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什麼清白無瑕,她倒要看看沒有人依靠,這女子能平安住在這裡幾日。上次若不是感受到那喜新厭舊的五郎對她多了幾分不耐,她才不會好心要將這女子頂上去。
“我們走,去往城中最大的首飾鋪,爺說了那裡的首飾任我挑呢。”姚二娘含著不滿在那不識好歹的女子身上掃了一眼,憤憤地放下了簾子。
小轎子被幾人抬著離開。
雙青忍不住哼了一聲,“也就娘子您好脾氣,和這等女子說話可真是埋汰了您。”說什麼二娘,娘是對尋常女子的尊稱,外室女怎麼配得上。
季初搖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在這裡住不了多久,何必惹她徒增煩惱。”
季初到揚州城來隻是為了沈聽鬆,她很想將他帶離這裡,可左思右想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和時機。
更彆提,現在她壓根就不知道沈聽鬆的住處。
不過有一點她很明白,僵持的局麵隻是一時的,就如同沈聽鬆所說的,遲早都會有一個答案,一個結果。當局麵明了之後,她在揚州也不會留下去了。
想到這裡,她突然自嘲地一笑,自己還真會折騰,平京城到潞州城,潞州城到清靜峰,從清靜峰又跑到這裡,也算是行了千裡路了。
“嗯,娘子,我們先去賣畫。”雙青收起憤憤,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巷口,扶著她離開。
她們背後,有身影一閃而過。
書畫坊的掌櫃看到季初去賣畫,十分客氣,臉上的笑褶也多了些。這位娘子到他這裡賣了有三幅畫了,轉手就能賣出去,獲利匪淺。
“季娘子,趕巧今日外有喜鵲鳴啼,您就到了。”掌櫃笑嗬嗬地開口。
“掌櫃客氣了,新作了一幅畫,您先看看。”季初將頭上的幕笠摘下來,又將新成的狸貓戲花圖放在桌案上展開。
“哎呀,這幅畫真是靈動。”掌櫃看了好幾眼,畫上的狸貓可愛有趣,小爪子捧著一支花,長長的毛發上灑落著花瓣,翻著身正在花叢中玩耍,口中嘖嘖稱讚,恨不得當即就買下來。
“那您可要出一個好價錢,我家娘子整整忙活了一日呢,顏料就花費了許多。”雙青討價還價,與有榮焉。
她們身上當然不缺銀錢,可收到銀子的時候歡喜很多,可以說是樂在其中了。
“十兩銀子,如何?”掌櫃出了一個比前幾次高上一些的價格。
季初笑著搖搖頭,“這幅畫用的顏料格外多些,花草樹木最是耗費顏料。”
“那,那老朽就再加五兩,再多可是沒有了,季娘子也知道如今生意不好做啊。”掌櫃忍痛加了五兩,巴巴地盯著畫不放。
季初點頭應下了,十五兩當真是個不錯的價錢了。
示意雙青將銀子收起來,她掃了一眼懸掛著畫作的牆壁,狀似無意地詢問掌櫃,“前幾幅畫作都已經被人買走了嗎?”
“是啊,被公子小姐們看中了,其中一位買家還是沈家的公子嘞。季娘子若有閒暇可以多畫幾幅。”掌櫃拿著畫不鬆手,想到翻了好幾倍的銀子心裡美滋滋的。
不過話音落下,他又有些心虛,方才他才說過生意不好做……好在看了看容貌清麗的季娘子,她似乎並不在意他話中的漏洞。
“沈家,那倒是極好。”季初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眼中多了分光彩。
“不打擾掌櫃做生意,改日再來。”得知可能將自己到揚州城的消息委婉地傳達到沈聽鬆耳中,季初心中鬆了鬆,重新戴上幕笠,拉著雙青離開。
她們前腳剛走,後腳掌櫃還未將畫裝裱掛出來,就有一其貌不揚的男子露了麵,一張嶄新的銀票蓋在桌子上,語速很快,“方才收的畫爺要了,一百兩銀子。”
掌櫃晃了一下神,畫作可還沒有裝裱呢,然而看了看銀票,他默默地將畫交了出去,這可是一百兩銀子啊!
拿了畫,這人沒有任何停留,飛快地出了城門,唯恐自己的速度不夠快。
上一次,他就是稍微慢了一步,畫就被彆人買走了,挨了侯爺狠狠一頓處罰。這次,可是不能錯過了,他必須要將功折罪。
***
“主上,沈家幾位郎君聽聞您喜歡書畫,又往這裡送了許多,您可要看一眼?”一處極為隱蔽的深宅中,陸行看著閉目養神麵帶疲倦的男子,心下惘然。
有時候看著主上帶著濃濃厭惡卻不得不費心周旋的樣子,他也不明白自己包括那麼多人做的是對還是錯。
沈聽鬆剛應對了一波人,興致缺缺,聽到書畫沒有反應,反而因為沈家兩個字眉心皺了一下,“書畫收下,人不見。”
先太子留下的勢力逐漸被他收攬,但沈家的野心總是格外的大,一直不太安分。
仗著曾收養他的功勞,在一乾追隨他的人中十分囂張,沈聽鬆對他們愈發不耐,但籌謀的關頭,他必須要讓他們安心。
“屬下明白。”陸行恭聲應是,轉身出去麵對沈家的幾位公子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
“書畫留下,主上殫精竭慮正在修養,暫且不見人。”陸行雖在江南沈家的地盤待過幾年,但對沈家人的態度一直不怎麼好。
不隻是因為沈家家主在主上麵前的倨傲,還因為幼年主上在沈家受過眼前這些人的欺淩。
哼,若不是當年先太子一脈還有旁的勢力潛伏,皇位上那人對沈家等著實太不留情麵,主上怕是早就被當做一個旁支小小的庶子被磋磨死了。
當他不知道麼?從前先太子敗勢凸顯的時候,沈家還往皇位上那人送過不少東西示好。
“是我等的疏忽,不知主上心神耗費,貿然前來。”沈家幾人連忙請罪,末了互相使了個眼色,又有一人道,“這些書畫都是我等的誠意,還請主上耐心觀賞。”
陸行冷著臉點點頭,“主上有空的時候自會賞玩,如今朝廷派兵正在僵持之際,俗事甚多,主上暫且顧不上。”
“應該的,應該的,主上辛苦我們也是知道的,還請陸統領多讓主上保重身體,我沈家的冤屈還要靠主上洗刷啊。”
陸行嗯了一聲,沈家人恭敬退下。
今日沈家拜訪的正是和沈聽鬆年齡相當曾欺辱過他的幾位公子,轉過幾道走廊,出了門,幾人對視一眼有些不安。
“送了那麼多書畫總該表達了我們的誠意了吧?”
“不好說啊,你看那個姓陸的,臉上都快結冰塊了。哼,要不是我沈家扶持,那個人哪有今天啊?”
“快彆說了,如今綁在一條船上,日後飛黃騰達也要修補好關係。家主的交代我們可不能忘了,萬一責怪下來我們哪有好果子吃。”
“是啊,三郎,你可要和家主說一說,我們的誠意很足,奈何奈何那人冷淡…”
幾人一同看向當中的容長臉男子,他是沈家家主的嫡子,氣勢煊赫,行事霸道,當年也屬他欺辱那人最狠。
“慌什麼?!父親他自有盤算,你們也不必擔心。”沈三郎知道自己父親有意將六妹妹嫁給那人,未加保留地說了出來。
潛意識裡麵,他還是覺得那人能有今日沈家功勞占了一半,骨子裡的傲氣還是足的很。
與他是堂兄弟的沈五郎看法卻不同,轉了轉眼珠子忽而笑的曖昧,“三哥提了一個好點子,現在想一想,那人身邊似乎真的缺一個紅袖添香的女子,不如我們往這個方麵使力,也好吹一吹枕頭風。六妹妹嫁人可也得兩年後了。”
沈五郎雖紈絝,但感覺很敏銳,如今聚集在那人身後的可不隻沈家,而且沈家似乎已經成為勢力最弱的一方……此時不拉近關係還等何時?
“你說的不錯,可什麼樣的女子能入眼呢?”
“那人喜愛書畫,肯定要找一個知書達禮的!”
“這樣的女子都出身不錯,可不好找。”
“揚州城這麼大,還怕找不到?鄉紳秀才家的女兒扒拉扒拉總能找到一個。”
“這話很對,那就去找吧。”沈三郎也覺得這主意不錯,送美人再尋常不過,當下一語定音。
他一鬆口,其他人的心思即刻就活泛起來了,爭先恐後地想哪家的女子可能知書達禮。
隻有沈五郎,蹙眉狠想了幾瞬,他仿佛記得有一個邀寵的外室在他耳邊提過一個善畫生的也不錯的女子。
似乎,就住在城郊的那個小巷子裡麵?
第七十七章
揚州城外, 營帳中。
聶衡之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幅畫看個不停,他伸出手指在已經乾涸的顏料上輕輕撫摸,動作小心翼翼, 仿佛擺在眼前的並不是一幅畫, 手下的也不是一隻打滾的狸貓。
營帳中靜的出奇,落針可聞,沒有一個人敢進來打擾陰晴不定的定北侯。
當然, 凡是都有例外。
離京已有數月的徐內監不顧旁人的阻攔, 怒氣衝衝地闖進來, 看到定北侯波瀾不驚地在賞畫, 一臉的氣急敗壞,“侯爺,陛下的旨意已經下達了一月了, 您遲遲不動手是何意?咱家可實在是等不及了!您可是陛下親封的兩江總督, 陛下對您恩重如山,您莫不是有旁的心思吧?”
大軍停在揚州城外不動不出, 揚州城門明明就開著, 叛黨就在裡麵大搖大擺,如此良機竟然錯過?徐內監急的上火,他身為魏安帝的心腹,沒有任何退路, 從接到聖旨的那刻就明白今日若揚州城中的叛黨不死, 改日就是魏安帝亡。
原本以為有驍勇善戰的定北侯在,加上江中的兵力, 他們會很順利地拿下揚州城。徐內監殷勤至極, 心中是打了立功的算盤。可誰曾想, 定北侯到了揚州城外竟然按兵不動。
徐內監驚疑不定, 他害怕定北侯和那首尾兩端的江南節度使一般,心中實際擁護的是那死了二十多年的先太子。
不是有傳言說,定北侯的先嶽父季尚書就是先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因為私下與先太子遺嗣勾連被陛下賜死?
徐內監的書信早早地送往了平京城,可他也明白北地局勢實在曖昧,戴紹擁兵自重,若是擁有兵權的定北侯再反了,那可真是天要亡大魏!
左等右等數十日了,平京城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定北侯老神自在,徐內監終於坐不住了。
“聒噪。”被打擾了興致,聶衡之陰著一張臉,一雙鳳眸黑沉夾帶著怒火,竟是直接擺擺手讓人將徐內監拖下去。
徐內監大驚失色,嘴唇顫抖著剛說出放肆二字就被人堵住了嘴,扼住了喉嚨。
作威作福多年,徐內監雖心中感覺到了不妙,但他沒想到定北侯竟然這麼直截了當的動手。整個人死命地掙紮,尤其在看到江中節度使踱步前來的時候,嗚嗚出聲。
江中節度使看到被壓著的徐內監也是一驚,這是魏安帝的貼身內侍,極得魏安帝信任。定北侯此舉是想……
“唰”,利刃從劍鞘抽出,泛著冰冷的光在空中劃過,人頭落地。
“本侯說過了聒噪,拖出去。”聶衡之手持長劍,麵色極其不耐,黑沉的眸子掃過地上的鮮血,眼中閃過厭惡。
江中節度使呼吸猛地一滯,有些肥胖的身軀險些站不穩,他看到了什麼?定北侯一劍斬下了徐大監的頭顱……
“江南叛黨著實可惡,徐內監為國捐軀,可歌可泣。”一隻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江中節度使,施岐冷不丁地開口,麵色如常。
短短數月,施岐從一介貧民爬到兵馬司指揮的位置上堪稱奇跡,其中當然少不了定北侯相助。
節度使聞言,後背一涼,臉上立刻堆起了勉強的笑容,“施指揮說的是,一切都是叛黨的過錯。本官一切都聽從侯爺的安排。”
事已至此,人死了,推到叛黨的頭上最好。不然,可能他的一條小命也保不住。那麼多的兵力可都在定北侯的手中啊!
聶衡之沉著臉看了施岐一眼,嗤笑一聲,“她倒是沒有看錯人,你的確是一個可造之材。等著吧,用不了多久,你的仇就能報了。”
“娘子可安好?”施岐早就察覺到定北侯可能知曉娘子的下落,目光掃過桌案上畫軸的一角,心下一動,開口詢問。
“一幅畫賣了十五兩銀子,她活的比誰都要好,好的不得了。”聶衡之轉身將畫卷起來,語氣冷淡,可若是了解他的人便能聽出其中的一分惱怒。興許還有一分如釋重負。
雖然她去了揚州城,可她並沒有去找那人重敘舊情。
施岐對眼前的定北侯還不夠了解,他聽到季初的消息後慶幸地點點頭,一臉放鬆,“如此甚好,十五兩銀子比我的月俸都要多了。”
那人還在揚州城中,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到娘子。施岐決定等下給潞州的季家人寫一封信,讓他們安心,不要為娘子擔憂。
“沈家的底細,屬實?”營帳中靜了一會兒,聶衡之小心地將畫軸收在一個箱子裡麵,驀然開口詢問,沒有避開流了一臉冷汗的鄭節度使。
“屬實,那人給的消息都是真的。”施岐伸手遞出一封密信,臉色有些複雜。
有些枯瘦的手指接過密信,展開一目十行地掃過,聶衡之緩緩地勾起了薄唇,笑了,“真是有意思,有意思極了。既然他信守承諾,本侯也樂意玩一玩。”
他容貌豔麗,笑起來的時候仿若百花綻放,可惜有些陰鬱詭異的氣質破壞了傾世的風姿。轉過頭來,他看向臉色發白的江中節度使,鄭節度使不由得渾身一顫。
“鄭節度使,勞你這些時日在自己的營帳裡麵好好休養了。”他含笑著開口。
鄭節度使和葛知州一般都是一個胖子,體重十分的客觀,被定北侯陰冷的眸子一盯,晃了一下嘭的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下官,下官遵守侯爺的命令。”
手下的兵馬司指揮是定北侯的人,徐內監就死在自己麵前,識時務者為俊傑。鄭節度使端量著自己的小命,做出了眼下最為正確的選擇。
無他,小命是最重要的。
三日後,徐內監為國捐軀江中節度使病倒的消息傳到平京城,魏安帝勃然大怒,怒斥江南叛黨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誅之。
滿朝的臣子終於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殿上一個老臣出列,顫巍巍地問了一句話,“定北侯手下數萬兵力,可有擒拿住叛黨?”
一句話如同一滴水滴入熱騰騰的油鍋中,瞬間掀起了驚天的駭浪。
定北侯手中那麼多的將士,竟然讓宮中的內監喪了命,而叛黨的消息卻沒有傳來,這意味著什麼……在朝的臣子心中都驚慌不已。
“陛下,必須急招定北侯回京!一刻都不得遲緩!”政黨之間也不為太子的歸屬爭鬥了,北地的戴紹也顧不得了,數位臣子疾呼著要定北侯回京。
“這不能吧?江南的餘孽還沒有解決,定北侯昔日忠心耿耿,為了陛下甚至顧不得自己的性命。”一個臣子據理以爭,不相信定北侯對朝廷有二心。
“原來的定國公還在京中,定北侯不會連自己的父親也不顧吧。他若敢有二心,陛下,臣請立刻捉拿定國公同聶氏一族!”有臣子如此提議,得到了大半朝臣的支持。
“不可!定北侯態度還未知,如此行為隻會逼反他,適得其反啊!”同定國公交好的老臣斷然拒絕。
朝廷瞬間又陷入了爭鬥不休,直到一則急報的到來。
寧王被戴紹擊殺!戴紹公然質疑當今帝位的正當性,擁護江南的先德懿太子遺嗣為新主!
北地大亂,徹底造反!眾臣惶惶不已,至於魏安帝怒火攻心之下直接厥了過去。
儲位未定,死了一個寧王還有沁王和辰王,很快以二王為首的政黨們激烈地爭鬥起來,隻為一個監國的位置。
***
平京城大亂,比季初上輩子知曉的時間提前了一年。坐在茶樓裡麵,得知北地失守的戰況,季初險些砸了手中的茶杯。
戴紹沒死,死的人變成了寧王。底下的人慷慨激昂,大多已經得知揚州城內有真正的皇嗣存在,紛紛起了彆樣的心思。
“我儒家擁護正統,我們揚州城那位可是先太子的子嗣,戴紹那廝所言也不無道理,撥亂反正當是如此啊!”
“揚州城外駐紮著那麼多的兵馬,居然按兵不動,照我看,領兵的人肯定也擁護正統,不敢肆意妄為啊!”
當然也有人持不同的意見,出言反駁,“說是有先太子的遺嗣在揚州城,可那人根本就沒有露麵過,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錯,萬一那人是個騙子呢。頂上的聖人已經坐了皇位數十年,戴紹逆賊分明是找一個借口造反罷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還有人隻憂心天下百姓不管皇位紛爭的,“唉,無論那人是真是假,戴紹起兵總是真的,萬一平京城失守,這天下可就真的亂了。又有多少數不儘的黎民百姓要因此喪命啊。”
“指不定又要征丁了,我家可就剩下我一個男丁了。”
“你說我們要不要離開揚州城啊?萬一真的打進來怎麼辦?”
“那些兵馬在外麵都沒反應,城中的大戶人家也都沒動,肯定不會有事。照我看,平京城的那位肯定會封個王爺啥的,能不打就不打唄,現在最重要的可是戴紹。”
“仁兄說的有道理。”
……
“娘子,揚州若是亂了我們就回潞州去吧。”直到回去住的地方,季初還是冷汗涔涔,雙青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以為她在害怕揚州城會起戰事。
“不,再等一等。”上輩子揚州並未出事,出事的反而是潞州。
“雙青,你聽到沒有,守在揚州城外的人是定北侯,施岐理應也在他的軍中。你不要害怕,關鍵時候施岐不會見死不救。”季初安了安婢女的心,她想著應該很快就到了沈聽鬆露麵的時候。
今日有人說了,揚州城中的皇嗣還沒有露麵,不知真假。為了向天下人證明真的有先太子的皇嗣存在,沈聽鬆一定會出現。
“季娘子在嗎?我家娘子有事相問。”隔著門窗,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打斷了季初的沉思。
“聽這聲音,是那姚二娘身邊伺候的小紅。娘子,您不要動,奴婢去看看。”雙青眉毛一豎,對姚二娘的觀感又差了許多。
隻是說過兩句話而已,敢來叨擾娘子真是不知廉恥。
第七十八章
“我家娘子同你家娘子毫無交集, 又有何事相問?”雙青懷著無儘的厭煩,打開門……一隻手帕蒙上去,將人拖走……
門外久久沒有回響, 季初蹙著眉覺得有些不對勁, 喚了一句雙青,沒有人回應。她急著走出門,到了院子裡麵隻見濃妝豔抹的姚二娘笑吟吟地看著她, 臉色瞬時就變了。
“雙青人呢?姚二娘, 你我無冤無仇, 你所圖為何?”季初左看右看沒有看到雙青的身影, 心下大亂,強裝著淡定看向姚二娘,目光冷冽。
“季妹妹, 你千萬不要擔心, 你的婢子隻是睡著了,不會有事。你我是無冤無仇, 隻是姐姐有一件事想要你幫忙。當然, 這個忙對你而言也是天大的一個好機會。我且問你,你是不是畫過幾幅畫賣出去?”姚二娘看著眼前女子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心生嫉妒,這女子容貌比不上她美, 可一身的皮子還有氣質真是惱人的很。
誰叫她刻意賣弄, 一個女子拋頭露麵地學文人賣畫,被人給看上了, 誰又叫她不識好歹, 好幾次都不給麵子, 姚二娘相邀幾次被拒, 也隻好出此下策。
這幾日她瞧得明明白白,這女子冷冷淡淡的,對貼身的婢女倒是好,於是這主意就打到了小婢女的頭上。
綁了婢女,姚二娘不信眼前人會無動於衷。
報官,她也不怕。一主一仆衣著簡樸,首飾也沒有幾個,靠賣畫為生,指不定是從哪個勾欄院裡跑出來的。揚州城她們沒有任何根基,吩咐她行事的人可是勢大的沈家公子。
“我的確賣了幾幅畫出去,怎麼?可觸犯了姚二娘的利益?要你行下作的法子。”季初不明白自己隻不過賣了些畫,所得銀兩也不是太多,姚二娘緣何如此。
“那就對了,才女麼,總是比我等以色侍人的女子強。”姚二娘眼睛掃過季初的身段,紅唇撇了撇,不懷好意地哼了一聲,“不過女子有才又有什麼用呢,最後還不是要到男人的榻上。”
季初的臉色很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刺得姚二娘有些不自在,“你自甘下賤,不要攀扯到天下女子的頭上。”
“你!”姚二娘被一句下賤氣到了,時下笑貧不笑娼,她自做了沈家公子的外室,安享榮華富貴,還沒被人這麼指著鼻子罵過。
想要用指甲撓花女子的臉,可沈家五郎的吩咐還在耳邊回響,姚二娘細腰一扭,咬牙恨恨道,“要想你的婢女安全,你就給我乖乖聽話,現在坐上那輛馬車。”
她不敢將人得罪的太狠,聽沈家公子的意思,這女子是要獻給更尊貴的一位主子的。萬一得了恩寵,回過頭來尋仇,姚二娘還真是有些害怕。
“我也不瞞你,坐上馬車去的地方是沈家。這也是你自己的一番造化,說不得日後你還要謝我,千萬不要不識好歹。”姚二娘向她透漏了幾分內幕。
“既然如此,那就先將我的婢女給放了,我跟你們走,否則我得了造化之後不會放過你。”季初心急如焚,可麵無表情的氣勢很能唬人,一雙杏眸冷冰冰的,直勾勾盯著姚二娘。
姚二娘還真的被她嚇到了,尤其不敢看她的眼睛,慌亂地擺擺手讓家丁將被捆起來的婢女抬出去放了。
看到雙青的人,季初用眼神安撫她,做了一個口型讓其不要擔心,提裙上了馬車。
若說彆的她肯定不會上馬車,但沈家,她有一分脫險的把握。池家大公子同她提過,沈家也是經商的大戶,同池家來往很多,她用上池家的名頭,沈家人應當不會冒著得罪池家的風險動她。
季初不覺得自己的容貌傾城到讓一個人失去理智的地步,更何況那日在平京城藥倒聶衡之的藥她還留著幾顆在身上……
雙青淚眼婆娑地看著馬車離開,等到姚二娘看著她的人也走了,她才急急地跑到屋中翻出其中的一封書信,往早就去過的池家宅子跑過去。
同時,也有一人風馳電掣一般出了揚州城的城門……
***
“我沒想到定北侯真的敢來,請坐。”幽幽竹林圍繞的屋舍中,沈聽鬆淺笑著請來人坐下,臉上的神色無懈可擊,舉止投足一派蕭蕭落落。
“本侯也沒有想到你會自掘根基。”來人一身紫袍煊赫,鳳眸狹長,朱唇削薄譏誚,正是應該駐紮在揚州城外的定北侯聶衡之。
小小的屋舍藏在深院裡麵,四周戒備森嚴,誰也不會想到理應兵戎相見的兩人會私下如此平和的見麵。
“沈家可不是我的根基,我的誠意想必定北侯也看到了。”沈聽鬆首先持杯飲了一杯清茶,說到沈家的時候語氣涼薄。
夢裡麵的他花費了十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讓天下穩定,最後又是野心勃勃的沈家不滿權勢發動了兵變,天下重歸於混亂之中。可見無論夢裡夢外,沈聽鬆都不能容沈家繼續存在。
“獨身到此處與你見麵,本侯的誠意也很明白。姓沈的,寧王已死,戴紹奉你為主,怎麼,權勢唾手可得,你就一點都不心動?”聶衡之眯了眯眼睛盯著對麵的男子,唇角的譏誚沒有變。
事實上,當他收到從江南傳過來的書信後,對這個恨之入骨的野男人就有些看不透了。
沒有誰會將自己致命的弱點透露給敵人知道,也沒有誰甘心放棄一統天下成為天下之主的機會。
可眼前,這個先太子留下的餘孽,就是這麼做了。
“二十多年前,我就該死了。季尚書的事情,我很抱歉,也要謝定北侯為季家周旋。”沈聽鬆沒有過多地解釋自己行為的緣由,而是轉過頭來說起另外一件事,語氣悵然。
然而,聶衡之卻不買他的賬,單這一句話就被激怒了,臉色瞬時變得陰冷可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你是該死,沒有你的存在,本侯如今嬌妻在懷,兒女承歡膝下!”
上輩子你毀了一切,這輩子他好不容易有挽回的機會,你這野男人居然還敢提起……居然還被季初掛在了心上……聶衡之再一次後悔沒有在潞州城直接殺了他,一了百了直接斷了季初和他重歸於好的可能。
大不了,他永遠在季初身邊裝一個神誌不清的傻子。她對傻子,總是不忍苛責的。
“阿初,她很好,真的很好。可即便沒有我,你也看不到她的好。”沈聽鬆依舊氣定神閒,夢中的女子和他提起過出嫁幾年中發生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她單方麵的向自己的夫君示好,而她的夫君卻總是冷臉相對,挑剔貶低忽略她,將她當做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那個時候,季尚書還在人世。
他提到季初的時候,淡淡笑了一下,清靜峰是真的很清靜,女子在那裡遠離戰亂和紛擾,又有三清觀相護,他很放心。
為了不讓沈家及他身後過於激進的一些人發現端倪,從清靜峰離開後,沈聽鬆就刻意忽略了那裡。此時的他並不知道季初已經到了江南揚州城,還以為她在清靜峰下好好地生活著,當然聶衡之絕對不會告知他這件事情的。
“不,沒有你,她一定會原諒我!”聶衡之的眼神已經帶了些瘋狂,看著沈聽鬆臉上刺眼的笑容冷笑不止。野男人不知道吧,季初對那個“他”有多溫柔,大不了他一輩子在她麵前做一個傻子。
從前對季初不好是他的錯,他會改的,他已經在改了,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他。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是季初,這個世界上能對季初最好的人也隻有他,隻有他!
“我相信你愛她,可阿初要的愛不是自以為是,還有尊重。定北侯明白了這一點才有資格去對她好。”沈聽鬆笑著搖搖頭,想起了看著他臉頰會緋紅的女子,心緒婉轉又澎湃。
如果,如果他身上沒有流著那一半的血,多好。如果,他沒有做那個真實恐怖的夢,又該多好。
他們會攜手一生,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沈聽鬆垂下眼眸,心中的酸澀並不比對麵男子的少。他人有緣無分,而他是情深緣淺。
“我和她之間不需要你這個姓沈的多嘴。”聶衡之的眼神極其不善,夾帶著森然的戾氣。眼前的野男人就是他心上永遠拔不掉的一根針。
話說到這裡,兩人都不再言語。
死一般的寂靜中,仲北焦急不已地闖了進來,“侯爺!夫人,夫人她出事了。”
守在外麵的陸行緊跟其後,臉色也十分難看,不等仲北說完便對自家主上開口,“主上,剛得到的消息,季娘子到了揚州城來,兩個時辰前被沈五弄走了。”
僵持的兩人全都變了臉色,目光陰沉,“人現在在何處?”
“人被送到這裡來了。”
“沈五要借季娘子討好您,將人送到了此處。”
仲北和陸行同時開口,語氣古怪。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細聽能聽到竹葉婆娑作響的聲音。
“定北侯不便露麵,事發突然,先請回去吧。阿初的事情我自會處理妥當,現在她肯定是被嚇到了。”沈聽鬆率先開口,沉著眸打破了沉默。
他要去安撫季初,迫在眉睫。聶衡之身為定北侯當然不能留下,也不能和他一同去。
聶衡之人僵了許久,牙齒咬的咯咯響,“你若敢碰她,姓沈的,本侯會不惜任何代價,一瘋到底。”
“阿初會好好的,不會有任何事情。”沈聽鬆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對定北侯承諾,又像是說給他自己聽。
……
獻上的女子果然渾身散發著書卷氣,雖然容貌不是絕色,但細看下來,肌膚瓷白細膩,清麗出塵,眉眼間還帶著一抹倔強,沈五郎的心下大定,尤其在人順利地被收下後,更是得意洋洋。
他就知道,這世間的男人哪有不愛女色的?這下,他算是立了一功吧。
“往後好好服侍,不止那頭,爺也不會虧了你的。就是池家人,知道了,也會對爺的所為感激不儘。”沈五郎放下了架子,又讓人將女子口中的布巾拿走。
季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沒想到沈家當真囂張如斯,在她說出同池家有親後,直接命人堵住了她的嘴,更警告她若再掙紮就往她嘴裡喂藥。
到底是她失策大意了,季初有些懊惱地被送到了這處深院。
可沒想到,隨之出現的一人讓她目瞪口呆。
“聽鬆,你怎麼會在這裡?”季初愣住了,呆呆地看著神色冷然的男子護著她到身後,命人將氣焰囂張的沈五郎捆了起來。
“將他送回沈家主宅,處置的方式想必沈家家主會明白。”沈聽鬆輕描淡寫地吩咐下去,注定了沈五郎的結局,死路一條。
第七十九章
“阿初, 我沒想到你會到揚州來。”沈聽鬆轉過頭來看季初,眼神帶著複雜,他一直以為也一直希望她能在清淨峰過清淨的日子, 不被卷入到紛爭中。
可她到揚州來了。沈聽鬆心中該是欣喜, 因為能讓她到揚州來的緣故隻有他自己,可一瞬間的歡欣很快就被無奈取代,因為他還知道他給不了季初想要的, 從身份被揭露的那一刻, 或者從他夢到光怪陸離的場景開始, 已經給不了了。
而此刻, 他還要讓季初看到他不堪的一麵。
起碼,眼前的沈家人就是一例,他能對沈五郎動手, 明麵上卻還要對沈家保持親近的態度。
“我也沒想到自己要被獻給你。”季初多看了幾眼就明白了她為什麼會被擄到這裡來, 合著是沈家要用女色討好沈聽鬆,看中了她。
一時間, 她語氣有些苦澀。怎麼也沒想到她到揚州再次見到沈聽鬆會是這樣的場景。
季初很難不去想, 先前是不是已經有人朝沈聽鬆獻女……而她並不是第一個……
此外,沈聽鬆住在沈家和沈家有莫大的關聯……而沈家擄人輕車熟路輕而易舉完全罔顧法義……
心中有些不舒服,季初也不去看被強製著拖走的沈五郎驚恐的表情,斂眸隻淡淡說了一句話便沉默了下來。
感覺到了季初的情緒, 沈聽鬆眼神微暗, 親自上前執起了她的手腕,纖細白皙的一截, 清瘦足顯, 溫溫涼涼的觸感好似最上等的美玉。
陸行等識趣的下人們已低下了頭顱, 無人開口說話, 場麵便靜默了下來,氣氛凝滯。
隻有季初一人知道沈聽鬆在做些什麼,他粗通岐黃之術,這是在給自己把脈,關心她的身體。
心口凝結的怨氣不知不覺中消散了,季初抿了抿粉唇開口,“那個沈五郎隻是綁了我,並沒有給我喂藥。我從清淨峰一路前來,雖然一路有波折,但身體無恙。”
季初是一個有分寸的女子,不會輕易將自己置於險地。
“阿初,你身體雖然無恙,但心胸有鬱結,這段時日在揚州要好生修養。”聞言,沈聽鬆不讚同地搖搖頭,眼中很快的閃過一抹陰霾。
上輩子他隱藏身份,害她去了一條命。今時今日,還是他在拖累她,不然她無論在潞州城在清靜峰都可以生活地很好,也不必遇到被擄走的情況。
“我過的好好的,無事。”季初察覺到了男子話中的寂寥,立刻開口答道。她刻意回避了方才窘迫的境地,語氣中故意添了幾分風趣,“若不是那沈家人看中了我的美貌和才華,我如今一幅畫就可以賣上十數兩銀子,正是如魚得水呢。”
“哦?一幅畫賣上十數兩銀子。阿初的畫技比我要出眾,甚是厲害。”沈聽鬆鬆開她的手腕,挑眉輕笑,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麼連忙讓人將這些時日收來的書畫都拿出來讓季初賞鑒。
不出意外,季初在其中發現了自己的畫作,心下一鬆翹起唇笑笑,這些人買了去又獻給沈聽鬆,兜兜轉轉畫作竟然又回來了。
“這些畫作我還沒有翻閱過,否則定然能認出阿初的畫觸。”沈聽鬆接過她的話頭,仔細看了兩眼她的畫作,目光柔和。
他的刻意讓氣氛融洽起來,季初的表情也徹底緩和下來,沈聽鬆就是這樣一個人,很難惹人生氣。
當下人帶來了雙青,就更能看出沈聽鬆的妥帖來。
“娘子!您無事吧?”焦急不已的婢女從來沒有和季初分開過,被帶進來後連忙衝上前,眼淚汪汪的。
雙青眼睜睜的看著娘子被人擄走,這對她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放心,我無事。”季初看到她狠狠鬆了一口氣,忽略了雙青臉上一閃而過的迷茫。
雙青還沒到池家就被人帶過來了,聞言不免偷偷看了一眼神秘的沈郎君。她在心裡想,沈郎君的動作可真是迅速啊,不僅將她帶了來,住在她們隔壁的姚二娘也被強硬地扭送走了。依雙青看,姚二娘是罪有應得,她十分憤慨地說了姚二娘的下場給娘子聽。
聽到這裡,季初也看向氣質高華的男子,心中微微一暖,姚二娘此人蛇蠍心腸,是該被罰。
“這裡很安全,阿初,莫要害怕,不會有任何人敢欺辱你。”沈聽鬆眯了眯眼睛,含笑囑咐,手指卻頓在了玉扳指上麵。
他的人還沒有快到去動姚二娘的地步,動手的人是誰派來的不言而喻。
若是他沒猜錯,那人估計從阿初離開清淨峰的時候就派人跟著了,直到現在……
“嗯。”季初欲言又止,她和沈聽鬆見麵是好事,可她明白自己不隻是為了見他一麵,她想要帶著他逃離這權欲的漩渦,即便她心中清楚機會渺茫。
可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
***
揚州城中,聶衡之陰著一張臉看著那膽大包天的俗豔女子喪命在馬蹄下麵,心中的邪火燒的濃烈,若他得到消息再遲一些,若陰差陽錯沈家想要討好的那人不是姓沈的,此時此刻他恨不得將姚二娘千刀萬剮了來泄憤。
上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季初丟了一條性命。這輩子,她已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可還是險些出事,聶衡之心中的恐慌像是瘋狂生長的蔓草,因為看不到那女子的身影已經生成了密密麻麻的枝蔓。
不該隻是他的眼皮子底下,那個人要永遠在觸手而即的地方,隻有這樣他的心才可以安下。
對,他想要看她一眼,隻有真真切切地看她一眼……
“侯爺,我們在城中殺了人終究不太妥當,揚州城門即將關閉,還是快些回去營帳吧。”眼看著天色慢慢變暗,仲北出言說道。即便侯爺已經同人達成了協議,置身在所謂叛黨的大本營中,如何叫人放心。
如果那人再卑鄙一些,派人在此時圍堵侯爺,興許他們所有人的命都要搭在這裡。
“你們先回去。”奈何,聶衡之冷冷地隻留下了一句話,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逐漸變暗的天色中。
不看上一眼,他不會從揚州城離開。而且,對於今日發生的事情而言。一個姚二娘的性命顯然不夠。
***
夜幕深沉,季初留在了沈聽鬆那裡,她被安置在了一處風景最好的院子裡麵,四周有森嚴的護衛,即便是千軍萬馬闖進來都要耗費一番功夫。
可是,季初看著陌生而精致的擺設,卻毫無睡意,她說不清自己的感受。不知為何,明明她住的地方和沈聽鬆的距離非常的近,但她卻覺得他們之間卻越來越遠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白日兩人刻意維持的親昵和平和瞬間消失不見。
瞪著眼睛想了許久,季初將其歸於自己驟然麵對沈聽鬆身份的變化,沈家的作惡等因素交雜在一起的緣故。
是了,上輩子她從未知道沈聽鬆的身份,哪裡明白兩人之間關係變化的複雜。
雖說心裡早有準備,可麵對這種複雜關係的時候,她到底還是露了一分怯。
合起來的窗戶不知不覺間被人打開了一條縫隙,季初毫無所覺,漫無目的地盯著拿出來的青色玉佩,向來冷靜淡定的臉上浮現出懊惱的情緒。
她徹徹底底地暴露在眾人的麵前,接下來該如何走下一步啊?
又是那塊破玉佩!神不知鬼不覺溜進女子房間的男子映著淡淡的月光看到那塊被反複摩挲的玉佩,俊穠的一張臉直接沉了下來。
她人是好好的,可一顆心和一雙眼睛真是讓人火大。那個人,一塊破玉佩,究竟有什麼好的,隻是因為所謂的尊重就念念不忘不顧了自己的生命和背後的族人,真是可笑。
偌大空寂的房中不合時宜地響起了一聲冷哼,季初迅速地抬起了頭,收回在玉佩上的目光,警惕地在房中左右巡視。
然後,就對上了一雙毫不掩飾鄙棄的鳳眸,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一雙眼睛。
季初一驚,猛地起身,手中的玉佩握的緊緊的,“你怎麼會在這裡,快些悄悄離開。”
即便,她的敏銳度不夠,也明白聶衡之如今同沈聽鬆是站在對立的兩端,應該爭個你死我活,聶衡之悄摸摸地出現在這裡,被人發現了就隻有死路一條。
女子低聲驚呼,緊張兮兮地將唯一亮著的蠟燭給滅了,又側耳聆聽外麵的動靜,一看就是擔心他的安危。
看到這一幕,聶衡之的心中流過一股細小的暖流,她不是那麼的絕情,起碼在此時,她對自己還是有一兩分的照顧與不忍。
曾經的定國公世子一直認為自己的夫人就是個軟趴趴慫唧唧的性子,溫吞柔和。然而當他們再次重逢,聶衡之已經明白女子的溫和之下還有決絕和徹骨的冷漠。
“那個沈家的蠢貨,他是如何處理的?”即便早從仲北的口中得知了沈聽鬆的處理方式,聶衡之還是當做不知道,在季初的麵前很淡定地坐了下來。
第八十章
時隔數月, 不,兩個月一十六天,聶衡之再次見到季初, 麵上鎮定, 眼神中卻難掩貪婪地打量,幽深的目光似乎要將季初給盯出一個洞來。
屋中唯一的燭光被滅了,隻餘下淡淡的月光, 皎潔的白色灑在聶衡之豔麗淩厲的眉眼上, 他仰頭將站立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乾淨含水的杏眸, 小巧的翹鼻, 抿著有些發白的粉唇,往下修長可愛的脖頸,盈盈一握的腰肢……聶衡之又一次覺得從前的自己才是最大的蠢貨, 季初怎麼會是平平無奇的蠢笨女子呢?她明明生的這般好看, 好看到讓他心潮澎湃,讓他□□高揚, 讓他難以自製……
灼灼的鳳眸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季初當然不是感覺不到,她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距離,微微垂頭,“聽鬆派人將那人送回沈家本家了, 沈家想必會施以懲戒。”
她話音剛落又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地發問, “你怎麼會知道今日發生的事情,你在這裡安插了細作?”
季初想了想這個解釋並不牽強, 雖然不明白為何兩方僵持, 但是各自的打探肯定少不了。
聶衡之沒有否認這個說法, 他當然安插了人, 卻不是如女子所料般放在了沈聽鬆的身邊。此時,他不想和她說起複雜的盤算,更不想聽到從季初的口中冒出沈聽鬆的名字。
聽鬆,叫的可真是親密,聶衡之在心中諷笑。
“你離開潞州城這些時日,瘦了。”其實他更想問為何她要離開潞州城,可是話出口就成了無關痛癢的陳述。聶衡之總還保留著屬於自己的一分驕傲,不願聽到催心肝的回答失態。
“夏日到了,每年這個時候我總是要瘦上一些的。”季初呼吸微頓,聲音很輕地回答。
“苦夏會瘦,可我每日抱著你,沒有今日這麼的明顯。”聶衡之的目光更暗了一些,他想起了從前在定國公府的時候,天氣炎熱,可季初的身上還是溫溫涼涼的,一身皮子細膩光滑仿佛羊脂玉一般,他們就那樣抱著肌膚相貼。季初也怕熱,有些抗拒那樣,他就在屋中放了足足的冰塊,明明是夏日,卻如同秋日的溫度,到了夜裡,他就會理直氣壯等女子滾到他的懷裡,然後兩人之間不會留有一絲一毫的縫隙。
每日都抱著,尤其是細軟的腰肢握在他的手中,再也沒有比他更清楚季初是胖還是瘦的人了。
“侯爺深夜前來可有事要說?”往昔的一幕幕同樣湧入季初的腦海,不隻是從前相處的場景,好的壞的包括前些時日衛長意告知她的,全都混雜在一起讓她幾乎失了冷靜,最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含笑詢問。
“揚州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那人的身份已經大白於天下,季初,你不該留在這裡留在他的身邊。”聶衡之的身上多了一些寒氣,從容地站起了身,高大的身軀徹底將嬌小的女子籠罩在陰影中。
“正因為是非,我才要留在他的身邊,陪他一同度過。”季初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壓迫感,臉色也跟著變冷了。平心而論,聶衡之是好意讓她離開揚州,可從他的口中說出的帶著強勢命令的話激起了季初心中的不喜,今日她其實有些煩悶。
被直接拒絕,聶衡之沉著臉看她,臉部的線條淩厲。
其實兩人之中,更為消瘦的人是他,臉頰的凹陷映著高聳的眉骨讓他整個人的氣勢愈發凶狠。
“侯爺前來若隻是為了這個,我心意已決不會改變,請快些回去吧。這裡對於侯爺而言同樣是不能留的地方,萬一被發現了脫身就困難了。”季初因為他的沉默以對,心中有些發虛,想讓他快些離開。
“發現了又如何?本侯豈會怕他們。”看她半垂頭抗拒自己的模樣,怒火交織著不能說出口的委屈讓他口不擇言,嗤笑道,“還是你害怕被發現我與你在一起,讓姓沈的誤會!季初,你說過的不準夫君納妾,可那姓沈的接受他人獻上的美色,定不是一回兩回了。從前,本侯身邊的人獻美色,本侯每一次都拒絕了。”
憑什麼對他就這麼的嚴苛,對姓沈的就那般寬容。從前若是有人敢這樣對待季初,他定會當場要了那人的命,不像姓沈的前後顧忌將人又原原本本地送了回去。
嗬,等著吧,沈家若是重重處罰了沈五郎,為了保持表麵的平和,接下來沈聽鬆一定會對沈家讓一步。
“侯爺,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是私事,和您並沒有關係。”即便麵對聶衡之的時候多了許多複雜的情緒,季初始終牢記著他們已經和離,該是形同陌路。
她冷聲開口,擺明了自己的態度,過去不能和現在相比,沈聽鬆和聶衡之也是兩個人。
“好一個沒有關係。”聶衡之咬緊牙根短促地笑了一聲,很快彆過頭去,側臉繃的緊緊的。
怎麼和他沒有關係?沈聽鬆在自掘墳墓,下場肯定不會好,季初這個蠢笨的女子難道就看不清形勢跟著他等死嗎?還是隻要跟著他,死也樂意!
一想到這個可能,聶衡之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烈火焚燒,心中那股酸澀的滋味差一點就要迸發出來。
“本侯好心好意勸你,你既然不識好歹,日後千萬不要後悔!哼,沈家正想將嫡女嫁給沈聽鬆,你一個已經去世尚書的女兒又算得了什麼。”他強壓著所有的情緒,深深看了臉色微變的女子一眼,拂袖離去。
他又說錯了,季初容貌耐看可愛不假,可性子還是那般的蠢笨!
那姓沈的野男人並不是好東西,不過幾句花言巧語就將她哄得團團轉。而他呢,從前為她做過的她都視而不見罷了。
蠢女子!笨女子!盲了眼睛迷了心竅的女子!
聶衡之又氣又怒,回到營帳的時候看到生動活潑的狸貓圖,整個人又像是蒙了塵的美玉,肉眼可見地暗淡了下來。
她到底要讓自己怎麼做才好呢?明明他們才算是明媒正娶,三年的夫妻情誼,為何就敵不過那野男人的花言巧語?
“吩咐南下的兵將,即刻動手。”沈家折了一個沈五郎就想將擄走季初的事情掩蓋過去,如何容得了他們?
聶衡之麵色陰冷,沈家的根基多在南方,尤其竟然和西南的苗族有牽扯,沈聽鬆既然給了他這個消息,他就讓沈家痛上一通!
勢力被削減,想要將嫡女嫁給沈聽鬆鞏固地位的心思也就更急切……
撫養自己長大的家族用嫡女婚事示好,沈聽鬆又該如何抉擇呢?他若不想打草驚蛇,穩住沈家的心,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欣然接受。
如此一來,就讓季初好好看一看這野男人的真麵目吧。
***
如聶衡之所料,當花費心思扶上位的苗疆神婆被殺死,失去苗人的信任後,沈家人終於急了。
在先太子留下的人手中,沈家並不算是最厲害的,尤其一個商戶的限製,讓沈家的地位無形中低了許多,等到沈聽鬆真的上位後沈家能得到的封賞肯定也不是拔尖的。先前沈五郎等人想要同沈聽鬆修複關係也是因此,他們要保持在主上麵前的地位。
沈五郎因為一個女子狠狠得罪了主上,沈家暗牌之一的苗人失去了控製……兩件事情疊加在一起,沈家家主的心都亂了。
“兄長,照我看,叔伯們提出的建議極好,六娘嫁給主上兩全其美。我們與主上本就是血親,親上加親豈不美哉?”沈家家主的親弟弟,極力想要促成這樁婚事,他們可不想一場謀劃成空。
如果將來能得一個後族的身份,也不枉他們忙活,“主上身邊可是多了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我們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後族的身份就要留不住了。據沈家暗中打聽到的消息,主上對那個書卷氣十足的女子好的過分,護衛的緊實嚴密,甚至親手為她下廚。
這叫沈家人怎麼坐的住?
此話一出,就連死去的沈五郎的家人都不再猶豫了。主上為了一個女子要了五郎的性命,他們心存怨懟,可這一切和日後的榮華富貴比起來又不算什麼了。
“大哥,你快點決定吧。怎麼能讓那妖女蠱惑了主上,我兒死的太冤了!”
“是啊,我沈家名門望族,六娘秀外慧中,正和主上相配!”
“不能讓那妖女得了便宜,主上的大業可成啊,戴紹都表明認同主上身份,定北侯也不敢輕舉妄動,我們還猶豫什麼。”
……
眾人七嘴八舌之下,沈氏一族的家主終於下定了決心,鄭重地點點頭,“吩咐下去,府中六娘的份例加倍,明日邀孫總管等人到我們府上,好生聚一聚,也該叫他們知道主上已經到了成家的年齡,我府上曾經養育過他,婚事合該我們沈家人提出!”
***
季初住在沈聽鬆的宅院當中,短短的幾日雖有憂慮在心,但臉上的笑容也不知不覺多了許多。上輩子他們就心意相通,此時一個人重生,一個人從夢裡得到了上輩子的回憶,短暫的生疏之後很快就產生了默契。
他們並不是隻討論書畫,在季初有意無意地試探下,沈聽鬆罕見地未避著她政事,甚至教她如何分析眼下的局勢。
“定北侯隻駐紮軍營在揚州城外,未向城中動手自然有他的道理。起碼對於他還有大魏而言,北地的戴紹才是最大的禍患。”拿出珍貴之際的輿圖,沈聽鬆點了點北地至關重要的位置,耐心地同季初講解。
“阿初,並不是兩方僵持,而是三方啊。如今就看,誰先動手了。”
季初半知半解,可有一點看的清楚明白,認真說道,“所以一切都要看戴紹如何行動,他若動揚州才會動起來。”
沈聽鬆絕對不是那等利欲熏心冒進的人,聶衡之雖說心性不定喜怒無常可也不想戰事滋生。
季初記得,他同自己說過最討厭的事情就是騎著馬殺人,因為鮮血會讓他心中煩躁。
聞言,沈聽鬆眸光微動,笑了笑點頭,“阿初說的很對,是要看戴紹這人識不識趣了。我與定北侯都願這天下安定。”
“天下安定,是黎民百姓的願景,我也希望。”季初定定地看著笑容溫潤的男子,模模糊糊地覺得有些不對,好似沈聽鬆對聶衡之的態度奇怪了些。
聶衡之曾經抓了沈聽鬆,還要置他於死地……
季初有些疑惑的時候陸行默默走了進來,附在沈聽鬆的身邊低聲回稟。
“主上,沈府請了麾下的許多大人上門賞畫,線人報,沈家主提到了您的婚事,有意將嫡女沈六娘嫁給您做正妻。”
凡是對主上忠心耿耿的人大多厭惡沈家的做派,陸行就是其中一個,平時盯沈家很緊。一聽到沈家打了主上婚事的主意,即刻將消息呈上來。
彆的不說,坐在這書房裡麵的季娘子可是和主上已經訂了終身。
她還是季尚書的獨女,比沈六娘不知好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