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高是X市最出名的私立高中,裡麵讀書的除了蘇淮這樣憑成績優招撐門麵的,大多都是些權貴子弟。在曆屆傑出校友的鼎力支持下,彆說教學樓,就連宿舍都修的一等一的漂亮,標準的雙人間,家具電器一應俱全,比起五星級的酒店公寓也不差什麼。
蘇淮站在灶台前低頭看著鍋下跳動的明火,突然想起高一剛入學那會兒他第一次見到路與北。
那是他們家破產之後的第五個月。
蘇義明投資失敗後,拋下一堆爛攤子自己拍拍屁股不知所蹤,留下他和他媽白書瑤兩個人在家麵對一群瘋狂的債主日夜對他們狂轟濫炸。
在將蘇、白兩家家底賠得乾乾淨淨後,帶著剩下幾十萬沒還完的債,白書瑤和蘇淮逃難一般地從A市輾轉回到了他們的老家X市,苟延殘喘希望重新獲得一線生機。
進入衡高接受路竟成提供的資助合約前,他曾根據對方的描述大致在心中想象過“問題少年路與北”的形象,但是真正見麵時,那個伏在課桌上睡得正熟,隻露出個染著一頭白毛的腦袋卻還是讓人不由得感到記憶深刻。
路與北那天精神不好,睡了幾乎一整個上午才勉強轉醒,蘇淮至今還能記起他抬頭看見身旁空了小半年的桌子突然坐了人,那雙比子夜更黑沉的惺忪睡眼裡瞬間迸發出的那個不耐又充滿著冰冷戾氣的眼神。
十五歲的路與北實在不是個好相與的人,野蠻生長,傲慢乖戾,脾氣火爆又囂張,像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對所有膽敢靠近一米警戒線內的侵入者直接進行無差彆攻擊。
為了完成路竟成布置的任務,蘇淮光是意圖讓路小少爺接受自己做他同桌,就花了長達半年的時間。
現在想想,倒也不記得兩個人到底什麼時候關係開始緩和,以致於高二一開學,路與北就積極主動地找到學校要求將蘇淮調換到他獨享了一年的雙人間裡。
接下來的整個高二時光裡,兩人同吃同住,不知不覺竟變得這樣親密無間。
掐著點將灶台上的火關了,把煮好的粥和雞蛋分層裝到保溫盒裡,出去的時候正看見路與北裸著上半身到處翻找外穿的衣服。
那是一具充滿了青春朝氣的半.裸肉.體,因為常年運動而泛著健康的小麥色,肌肉飽滿卻不誇張,雖體格已近似成人,但卻依舊保留著少年流暢卻略顯青澀的線條。
蘇淮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從對方壘得平滑整體的腹肌上掃過,最後上移到了他被枕頭壓出了兩道紅印的臉上,提醒道:“短袖和外套都在左邊第一個櫃子裡,新的牛仔褲熨好收在了右下角第二個抽屜第二格。”
路與北似乎還沒睡醒,嘴上“唔”地應了一聲,身子卻像是形成了肌肉記憶,乖順地遵循著身後的指令折返到櫃子前麵,將找了好半天沒找見的衣服拿了出來。
囫圇將半裸的軀體用長T包裹起來,看著時針和分針已經快在5和6之間重合,拿起毛巾,直衝進洗手間就開始洗漱。
出來的時候蘇淮已經把兩人上課需要的東西都收拾完了,將書包和打包好的早飯遞過去,看著他微微泛黑的眼底問道:“不舒服?”
不舒服倒沒有不舒服,他就是單純的失眠後遺症。路與北勉強振作起精神,伸手插.進發間,將沾了水的額發往後捋,露出一雙因為困倦而顯出些淡淡戾氣的狹長鳳眼。
昨夜的小插曲經過一晚上的消化,這會兒他看著蘇淮已經差不多能坦然麵對了。隻是到底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不好說自己昨天晚上一直在腦子裡數羊數到淩晨四點半,滿打滿算這才剛剛迷瞪了不到一個小時,隻能用拇指蹭了蹭眼底含糊應了一聲:“可能有點感冒。”
正是換季的時候,流感大麵積爆發,在高強度的學習壓力下這周班上的確倒下了不少人。
蘇淮聞言皺了皺眉頭,伸手準備試他額頭的溫度:“發燒了嗎,什麼時候開始不舒服的?要是真的扛不住我就去找班主任給你請個假。”
“哪有那麼嚴重。”路與北見自己隨口的胡謅對方竟然當了真,神色閃爍,趕緊將蘇淮伸來的手攔住了。
輕咳一聲,轉而用自己的手將他包了起來,“就晚上的時候有些鼻塞,一覺睡醒就好了。”說著,又捏了捏他的手指骨節,皺眉道,“倒是你,手怎麼這麼涼?”
蘇淮被他捏的彆扭,立即想把手抽回來:“是你火氣太旺了。”
隻是卻沒成功。
他一動,握著他的那隻手立即纏得更緊。
路與北的手心滾燙,灼熱的溫度透過相觸的掌心慢慢向蘇淮的皮膚滲透,竟將被寒潮襲擊後充滿攻擊性的秋日清晨也重新變得溫和了起來。
他望著蘇淮漫不經心地挑眉笑道:“那不是巧了,我熱你冷,兩個中和一下,不是正好天生一對?”
*
蘇淮被迫和路與北手拉著手出了宿舍。
走了沒兩步,在樓道裡迎麵撞上叼著速食麵包出門的胖子和王思予。
對麵兩人視線如有實質地在他們牽著的手上停頓了兩秒,然後暗搓搓地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胖子把嘴裡的麵包咽下去,樂嗬嗬地打趣:“路哥一大清早就又來和咱們蘇神秀恩愛?”
路與北本就因為昨夜的小黃文事件對胖子心存記恨,這會兒看著他笑的彆有深意的小眼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眯了下眼,將蘇淮親密地摟進懷裡勾唇笑道:“怎麼,你們兩個單身久了,看彆人恩愛心裡嫉妒?”
王思予心思要比胖子細膩的多,他看出來路與北心情不算太美妙,連忙擠過來打圓場:“那可不是嫉妒麼。路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胖子前兩天才剛被暗戀了一年半的姑娘正式發了好人卡,這會兒人憂鬱狂躁的厲害,看見成對兒的花苞都得過去掐一隻。”
胖子暗戀他們班文藝委員這件事在朋友間已經不算是個秘密,因為持續的時間太長,連素來不摻和這些事的蘇淮也略有耳聞。
他抬了眼皮疑惑地看胖子一眼道:“可你前幾天不才說,胡月答應和你一起出去吃飯了?”
胖子本來看戲看得熱鬨,突然被提及傷心事,臉上的笑意頓時沒了,他不敢對蘇淮發火,隻能轉頭瞪著王思予撒氣:“操,你這孫子非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王思予不怕他,聳聳肩道:“是答應了,隻是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來的時候帶了個水靈嫩生的小男友,聽說還是個高一新生。嘖,有的人同班好幾年連微信號都沒加上,有的人開學一個月就已經抱得美人歸。同人不同命,真是後生可畏啊。”
胖子被王思予幾句話陰陽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抬腿往他小腿上猛地踹了一腳,聽著對方疼得“嗷”地叫出聲,啐了口唾沫罵了句“該!”,氣顛顛地背著書包走遠了。
這一腳踹得實,王思予抱著小腿原地跳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痛楚緩和了點,對著已經遠去的人影齜牙咧嘴地怒聲道:“丫自己暗戀人姑娘這麼多年不主動出擊,被人小學弟捷足先登後不反思自己就算了,結果還敢找兄弟來撒火。路哥,你來評評理,這慫貨是不是太過分了?”
若是擱在平時,以路與北直來直去慣了的脾氣肯定是看不上胖子這種窩囊行徑的,但不知怎麼,這會聽見王思予的話,竟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蘇淮。
視線掃過他微微低垂下去的眼睫,和似乎從剛才開始就莫名陷入某種思緒中的沉默的神情,路與北心中一緊,腦子還沒回過神,嘴裡先回道:“胖子也不容易,他隻是太珍視喜歡的人不敢告白而已,你就少說兩句吧。”
“……”王思予聞言震驚地張大了嘴,好半天,他放下自己的傷腿聲音異常狐疑,“能說出這種話,你還是我路哥嗎?”
原本低著頭正盤算著還有幾分鐘上課的蘇淮聽見這“一點也不路與北”的發言,也頗感意外地稍稍抬了頭望他:“你真這麼想?”
路與北和蘇淮對視,像是被他的視線燙到,不自在地將目光偏了偏,但握著對方的手卻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彆的什麼,分毫未鬆:“當、咳,當然。”
“就算是暗戀,隻要真心實意,那就也應該得到尊重。”
他一本正經地說完,又警告似的往正準備說什麼的王思予那邊看了一眼,隨即才拉著蘇淮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將本就不同班的王思予快速甩在身後。
兩人繞過升旗台,一直走到通往自己班級的樓梯口,蘇淮感受著相牽的手心那份不屬於自己的熱度,又垂眼看了會地上兩人重合的影子,正想問路與北想要牽到什麼時候,前麵的人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蘇淮察覺到對方正向他看來的有些複雜難懂的目光,不明所以地掀了眼皮朝他望去:“怎麼?”
路與北的聲線沙啞而低沉,但似乎是因為某種猶豫,聲音顯出些微妙的克製和謹慎,他問:“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