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不知道是因為實在找不到突破口,還是正在暗暗籌劃著下一步,蘇義明在強闖學校不成,被保安報警趕出去後,倒是突然安分了起來,一連許多天都沒有再在衡高露過麵。
白書瑤一開始還緊張,但時間一長,情緒漸漸緩和,不由得生出一絲希望:“或許你爸見找不到我們,所以就離開X市了?”
蘇淮聞言搖了搖頭,並補覺得事情不會這麼輕易地結束。
他切了水果端到白書瑤麵前,低聲說:“他消失了那麼久,這次能來找我們,肯定也是被逼急了。欠了那麼多錢,什麼好處都沒要到,他怎麼會甘心走?”
白書瑤眼神黯淡下去。
她理智上知道蘇淮說的是對的,隻是心裡卻還是忍不住對蘇義明存有幻想。她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才說:“你爸爸以前……以前不是這樣的。”
蘇淮也沉默了下去。
他當然也知道以前不是這樣。
以前在A市的圈子裡,但凡認識蘇義明的,誰見了不誇一聲蘇總是個愛妻顧家的絕世好男人?可結果呢?
有些人注定了隻能共富貴。
萬事順遂的時候自然千好萬好,可一旦有了丁點兒風波變故,他們骨子裡的自私涼薄便立刻顯露出來,猙獰可怕得簡直能夠殺人。
“人是會變的。”蘇淮說。
白書瑤輕輕歎了口氣:“不說他了。我已經找了律師草擬了離婚的起訴書,下月初開庭。如果順利的話,年前所有的事情就能結束。”
蘇淮點了點頭。
雖然一般離婚起訴第一次很難判離,但是畢竟蘇義明的情況特殊,即便是他不同意,他們作為起訴方一次勝訴的概率還是很大的。
已經是下午四點,周末的晚上還有三節晚自習,蘇淮看著時間不早,便也就起身準備返校。
經過玄關,從他的視角突然瞥見餘光裡多了一抹墨色,一抬頭,隻見一盆開得正好的墨蘭正擺在角落的櫃子上,花香幽幽,姿態曼妙。
蘇淮知道白書瑤喜歡蘭花,卻沒見她養過墨蘭。視線在紫褐色的花上掃過,隨口問道:“上午的時候就看見了,當時沒來得及問。媽你什麼時候又新買了盆花?”
白書瑤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見那盆正在墨蘭,笑著搖了搖頭:“不是,那是彆人送的。”
蘇淮:“送的?”
白書瑤應了聲:“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問路的鄰居嗎?他說去商場買綠植的時候買多了,順便送一盆給我當做謝禮,我見實在推脫不掉,就收下了。”
蘇淮開門的動作微微頓了頓,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眼那盆花期正盛的墨蘭,最終也沒說什麼。
和白書瑤告了彆,單手拎起放在鞋櫃上的書包,匆匆地出了門。
*
回到寢室的時候,路與北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
見蘇淮進門,他按著爬梯從床上跳下來,無比自然
地走過去將他的書包接過來放到了桌上:“正巧了,本來還想給你打電話問你多久能到。吃過晚飯了嗎?()”
蘇淮看著他動作:還沒,準備待會去趟食堂。?()_[(()”
路與北回過頭朝他挑眉:“還去什麼食堂?趁著今天周末,校門沒鎖,我們還不趕緊出去吃點好吃的。”
蘇淮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三十七分鐘晚自習,你確定?”
“夠了。”路與北拉著蘇淮就往外衝,笑意張揚,“綽綽有餘!”
結伴從側門溜出去,沿著街道走了約莫幾百米,又拐過一個巷口,嗅著空氣隱隱約約飄來的食物香氣,兩個人熟門熟路地走到了最近的一條小吃街。
這條小吃街位於幾所中學的中心,周圍小區住戶也多,周末的傍晚,正是人流量大的時候,小吃街外人潮攢動,每個攤位前麵都排著長龍。
蘇淮和路與北找了個稍微空閒些的大排檔點了兩個菜,又去旁邊燒烤攤要了一堆烤串,好不容易等東西上了一半正準備要吃,卻看見不遠處走來一個麵熟的人影。
那人一轉頭,顯然也是看見了他們,和身邊的幾個同伴打了個“稍等”的手勢,隨即朝兩人揮了揮手,竟是直接朝著大排檔走了過來。
他將頭上的毛線帽摘下來,露出雙圓眼睛:“蘇神,好巧啊,你和室友也在這裡吃飯?”
蘇淮看著他,認出了他的身份:“餘鳴?”
路與北聽見蘇淮的聲音,也微微掀了眼皮朝對方看了一眼。
雖然同是高三,但因為火箭班的教室和四班不在同層,自從物理競賽結束後,蘇淮和他倒是已經快兩個月都沒再見過麵。
不過餘鳴是典型自來熟的性格,久彆重逢也並不覺得尷尬,見蘇淮叫他,就笑嘻嘻地湊了過來:“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剛剛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餘鳴是典型的娃娃臉,雖然長相不算出眾,但是勝在五官圓圓的活潑討喜,就算自來熟也不讓人討厭。
但路與北看著他頂著個笑臉親親熱熱地湊到蘇淮身邊,卻還是覺得礙眼得厲害,原本因為和蘇淮一起出來吃飯而滿漲的情緒陡然就低沉了下來。
他看著蘇淮,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新朋友?”
蘇淮沒有注意到他突然變化的情緒,點點頭向他介紹:“餘鳴,和我一起參加競賽的同學。”說完,又對餘鳴說道,“路與北,你應該也聽說過。”
“我知道。”餘鳴衝著蘇淮眨眨眼睛,“就是那個比賽的時候天天給你打電話,最後還因為生病讓你急的丟下整個團隊,提前趕回學校的那個最重要的好朋友嘛。”
蘇淮無奈地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瞎說。
餘鳴收到指令,聳了聳肩,隨即把視線投向路與北,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笑了:“果然帥哥的朋友都是帥哥,哎,你說你們這樣的,讓我們這些普通人可怎麼活?”
路與北本來不滿的情緒被對麵不經意的一句“最重要的好朋友”所治愈,再看著餘鳴,突然覺得本
() 來怎麼看怎麼叫人不爽的臉也變得順眼了許多。
拿著水壺替蘇淮將碗筷過了遍熱水,路與北淡淡地說:“但是你們火箭班成績好,還有不到六個月就高考了,成績才是最重要的。”
“但問題是,成績再好能好過咱們蘇神嗎?”
餘鳴撓撓腦袋歎口氣,目光看向蘇淮,“拿了清北保送還能選擇放棄的,X市高校第一人了吧?蘇神你可真是我的神,現在整個X市高中就沒人不知道你的傳說。我要是有你這實力,何苦在這刷托福雅思準備出國?”
蘇淮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顫。
路與北替蘇淮將碗筷擺好,聽見他說出國,若有所思:“你家裡現在就準備讓你直接繞過高考換賽道?不再衝刺一把高考了?”
“高考肯定是要去的,但是結果就不強求了。”餘鳴倒是看起來很坦然:“國內太卷,我偏科又厲害,隻能趁著現在再想想彆的出路。”
說著,又想到路與北的情況,問道,“你呢,家裡沒有準備讓你出國嗎?”
“沒有。”
路與北說著,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蘇淮,見他也正好看向自己,視線相遇,他稍稍停頓了下,認真地說,“而且就算有這個打算我也不會去的。”
餘鳴被路與北斬釘截鐵的態度弄得一愣,正想要說什麼,卻聽見身後的同伴正叫著他的名字催人回來。
回頭應了一聲“馬上就來”,再看眼天色確實也不好再繼續耽誤了,餘鳴衝兩人簡單道了個彆,笑嘻嘻地說了句“下次再聊”,隨即抓起帽子戴在頭上,急急忙忙地又趕緊朝等著他的大部隊跑了過去。
熱鬨的空間隨著餘鳴的離開陡然又安靜了下來。
蘇淮被路與北的視線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借著喝水的動作移開目光,輕聲問道:“為什麼不願意出國?”
路與北不覺得這是個問題,他納悶道:“這麼多年,我連自己國家的中文都沒學明白,還敢去提什麼出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英語水平,留學需要的雅思和托福你覺得我是能考過哪個?”
蘇淮反駁:“都是些應試的東西,如果抓緊多練段時間,也不是一定過不了。”
“不去。從前我爸說要送我出去我就不願意,比起留學,我更喜歡國內的環境。”
他從鐵盤裡將蘇淮喜歡吃的烤串挑出來遞到他麵前,單手支著下顎,看著蘇淮散漫地笑著:“再說了,我們不是說好大學再一起做室友嗎?我要是出國了,你到時候找誰去?”
蘇淮一怔,久久地看著他。
——如果……是我要出國呢?那你會願意一起去嗎?
話已經湧到嘴邊,猶豫了會兒,卻還是被他強行咽了下去。
畢竟申請斯坦福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這個時候突然問出來反而顯得古怪。
況且路與北與他關係再好,也不過隻是朋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和生活,既然路與北不喜歡國外,沒有理由要讓他為朋友的夢想搭上自己的人生規劃。
蘇淮自我說服著,把內心深處更隱秘的一點隱憂深深封存起來,不願再去細想。
——更何況,萬一問出來之後,他拒絕了,又該怎麼辦呢?
*
吃完了飯,兩個人順著來時的路又慢慢往學校的方向走。
走到巷子儘頭,路與北看見路邊來了個賣冰糖葫蘆的爺爺,一時興起,也排隊給蘇淮買了一根。
蘇淮看他:“我不愛吃甜,你忘了?”
“不甜,酸的。”路與北滿肚子壞水笑著哄他,“真吃不了不是還有我麼,一串糖葫蘆而已。”
蘇淮拗不過他,隻能同意。
剛剛熬好的糖還沒完全凝固,滴落在手背後,被蘇淮低頭輕輕舔去。濃鬱的糖漿在嘴裡融化,甜蜜的有些過了頭。
路與北看著蘇淮嘗完糖漿後微微擰起的眉,覺得有些好笑,正準備說真要是不願意吃就給他,話還沒說出口,眼尾卻看見迎麵走過來一對情侶。
他們看著年紀應該也就是十七八的樣子,兩個人親密地貼在一起,正在旁若無人地分吃著一根糖葫蘆。
你一口我一口,眼神交纏在一起的時候就會相視一笑,甜的都快拉絲。
或許是路與北的目光壓迫感太強,四人在擦肩而過時,那對情侶中的男生抬頭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
視線無意識地掃過蘇淮手裡的糖葫蘆,打了個轉又順便掃了眼旁邊的路與北,對視一眼後隨即收回了目光,甜甜蜜蜜地將自己手裡最後一枚山楂吃完,低頭在女友沾了糖的嘴角偷了一個吻。
路與北心口一跳,下意識地也看向了蘇淮。
他的吃相很乾淨,嘴角並沒有沾到什麼糖漬,隻是不知道是因為之前的燒烤太辣,還是手中糖葫蘆的紅色色素浸得太多,相較於平常,蘇淮的唇色變得有些過於紅了。
豔生生的,在頭頂白熾燈的燈光下,竟顯出一點勾人的妖。
“你在看什麼?”
蘇淮吃到一半,還有三顆實在是覺得膩歪。正猶豫著東西該怎麼處理,微微一側身,突然察覺到了來自身旁視線的重量。
路與北被這一聲驚得猛地回過神,目光從他的唇上不動聲色地移開,睜著眼睛說瞎話道:“臉吃臟了。”
“是嗎?”蘇淮伸手在路與北剛剛看過的地方擦了擦,也沒在意,就近找了個攤位要了個乾淨的塑料袋,將那半串糖葫蘆裝了進去,“吃不下了,先回去上自習,晚上再吃。”
如果是以前,按照路與北的性子,如果蘇淮有什麼吃不下的,隻要食物本身他並不討厭,多半也就接過來自己吃了。
但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自從琢磨出蘇淮可能喜歡他,他突然就不敢那麼做了。
路與北腦子裡想著剛剛遇見的那對情侶,不由得地暗暗代入了一下自己。
畢竟一起吃一串糖葫蘆什麼的……是不是有點太親密了?
萬一蘇淮誤會了呢?
他想著,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蘇
淮的嘴唇。
但是這條街的冰糖葫蘆看起來好像的確很好吃。
——要不然還是下次再找個時間出來,單獨買一串嘗嘗?
*
回到班裡的時候正好趕上打鈴,剛剛坐回座位,前桌的陳玉清就被身後不斷飄來的燒烤孜然味熏得忍不住頻頻回頭。
“大晚上的,你們兩個吃的也太好了吧?”已經被繁重的補習折磨得很久沒下過館子的陳玉清嫉妒地說,“不知道食物的香味會嚴重乾擾班裡其他人做題的速度嗎?”
路與北攤開英語筆記,挑了下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不是正好給你提前做個模擬訓練?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什麼什麼來著?萬一你高考的時候也有人吃過燒烤才來呢?”
陳玉清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哼了一聲,正準備繼續自習,突然想起了什麼,把視線挪到蘇淮身上:“對了,下星期就要運動會,這次要求是高三全體都要參加。剛剛體育委員統計人數的時候你們不在,我就幫你搶了個100米。”
田徑比賽通常放在運動會的第一天,尤其是100米,賽程短不累人,比完後麵兩天就相當於放假,實在算是所有項目裡最搶手的一個了。
蘇淮倒是無所謂比什麼,但是能輕鬆一點自然是最好。他笑著說了聲“謝謝”,又好奇地問,“那路與北呢,你給他選了什麼?”
陳玉清聽到這,眼神心虛地往上飄了飄,看著天花板:“咳……五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