又浮現在了腦海裡麵,她懨懨地又開始沒精神了。

侍女們左右都勸著,也一口飯吃不下去。心煩意亂的時候,莫青青生了離心。

可衛長意是大理寺卿丞,最擅長洞察人心,自從得知她生了和離的心思就率先上了莫家的門負荊請罪,又時常抱著她說些甜言蜜語。後來見她還是悶悶不樂就帶著她到了潞州,說是過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日子。

回京城莫家不行,父母可能還會埋怨她胡思亂想,畢竟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態,衛長意能在婚後一心一意地待她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而且她身邊的人都是夫君的,夫君不讓她離開她根本走不掉,莫青青又泄了氣。

然後昨日那兩人不懷好意地上門……莫青青一時氣急,和丹華隨便收拾了些衣服就出了通判府,本來要到季家,可與夫君分離一段時間的念頭像是紮根在了她的心中。到了季家門口看到了季初姐姐上馬車去了城門,莫青青大膽地也跟著出了城門,鬼使神差地跟在後麵一直到了現在,不安分的大白貓感覺到她身體不適,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後跑去到了季初懷裡。

“季初姐姐,我還以為你會去江南呢,其實我也想去江南,江南那裡我有一位認識的姑母在。”莫青青眨巴著大眼睛亮晶晶的,語帶討好,唯恐被季初責罵。

季初歎了一口氣頗有些頭疼,可又慶幸莫青青好歹是跟著她沒有真的獨身去江南,她沉思了片刻詢問,“你想不想回去潞州?青青,現在離潞州城還不太遠,我將你送回去。”

即便將莫青青送回去可能季初自己會陷入到尷尬的境地。

莫青青皺著鼻尖,鄭重地搖搖頭,“季初姐姐,我不回去,我願意去江南。”說著她鼻尖一紅帶了一些哭腔,“夫君他有那麼多的妾室,還有和姐姐長得很像的樓姨娘,我真的想和他和離了。”

她還以為季初如今是要去江南,想著投靠了姑母就給衛長意遞一封和離書,然後事情塵埃落定再回平京自己的家中。

季初看著小姑娘紅通通的眼睛,有些不忍拒絕她,想了想和她說自己是要去清淨峰,並不是江南。

莫青青還是堅持要跟著她,眼中帶著對她的信賴,“季初姐姐你放心,等到了那裡我就給家中的二兄寫信,讓他過去接我。二兄與我的關係最好,他會幫著隱瞞的。”

如此一說季初就不再拒絕了,讓小姑娘上了自己的馬車,她們一起啟程離開了這個地方。

一路上,因為季初的性子謹慎,一行人未遇到波折,順順利利到達了清淨峰下的一個田莊中,買了一處小院住了下來。

大魏優待僧道,清淨峰這一片方圓數裡的地方可以說都是屬於三清觀的。三清觀中的無為道人生性慈悲,名聲遠揚,吸引了不少人在此定居,久而久之清淨峰下就形成了一個小鎮。

季初到了當地的第一日就遞了拜帖以父親的名義同無為道人見了一麵,鎮中的人得知她與無為道人關係匪淺,對她的態度極為熱情。

季初帶著莫青青也得以安穩度日,兩人似乎都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潞州城。

住下來的第二日,季初有意想開一家小小的兼具書鋪的畫館,莫青青二話不說從自己身上掏出一片金葉子,眼中帶著躍躍欲試。

清淨峰的風景果然十分優美,加上春日已到,山野間一片姹紫嫣紅。而且這裡的百姓因為掛在道觀的名下,賦稅很輕,生活地閒適愜意,不止季初自己的心境趨於平和,莫青青性子也變得興奮活潑起來,每日都歡歡喜喜的。

“季初姐姐,我有錢,都給你。”小姑娘心思單純,抱著大白貓臉頰也圓潤了一些,紅撲撲的很可愛。

季初被她感染翹著唇角也有了一些幼稚的想法,要男人做什麼,她們這樣活著不也是挺開心的嗎?誰說女子就一定得嫁人,一定得有一個男子才能幸福。

本來想通過清淨峰的道長們再給沈聽鬆遞一封信的季初遲疑了,她甚至沒有問莫青青有沒有給平京城的二兄寫信。

“雙青說,明日鎮中會有一場小集市,我們到時一同過去。”季初笑意盈盈,扯了扯頭上包著的布巾,陽光曬在她白皙通透的臉上,泛著一層光澤。

隔著低矮的院牆,坐在馬上的男子看到了這一幕,眼中也含了笑意,該說是心有靈犀嗎?不枉他特意從江南趕到這裡來,原來阿初真的到清淨峰來了。

第七十二章 (二更)

季初經由莫青青之手送出去的第二封信到達沈聽鬆手中的時機其實不太好, 那時沈家收到消息,平京城中的使者到潞州城遊說定北侯回京,同時北地節度使戴紹私下遞了同謀的信件。

先太子遺嗣一事已經全天下皆知, 沈氏一族的家主以及暗中追隨德懿太子的老臣們本打算靜觀其變, 堵魏安帝對沈聽鬆的態度。若是魏安帝承認主上的身份昭告天下,他們便以江南為根據直接上書請其變成主上的封地,之後江南便是國中國;若是魏安帝動武派兵下江南圍殺, 他們便聯合各大節度使比如戴紹擁護主上為正統, 徹底與平京城撕破臉皮。

一群人野心勃勃蓄勢待發, 沈聽鬆冷眼看著卻隻覺得厭煩。不客氣地說, 在他的心中,季初的一封書信都比這些人的大業重要的多。

先太子去世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這些人也護著他長到了二十多歲, 可他們並不將他當做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是未來可能會帶來榮耀光複先太子基業的工具。

可能在將他當做沈家庶子養的時候是隻顧著先太子的恩德,想著將他平安養大也就是了並不如何用心。可是隨著家族榮光不再, 他們便又想起了他, 為他延請名師為他傳授帝王之道,將不甘與野心全部傾注在他的身上。

而沈聽鬆,並不喜歡這些。他雖是一個比較溫柔的人,但因為修習過一段時間的道學, 骨子裡麵有一種不問世事的涼薄與無情。大魏的天下其實在魏安帝的祖父之時就由盛轉衰現了頹勢, 等到魏安帝執政沈聽鬆知事之時亂象已經顯出,內有藩鎮割據不服中央外有戎族強大時常來犯。

沈聽鬆反而覺得他如果也有問鼎天下的野心會加劇這個社會的動蕩, 而他並沒有把握收拾好天下的亂攤子。

所以, 他和江南這些人並不親近, 季初的書信也沒讓除了他之外的人發現。

說來奇怪, 儘管他和季初隻是相識了短短數月,但夜中的幾個夢那樣真實,總讓沈聽鬆覺得他們已經相處了幾年,甚至到了相知堪為知己的地步。事實上擁有那些記憶的人不隻是他一個……

元宵節的夜晚,被定北侯抓走之前,沈聽鬆選擇坦白夢境坦白身份,之後又將自己的玉佩放在花燈裡麵送給了季初,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記憶裡麵他和女子定下了婚事成了親,雖然最後禮未完成,但那塊象征著他皇嗣身份的玉佩已經是屬於季初的東西,所以他再次送給了她。

季初遞過來的第一封信讓他安心,偏偏關於她和定北侯的流言也在那時傳來,若是旁人可能已經誤會,但沈聽鬆知道他記憶中的阿初不會如此,因此他等著她的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到了,沈聽鬆看清了女子字裡行間的無奈與煩擾,那一刻一個想法驟然出現在他的心中。

季初會離開潞州城。

她會去哪裡呢?沈聽鬆半闔著眼皮不停地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想起了這輩子讓他們二人產生聯係的畫來,他曾與她說過在清淨峰的生活,安靜的不起一絲波瀾的日子。

而季尚書曾與無為道人相交,三清觀的位置距離潞州不算太遠又遠離紛擾,也許她會去那裡。

得到了結論,沈聽鬆便起身要去清淨峰,沈家家主等人自然是竭力相攔。

“既奉我為主,爾等此刻應當是立刻下去安排。”沈聽鬆目光淡淡地看過去,帶著些嘲弄還有些漫不經心的壓迫感。

那些人猛然被鎮住,啞口無聲,不知如何應對。

“清淨峰無為道人道法精深,名滿天下,主上是該去一趟了。”他身邊的孫內侍拱手應了一句,僵硬的氣氛才得以化解掉。

於是,沈聽鬆悄無聲息地出了江南,又在季初到達清淨峰的次日策馬到了三清觀。三清觀的人與他隻提了一句,沈聽鬆就得知了一對與無為道人有舊的姐妹帶著仆人住在了清淨峰下麵的小鎮上。

甚至顧不得拜見無為道人,沈聽鬆策馬到了季初說話的小院外麵,看到矮牆裡麵一身輕鬆的女子,他眼中閃著點點的碎光,下馬將門環扣在了板上敲了敲。

“季初姐姐,這人,這人會是誰呀?”結果他一敲門倒是將興致高昂的小姑娘敲得害怕了,緊緊地抱著大白貓,一雙眼睛盯著門栓不放。

夥計去了鎮上采買,兩個婢子正在房中熱火朝天得打掃,季初安撫地朝莫青青笑笑,讓她勿要緊張,一臉淡定地踱步上前打開了門栓。

就算是潞州城中的人追過來了她也不懼,她離開是天經地義,而莫青青離開是衛長意的失職。

可是門板一打開,出現在季初眼前的人給了她一個好大好大的驚喜,來人牽著一匹棗紅色的大馬,清雋的臉,如同水墨畫的眉眼,淺淺淡淡的笑,他是應該在江南的沈聽鬆!

兩個人一高一低地對視著,仿佛時間都凝滯了。

莫青青懷中的大白貓跳了出來蹭蹭蹭地跑到男子的下袍處打了一個滾兒,嬌嬌地喵了一聲季初才如夢初醒,側過身讓沈聽鬆進來,關上門後忙不迭地仔細看了他好幾眼,“那日你昏迷著可與身體有礙?”

久違的溫柔聲音帶著對他的關切,沈聽鬆看了一眼樸實無華的小院展眉朝她一笑,“無礙,不過就是吸入了一些安眠的藥物。可能是怕我一個人懷著絕世的功夫逃掉吧,那些人抓了我後一勞永逸就讓我索性一直睡著。”

沈聽鬆在季初的麵前隱瞞了定北侯設局故意放走他的事實,也善解人意地沒有詢問那日他被救走後季初又經曆了什麼。他隱約可以猜到女子不想被問及也不想回答。

“你安好那便好。”季初也展顏一笑,更是默契地沒有去問為何沈聽鬆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一切的言語都在不言中,二人目光交彙間仿佛體會到了各自的心境,也仿佛回到了上輩子相處的那些時日。

有些話並不需要說出口,重要的是他們都無事,而他們同樣都來到了這裡再次見麵。

莫青青站在一旁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們,似乎嗅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氣息,一把撈起了還在賣萌撒嬌的大白貓,有些害羞地跑到了房中。

她恍惚明白了為何季初姐姐不願意和侯爺重歸於好了,原來季初姐姐的心裡又住進了一個男子。而且他看起來比侯爺要溫柔,也比侯爺要更懂季初姐姐。

莫青青將軟乎乎的大白貓貼在臉頰,若有所思,季初姐姐和離後可以再次遇到喜歡的人,那她和夫君和離以後會不會也能遇到喜歡而他也喜歡自己的小郎君呢?

能和她相伴一生的人並不隻是隻有夫君啊。莫青青雖有些想念自己的夫君,可樓姨娘和庶姐等人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晃又很快將思念變成了傷心。

她沒有和季初姐姐說,那日衛長信和樓姨娘蠻橫闖進通判府,她親耳聽到了夫君真的曾到府中求娶庶姐,庶姐眾目睽睽下失了名節那樁婚事才輪到了自己。

這件事讓莫青青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徹底崩潰。她不能接受自己搶了庶姐的婚事更不能接受她是夫君退而其次的那個人。她決定要和夫君和離,以後不要喜歡夫君了。

如果如此的話,那她也要和季初姐姐一樣再喜歡一個男子,然後徹底地忘掉夫君!

***

潞州城的上空,從季初離開的那日仿佛籠罩了一層烏雲,透露著風雨欲來的架勢。

金吾衛整整追了兩日,將那日出發去江南的車馬全部攔下來一寸寸地檢查,可惜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同那人相似的女子。

這般的大張旗鼓,徐大監等人卻以為定北侯是在排查江南那邊的探子,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唯幾知情的人中比聶衡之更著急臉色更恐怖的是衛長意。他從守城的士兵口中大致推導出莫青青是和季初一前一後離開潞州的,整個人完全坐不住了。

人沒有去江南,那到底會去何處?平京城麼?衛長意心急如焚之下寫了數封書信到平京城的莫家,不敢說小夫人人已經不見了,隻說小夫人和他鬨了彆扭,隻請他們勸解一番。

可信遞了出去到了今日,卻還沒有任何確切的答複,衛長意將目光投向了似乎從前日起就沉默寡言仿若失去了生氣的衡之,忍不住開口,語氣很衝,“嫂夫人會去何地,衡之你可有眉目?”

“她有分寸,你不必擔心你夫人的安危。”聶衡之表情冷漠,臉頰又瘦了回去,看上去極為陰鬱,“倒是,先將你的庶兄解決了。”

聞言,衛長意狠狠咬著臉頰的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嫂夫人根本沒有去江南!她們難不成會回去平京城。”深居簡出的世家貴女一生也很難出幾次門,他想象不出除了平京城她們還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衛長意,你曾是大理寺卿丞,如何尋人還要本侯教你?她不可能回去平京城。”聶衡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然而等他手中翻到江南有變的秘密信件,臉上登然失了血色,那個野男人居然暗中離開江南了。

他會不會知道季初在哪裡,所以離開江南去尋她了。

第七十三章

可惜, 他們的人隻能查到姓沈的離開了江南,但具體去了何處並不知道。

在這個危險的節骨眼上離開守衛的他的江南,聶衡之不知該說此人不在乎生死還是該嗤笑自己無論如何都會聯想到季初的頭上。

抓著信件, 他的嘴中發澀發苦, 他得知季初沒有去江南的時候,心下隱秘地帶了一絲歡喜,可是偏偏沈聽鬆又私下離開了江南, 如果他們此時在一起, 聶衡之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

可不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聶衡之麵上看著要比衛長意冷靜地多, 一顆心卻已經灰了, 潞州城是季家立足的根本,季尚書夫婦還葬在此處,她都能毫不猶豫地離開, 可見是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一絲一毫的牽扯。

他費心到潞州又將衛長意弄到這裡做通判, 是為了她也為了保她平安,如今她人卻走了。

“衡之, 我還是那句話, 嫂夫人和那人絕對不是良配,他要麼死無全屍要麼登頂天下。可無論哪一條路,嫂夫人和他都不會有好結局。”見好友這般模樣,衛長意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焦灼, 皺著眉開口。

他看不得曾經意氣風發的聶世子。成了今日消沉陰鬱的模樣。

聶衡之垂下眸, 一雙眼暗沉地可怕。再次抬起來的時候他啞著聲音對著空中說了一句話,“你說的不錯, 這個世界上, 隻有我才能和季初在一起。隻有我一個人。”

他隻有季初一個人了, 她不能在對他好了之後又不要他。

很快, 從平京城傳來魏安帝的旨意,加封定北侯為兩江總督,要他不惜一切代價除去江南叛黨。利用魏安帝的旨意,聶衡之連同衛長意徑直將潞州湖州江州等江中的兵力全部收於囊中。

大魏的天下,悄悄地起了變化。

***

適逢一月一次的集市,清靜峰下正是熱鬨非凡,來來往往的行人絡繹不絕,便是養在家中還未出閣的女子們都趁此機會出來露一露麵。

不算寬敞的街道上,沈聽鬆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布衣,季初和莫青青也摘下了身上全部的首飾,頭發上包著藍色青色的布巾,三人走在集市上仿佛是尋常百姓家的郎君娘子。

沈聽鬆氣質矜貴麵容清俊,季初溫婉膚白,莫青青生的可愛討喜,就連兩個隨行的婢子也容貌不凡,一行人不知不覺間在大街上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但這些目光都是善意的,季初能感覺到裡麵有好奇有欣賞還有不太明顯的尊敬。

當一個老婦人顫顫巍巍地朝著清雅男子喊出一聲“沈真人”的時候,尊敬的目光越來越多了。

季初揚著耳朵,聽到了許多人的驚呼。

“竟然是沈真人,沈真人回來了!”

“天哪,是沈真人!”

“沈真人終於回來清靜峰了!”

此起彼伏的驚歎聲讓季初意識到自己身旁的男子在這一小片土地上頗有聲名,而且看這些人熱情的態度,就知道名聲還是眾人夢寐以求的賢名。

“我在清靜峰住過幾年,他們還記得我,也都以為我是修道的真人。”沈聽鬆和顏悅色地為她解釋兩句,等看著那些人時也是含笑點頭,卻並不言語。

“道士?”聞言,季初有些促狹地瞥了他一眼,“我可是聽父親說過,真人們都是不能成婚的。莫不是,有人要騙婚吧?”

突如其來的一句騙婚惹得眉眼疏淡的男子發笑,他麵容柔和,笑道,“季家有好女,若為道便是還俗又奈何?”

“你從江南來到清靜峰可曾拜會過無為道人?”季初心中發熱,趕緊挑了一個話題轉移羞赧,終究還是提到了江南。

沈聽鬆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淡薄和難以察覺的凝重,搖搖頭,“眼下,他不會見我的。道人此時應該希望我儘快離開這裡,不將是非引來。”

秘密已經暴露,除非塵埃落定,清靜峰不會卷入到紛爭之中。而且,他已經走上了同無為道人期許中截然不同的一條路。儘管,這才是第一步。

“那,你要回江南嗎?”季初心情驀然低落,無為道人不見他可見如今的形勢危險,即便不通政事,她也明白他待在江南是最安全的,他為了一個可能冒險到清靜峰,她已經釋懷了那日陸行等人對她動手的事。

現在,肯定有很多人想要了他的命,為了安全他必須儘快回去江南。難免那些人已經查到了他曾經的經曆,清靜峰這邊的人許多識得他,很快消息就會泄露出去的。

聞言,沈聽鬆的腳步微緩,側頭認真地看她,“阿初,除了那裡我不能再在旁的地方停留。”

他目光平靜,季初咬著唇沉默不語。

“清靜峰當初便是以清靜命名,無為道人奉行道家無為二字,這裡的人都講究隨遇而安,是一個好地方。阿初,你留在這裡好好生活吧。”呼吸之間,不必季初言語,沈聽鬆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語氣和煦地安撫她。

暮春的涼風朝季初的臉上吹來,她白嫩的皮子卻染上急切的紅色,“我非是不讓你回去江南,而是覺得,你也不想待在那裡,你其實不想摻和進爭奪權勢勾心鬥角的事情當中的!”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因為當初臨到死沈聽鬆都未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就是她和聶衡之的重生成為了變數導致他的身份被揭開。

即便知道有些困難,可季初還是自私地奢望他從是非中逃脫,然後回到和前輩子如出一轍的閒適生活中。

她懂得他的心思,可沈聽鬆眉間反而染上了悵惘,朝她搖了搖頭。

身份被揭開便沒有了轉圜的餘地,因為此刻的沈聽鬆並不是一個人,他背後有家族有下屬,被裹挾著參與到風浪之中。當中有沈家家主那等野心勃勃的人,可同樣還有和陸行一樣對他忠心耿耿隻盼他安穩的人。

江南他不喜甚至厭惡,但身份揭開,他最後也隻能待在那裡。

“莫要擔心,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問題到了最後都會有一個答案。”沈聽鬆的眼神有些悠遠,他夢中的上輩子就得到了一個答案。

可是眼前的女子還有那人卻不在了……腦中閃過血色,他往高聳入雲的清靜峰上淡淡看了一眼。

季初看著他的側臉,有些出神,他從頭到尾沒有提到讓自己也一同去江南。不過,季初轉頭看向興致勃勃逛路邊攤的莫青青,暗道還不是時候。

莫青青是個生性活潑單純的小姑娘,傻乎乎地跟著季初一路到這裡,對她十分信任。

於情於理,季初都不能將她一人丟在清靜峰去江南,最好的安置是等著京中的莫家二兄過來將人接走。

沈聽鬆隻在此停留了兩日就離開了,他走後第一日季初就聽到了江南有逆賊冒稱先太子遺嗣朝廷派定北侯圍剿的消息,心下惴惴。

為此,籌備書鋪的計劃暫時擱置了,她一邊頻繁地派兩個畫館的夥計打聽消息,一邊和莫青青等人愈發低調起來,基本成了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好在宅在家裡不出門她們也能自得其樂,每日變著花樣地吃喝玩樂,往平京城遞出去書信數日的功夫,莫青青的小臉和大白貓一樣圓潤了一圈。

季初摸摸小姑娘紅撲撲圓嘟嘟的臉蛋,心中的擔憂和鬱氣倒是去了幾分,也不管她自己平白地又清瘦許多。

“娘子,好險哪,今日去縣城居然差點遇到排查戶籍的兵士,他們凶巴巴的,可嚇人了!”要說清靜峰,也有一點不好,道長香客多吃素,葷肉極少。雙青是個貪嘴的又實在看著娘子消瘦下去心急,忍不住就和兩個夥計一同到了縣上采買,

回來的時候她急衝衝地關上門,一臉的後怕。

排查戶籍?季初心覺不對,問道,“可有打聽到是為了何事?”

“許多人都說戰事要起了,提前數月征丁。”雙青將買好的酥肉團和肉脯擺在桌上,又道,“好在征丁到不了我們這裡。”

“夫君說定北侯很厲害,有他在有戰事也不必害怕,不過戰事會死人,定北侯也會受傷。”莫青青手中拿著一塊酥肉,臉頰鼓鼓地,含糊其辭地附和,臉上有些擔憂。

她在平京城的時候剛好遇到戎族入侵北地的戰事,也見到了很多人愁眉不展甚至驚慌失措的舉動,邊吃著點心邊將這些說了出來。

季初驀然間聽到聶衡之,心神有些不定,不過臉上的一點異樣很快就被她掩飾下去,認真地囑咐,“你們在外的時候小心謹慎一些,若有事立即回來,我們可以躲避到三清觀中。”

他們身上的戶籍文書都是外來的,萬一被發現,也許會有麻煩。

夥計婢女等人恭聲應下,臉上卻未有多少緊張的神色。很快,平京城莫家就會派人過來,到時候區區幾個縣城的兵士豈敢為難他們。

然而,縣城的兵吏比莫家人的動作要快,季初她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人已經到了清靜峰下的小鎮上排查戶籍。

正午時分,小院的門板被拍地砰砰響,竟是鎮上的百姓遠遠看到穿著皂衣的人影,想到她們是外來的小娘子,又念著沈真人曾施下的恩德,跑來這裡讓她們避一避。

可惜,這次排查戶籍似乎是十分重要的大事,派來的兵吏竟然將不大的鎮子給圍起來了,季初她們從後門出去,也根本無法上去三清觀躲避。

無奈之下,她們又回去了小院,以至於排查到她們的時候也隻能沉默著開門。

“官爺,裡麵住的是我們主家的娘子,到這裡隻為了清修,受不了驚擾,便不請各位進去了。這是戶籍文書,您看一看?”兩位夥計開了門,不卑不亢地將文書和墊在下麵的銀票遞過去。

一百兩的銀票應對幾個官吏足夠了。

隻是不巧,今日上門排查的這些人並不是尋常官吏。為首的男子利眸冷臉,掃了一眼布置乾淨典雅的小院招呼一個小兵吩咐了一句,卻理也不理遞上來的銀票。

空氣中突然多了幾分緊張和肅殺,季初帶著莫青青躲在房中聽不到任何動靜,一顆心直直地沉下去,所謂的排查戶籍應該不是征丁那麼簡單。

果然,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聲音驗證了她的猜想。

“裡麵住的是你們的主家娘子?剛好,本官的娘子也到了清靜峰下清修。”衛長意一身緋紅官袍,皮笑肉不笑地盯緊了緊閉的房門。

“嫂夫人選的好地方,倒是令人尋了許久。”

第七十四章

季初沒有想到來人會是衛長意, 可看到了身邊的小姑娘,她又不覺得意外了,八成是莫家二兄不想青青和離收到信後將消息泄露給了衛長意。

顯然, 莫青青也想到了這一點, 圓圓的小臉上浮現出失望的神色,甚至眼底還有些氣憤。

她不等季初開口,噠噠噠地跑過去打開了房門, 望向院門口的一張小臉冷若冰霜, “已經給你們看過戶籍文書了, 這裡沒有壞人也沒有男丁, 你們都回去吧。”更多免費好文在/仲/呺:xnttaaa】

莫青青跟在季初身邊這些時日,吃的香甜睡的也安穩,臉上和身上都圓潤了許多, 白白的肌膚透著粉紅色, 氣色極好。她除了會在夜裡想到夫君的懷抱,其他時候根本就將衛長意扔到腦後了, 而且她想明白了, 沒有夫君她一樣可以過的很開心,也能再遇喜歡的郎君,她決定了要與這個心裡裝著庶姐的夫君和離!

房門口探出一顆朝思暮想的小腦袋,衛長意已經等不及大步走過去, 寬大的官袍颯颯作響, 聽到莫青青的話有些氣急敗壞,“丟下夫君一人跟著你的季姐姐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青青, 你太不乖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這裡, 居然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讓他離開, 衛長意氣笑了。

他闊步上前就要抓住小夫人的腰攬到懷中,結果季初的動作比他更迅速,一把將莫青青拽住擋在了身後,目光有些冷,“青青是被你的妾室和庶兄聯手逼得離開潞州城,衛長意,你休要將由頭怪罪到青青的頭上。”

“嫂夫人,青青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你過問的似乎有些多了。”衛長意心情很不好,莫青青的那封信壓根就沒到莫家二兄的手中,一早就被他攔下了,看到當中小夫人堅定要和他和離的話,氣了個倒仰。

“夫君根本就不喜歡我,你當年求娶的是我的姐姐,我都知道了。”莫青青自從離了潞州天高海闊,膽子也養肥了不少,理直氣壯地對著衛長意撇嘴,“我要和夫君和離,以後不再和夫君好了。”

衛長意氣炸了,臉色難看至極,溫潤如玉的假麵被撕的粉碎,胸膛起伏了幾下才壓住了惡狠狠打小夫人屁股的衝動,嗬嗬一笑,卻是對莫青青的話充耳不聞將矛頭對準了季初。

“嫂夫人不告而彆,倒是惹得衡之一頓好找,過問我和青青的事情之前還是先將自己的事情給理好。長意這裡恰有一點東西想請嫂夫人過目,以免嫂夫人心中懷著不明不白的怨恨。”他皮笑肉不笑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冊子遞到季初眼前。

季初從聽到聶衡之的名字那刻臉色有些許變化,遲疑著接過。

“這是什麼?”季初眼皮一跳,心中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衛長意曾經擔任大理寺卿丞,最會揣測人心,他給的東西……

聞言,衛長意雙手揣了揣袖子,沉寂許久,神色有些奇怪,卻是提起了一件舊事,“嫂夫人還記不記得衡之在圍場上受的重傷啊?那場傷差點要了他的命,如今他的額頭還留著一道傷疤。”

“記得。”季初低下頭,手指捏緊了薄薄的冊子,那是她重生以後第一次與聶衡之見麵,他生死不明地躺在擔架上麵,滿身血汙,而她心心念念能治好他的傷,避免數年後可能遇到的城破。

“圍場陛下受刺,衡之為救駕而受重傷,可是直到今日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沒有抓到,這件事情也在朝堂上不了了之,”衛長意唇角噙著一股淡淡的笑意,“原先我以為這件事情當中牽扯到了皇子,衡之與定國公府不願追究。”

“可是沒想到細查下去,竟然發現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負責那次圍獵護衛的人是金吾衛副將袁興,他是陛下的心腹,可是擋在陛下麵前九死一生的人卻成了衡之。”

“嫂夫人,你大概也不知道吧?自從你父親季尚書去世之後,陛下便疏遠了衡之,反而更加器重副將袁興。那段時日,朝中隱有傳言陛下對定國公府不滿,對定國公世子不滿。若不是衡之往日威信還在,袁興已經爬到了他的頭上且已經成為新的金吾衛統領。”

“衡之是我的好友,也是嫂夫人的夫君,他的性子你我都清楚,最是心高氣傲眼中容不得沙子。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硬生生地忍耐了下去,任袁興在金吾衛中作威作福,甚至默許了陛下對他的冷落。”

衛長意唇邊的笑容已經淡地不能再淡,“袁興死了,按例要收回朝中賜下的官宅,嫂夫人,我偏偏在袁興的書房裡麵發現了這個。上麵記載著袁興從為官來收下的一筆筆暗財,嫂夫人,你說奇怪不,季尚書病的時間裡麵,袁興竟然從定國公府得到了不下五萬兩的橫財。而就在衡之圍場受傷的第五日,袁興又從楊家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財物。”

“楊家是大皇子的外家,袁興是陛下的心腹,理應明白避諱的道理。他肯坦然收下財物隻有一個說的通的原因,那就是陛下知道且默許了一切。”

“朝中有傳言,陛下早就知曉幾位皇子會在圍場上相爭,存了敲打他們的心思。可沒想到,橫空而出一隻發狂的熊,衡之為了救駕受了重傷命在旦夕。”

“嫂夫人,你以為衡之為何一定要納妾,你以為他為何要忍著袁興的挑釁甚至給他送了厚厚的財物,你以為他為何會在一個明眼人都知道的局中拚死展示自己的忠心?你都不知道,你甚至在他傷重的時候執意和離離開平京城。他的脾性是很惡劣,可全天下那麼多人中能夠為你頂著那麼多壓力做到這一步的人隻有他一個。”

“衡之從來不插手皇子們的儲位之爭,可是圍場是一件,對寧王的人呂通判下手又是一件。我到潞州城做通判也是他安排的,你救下的那個施家子能夠抹去複雜的身份入仕也是他耗費的功夫,護的人是誰嫂夫人心裡可曾想過?”

“可憐他因你身陷權欲泥沼,最後什麼都沒得到,落得一個頭痛之症和含有隱疾的身體。”衛長意不愧是做過大理寺卿丞的人,一句一句語調平緩的話如同利刃狠狠地插進季初的心裡,讓她心神大亂讓她慌亂不堪。

季初心亂如麻,指尖掐緊了手心,一句話都不知該怎麼說,喉嚨裡麵像是哽住了東西,呆呆愣愣地站在那裡,腦中嗡嗡響著衛長意的聲音。

“衛長意,你不準再說了,明明是侯爺執意納貴妾,主動要與季初姐姐和離的。”莫青青聽不下去了,她覺得自己的夫君是在顛倒是非,一雙大眼睛含著怒火瞪他,氣的臉頰泛紅。

衛長意聞言笑了一下,長臂一伸將自個兒的小夫人半摟著到了另外一處廂房,被肥肥的大白貓狠狠撓了兩下也沒鬆開。

“滾開,我要和你和離,我要再嫁一個好男人。”莫青青使勁兒掙紮,恨不得也用手去撓他。

“你不是就想知道當初我為何要求娶你的那個姐姐嗎?我全都和你說。這裡就留給你的季初姐姐好好地想一想。”衛長意耐心地哄她,抱著直接將廂房的門關上。

“我現在不想知道了,就想和你和離,反正你是個騙子,你騙婚,你要求娶的人不是我。”房中傳來小姑娘氣呼呼的聲音,騙婚二字帶著滿滿的氣憤。

“我怎麼就騙婚了?我想娶的人一直是你。青青乖,你仔細聽我說,當初是你那姐姐先算計我,你記不記得那年……”衛長意鼻子險些氣歪了。

……

廂房裡麵的聲音漸漸地低了,季初愣了一會兒才在雙青無比擔憂的目光中打開了小冊子,手指微微地顫抖。

父親在她與聶衡之成婚的第二年開始生病,也就是被牽扯進了先太子遺嗣一事中得了魏安帝的厭惡。那一年父親生病之前,副將袁興從定國公府聶衡之手裡得到了整整三萬兩的財物。

又過了兩個月父親病重,他又從那人的手中得到了兩萬兩的財物。

兩筆記錄,聶衡之一點口風都沒有向自己透露過。但季初知道這些不會是假的,因為那段時日她能感受到定國公看向她的目光很冷,她以為是自己攔著聶衡之納妾……

如果聶衡之是在和袁興虛與委蛇,那她在門外聽到的他對袁興說的話也可能是假意為之?

季初的臉色一瞬間煞白,她甚至有些呼吸不上來,直到耳邊響起了急切的呼喊聲才如夢初醒地呆呆看向發出聲音的廂房。

“來人,快去駕馬車,青青暈過去了。”廂房的門一腳被衛長意踹開,他抱著軟綿綿的小姑娘出來,不顧儀態。

清淨峰下麵的小鎮子隻有一個赤腳大夫,醫術顯然不怎麼好,至少這裡的百姓看診都到三清觀的道長那裡。

“清淨峰上有一位道長醫術極好,這裡離三清觀很近,立刻去三清觀。”季初聽到了自己極為冷靜的聲音,然後同莫青青坐上了寬敞的馬車。

衛長意親自駕駛著馬車往三清觀趕去。

靈活的白貓竄進了馬車裡麵,尾巴上的長毛一下一下地掃在季初的手上,她怔怔地看著昏睡不醒的莫青青,像是失了魂魄,隻有一顆心飛快地跳動。

馬車的速度很快,僅僅兩刻鐘的時間就到了三清觀的門口。

衛長意小心翼翼地抱著莫青青,季初尋到了擅長醫術的道長那裡,幸而三清觀的小道長們知道她與無為道長相識又和沈聽鬆有淵源,很爽快地讓他們那麼多人一同進去。

“莫居士是一時激動才會暈倒,沒有大礙。”好在,道長診了脈,莫青青身體無恙,季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而,接下來道長又笑眯眯地開口,看向焦急不已風度翩然的衛長意,“還要恭喜這位大人,莫居士懷有身孕,已經兩個月了,從脈象上看來母體和腹中的孩子養的都很好。”

意外的驚喜降下,衛長意呼吸急促,臉上明顯的閃過了喜色。

季初也是一驚,青青她居然懷有身孕了,怪不得這些時日她肉眼可見地圓潤起來……還好,還好,小姑娘被她養的很好,身體無恙。

“青青的心結你想必清楚,如果你不想和她分開,就不要讓她傷心。”季初低低地說了一句話,再也抑製不住地想起了自己曾失去的那個孩子,無論如何她不希望莫青青重蹈她的覆轍。

衛長意這次並未陰陽怪氣,而是看了她一眼後淡淡地嗯了一聲,“我早有脫離衛家的意思,以後府中隻會有我和青青兩個人,不,還有我們的孩子。”

因為一個生命的到來,他一路的戾氣和怒火奇跡般地全都消失,注視著榻上小姑娘的眼神溫柔如水。

季初也嗯了一聲,挪著腳步從安靜的房中離開。

三清觀的景色優美,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像是想通了什麼喚住了一個小道長,“請問,這裡何處能為往生的人做一個道場?”

小道長仔細地看了看她,卻是伸手請她到一個地方,“季居士,無為道長想要見您一麵,您這裡請。往生道場請他來做也是最為有效的。”

無為道長曾經與季初見過一麵,但從頭到尾隻說了兩句話而已,因為害怕被道長看出自己重活一遍的事實,季初甚至沒有抬頭看他。

“道長為何想要見我,小師傅可知道?”季初心神不寧,跟著他到了一處庭院的門口。

“這處庭院名為無欲齋,一位姓沈的師兄曾在這裡居住過。”小道長低聲言語。

季初又是一個愣怔,這是沈聽鬆曾住過的地方,無為道長是為了沈聽鬆見她。

第七十五章

無為道人和自己的父親季尚書是朋友, 上次匆匆一麵,季初隻覺得其人仙風道骨,可這一次感覺到身上審慎打量的視線, 她不由強撐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暫時收起了上次的評價。

小道士已經退下,季初恭敬地朝無為道長行了一禮,“不知道長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無為道長曾也是一位讀書人, 文采興許還要強上季尚書不少, 季初聽說過鎮中人的傳言, 道長以前中過舉, 某一日大徹大悟突然入了道門,當然道法也十分精深,不然也不會名滿天下。

“季居士不必多禮, 貧道尋你並無大事, 今日鎮上來了許多官吏,和季居士有關, 是也?”無為道人微微一笑, 請她坐下,並親手為她斟了一杯茶。

茶香嫋嫋不絕,季初輕嗅一下,能聞出雨前的清新氣息, 很奇怪, 明明應該是熱氣氤氳,她的心中卻涼了一角。

“他們為盤查戶籍而來, 今日輪到這裡。”她故作鎮定地回答, 清淩淩的目光盯著淡綠色的茶水, 泛著熱氣。

本來也是如此, 季初不覺得自己的份量到了被人大動乾戈派兵將搜尋的地步,頂多加上一個理由,跟著她的莫青青是衛長意的夫人。

她呢?不過是一個前任尚書的女兒,頂多身上有些銀錢而已。

無為道人聞言,輕撫了一下已經摻雜了白色的胡須,長歎了一口氣,說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話,“總是避免不了的,季居士避免不了,貧道也避免不了。”

無為道人的語氣幽遠,季初抬頭看他,眼中帶著疑惑還有幾分迷茫,“道長,您說我避免不了是何意?”

她的心裡早就亂成了一團麻,似乎她一直的認知在短短的數月間被顛覆了,季初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又該信任什麼。

“抉擇。貧道要說的隻是抉擇,隻是抉擇的結果太重。”無為道人飲了一口茶水,將從前自己見到她的父親季尚書和那個孩子的第一麵說了出來,語調平緩地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貧道見到他第一麵就明白,他如若成就大業,就要有流不儘的鮮血。數不儘的人因此死去,而換來的不過是曇花一現。所以貧道同你的父親言他應該入道門,無欲無求地度過一生。”

“有朝一日,季居士你會麵臨和貧道一樣的抉擇,那個時候不會太遠。貧道不知你會選擇怎樣的結果,但希望你做出的抉擇能夠讓鮮血少流一些。”

“血流成河,遍地哀鴻的場麵也許季居士還記得。”

無為道長一雙眼睛古井無波地看向年紀輕輕氣質超脫的女子,又飲了一口茶。

但季初卻感覺到自己像是被看透了,心中一驚,端著茶杯的手不由得一抖,含糊地應了一聲,“季初不知道長口中的抉擇是什麼,季初隻知道我做出的任何選擇都是時下我心之所向。即便,我不知道將來會出現怎樣的結果。”

她有些局促緊張,可瓷白的一張臉卻帶著堅定,無為道長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經的好友,不由喟歎,“隨心而為,果然是他的女兒。罷了罷了,先前小道童說你要為亡魂做道場,可是為你的父母?若是為了他們倒是不必了,貧道先前已經為他們做過一場了。不,是兩場。”

從無為道人口中說出的話又是讓季初一驚,她那時操持父母的喪事累得腳不沾地,千裡葬在潞州城已經是操勞至極,並未給父母做往生道場。兩場道場又是何意?

“不是,是為我的孩兒做的。他,他還未出世就沒了。”季初語氣澀澀地否認了無為道長的猜想,事實上她也是才起的心思。看到莫青青懷孕,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孩子。

加上衛長意的那些話,她不禁在想,如果沒有那麼多的紛紛擾擾,或許今日她的孩子早就出生了,也會在地上跑了,也能張口喚她娘親了……

“原來如此,貧道會派人打理的。”無為道長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有些怔忪,又有些悲憫地歎了一口氣。

季初頷首致謝,起身離開的時候忍不住輕聲問了一下,“敢問道長,為先父先母做往生道場的人是誰?”

如果日後遇到的話,她要當麵道謝。直到今日才知道,父親在地下定會怪罪她的禮數不周。

“師弟無欲曾做過一次,昔日定國公世子也曾做過一次。”無為道人看了她一眼,答道。

“轟!”季初的腦袋又像是被雷擊中了一下,心跳如鼓,這裡是沈聽鬆住過的無欲齋,沈聽鬆曾為她的父母做道場不難猜到。可是聶衡之,那些時日對自己極為冷淡挑剔的他竟然也特地到這清淨峰一趟為父母做了往生道場嗎?

是了,她記得有幾日聶衡之不在府中,說是出了公差……

“多謝道長告知。”她再度失神地走出去,臉色微微的發白,眼神隨意看著一處,裡麵透露出迷茫和悵然。

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齋房,聽到房中傳出的小姑娘嬌嬌的叱罵聲,她又恍然清醒過來。

莫青青和衛長意之間摻雜了誤會和無足輕重的家人的不懷好意,弄清楚了說明白了,他們便還會是圓圓滿滿的一對小夫妻,如今還有了一個孩子。

而她和聶衡之兩個人當中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混入了生命進去,裂痕便無法彌補。再者,他們當中隔了整整一輩子的時間,永遠都回不去了。

季初深吸了一口氣走進去,朝著已經醒來的莫青青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對著一旁的衛長意還是沒有任何好臉色,關心道,“青青,你感覺現在身體怎麼樣?可要用些補藥之類的?”

莫青青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擰了下環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嗔了一眼歡喜不禁的夫君,讓他出去,轉而摟住了季初的手臂,親親密密地和她嘀咕,“季初姐姐,夫君之前都和我解釋了,他說是我的庶姐故意設計他不成才懷恨在心胡說八道的,還說他以後後院乾乾淨淨的隻會有我一個夫人。從頭到尾他喜歡的人都是我,也沒有碰過那些後院的女子,我才,我才讓他抱我的。”

季初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衛長意的背影,從前他在平京城的風流名聲就是她也有所耳聞,衛長意居然沒有碰過那些妾室,倒是真的沒有想到。

她並不懷疑衛長意說謊,因為那些妾室大多都是衛長意在娶莫青青之前納的,碰過也是人之常情無可指摘的,他沒有必要在這個上麵欺騙莫青青。

“不過我還是要冷著夫君,誰讓他一直都不和我說,讓我一個人傷心。我,我要讓夫君睡在書房去,我還要讓大白撓他,撓的他滿臉開花不能見人,以後等孩子生下來也隻教他喚娘親。”莫青青摸著不明顯的小肚子,湊到季初的耳邊,圓圓的臉上色澤紅潤,菱唇翹著很開心又很嬌憨的樣子。

夫君還和她說他很久之前就喜歡她了,隻是他不好意思說出口。哼,是夫君先喜歡自己的,她以後可以狠狠地拿捏夫君,話本子裡麵說了最先喜歡的那個人肯定要聽另外一個人的話。

莫青青心中的小算盤打的叮當響,她決定了自己以後要做一家之主,誰讓夫君是先喜歡的那個人呀,日後就該聽她的話!

“如此,甚好。”季初衝著喜滋滋的小姑娘也真心一笑,真好,她還會是無憂無慮乾淨單純的小姑娘。

“既然如此,你就和他一起回去潞州吧,剛好,再幫我送些書信給堂伯父堂伯母,免得他們為我擔心。”衛長意一定是會帶走莫青青的,而季初,即便知道了背後那麼多的隱情,也不會回去潞州,不會和自己的前夫再見麵。

往事不可追,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他們都該往新的一條路上走到底。

她的路上,和她相伴的人,應該是江南的那個人。等莫青青離開後,季初打定主意自己要去江南一趟,無論如何都去一次。

聞言,莫青青小臉一怔,默默地點了點頭,末了還拍了拍胸脯讓季初不要擔心,義正言辭地說道,“夫君要想帶走我,就必須不能乾涉季初姐姐的選擇。他要是敢逼迫季初姐姐,我就還和他和離!”

又是選擇,第二次聽到類似的話語,季初有些恍惚,愣了一下才將怪異的滋味藏起來,笑道,“那可都要仰仗青青了。”

莫青青笑的很得意。

果然,在懷有身孕的小夫人威逼利誘之下,衛長意無可奈何地同意隻帶她一人回京。

至於季初,還是留在清淨峰下的鎮子裡麵,過著平平淡淡波瀾不驚的生活。

“陛下不會承認那人的身份,已經下了聖旨讓衡之處理叛黨。嫂夫人,長意最後再勸你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些事有些人不要沾。”即便你真的和衡之沒有可能了,狠心地切斷和衡之的一切,也不該和沈聽鬆在一起。

衛長意在臨行之前對著季初說明白了他的意思,抱著嬌嬌軟軟的小夫人離開了這塊所謂清淨無欲的地方。

馬車被護著遠去,季初久久不語,而後等到人影消失不見的時候她突然搖了搖頭。

隨心而為,她從來不是一個能被他人說動的人,選擇了誰就是誰,愛人也是如此。除非被背叛心灰意冷,除非生死兩隔再也見不到麵。

從前她麵對聶衡之便是心死了,縱然知道了有些事隻是誤會,心也無法活過來了。

而她和上輩子相知這輩子相識的沈聽鬆,她的心還沒有死。

季初想想上輩子,又笑笑,這輩子她和沈聽鬆應該都不會死吧,死也應該不會死的那般早?潞州城的亂象他們已經避開了,眼下沈聽鬆陷入困局卻不是死局,她得用自己有些笨的腦子盤算盤算,怎麼才能避開。

往生道場完畢,季初收拾收拾包袱,帶著青色的玉佩,離開了清淨峰。

***

三日後,衛長意帶著夫人莫青青回到了潞州城中。安置好夫人後,他馬不停蹄地去了彆館。

陛下聖旨降下,徐內監已經同江中節度使領兵朝江南發難,唯有定北侯,因為舊傷未愈,暫時未行。

眾人隻以為定北侯傷勢嚴重,或者未將江南的一乾烏合之眾放在眼中。隻有衛長意知道,他在等一個人的消息,他的頭痛症也愈來愈嚴重了。

衛長意踏進房中,感受到其中無比沉悶的氣氛,一句廢話都沒有說,將季初的情況原原本本地交待了,“嫂夫人喜歡安寧的生活,住在清淨峰下,隻與幾個百姓來往,約莫有向道之心。”

又是幾日未見,他抬頭,看到深淵一樣寂靜黑沉的眼睛,心中發酸。

聶衡之的臉龐又消瘦了許多,身上的氣勢更加尖銳陰沉,聞言隻動了動眼珠子,“哦,本侯知道了,退下吧。”

衛長意還想說出口的話被堵住了喉嚨裡麵,他哽了一下將沈聽鬆去過清淨峰的事情埋在了肚子裡,也將自己因為要做父親的歡喜藏了起來。

他歎了一口氣離開,卻又聽得背後的人冷聲吩咐,“守好潞州城,本侯明日會親去江南。”

第七十六章

其實, 衛長意不太明白為何聶衡之一定要執著於潞州城,甚至還留了一些兵力駐紮在此處,僅僅是因為這是季家所在嗎?他隱隱覺得不對, 可又實在想不清其中的門道。

但若是他知道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想必會恍然大悟。潞州城,是季初香消玉殞的死地啊。

“衡之,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嫂夫人她, 在三清觀做了一次往生道場。”衛長意斟酌著, 說了臨行前自己知道的另外一件事。

“不必多說, 本侯全都知道。”聶衡之隱在暗處,目光沉沉。從衛長意接到書信的時候,他的人就到了清淨峰, 季初的一舉一動都有專門的暗衛記錄下來飛鴿傳書給他。

她在三清觀焚香布施, 她為一個未出世的孩兒做往生道場,她有意……啟程去江南揚州……

他希望得到她的所有消息, 希望她安全, 也希望能離她更近一些。

於是,他也準備去江南,潞州城這邊要交給衛長意。

***

江南揚州,已經是夏初了, 天氣越來越炎熱。

城郊一處不起眼的小院中, 季初穿著藕綠色的薄衫,長袖挽起來, 對著窗持筆, 粉白的臉頰上沁出了點點細汗, 盯著手下即將成形的狸貓戲花圖, 目光專注。

她從清淨峰離開到揚州城,截止今日已有大半月的光景,如今悄悄安置在城郊小巷,一如當初在潞州城市井隱居。

現在天下的局勢並不安穩,揚州城更是風聲鶴唳多生事端,季初帶著婢女雙青一路從清淨峰過來,險些被匪盜所擒。好在她總是個幸運的,居然遇上了一支規模極大的商隊並被人救出。

這支商隊也要去往江南,落草為寇的那些人見他們裝備精良護衛眾多也不再糾纏一哄而散。於是,季初就再次跟著商隊上了路,然後她平平安安到了江南的揚州城。

季初到達揚州城的時日微妙的剛剛好,再早一步揚州城封城戒備,再遲一步可能會撞上朝廷派來的兵馬。

季初覺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沈聽鬆的身份既然被揭露,朝廷派兵圍剿也說的過去。可揚州城在封城了一段時日之後居然又如同尋常一般任由行人商戶往來,便是朝廷派來的兵馬駐紮在了數十裡之外都無動於衷。

這在旁人看來,分明是找死的舉動。可奇就奇在那些圍剿的兵馬竟然也按兵不動了,不知是在忌憚什麼還是在等待上頭的命令。

縱然兩方僵持,揚州城的百姓們也總要活命的,每日舉止如常。弄得初來乍到的季初和雙青也摸不著頭腦,雙青還感慨百姓們的心可真是大,興許是以為揚州城活著一個先太子遺嗣的傳言就隻是傳言吧。

一派詭異的安靜下,季初也沒有按照原本的打算去尋沈聽鬆了,她安安分分地隱居在一處小巷內,每日提筆作畫,到茶樓到書院門口打探些消息,和在潞州城的時候也沒有兩樣了。

“娘子畫中的狸貓可真是傳神,真可愛。”屋中沒有放冰,雙青為她遞上一方帕子,偏頭看了看完成的畫作,麵帶讚賞。

在潞州城開了畫館之後,娘子的畫作就越來越好了,即便雙青不太懂書畫鑒賞,但看著清晰富有表現力的線條和鮮豔跳躍的色彩,她能感受到其中蘊含著的生命力。

季初接過帕子擦了擦臉頰上的細汗,而後轉過頭來將畫作小心地展平,仔細看了兩眼滿意地點點頭。

是還不錯,她的個人風格鮮明。如果是熟知她的人,是可以認出來的。

“雙青,我們去城中的街市鋪子,將畫裱了再賣出去。”季初笑笑,將袖子放下來,想了想戴了一隻幕笠。

雖然她自認自己的容貌並不出色,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小心一些是好的。

雙青興衝衝地和她一起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瞥了一眼斜對麵的一戶人家,目光有些不屑。

裡麵住著的是一個濃妝豔抹的美豔女子,十分張揚,雙青住進來的第一日就打聽明白了,她是城中一大戶人家的公子養的外室。

若隻是如此,雙青隻會離她遠些,可這外室分明見了她家娘子後不懷好意,一時在娘子麵前顯擺自己的名貴首飾,一時又上門哄騙娘子說是要介紹名門公子給娘子認識,以後好有一個依靠。

我呸,她那肮臟心思當雙青不知道啊,分明是想引著娘子走歧路,她自己從中獲利。

惱怒之下,雙青直接將人轟了出去,又可惜將那兩個夥計留在了清靜峰。

“季娘子這是要往何處去啊?可要小心一些,弱女子沒有人護著出去可是很容易被人盯上的。”也不知是趕巧還是對麵的外室女刻意為之,季初出門的時候,她坐著一頂粉紅的小轎也要出門,掀著窗簾開口。

“去往城中一趟而已,姚娘子先行。”季初沒有理會她話中的機鋒,好脾氣地笑笑回答。

她拉著雙青避到一旁,讓粉紅色的小轎子先離開。

對於她識趣的舉動,姚二娘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可隔著輕紗的幕笠看到她那雙清澈乾淨的眼睛,心中的不適和嫉妒又翻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