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淮一愣,側頭看向路與北。
路與北正在寫字的動作停了停,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學委,我記得自己平時也沒得罪過你吧?”
“我先聲明這事兒可跟我沒關係。一開始大家是商量著想給你報接力賽來著,那不是體委攔著不讓嗎。他說你骨骼清奇,一看就是個長跑的好苗子。”
陳玉清清了清嗓子,諂媚地說:“而且老鄭下了死命令,這次的運動會名次要保三爭一,每個項目都不能丟。你看看我們班這些人,除了你,彆說爭名次,就是找幾個能跑完全場的都困難。
你沒聽人小品裡都說了,學生要為班級想,你不上場誰上場!”
路與北舌尖往後抵了抵上顎,輕輕“嘖”了一聲。他的神情明顯不滿,但是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麼。
蘇淮看著路與北低頭做題的煩躁的表情,突然想起兩個月前,路與北在床邊說看著他能給自己充電時,他對路與北隨口而出的話。
沒想到當時的調侃竟是一語成讖。
為自己不合時宜的聯想輕輕笑了笑,蘇淮從筆袋裡抽了隻筆,隨即也不再作聲,翻開手上的練習冊低頭做了起來。
*
那根糖葫蘆放了整個晚自習也沒有人再去吃。
下了自習回到寢室,蘇淮等路與北從浴室出來後,隨手將東西從書包拿出來放在桌上,而後也拎著睡衣去浴室洗漱。
路與北神清氣爽地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原本想再看會兒書,但是看著看著,視線卻還是
不知不覺地被燈光下那半截紅豔豔的食物所吸引。
他上一次吃糖葫蘆好像都是小學時候的事了,連具體的味道在記憶中都變得模糊。
真的很甜嗎?
比全糖的奶茶還甜?
空氣中浮動著的淺淡甜香像是一根羽毛,撓的心裡隱隱發癢。
鬼使神差地,路與北忍不住將那竹串拿起來攥在了手裡。
可以嘗一口嗎?
可以吧。
他隻是嘗一個,又不是跟蘇淮一人一口分著吃。
而且胖子和王思予在一起住的時候,不也會一起分東西吃……這沒什麼吧?
寢室裡開了空調,超過26度的室溫讓凝固的糖漿慢慢開始融化,琥珀色的糖漿滴落在手背上,露出裡麵顏色更加鮮豔的山楂。
路與北突然感覺心跳有些過速,他屏住呼吸,含著融化的糖咬下了一枚紅豔豔的果子。
*
蘇淮收拾完浴室出來的時候發現路與北已經上床準備休息了。
他將第一天要用到資料塞進書包,掃了桌麵一圈卻沒見到自己剩餘那半串的糖葫蘆:“嗯?我桌上的東西呢?”
“扔了。”路與北拉著遮光簾,從外麵看不見人影,隻有聲音透過簾子傳出來,帶著點鼻影顯得有些含糊,“剛剛看都已經化完了,我估計你也不愛吃,就乾脆拿出去扔了。”
“扔了就扔了吧。”蘇淮聽完倒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也剩的不多。”
將桌子收拾乾淨,他回頭看路與北的方向:“你現在睡覺的話,我就關燈了?”
路與北:“嗯,關燈吧。晚安。”
蘇淮也說了聲“晚安”,關了燈爬進自己的床鋪,又聽了會兒英語,在流利的對話聲中很快便閉了眼睛睡了。
而在另一邊,路與北卻是在等待蘇淮睡著後,又忽地睜開眼,從枕頭下麵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一路向北:在?】
【周雋安:咋了路哥。】
【一路向北:谘詢一件事。】
【周雋安:??啊這。】
【周雋安:怎麼好端端地‘谘詢’這兩個字都用上了?路哥你搞得我有點緊張。】
【周雋安:說吧,啥事?】
【一路向北:如果時光倒流,回到胡月交男朋友之前,你希望她最好怎麼拒絕你?】
【周雋安:??路哥,你真是我親哥。】
【周雋安:誒,不是,都已經說上‘如果’了,你就不能假設如果她接受了告白?】
【一路向北:不能。】
【一路向北:所以你覺得怎麼樣被拒絕會更好受點。】
【周雋安:……路哥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周雋安:窩草,總不能是蘇淮真向你告白了吧?你要準備拒絕他?】
路與北打字的手一頓,不知道該怎麼回複。
他該怎麼說呢?
說蘇淮準不準備告
白他是沒看出來,但是這麼多天下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反倒是開始有點不對勁了?
【一路向北:沒有,彆瞎猜。】
【一路向北:隨便問問。】
他說著,也不知道對麵到底信還是沒信。白色的聊天頁麵上,對方名字下的“正在輸入”持續了好一會兒,終於彈出了一句話。
【周雋安:真的不行的話,就還是直接拒絕吧。但是注意點方式方法——我是爛泥扶不上牆,成績也就這樣了,但蘇神可是我們全衡高的希望,要是因為你害的人家成績下滑,老鄭和黃校長恐怕首先就不能放過你。】
路與北看著對麵發來的“成績下滑”四個字,皺著眉頭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
【一路向北:說了隻是隨便問問,跟蘇淮沒有關係。彆亂傳。】
【周雋安:……】
【周雋安:收到。】
退出微信,路與北又和烙煎餅似的左右翻了好幾個身。
生生熬了半個小時,實在沒有睡意,他微微撩開自己的遮光簾,抬眼朝隔壁床看了過去。
明明是一樣的床,但是蘇淮的那張好像就比他的看起來要更舒服一點。
路與北回想了一下之前的那幾次強行蹭床經曆,記起每次蘇淮對著他都欲言又止的表情,許久,心情複雜地又放下簾子平躺了下去。
如果蘇淮真的很早之前就對他有不一樣的想法了,那他之前總是纏著他要一起睡,應該對他也是一種困擾吧?
他頭疼地閉上了眼,在雜亂無章的思緒裡,也漸漸陷入了黑甜的睡夢之中。
*
蘇淮第一天起床,在廚房的垃圾桶裡看見了被扔掉的用來串冰糖葫蘆的木簽。
不是說扔了?
蘇淮盯著那木簽看了兩眼,心底浮起些許淺淡的疑惑:難道路與北轉了性,突然喜歡吃甜食了?
但這個念頭也不過轉瞬即逝,利落地屋子裡所有的垃圾打包裝好,出門扔到了走廊拐角的大垃圾桶裡。
將煮好的麵條撈起來過完涼水,路與北正好晨練回來。
時間還早,兩個人在宿舍裡將一湯碗麵分著吃完,看著路與北準備去換衣服,蘇淮邊收拾碗筷邊提醒說:“對了,廚房還有一點上次剩下來的雞蛋,晚上從食堂打點米飯回來,明天早上就做蛋炒飯吧。”
路與北點了點頭,原本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抬眼看著蘇淮,電光火石之間,腦子裡卻突然想起廚房的垃圾桶裡躺著的那根被他早上忘記拿出去消屍滅跡的冰糖葫蘆簽兒。
折著衣領的動作停在半途,他臉色也微不可查地變了兩變:糟了!
路與北想著,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看了一眼蘇淮,可對方的表情實在太過於尋常,讓他一時也拿不準他到底是看到還是沒看到。
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兩個人一起出門,路與北還在反思早上怎麼就忘了把那根木簽扔掉時,經過拐角的大垃圾桶,蘇淮突然開口:“所以糖葫蘆好吃嗎?”
“什麼?”路與北說。
“昨天夜裡你不是也偷偷吃完,還騙我說扔了?”
蘇淮看著他,用眼神示意了下:“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向我撒謊。要是你早說最近改了口味開始喜甜,那我昨天就全讓給你了。”
“……”
路與北麵無表情地瞥了眼蘇淮帶著揶揄的眼神,隻感覺心底有苦說不出。
怎麼辦,好想死。
*
雖然高三的課業緊張,但是為了相應衡高素質教育的宗旨,迎接即將舉辦的運動會,最後的十天各個班還是忍痛每晚擠出了四十分鐘,用來給參賽的同學進行賽前訓練。
蘇淮本來田徑底子就不錯,訓練相對輕鬆,每天練完還有空繞到路與北那邊五千米的賽道上圍觀他訓練。
十一月底氣溫驟降,待在室外已經有些冷了。
路與北氣喘籲籲地跑完五千,一抬頭就看見觀眾台上蘇淮正裹著棉衣蜷成一團,低頭翻看著單詞的身影。
他披著外套走過去,看著他白皙的臉上被凍得發紅的鼻尖,下意識地想去捧住他的臉。
但是手剛伸到一半,卻又像是反應過來什麼,硬生生克製著在半途轉了個彎,隻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上落下的一片枯葉。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不是說好如果天氣太冷的話,你結束的早就先回宿舍?”
“反正連頭帶尾也就練習一節課的時間,再等能等多久?”
蘇淮從懷裡拿出保溫瓶遞給他,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等著他吃飯是一件多奇怪的事。
他對著他輕鬆地笑了笑:“喝口水暖一暖,我已經讓王思予幫忙在食堂占了位置,現在過去吃飯應該正好。”
路與北接過水杯,抿了口水潤了下因為長距離的跑步而變得乾渴沙啞的嗓子。
溫熱的水順著喉管向下,緩解了他身體上的渴意,可心底某處隨之而來的焦躁,卻在長時間得不到安撫的情況下變得越發難耐。
路與北看著蘇淮漂亮的眼睛,心中既因為蘇淮的重視而情緒愉悅滿漲,但卻同時又因為同樣的原因陷入了更深一層的複雜糾結。
他手指摸索著水杯上的按鈕凸起,突然問道:“淼淼,你有想過自己會在什麼時候,和誰去談一場戀愛嗎?”
蘇淮眼睫動了動,神情似乎有點無奈:“這個問題是已經成為我們之間的月經貼了?就這一學期,你問了有三次了吧?”
“但是我想知道。”路與北沒有移開目光,輕輕地說。
蘇淮隻能回答:“沒有想過。”
“一點都沒有嗎?”路與北問。
“一點都沒有。”
蘇淮翻著舊賬說,“不是你之前說的嗎?我們正是高三的關鍵時刻,不要整天想著情情愛愛的事情,所有的經曆應該放到學習上?”
“雖然話是這麼說,”
路與北被蘇淮的話堵得語塞,但卻又不想就此打住,他和蘇淮並排往前走了一截,半晌,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那……如果讓你現在去想呢?”
蘇淮終於被他纏得沒有辦法,明白如果今天不給個正麵回答,這件事是翻不過篇了。
他仔細地想了想,認真地回道:“最起碼也要高三畢業吧,或者是等到了大學。往後的時間那麼長,等那時候再想這些也不算遲。”
終於問出了答案,路與北也總算是消停了下來。
他沉默著用餘光偷偷掃過身邊人的側臉,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驚濤駭浪、暗流翻湧。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又放鬆,鬆開又握緊,反複幾次,終於因為心神不寧過於用力,指甲陷進掌心,留下了一片歪歪扭扭的白色月牙印。
所以說,他的意思是……等明年高考結束後就……告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