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是在深夜,陸西陵脫了衣服進浴室洗澡。
熱水淋下,洗去一身緊張和疲乏。他圍上浴巾,去洗手台處吹頭發,往鏡中瞥一眼,才知自己臉上竟還帶著笑。
方才小姑娘與他絮絮叨叨地聊了一路,車駛入地下車庫,他也沒急著上樓,坐在車裡,又聊了十來分鐘,直到哄得她願意回宿舍去睡覺。
他這十年加起來,恐怕也沒今天笑得多。
吹乾頭發,換上睡衣,他去書房拎上筆記本電腦回到臥室,靠著床頭坐下,拿過一旁床頭櫃上的U盤。
讀取成功,那U盤前綴名稱她都修改過。
改成了“GIFT4U"
U盤裡隻有一條8分多鐘的視頻,點開之前,他先拿過了藍牙耳機戴上。
手指滑動觸控屏,黑色小箭頭移到視頻文件上,雙擊。
背景音樂是一段悠沉的大提琴,畫麵漸顯,出現乾淨明亮的圖書館,和穿著白色T恤,伏案背對的女生。
音樂緩慢流淌,鏡頭漸漸推近,越過女生的肩頭。
女生正捏著黑色鋼筆寫字,鏡頭繼續推進,於紙麵上特寫定格。
一筆一劃,浮現如下內容:
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比如低頭看魚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上離開
浪費它們好看的陰影
我還想連落日一起浪費(*)
……
時間軸到了一分鐘,那大提琴的聲音隱去,切入輕快的吉他,畫麵裡,女孩放下筆,起身走到了窗邊,鏡頭切向窗外安靜的樹,慢悠悠的雲。
及至一分半鐘,一道乾淨女聲開口唱歌,歌詞便是前麵紙上寫下的內容。
配合歌詞,陸西陵在八分多鐘的視頻裡,看見了湖底遊過的紅色的魚,水杯裡的夕陽,一張、兩張、三張被風吹落的白紙,簌簌落花的晚櫻樹,掉落在水麵的枯葉,緩慢穿過走廊的身影,水龍頭嘩嘩漫過浸泡著白色連衣裙的洗衣盆,深夜路邊亮燈的自動售貨機,操場上漫長的落日,麵包店裡剛出爐的新鮮麵包,屋簷下睡覺躲雨的貓……
意猶未儘之時,一首歌已經唱完了。尾奏的音樂中,黑屏上漸漸浮現字幕:
BGM:程璧/莫西子詩《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攝影:夏鬱青
剪輯:夏鬱青
協助:程秋荻、方漓
這一頁翻過,屏幕單獨一行字:
特彆鳴謝:陸西陵
畫麵全黑,音樂同時停歇。
就在陸西陵以為已經結束時,全黑的畫麵一閃,回到了開始的場景。
鏡頭再度越過女生的肩膀,定格於紙麵上。
這一回,黑色的鋼筆變成了彩色的記號筆,在空白紙上寫下了四個字:生日快樂。
視頻結束。
陸西陵不覺會心一笑。
將進度條拖到起始位置,又看一遍。
*
夏鬱青七點起床,打開手機,看見微信上多了一條信息,陸西陵一點鐘發的:睡了。晚安。
她回複:我起床了,早安。
料想陸西陵不會這麼早起,就退出去,打算前去洗漱。
手機放到了桌上,又被她拿了起來。
點開微信,點進陸西陵的頭像,右上角置頂。
傻笑一聲,這才鎖了手機。
七點半,宿舍三人一起離開宿舍,去食堂裡買了份便於攜帶的早餐,在路上邊走邊吃完了,踩著點進了教室。
英語隨堂測試,夏鬱青昨晚沒睡好,做聽力題時頻繁打嗬欠,導致有兩道題拿不準選項。
還好一學期有兩次隨堂,且平時成績隻占30%,不然她一定要罵自己一談戀愛就開始不務正業。
上課的時候,夏鬱青一貫會將手機靜音。
等到第一節課下,她拿出手機一看,八點鐘時,陸西陵回複了她的消息,一條是“早安”,一條是“把你課表發給我”。
她手機鎖屏就是課表,原想直接截圖,又怕字小看起來費勁,還是從相冊裡翻出了原圖,發給了陸西陵。
又問:要我課表做什麼呀?
或許陸西陵已開始忙公事,沒有立即回複。
到第二節課下,去往另外的教室上專必課之時,夏鬱青看到半小時前他的回複:你說做什麼?
夏鬱青:我不知道呀。
到第三節課下,她再看手機。
陸西陵:方便配合你的時間。
陸西陵:你這日程也太滿了。
夏鬱青一邊笑,一邊回複:有的課可以逃的。
沒想到,這一回陸西陵卻是秒回,且發的語音條。
陸西陵:“你今天晚上的課能逃嗎?”
她剛聽完,第二條又“咻”地彈出來:“一起吃晚飯。”
“咻”,第三條:“順便見見你。”
夏鬱青招架不住了。
像是飲了滿杯的高糖分葡萄汁,甜,且毫不解渴。
她掙紮以後,還是回複:晚上的課要點名,可能今天不行。
陸西陵依然發的語音:“總要吃飯?你晚上的課不是七點才開始嗎。下午五點校門口見。”
以前,夏鬱青被誇自製力強,她自己不很以為然,總覺得這種程度的自製,隻要有心,其實都能做到。
但今天一整天,她都開始有些佩服自己了,竟能生生忍著不去想陸西陵,不偷偷和他聊微信。
下午隻有一門課,下課之後,夏鬱青回宿舍放了東西,略待了一會兒,差不多四點四十分,拿上了晚上課程要用的東西,出發去往校門口。
在門口等了五分鐘,視野裡駛入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
那車靠邊停下,後窗落下,她望過去,確定是陸西陵之後,立即跑過去拉開車門。
車內一股淡暖而潔淨的香氣。
她卸下背包,放在一旁,轉頭瞥了陸西陵一眼,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表情,已被一種害羞的情緒籠罩,隻得倏地移回視線。
陸西陵原是靠左邊車窗而坐,這時候往右邊移了些許,側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聲音壓低:“怕我啊?”
“……才沒有。”
“那怎麼不讓我看看你。”
夏鬱青克服情緒,剛要抬眼,手腕被一把捉住,拽曳的力道,使她來不及伸手去撐,已穩穩倒入他的懷裡。
她慌張欲推,下意識想往司機那兒看一眼。
陸西陵已預判她的行為,抬手按住了她的後腦勺,呼吸貼著她耳朵:“噓。”
她側臉貼著他的胸膛,體溫、香氣與襯衫的衣料,每一樣都叫人眩暈。
她忍不住要摸摸自己的心口,因為懷疑心臟已經罷工。
和陸西陵在一起的時候,她這顆心臟不是過速就是驟停,好像就沒有好過。
陸西陵在想陸笙生日那晚的事。
那時也是在車上,他半借酒醉,半放縱本能地將她拽了過來,彼時如果沒有克製,大抵她就會像此刻這樣乖乖地在他懷裡。
他深嗅她耳畔發絲的香氣,很久也不曾放開她,偏執為修改那晚的記憶。
“昨晚打完電話回去就睡覺了?”陸西陵問。
“還失眠了一小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