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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南山城3

謝瑾和許歧匆匆趕到的時候, 酒樓門口早已亂成一團,四處圍滿了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謝瑾沒工夫去細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偶爾闖入耳中的三言兩語昭示著事情十分棘手。

他推開人群往裡擠, 一邊道:“對不起!讓一下!對不起!讓一下!”

起初還算是通暢,那些人雖不情願,但好歹推得開,隻不過越往裡走人越多,都和謝瑾一樣,擠破腦袋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有趣的的戲碼。人群實在是太吵了,吵得謝瑾有些頭疼, 似乎是可以聽清青靈和蘇清末的聲音,但到底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突然,聽見身後有人中氣十足地罵了一聲:“往前走啊!你站在這裡乾什麼!媽的不想看彆擋著老子!”

許歧十分為難地道:“前麵那黑臉,好像有病……”

那人踮腳抬頭, 與剛好扭頭的謝瑾對視上,嫌棄地撇開視線:“腦子有病管我什麼事, 他有本事現在跳起來咬老子, 誰咬得過誰還不一定呢!”

謝瑾:“……”

說的好像是他。

許歧否認道:“不是腦子有病, 看上去好像是撫鬆的疫病,會傳染。”

此時旁邊有人恰好聽到,略知一二,搭話道:“撫鬆疫病我倒是有所耳聞,傳染力極高, 而且染上的基本都難逃一死。”

那人緊張兮兮地看了一眼謝瑾,有些懷疑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許歧又道:“道聽途說, 尚不確定,隻不過還是離得遠些比較好。”

那人罵了一聲晦氣,想要轉身離開,又舍不得人群中央的好戲,於是躲在了許歧身後,踮著腳努力伸長脖子,看那架勢恨不得飛起來。

許歧這招雖然損,好在確實有用。很快,謝瑾有疾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多人對他都避之不及,主動與他隔開一段距離,謝瑾很順利便來到了較前麵的位置,蘇清末和青靈的聲音愈發清楚。

蘇清末的聲音和記憶中一樣,語調上揚,音調很高,帶著十分的不容拒絕:“我沒興趣和一個姑娘家爭吵,快些把你身後的東西交給我!”

青靈激動地辯解道:“他不是東西,他是我弟弟!”

蘇清末挑起半邊眉,又一次細細打量了一下青靈,那道眼神充滿了探究,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道:“若是我沒有數錯,這句話你說了十一遍,在我印象裡麵,隻有一個東西,一句話可以重複說那麼多遍,因為嘛……他們想不出更多的話。”

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堅定,接下來的動作惹得周圍的人群又掀起了一浪。

“我天,他起劍了!是不是準備要殺了他們姐弟倆!”

“為什麼啊!有沒有人來給我解釋解釋!我看了半天也沒有看懂,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我也沒有看懂!誰看懂了!”

……

人群議論紛紛半天,終於有人答了上來,雖然這聲音聽著好像距離他們比較遠,不過都忙著看戲,沒有在意。那聲音道:“他覺得這姐弟倆是木頭人。”

沒管身邊人亂七八糟的疑問,那人繼續自顧自道:“此人是撫鬆蘇氏家主蘇源的長子,當今撫鬆蘇氏的家主,蘇清末。聽聞撫鬆蘇氏是被一種奇怪的疫病所滅族的,那疫病最後的症狀與木頭傀儡很像,對此,蘇清末對所有和這兩個詞有關的東西都十分厭惡,所見必須滅亡。”

時間有限,雖說的不完全,但都聽懂了七七八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人好奇地問:“對了,兄弟,為什麼你知道這麼多啊!”

那人問出這句話,本意是想和這位見識淵博的套個近乎,認識認識,沒想到那位人直接給了他當頭一棒:“哦,我剛從撫鬆遊曆回來,好巧不巧,染上了這個病。”

“那還真是不巧哈哈……操!?”

他轉頭看過去,驀然對上謝瑾一張黢黑的臉龐,又是連叫兩聲:“操,操,操……!”

撫鬆疫病雖然大多修道之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畢竟傳播範圍僅限於撫鬆,去的都死了,沒去的也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他看著謝瑾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默默鼓勵自己好歹身為一個散修,也是見過一些世麵的,不可如此慌張。如此來回幾番,確實是安定了一些,他問道:“我們方才沒有接觸吧。”

謝瑾微微笑道:“沒有呢。”

散修緩了一口氣,剛要道“那就好”,隻聽背後悠悠傳過來道:“你沒捂嘴啊!”

散修:“啊?”

他一扭頭,背後一堆人大多清一色,捂著嘴,還有些也正急急忙忙捂著嘴,那人解釋道:“後麵有位好心兄弟,一早就告訴我們此人有異,早早預防極其重要!”

謝瑾臉上仍舊掛著得體的微笑,看著表情逐漸從驚異轉為驚恐的散修,告誡道:“你也快點找東西把嘴捂上吧,這疾病也不知道怎麼傳播的,總之我那日隻不過是路過撫鬆,什麼人都沒接觸。”

散修大叫一聲:“那你出來乾什麼,生病了就好好在撫鬆呆著啊!出來霍霍人乾什麼!”

蘇清末十分享受被人群圍著觀賞的感覺,可逐漸地,他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不再落在他身上了,和青靈對峙的時候,餘光掃了一眼人群,便見一個黑臉男子被圍著,搶走了他的大部分關注。

罷了。他想:那就不拖延了,將這兩個木頭東西速速解決。

直到耳邊落入一聲“撫鬆疫病”,他警惕地側目看過去。

謝瑾這邊已經有人在懷疑他說話的真實性了,依照常識,生了病的人身體虛弱,臥病在床,能走已經算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這種死亡極高的疫病。但謝瑾在他們麵前,除了臉黑一點,能跑能跳,還笑得那麼開心,怎麼看也不像是生了病的將死之人。

對此謝瑾隻道:“不是每種病都一樣,何況我一向樂觀對待生活,快樂生活能讓人活得更久。”

此時,有人提議道:“話說撫鬆疫病,這撫鬆如今的家主不久在我們眼前嘛,他肯定知道些什麼!我們把他喊過來問問!不就一目了然此人究竟是不是個騙子了!”

有人大著膽子喊了一聲:“蘇家主!”

蘇清末看了過去,那人再接再厲:“撫鬆的蘇家主!”

這喊得蘇清末十分受用,嘴角都不直覺上揚了幾分,但還是故作漫不經心地高傲模樣回道:“如何?”

“這個騙子說他得了撫鬆疫病,勞煩你來看看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聞言,蘇清末眯起眼睛,眸光有些危險地打量著謝瑾:“撫鬆疫病?”

他隨手抓了兩個人丟到青靈姐弟麵前,囑咐道:“看著他們,彆讓他們跑了。”言罷,他慢條斯理地走到了謝瑾的麵前,好玩道,“請問你哪處地方生病了?我看看。”

見謝瑾眨著眼睛看著他,蘇清末補充道:“看過了我才能確認你是不是得了撫鬆疫病啊,何況,我有撫鬆疫病的解藥,隻不過極為珍貴,我要確定了才好把藥給你。”

他說的極為誠懇,一旁有人還以為謝瑾是生病的部位不太對,難以啟齒才遲遲沒有動作,忍不住勸道:“沒事的,給蘇家主看看,能活著比什麼都好。”

本謝瑾所處的空間活動區域很大,要想逃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可那些人一聽蘇清末有解藥,統統不顧死地圍了上來,甚至謝瑾一轉身,就能碰上旁邊人的胳膊。

怎麼逃……

謝瑾故作害羞道:“旁邊就是酒樓,我們進樓上的客棧,我單獨給你看,吾今年剛滿十八,還未娶妻,如此大庭廣眾之下……我……”

聞言,蘇清末嗤笑一聲:“撫鬆疫病最先的症狀就是手部紅疹,你這手如此白淨,黑著個臉就說自己是撫鬆疫病,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同他們是一夥的吧!”

謝瑾裝作沒聽懂:“你說什麼?他們是誰?”

蘇清末道:“這我倒是不太關心了,我現在蠻想知道你是誰的?年芳十八,讓我猜猜看……謝瑾?”

未想到蘇清末竟如此直擊要點,但轉念一想,蘇清末現在看誰應當都是謝瑾,此言多半是在詐他,謝瑾麵不改色道:“謝瑾又是誰?”

“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蘇清末衝人群喊道,“誰給我拿一盆水給這位黑臉兄洗把臉!”

謝瑾方才鬨得厲害,人群中多的是想要看他笑話的人,很快,一盆水就被人傳了過來,謝瑾還在麵無波瀾地和蘇清末打舌戰的時候,一盆涼水毫無征兆地迎麵而來,他整個人頓時變成了一隻落湯雞,順著臉頰落下黑水。

剛要伸手捂臉,蘇清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兩隻手,眸色暗沉,道:“給他擦臉,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長著一副什麼嘴臉!”

此時,人群中響起一陣爆鳴:“跑了!跑了!”

蘇清末卻全然不顧,笑道:“真把我當傻子耍?聲東擊西這個套路玩一次就夠了!我現在更好奇你是個什麼東西!”

謝瑾的臉上被蓋上一個帕子,沒有想象中那般使勁揉搓,此人動作極其輕柔,仿佛是對待一件珍品,輕輕擦拭了兩下,將臉上的水擦乾淨以後,手便停在了他的臉上,牢牢蓋住他的臉。

謝瑾耳邊響起許歧的聲音:“蘇家主,好久不見。”

蘇清末狐疑地看了一眼許歧,一是一開始確實沒有認出他,二是也就半年沒見,此人高了他將近半個頭,氣勢還狠狠壓著他,當然他嘴上不會輸:“許歧?好久不見,修了什麼禁忌之道,怎麼老成這個樣子?”

好久沒有人直呼許歧名諱了。此時的許歧還不是什麼許家主,而蘇清末是撫鬆的家主,算起來,地位比許歧高了不止一階。

蘇清末開始趕人了:“好了,我也沒工夫和你許久,你手上這個人呢,是我先發現的,你快點給我滾,你若是敢搶我功勞,我告給許如漣,你日後彆想在青陽待下去!”

許歧現在在蘇清末眼中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周圍人也都不清楚他來者何人,這便不用端著青陽家主的架子了,他問道:“你猜我來此地是做什麼呢?”

蘇清末揮揮手,不耐煩道:“我管你是來做什麼的,滾開!”

謝瑾感覺到一陣失重,竟是被人一把抱了起來,防止掉下去,他乾脆也死死抱住了許歧,聽見許歧說出小孩子一樣的話:“我就是來搶東西的,有本事你告,我不怕你!”

謝瑾忍俊不禁,在他記憶中,十六歲鮮活的許歧確實有可能說出這種話,隻不過他太害怕自己未來因為自己年少輕狂的言語而有所閃失,總喜歡憋在心裡,三思而後行是一直奉行的座右銘。而現在的許歧,說出這種話,真是……有些好玩了,再加上沒有後顧之憂,他的語氣,實在是欠揍。

這兩種彆樣的組合在謝瑾腦中揮之不去,終究是沒有忍住,謝瑾垂下頭,低低笑了兩聲。

似乎是有氣隔著手帕溫到了許歧手上,許歧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他很輕鬆地打掉了蘇清末氣急敗壞揮上來的拳頭,和蘇清末說了聲道彆。

現在的蘇清末哪裡能過八年後的許歧,還沒追一會,就被許歧輕鬆甩掉了。

人群中會出現什麼聲音,他這個撫鬆新任家主也不過如此,甚至連青陽許氏一個叫不上名字的門生都敵不過,思及此,蘇清末滿腔的怒火簡直要噴湧而出,右手握拳,用儘全力砸向了麵前的牆。

牆轟然倒塌,差點砸到路邊的人,那人罵罵咧咧道:“神經病。”

蘇清末目光陰翳地盯著他:“你再說一遍?”

那人不認識蘇清末,不服道:“我說你是神經……”

蘇清末最煩彆人罵他,佩劍出鞘,直直刺入那人的胸口,卻沒想到,此等竟然是意外之喜,那人沒有被一劍穿心後,竟沒有留下一滴血,而是迅速變小,最後變成了一個木偶“啪嗒”落地。

蘇清末彎腰撿起地上的木偶仔細觀察,心中逐漸燃起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此時,巷子的儘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蘇清末警惕地看過去,便見一個男子朝他緩步走來,姿態翩翩,與他麵前站定,輕喊一聲:“蘇家主。”

蘇清末勾起嘴角,道:“來得正好,懷安,我有事找你幫忙。”

懷安笑道:“剛巧,我正也有事想找蘇家主幫忙。”

另一邊,許歧抱著謝瑾飛了將近半個城才落地,依照謝瑾的要求,兩人又回到了起初青靈帶他們來的那個院中,謝瑾落地先是跳了兩下,活動了一下身子,感慨道:“這蘇清末還是有些實力的,竟然追那麼緊,甩了那麼久才甩掉。”

他臉上的墨水被儘數擦乾淨,也許是被帕子悶久了的緣故,臉上有些紅暈。

青靈聽見後院有動靜,連忙出來查看,見到熟悉的衣服鬆了口氣,朝他們走來的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謝瑾見到青靈,招招手道:“你們還好吧。”

青靈看清謝瑾的臉,怔了片刻,隨即笑道:“還好,多謝你們幫我們,遇到這種人,我當真不知道該如何辦了。對了,公子,你長得可真好看。”

謝瑾:“謝謝,你過來一下,你身上有些異樣,所以才會被他盯上,我給你清除一下,日後就不怕了。”

青靈聽話地走過去,謝瑾的手指輕輕點上她的額心……

謝瑾心中頓時響起警鐘:不對!!!!!

第22章 南山城4

先前被謝瑾感知到的魂魄碎片就在青靈身上。若是依照原先沒有被謝瑾乾涉的軌跡, 青靈和她弟弟多半是難逃一死的,或許南山城的變故便是在這時候悄然萌芽,最後遭遇滅城之災的。

謝瑾本以為青靈的執念便於此, 故而才會不顧被蘇清末發現的下場, 挺身搗亂救下青靈姐弟。隻要青靈執念化解, 自己的魂魄碎片回歸,這座城說不定便也因此消散了。

但事實或許沒有謝瑾想的那麼簡單。

他找錯方向了,先前弟弟的死或許並不足以讓她產生執念,又或許之後還會突發變故,他的弟弟被他人救下了。自己終究是太著急了,應當在多觀察一會的。

謝瑾心中歎一口氣,放下手, 溫和笑道:“好了。”

青靈抬手摸了摸微微發癢的額頭,回應了謝瑾一個燦爛的笑容:“真是太謝謝公子了,請問公子怎麼稱呼?”

謝瑾道:“我姓王,王大炮。”

青靈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剛要開口,便被身後一連串咳嗽聲給打斷, 她擔憂地扭頭, 去接來人, 焦急道:“爺爺,你怎麼出來了?我不是讓你在屋裡好好休息嘛!”

來者是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他身形高大,卻因為年老,腰背佝僂, 看上去比青靈高不了多少。

老人咳嗽聲後,慢悠悠抬起頭, 對上謝瑾的視線,謝瑾當即點點頭表示尊敬,老人眯起眼睛,笑道:“不打緊,我在裡麵一個人無聊,聽見有客人來了,出來看看。”

謝瑾立馬介紹道:“我姓王,名大炮,我身後這位姓……”

許歧立馬接上:“姓許,許諾的許。”

老人臉上掛著慈祥的笑,點點頭,爺孫倆都是熱情好客的人。在青靈的攙扶下,老人從角落翻找出一個長凳,放到謝瑾麵前,道:“彆站著,坐下坐下。”

老人則是拉著青靈在他們對麵坐下,他的目光一直在謝瑾身上沒有離開過,謝瑾剛一坐下,就聽老人問道:“敢問王公子年方幾何?家住哪裡?所事何業?”

青靈無奈打斷:“爺爺!”

老人蹙著眉,似是不悅:“這種總要知道的,不能因為你喜歡就不管不顧了,不然爺爺以後怎麼放心。”

青靈立馬挽起老人的胳膊,用撒嬌的語氣道:“好了,我知道爺爺是為了我好,爺爺長命百歲,不,千歲!一直陪著我呢!哪有什麼不放心的!”

老人道:“我又不是王八,哪能活那麼久啊。”話雖是這麼說,但他的語氣卻十分軟,老人抬手拍了拍青靈的腦袋,眼神寵溺。

爺孫倆這一幕當真是融融,謝瑾快速回答了一下老人方才問的問題,老人滿意地點點頭,兩人又一問一答了一句,老人嘴角笑意更深,被青靈哄著,打算起身回去了。

許歧一直在在旁默不作聲,老人眼中又隻有謝瑾,起身準備走的時候才注意到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他片刻,道:“這位我先前從來沒見過,是……”他年紀大了,經過提醒才記起來方才這人做過介紹。

似是不好意思,他沒急著回去,和許歧說起話來:“這位長得也俊,不過不俏了,年紀不小了吧,婚配了沒有?”

許歧道:“沒有。”

老人立馬殷勤起來:“我故友恰有一個的姑娘也還未婚配,改日介紹你們倆認識認識。”

許歧未言,輕微頷首算是默認,老人滿臉笑意,總算是願意回屋休息了。

老人一走,氣氛頓時沉寂下來,謝瑾低頭,重新回味了一下老人方才說的話,心念一轉。他們兩個自進了南山城就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這定然是不行的,依他看來,所進南山城遇到的所有事情和人都不會是巧合,或許隻要順著他們的想法,便能窺得一些光明。

思及此,他抬頭,對上許歧的眼睛:“我有一個好主意。”

許歧:“是什麼?”

好主意自然就是,讓許歧和老人口中那個故友的姑娘見上一麵。謝瑾本以為許歧會欣然同意,卻沒想到他沉默了許久,最後丟出兩個字:“不要。”

當真是丟出來的,根本不需要去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他極其不情願去乾這種事情。

謝瑾幾乎脫口而出:“為什麼?”

無論他是個多麼成功,多麼完美的傀儡,歸根到底他的本質不過是個有魂魄的木頭,更彆說現在還是缺斤少兩的魂魄,所以謝瑾一直有個習慣,同彆人說話時總要看著對方的表情,方便助他更好地揣摩對方的情緒。饒是自他說出那個自以為不錯的想法後便不敢看許歧,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許歧的情緒似乎不太對。

於他看來會顧全大局甘願犧牲自我的名門家主,到底為何不太願意?

許是覺得就算是這樣,也不過是多知道一個人,完全是浪費時間,又或者方才老人的那句話也不過是客套客套,真要上趕著同意,讓許歧和那姑娘見麵,倒顯得許歧像是沒人要一般。家主做了那麼些年,總歸是要點麵子的。

如此想來,這個主意也不是特彆好了。謝瑾繼續低頭沉思,隻聽腦袋頂上許歧低聲道:“那位姑娘,不是個活人。”

“哦?”這倒是未曾設想。謝瑾不是修道之人,辨認是人還是木頭不過一眼,但辨認人或鬼卻比不上許歧,許歧說是那自然就是了。

不過這個是與不是還有一個悖論,謝瑾斟酌了一番用詞,道:“能否看出她死了幾日了嗎?”

許歧道:“莫約半年樣子。”

之所以這麼問,是為了確定青靈是否南山城死而複生之一,還是本就沒有死,一直處於南山城之中八年之久伺機而動。這半年,指的自然是八年前的半年。

謝瑾回憶了一下青靈的模樣和動作,越想越驚異,因為她早已不是個活人,但表情卻與活人一樣豐富,身上也沒有屍斑,動作也並不僵硬。

謝瑾好奇道:“那她算是什麼類型的鬼怪?”

許歧道:“恨憂桑。”

謝瑾所知道的鬼怪,不過是走屍,厲鬼之類眾所周知的類型,這類品種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剛要細細問這個究竟是什麼一種類型,便見青靈抹著額間的汗,急急忙忙朝著他們跑過來。

她甚是抱歉道:“真是久等了,爺爺突然腰酸了,為他捶背耽擱了一會,你們餓嘛,我帶你們去酒樓吃頓飯吧。”

如此好意不好推辭,謝瑾自然是大方應下了,青靈吩咐後廚給他們做了滿滿一桌子的好菜。謝瑾看著這一桌子的菜,將肚子裡麵的墨水都倒了出來,來來回回誇獎了好幾遍色香味俱全。已經過了午間了,下午酒樓的客人不算太多,謝瑾和青靈客套幾句後,青靈便也坐上了桌,同謝瑾聊起了天。

談起方才老人的舉動,青靈甚是抱歉道:“我爺爺近來病了,老人總是這樣,希望孩子過得好,他覺得他要是哪一日病死了就沒人照顧我了,所以就希望我快點找一個好人家嫁了,他可以安心。”

的確。謝瑾道:“那你父母呢,怎麼沒見到他們?”

聞言,青靈的眼中閃過一絲苦楚,她道:“我父母於我幼年就去世了,我從小就是爺爺帶大的。”

謝瑾道:“真是抱歉,讓你想起不開心的事情了。”

青靈立馬擺手:“這倒沒事,這麼多年總是有人會問一兩句,早就習慣了。對了,你難道就不好奇為何我爺爺會把你認成是我的良人嘛?”

好奇自然是好奇的,隻不過謝瑾還沒來得及問,青靈就自己說出來了。謝瑾道:“為何?”

青靈直言道:“你與我一位朋友長得很像。”

謝瑾心道:不會是從前的自己吧,從前自己雖鮮少來南山城,但也並非未來過,說不定確實有過一兩麵交情。謝瑾邊想邊問:“是誰。”卻沒想到青靈報出了另一個名字。

青靈:“百清歸。”

百清歸?謝瑾當真是要昏頭了。但轉念一想,也許是他借著百清歸樣貌做的好事,畢竟他先前總是喜歡這麼乾。

謝瑾咳嗽兩聲,繼續問道:“那你弟弟……不會是撿來的吧。”

青靈點點頭,兩指放唇邊吹了聲口哨,不一會便有一個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過來了,謝瑾隻肖一眼,恍然大悟。這也難怪蘇清末一眼就看出他不對勁了,這小家夥的行為動作,完完全全就是木頭傀儡的刻板解釋。

第一,需要指令才能有所行為,沒有自己的思想,第二行為極其刻板僵硬,看上去就如同牽線木偶一般。

他顛顛撞撞地朝著謝瑾跑過來,由於速度太快了,腳下動作不穩,直直摔在了地上。這一摔原本並不要緊,隻是地上不知為何有陶瓷碎片,小孩的的膝蓋直直跪了上去。

尋常低階木偶碰到這種小傷倒也勉勉強強能撐住人形,但這小家夥真是低階中的低階,還沒來得及哭嚎一聲,迅速變回了原型,連一點讓人反應的機會也沒有。

青靈不可置信,尖叫一聲,立馬跑過去:“怎麼會這樣!”

見到這一幕,謝瑾倒是頓時恍然大悟。這孩子上一世並沒有被他人救下,就是被蘇清末殺了。謝瑾和許歧來到了南山城,即使改變了原來的軌跡,卻不能改變既定的曆史。所以這個孩子才會死的如此突兀,這座城的死而複生,根本不是想讓他們改變什麼,而是想讓他們看見什麼!

但為什麼不直接放到他們眼前給他們演一遍,而是要讓他們參與其中,謝瑾是這麼想的。比如有人告訴你一件事,你若與他並不相熟,不知他的目的為何,多半會覺得他是假的,就算有真,也不知道何真何假。而當你切身去更改一件事,卻事與願違無能為力的時候,你便會疑惑,往往,帶著疑惑去解答問題,比直接知道答案效果更好。

青靈的弟弟死於非命,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簡單說了幾句後便帶著她弟弟的木偶離開,雖如此,但也體貼,知道謝瑾和許歧是外來且有長住的打算,離開的時候喊了小二給他們安排房間。

青靈的酒樓很大,二樓三樓都是客棧,近來來南山城的修士許多,客棧幾乎都是滿的,謝瑾本想開兩間房的,見狀也隻好作罷被帶進了僅剩的一間房。

小二熱情道:“你們算是運氣好了,方才一位客人剛退的房,早一會晚一會可能都住不上。”

謝瑾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嘛。”小二樂樂嗬嗬推開房門,剛見到屋中的模樣,臉色一變,,還未等謝瑾探頭看進去,立即眼疾手快關上了房門,打著哈哈道,“哎呀,我給忘記了!這屋子剛退是要找人去收拾的,裡麵亂成那副鬼樣可不敢讓客人住進去,你們先在外麵等一會,我去喊人來收拾!”

言罷,這小二轉身跑遠。謝瑾和許歧麵麵相覷,謝瑾道:“這裡麵得亂成什麼樣子?”

“看看不就知道了。”許歧說著走上前,一把推開了房門。謝瑾當然也是這麼想的,轉念一想或許許歧另有打算,所以特地問了一下。門開的不算大,一條腦袋大小的縫,謝瑾探頭看過去,大為震驚。

方才他還在想房間究竟亂成什麼樣子才讓店小二如此難以啟齒,甚至於不敢讓他們看到,總讓人不免懷疑其中藏有不得已告知他們的秘密,但如今看來,他那番舉動也是情有可原。

房間內擺飾並不亂,整齊地看上去像是沒有人住過一般,但房中央卻拉了一條奇大無比的橫幅,橫幅上麵雪白的字跡歪歪扭扭地寫著

——百清歸到此一遊,恭祝下一位住者必死無疑!!

“死”字是鮮紅色的,相較於其他字大出整整一圈。

難怪。一般人看到這種多半會覺得晦氣,定是不會住房的,還極有可能大嘴巴傳出去,一傳十十傳百,他們酒樓的生意說不定會因為這個惡作劇詛咒折損不少生意。

不過謝瑾的關注點並不在此,而是那個名字。百清歸。

看來就在不久,他在酒樓與這位神秘的少女擦肩而過。謝瑾立馬靠在二樓的圍欄上張望起來,下麵哪裡能見到女子的身影,到處都是五大三粗的壯漢拚酒的豪邁之舉。

許歧重新關上門,陪著謝瑾一起張望起來。很快店小二就匆匆忙忙趕上來了,他身後跟了三兩個,在許歧和謝瑾還沒有反應過來前一股腦衝了進去,關上門。

店小二賠禮保證道:“客官稍等,很快就好。”

謝瑾道:“沒事。”他餘光撇到店小二身後還站著一名男子,謝瑾不免多看了兩眼,原因無他,這男子的氣質實在是另類,站在店小二身側不言不語,有種超脫凡塵之淡然的氣質。

等店小二說完話,他才開口:“當真沒有多餘的房間了嗎?”

店小二道:“當真沒有了,我騙你做什麼?最後一間房間已經給這兩位公子了,你也先彆急,等等看看還有沒有人退房。”

“淡然”看了一眼謝瑾,垂下眸:“真是可惜,那便罷了,不住也不打緊,你把你們酒樓老板喊出來吧。”

聽此,店小二有些急了:“你不是說不打緊嘛,怎麼還要喊我們老板!”

“淡然”當真是無比淡然,絲毫沒有受到店小二的影響,說出來的話溫和有禮:“你或許沒聽說過我,我名為懷安,是一名醫師,你們酒樓老板特地請我過來為人治病的。”

聞言,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實在是揪不出什麼不可信的地方,於是招招手道:“那你跟我來!”

懷安點點頭,剛要邁步,卻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將手上的包裹遞給謝瑾,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我的行囊,裡麵是一些衣物等不打緊的東西,給人看病總不好帶著這些過去,能否勞煩你幫我先照看一下。”

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謝瑾便接下了,懷安鄭重道謝道:“真是勞煩你了。”

拆一個橫幅不是什麼難事,很快裡麵的人就出來了,謝瑾和許歧總算是可以進去了。進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找一下房間的東西,看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翻找期間,謝瑾突然想起來之前有一個問題還沒問完,便道:“這恨憂桑到底是什麼一種鬼怪?”

許歧解答道:“這類鬼怪極為罕見,其生前情感被人辜負,執念頗深,死後被有心之人利用這一特點,後期煉化而成。”

看來不是自然形成的鬼怪,怪不得形似真人,教人看不出來。

但謝瑾不免又升起一個疑惑:“一般來說,有人煉鬼怪都是窺於他們的殺傷力,,這恨憂桑看上去既不凶神惡煞,力氣也平平無奇,煉就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許歧道:“以假亂真。”

謝瑾怔愣片刻,道:“傀儡?”

許歧點頭:“正是。”

恨憂桑這類鬼怪何時出現的無法考究,不過正式被修真界確定記載,卻是在謝瑾離世之後了。起因是一位婦人發現自己離世不久的丈夫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無論是行為舉止還是說話方式都同之前無異,看上去他的死就像是一場夢境。不過還是過於害怕,便就近請了仙人來看看。

這種情況與傀儡實在是過於相似了,故而聞訊而來的是錢亦瀾,但試探一番後,並沒有什麼發現,錢亦瀾便開始詢問前因後果。以錢亦瀾的說話方式,和架著刀在彆人脖子上逼迫無異了,那婦人一慌張,就把自己殺死丈夫隻為和小情人遠走高飛這件事說了出來,沒想到前一秒剛說出口,後一秒那原本本分分在外屋做飯的男人突然暴起,拿著一根木棍就衝了進來,活生生把那夫人給敲死了。

儘管錢亦瀾就在一旁,但還是沒能攔住。於是乎這才發現他是鬼怪,男人從之前的人形徹底變成了鬼怪的模樣,力道甚至比尋常鬼怪還要大,他的額頭有一個大洞,是被人活生生敲死的。

故而,這類鬼怪最大的特性便出來了,他雖是被人辜負感情,卻不願相信,偽人許是懷念這段感情,又或許是想知道究竟是為了,一旦知道了對方是有意而為之,便會以同樣的方法十倍百倍還回去。

謝瑾若有所思,心道:依照這個說話,那麼青靈目前是處於偽人的狀態,她此時正潛伏在殺害自己的人的身邊,而這個人,又是誰呢?

多半就是百清歸了。謝瑾回憶起青靈說起百清歸時候的神情,並不自然,像是在刻意隱藏著什麼東西。看來隻要找到百清歸,大多事情便可迎刃而解了。

正想著辦法,突然有一個問題橫空出現在腦海中,他便直接問了出來:“我聽聞你於青陽閉關八年之久,怎麼知道地那麼詳細?”

許歧好笑道:“他火氣大,滿修真界跑罵了一遍,不然確實沒什麼機會傳到我的耳朵裡。”

謝瑾道:“原來如此。”

許歧道:“嗯,這麼說來,我也有一個問題,先前沒來得及問,據我所知,傀儡都是有任務的,待你任務完成之後,你會如何?”

謝瑾道:“我會死。”

談話間,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懷安的聲音:“我來取東西。”

許歧前去開門,謝瑾則在原地沒有動彈,腦子回憶著許歧方才的表情,還未來得及細品,腦中突然響起“哼哧哼哧”的喘氣聲。

謝瑾道:“你總算是出來了。”

背後之人道:【這南山城彆有屏障,攻破它屬實困難,我借助了一些外力,所以隻有一點時間,你進來至此有什麼疑惑嘛,速戰速決。】

謝瑾道:“倒是趕巧,剛好有一個,這百清歸究竟是男是女?”

背後之人簡潔道:【男。】

說完這句,背後之人便沒了聲音,無論謝瑾怎麼喊都了無音訊,看來借助的這個外力也不堪重任。背後之人堪稱小靈通,消息一般不會有誤,而與他記憶中,百清歸確實是男子。

此時,有人輕輕喊了他一聲:“公子。”

謝瑾抬起頭,對上懷安的目光。

心中頓時一緊。

男子??

第23章 南山城5

懷安微微笑著, 道:“我是來取東西的,沒有打擾到公子你吧。”

“沒有沒有。”謝瑾擺手,東西就放在對門的桌上, 謝瑾的麵前。許歧關上門走過來, 邀請道, “不如坐下來喝杯茶再走?”

在進屋後不久,許歧覺得這屋中並無異樣,也沒有什麼危險和特殊的東西,便開始坐下來擺弄茶具了。懷安到時,第一泡茶已經泡好了,隨著蒸汽飄出來的茶香氣沁人心脾。

懷安便坐了下來,道:“正有此意, 這茶清香,想必味道不差。”

許歧糾正道:“差是略差些,泡的太急,火候未到。”

他說著, 倒了兩杯出來,一杯推到懷安麵前, 另一杯遞到謝瑾麵前。謝瑾捧著茶, 嘗試和懷安搭話:“懷先生, 我這麼喊你沒事吧。”

懷安道:“無妨,那我該如何稱呼公子你?”

謝瑾道:“我姓王,叫我大炮就行。”

謝瑾本想借此和他拉近距離,但這稱呼聽上去不太妥當是一回事,屬實是不太好聽, 尤其是從懷安嘴裡喊出來總讓人覺得怪怪的,他便沒有順遂謝瑾的意, 道:“王公子,請問你想問我些什麼問題。”

謝瑾道:“我是有些好奇,你既為醫師,師出何門?”

謝瑾剛死而複生那會,背後之人就給了他一個醫師的身份,方便他招搖撞騙,對此,謝瑾還是頗有了解,修真界醫師鮮少,它不同於醫生,隻會看病,更主要的是,醫師還會驅魔驅鬼,頗受尊敬。

而醫師之所以少,是因為尋常人家都請不起這種醫師,大部分醫師也都看不上為普通人家看病,覺得此舉是在拉低自己的身價,他們總是自詡清高,閉關隱居,所以鮮少能見到,收徒更是要看緣分,醫師技藝往往是單傳,找的是有緣分且天賦極高的弟子,故而往往有些時候,有些醫師終其一生都收不到徒弟。

謝瑾如此問,就是想知道懷安究竟是偽裝的,還是當真一名醫師,因為照例來說,青靈這種小城小販,是根本沒有人脈和能力請到醫師的。

懷安卻回答地十分順暢:“鐘山陳氏,師出於第一代宗師,陳風意。”

聞言,謝瑾心中一驚。陳風意,他在邊靈鎮聽背後之人提到過這個名字,此人的確是個醫師沒有錯,但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記得,陳風意不醫活人,他醫的是死人!

而師出此門……那麼這懷安定當是繼承了陳風意的醫術,醫的肯定也不會是活人。

回想起青靈爺爺方才的模樣,雖歲年入膏肓已病重,但好歹算是鮮活,怎麼能說是死人呢,那他醫的人是誰?不會是青靈吧,豈非他就是將青靈變成恨憂桑的罪魁禍首?

疑問實在是太多了,謝瑾心中還在糾結應當怎麼問時,許歧已經開口了:“陳醫師?我先前有聽說過,不過倒是沒有聽說過他還有徒弟。”

懷安尷尬地笑了笑:“這便很難說了,我的確是師出於他沒有錯,不過這是我父母替我求來的一個機會,他本人並不願意。我與他之間還有一個約定,便是下了山後再不得回去,也不得與他師徒相稱。不過既然你們問我師出何門,他畢竟教了我那麼些年,我總不能說我是自學成才,畢竟我對他曾願意收我為徒還是心存感激的。”

謝瑾不知他這番話裡含真量究竟是多少,不過也足以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了——懷安便是懷安,並不是百清歸假扮的。

不過由此便又衍生出一個問題。謝瑾和許歧是外來的闖入者,不知不覺改變了一些事情發展的進程,也就是說若是他和許歧不在,他們現在所處的這件屋子,理應是應該開給懷安的。

那麼百清歸留下的詛咒,也是給懷安看的才對。

可百清歸又為什麼會認識懷安,還是說謝瑾目前所推理的一切都隻不過是巧合,根本是無從解釋啊……謝瑾捏捏眉心,寬慰懷安一句:“他雖不願認你,不過有你這份心也夠了。既然如此,我還有一個問題不知當問不問。”

懷安道:“你都說出來,便是一定要問的,既然如此,說吧。”

謝瑾也就毫不客氣了:“他病得如何?”

用的是“他”,也可以理解為“她”。懷安道:“老人家隻是年紀大了,病痛相繼襲來,大問題是沒有的,隻不過需要時間調理身體,我開了藥給他們,至於能不能調理好,還能活多久,就要看造化了。”

謝瑾道:“但願能早日康複。”

懷安笑道:“是啊,但願能早日康複。”

謝瑾道:“對了,懷先生,那你今天住哪裡?”

懷安道:“本想在這酒樓開一間房休息一晚再走的,如今沒了房,就不多做停留了,快些趕路也好。”

謝瑾道:“壞先生那麼急是要去做什麼?”

懷安道:“回家。我剛下山,這幾日一直在路上,還沒回家看看,我父母近幾日應該收到了我的書信,準備好接我了,我也要快些,不能讓他們等太久。對了,不知這位該怎麼稱呼,我杯中的茶水也空了許久了,勞煩公子給我也倒上一些,說的略有些口感,還有,你這茶跑的確實不錯,改日一定要教教我怎麼泡出來的。”

許歧這才注意到,立馬懷安倒上茶水,道:“多謝誇獎。”

懷安抿了一口茶,道:“也不是誇獎,實話實說罷了,對了,方便問一下兩人是什麼關係嗎?”

聞言,謝瑾抬頭看了一眼許歧。

懷安道:“沒什麼彆的意思,好奇罷了,我見這位公子一直盯著你看,覺得你們倆關係很好。”

謝瑾笑著:“是嘛。”

謝瑾隨口扯了一個關係搪塞了過去,與懷安又隨口閒聊幾句,懷安喝完了杯中的最後一口茶,待許歧剛要給他重新倒上,他擺擺手道:“不必了,耽擱了那麼久,我也要走了。”

謝瑾起身將懷安送到門口,道彆後關上房門,屋內安靜了下來。謝瑾坐回到桌前,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太對。”

許歧自然也是察覺出來了,道:“他認識你。”

謝瑾指指自己:“認識我?可我並不知道他。”

許歧道:“若是他不認識你,那麼隻有另一種說法了,他在特意接近你。”

謝瑾道:“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許歧道:“一看就看出來了。”

細細想想,好像確實是這樣,哪有在不認識彆人的情況下,就把自己隨身的包裹給彆人代為看管,隻是懷安一副氣宇非凡不染世俗的模樣,讓謝瑾覺得他是真需要他的幫忙,所以沒往這方麵想。

謝瑾又疑惑:“他為何要特意接近我?”

他疑惑,且有些悚然。

許歧斟酌道:“或許是因為,你長得有些像謝瑾。”

這可是過於悚然了!

不過既然沒有當麵撕破臉皮,對方也是全程溫和謙恭的模樣,那就算不上什麼大事,就算在意,目前也沒有什麼辦法,謝瑾隻好不去想它,他提議道:“晚些時間我們再去後院看看吧,一個小姑娘剛剛沒了弟弟,還忙裡忙外乾那麼多活,總是累的。”

許歧道:“好。”

晚些時間,天已昏昏暗,夕陽透過層層枯葉枝杈,在地上灑下一道金海。謝瑾同許歧麵對麵坐著,兩人前句不搭後句地聊了一會天,謝瑾一直在捋進南山城之後發生的事情,偶爾試探一下背後之人有沒有活過來。

思緒一直神遊世外,謝瑾是被門外的喧鬨聲吵回神的。

“這百清歸,到底躲那裡去了!正讓老子一通好找,要是我找到他,看我不打斷他一條腿,以後還能跑那裡去!”

“家主彆動怒,這小子一定就在南山城出不去的。”

“對啊,蘇家主不是說今晚就能見分曉了嘛!”

……

是百清玄等人,謝瑾沒想到這群家夥住的也是這家酒樓,好巧不巧,聽開門聲,還恰好在他們隔壁。謝瑾隔著木牆,偷聽他的對話,知曉到百清歸已經露出了馬腳,今晚百清玄在南山城有一場抓捕計劃。

謝瑾當即拍板道:“待他們離開了,我們偷偷跟過去!”

許歧道:“好!”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百清玄等人剛離開不久,謝瑾和許歧剛要後腳跟上去,店小二就找了上來,神情焦急,好半天都說不清一句話。

謝瑾安撫道:“彆急,彆急,慢慢來!”

在謝瑾的安撫下,店小二這才逐漸捋直舌頭,道:“我們老板她有事找你幫忙,請王公子你快些過去,十萬火急!”

聞言,謝瑾和許歧對視一眼。

謝瑾隻好道:“不如我先去哪裡看看,你先過去,我待會就過來。”

許歧雖臉上不太情願,但為了大局考慮,還是點頭同意了,畢竟這是難得的機會。兩人分道揚鑣後,謝瑾被店小二帶來了後院,店小二把他送到門口就沒有跟著進去,謝瑾剛踏進院子,背後的門被“砰”地一下關上。

此時恰好刮起一陣風,謝瑾額間的碎發飛揚,他隻好眯起眼睛觀察周圍的環境。

往前走了一會,青靈急急忙忙上來了,抱歉道:“我爺爺出了些事情,他想見見你,我是在是沒有辦法了,沒有打擾到你吧。”

謝瑾道:“沒事。”

他隱約覺得,青靈有些不對勁。

先前沒多久和懷安聊過,青靈爺爺的情況不算太差,開了藥調理,但沒想到惡化地如此之快,還沒走多久,青靈爺爺就劇烈咳嗽起來,到現在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靠著一口氣吊著。

這些都是青靈絮絮叨叨說的,說著說著,她的眼淚不自覺地滑落下來。

人總是會在悲傷的時候開始追憶過去,青靈也不例外,她道:“我小時候因為沒有爸爸媽媽,總是被同齡的孩子嘲笑打罵,爺爺把他們全部趕走了,可惜追他們追的太急了,摔在了地上,養了好久。小時候客棧還沒有那麼大,總是吃不飽飯,爺爺碗裡的明明也不多,但總會分一大半給我……我也真不知道,沒想過,要是爺爺真的那一天離開我了我該怎麼辦……”

謝瑾手足無措地安慰道:“彆急,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兒。”

通往爺爺房門的這條路其實不是很長,或許是因為青靈一直在說他和她爺爺從小到大相依為命的故事,這條路被會議中的時光拉的很長很長。

爺爺的屋子位於角落,有些昏暗,謝瑾心道:若是青靈爺爺有所好轉了,一定要勸她換個屋子,此地偏陰,太陽照不到,久而久之,身體自然好不了。

開了門,裡麵的情形倒不是謝瑾料想地那般,爺爺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相反,青靈的爺爺正背對著門坐著,一開門就看到一個孤寂落寞的背影。

常人看了第一反應便是,有些詭異了。

也許是因為眼前這位老人是青靈朝夕相處的爺爺的緣故,青靈對此並沒有什麼察覺,而是焦急地小跑過去,語氣嗔怪道:“爺爺!不是讓你在床上好好躺著了嗎,你坐著這是乾什麼!怎麼一點都不聽我……”

謝瑾瞪大眼睛,剛想上前,卻發現麵前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無論怎麼努力,他都過不去。

青靈最後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爺爺抬起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屋內點了兩根蠟燭燈光昏暗,依稀可以看清老人的手青筋暴起,用了很大的力氣。

青靈這下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低頭看了一眼那滿是歲月痕跡的蒼老的手,不知所措。

謝瑾有些急了,用力拍打著麵前無形的屏幕,喊道:“青靈,動腳!將他踹倒!”

青靈卻充耳不聞,她的嘴唇一張一合,說的是:為什麼?

緊接著,老人喉間響起一聲詭異的笑容,手上一用力,青靈的腦袋竟深深被他折斷了!血液飛濺,滿地都是,甚至飛濺到了謝瑾的腳邊,謝瑾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至此,屏障總算是消失了,謝瑾走了過去。

青靈的頭身已經分離,他的腦袋被落在地上,死不瞑目,嘴裡終於用儘全力說出了兩個字,似是呢喃,卻帶著無儘的悲哀:“爺爺……”

這聲實在是淒慘無比,讓人不忍心再看下去,青靈可能至死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他的爺爺會突然對他下殺手。

而方才那道屏障的出現,就說明這是八年前南山城真實發生的事情,是屬於青靈的結局,所以謝瑾不能進行乾涉,隻能眼睜睜看著青靈被他爺爺活生生掐斷腦袋而死。

此時他也反應過來,他上套了!

他立馬轉過身,就看到門口一位白衣男子,風吹起他的衣擺,仙氣飄飄。

是懷安。

此時兩位四目相對,謝瑾往後退了一步,警惕道道:“你想乾什麼?”

懷安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若是我沒有判斷失誤的話,你就是謝瑾吧。”

於南山城,他不是沒有嘗試過,背後之人音訊全無,他製造傀儡的能力也被剝奪,這就是為何他會乖乖跟著許歧沒有任何逃跑動作的原因,現下許歧不在,謝瑾能做的隻有拖延,希望寄托在許歧快些發現不對,他道:“你想做什麼?!”

懷安朝著謝瑾走去,步步緊逼,臉上卻仍舊溫和無比春風滿麵:“這不好直說啊,不過,趁現在還有些時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第24章 南山城6

謝瑾自然是不願意聽得, 他都快命喪於此了,哪有閒心聽故事!

他撒腿就打算跑,卻被懷安一把拽住。

門外響起“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還有些零星的人聲, 細細聽上去, 是“快來,跟上隊伍。”“謝瑾在這裡!”“不能讓他跑了!”之類的話。

透過被懷安擋了大半的門向外看去,外麵已然亮了不少。

謝瑾一眼就看見了樹下,蘇清末的身影,他抱著胸,神情倨傲,與謝瑾對視上的一瞬間, 勾起嘴角輕蔑地笑了笑。

謝瑾心中大驚,立馬開始思考應如何是好。

懷安道:“這裡已經被團團圍住了,縱使你有通天的本領,也逃不出去。不如你好好靜下心來, 聽我講完這個故事罷了。”

“今日講學的人是誰?”

“好像是蘇清末。”

“誒……為什麼是他啊,他講的都好無聊啊!”

“對對對, 他講的那些我幾百年前就學過了, 真不想再聽一遍。”

“睡覺算了。”

“不……不是的!”突然有一道聲音衝出來打斷了他們, 一扭頭,隻見蘇清末懷間緊緊捧著一卷書,辯解道,“我這次講的是,靈獸的分類!一點都不無聊!”

這是他在他爹書房裡麵翻了三個時辰, 潛心研究了三天才寫出的講學內容,先前從來沒有其他人講過, 他自覺得有趣無比。

本以為說出來了,彆人會對他改觀,沒想到得到的仍舊是是唏噓聲一片。

“我父親丟給我的啟蒙第一本書上麵便講了這個。”

“倒背如流,沒意思,不過,蘇清末,不會你之前從來都沒有看過吧!”

他此話可是狠狠戳到了蘇清末的心坎,他急的麵紅耳赤,直跺腳道:“我看過!我……我先前就看過!這次將這個隻不過是溫習!溫習你懂不懂!”

“狗屁!你父親從來不會讓你看這些書,他才不讓你學這種東西呢!你就彆努力了,順著你父親,退出修真界吧,反正以後家主位也不是你的。”

他們說的沒錯,蘇清末自小便對修習展露出了強烈的好奇心,奈何父親分明身為一個大門派的家主,卻明令禁止他學習。從小到大,蘇清末都被關在自己的院子中,不允許接觸任何有關修道的東西,他隻能靠著母親接濟的一本書,從早翻到晚。

一本修真界的世家分布,這是十幾年前的老本,他熟記於心。

直到十二歲,蘇清末大哭大鬨五天有餘,絕食將近七日,母親心疼,苦口婆心總算是勸服了父親,蘇清末走出了院門,來到了自家的學堂。

是的,自家,他第一次踏入。

彼時,那些和他同歲的人,學識皆遠超於他。

蘇清末進入學堂的第一次,那講學老師樂樂嗬嗬地介紹他是家主的孩子,相信那過去十幾年,早已學有所成!

把蘇清末捧到了天上去。

可是家主的孩子,什麼都不會。

什麼都不會……

蘇清末自來到學堂那日開始,便一直在彆人的嘲笑聲中度日,他告誡自己不要去在意這些東西,努力學習,終有一日可以超過他們的。可那些嘲笑越發不遮掩,也越發刺人,實在是難以忽略。

聽著他們爆發出的嘲笑,蘇清末急了,爆了粗口:“放你媽的狗屁,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讓你……”

“讓你什麼……”蘇源恰好路過,轉來一瞧,便見到了這一幕,神色頓時嚴峻下來。

蘇源其實經常陪伴蘇清末,三天兩頭便會去他房中教他研讀四書五經,詩書禮樂,一家也會經常外出遊玩,其樂融融。

儘管如此,蘇清末對於他的父親,更多的是畏懼,和陌生。

蘇清末沒想到,一句沒有出口的威脅,蘇源再次把他關在了院中,再也不允許他去學堂。

道歉沒有用,求情也沒有用。

蘇清末一個人坐在屋外的台階上,撐著下巴,蟲鳴叫的他心煩,他又不能翻草叢把他們一一揪出來。

恰好一隻黃鸝飛到了樹杈上,抖抖翅膀,正準備仰頭高歌,一塊石子衝著他徑直飛來。

“治不了他們我還治不了你了!”蘇清末叉著腰,洋洋得意。

他眨眨眼睛,樹下突然多了一抹明黃,蘇源把受了驚嚇的黃鸝捧在手心,石子掉落在他的頭頂,蘇源表情嚴肅道:“清末,書都白讀了嗎?”

“書上寫不可虐生殺生。”蘇清末理直氣壯,“我隻是趕它走而已,我有什麼錯。”

蘇源放飛了那黃鸝,道:“虐生之人,往往是為了緩解自己的壓抑和不滿,殺生之人,理由更多,有些時候,我們不能從根本談問題,每個人的難言之隱道成一團,豈不是都合情合理?”

“它從未招惹你,行此惡之人,沒有理由說自己無辜。若你不想聽,進門捂耳便可。”

蘇清末爭辯道:“這是我的院子!”

蘇源抬頭,看著那精致的鳥巢,這是還在蘇清末小時候,他與他著手製作的:“也是他的。”

蘇清末挽起袖子,氣衝衝上前:“馬上就不是了!”

結局可想而知,蘇清末的禁閉時間無限延長,他被父親關在院內,大力捶打著門,對父親的那點尊敬撒的一乾二淨:“什麼叫為我好!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為我好!為什麼家主之位不能給我,為什麼!你給我回來說清楚!”

學堂下了課,他們選擇從蘇清末的門口路過。

一陣嬉笑打鬨,蘇清末喪心病狂的吼叫顯得可笑。

蘇清末總算安靜下來,一片樹葉落到頭頂,氣的他和樹葉隔空打了一架。

掌聲響起,蘇清末抬頭看去。

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穿著一席紅衣,冷漠又妖豔。

蘇清末看著麵前莫名出現的人,覺得高深莫測難以捉摸,他警惕道:“你是誰?你想乾什麼?”

紅衣男子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道:“你父親還真是絕情,那麼好一個苗子,甘心就這麼浪費了,一事無成地從世家走出去,以後可混不下去。”

“你是誰?”蘇清末恍惚間覺得麵前此人,可以給他他想要的東西,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需要我乾什麼?”

紅衣男子道:“我帶你去沐陽錢氏求學。”

此時的蘇清末15歲。

沐陽的求學最後被蘇源攪渾了,不過好在蘇清末本身也在裡麵混不下去了,一扭頭又去了其他門派。他到處兜轉,這裡學一點,那裡學一點。

好在蘇清末並不愚笨,三年的功夫,學完了彆人十年的進度。

堪比天才。

那麼多年過去,蘇清末也逐漸變成了他最討厭的樣子,因為他發現,隻有強者才會蔑視彆人。

他打心眼裡覺得,他是強者,足夠強。

蘇清末學有所成重回撫鬆那天,正值撫鬆爆發疹疫,蘇源已經染上,兩人沒有見麵,隔著一個屏障。

蘇清末半跪在地,沒有半分誠意,講述著他一路進來的所見所聞:“一路過來屍橫遍野,得病百姓無家可歸,流落街頭,易叔近日已經離開了撫鬆,想必是已經對此地失望,不會再回來了。”

因為病重,蘇源的聲音十分虛弱:“你想乾嘛?”

幾年過去,這個他從小看到他的孩子,他覺得陌生,無比陌生。

蘇清末毫不避諱,鄭重道:“我自然是想要你的,家主之位。”

蘇源被氣到了,咳嗽不停:“你不應該參局!”

“事已至此,早就沒有回頭路了。”蘇清末完全不在乎局不局,“既然如此,那你更應該把家主之位給我,隻要你說一聲同意,疹疫這件事我會著手解決的,你兒闖蕩多年,認識一個不錯的醫師,相信他定能把握。”

蘇源低著頭,沉聲道:“陳風意。”

一個人的自言自語,蘇清末卻應聲道:“是的,就是他。”

這話像是一根刺,直接紮了蘇源的心上,喘不過一口氣,他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這是他儒雅一輩子都沒有過的失態,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家主位我不會給你,撫鬆滅了就滅了,有多遠滾多遠。”

蘇清末輕蔑了笑笑:“父親,你好狠的心。”

說完,他轉身就走,門口有人在等他,蘇清末輕飄飄留下一句話:“這條路,是我要走的,同樣,也是你逼我走的。”

“走吧。”他對著陳風意說,走到門口,蘇清末站住腳步,補上了一句,“即日起,撫鬆蘇氏家主蘇源病逝,家主之位,由蘇源之子,蘇清末繼承。”

蘇源氣急攻心,當即一口鮮血淩雲,他指著蘇清末,半晌說不上話:“你……你……你!”

蘇清末又道:“再多說一句,其實,你也可以把我當做你看中的那心腹,我們倆現在,相差的隻有皮囊。”

蘇源被氣的又是一口血,他渾身上下的靈力都在潰散,再也撐不住了,那些紅疹破開出血,明黃色的外袍逐漸被染紅。

蘇源,病逝。

故事至此結束。懷安強調道:“君無戲言,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欺騙你一分。”

謝瑾也是頭一次聽道這個故事,在心中消化了一下,道:“你同我講這個故事一定是有目的的,不過能否直說,我尚還有些迷茫。”

懷安道:“自然,首先,蘇家主自小便努力,隻不過沒有一個好父親,其次,蘇家主天賦異稟,他的未來前途無限,此事雖略施計謀害了一條人命,但罪不在他。”

謝瑾頓時明白了:“罪過在我?”

懷安道:“是的。若非你東躲西藏,蘇家主也不至於出此下策,我告訴你這些,也隻不過是讓你死的明白一些。”

謝瑾道:“既然如此,那麼,我還有一個問題!”

懷安道:“說。”

謝瑾道:“你是如何操控這個老人家殺了這位姑娘的!”

懷安道:“這個自然簡單,活人不好控製,死人就很容易了,這老人家本就已經苟延殘喘無力回天了,活著也是一種痛苦,說起來,我也算乾了一件好事。”

謝瑾意味深長地點著頭:“嗷~~你都聽到了吧。”

話音剛落,原本在地上倒地不動的青靈一瞬間站了起來,她的身體逐漸發紫發青,她僵硬著四肢,在地上摸索了一陣,終於找到了那顆被活生生折下來的腦袋,將它重新安回了自己的頭上。

青靈發出一身低低的嘶吼,令人聽得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懷安有些慌亂,剛想要回頭出去,門卻突然被關上,青靈抬起頭,眼睛死死地瞪著懷安。

“砰砰砰——!”

蘇清末就在門外,一腳接一腳地踹,威脅道:“謝瑾,我勸你彆耍什麼小動作!”

木門早已經年久失修,自是經不起蘇清末這麼踹的,隻聽一聲“啪嗒”,一片木板飛到謝瑾的腳邊,門上出現了一個大洞……

第25章 南山城7

“錢家主!你彆為難我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 謝蘊自覺慚愧,短短九個時辰內,他已經哭了八回了。第一回, 是他從邊靈鎮像牛一樣, 日夜不停歇地被趕來南山城外, 累哭的。第二回,是錢亦瀾見到他就是一腳把他踹哭的。第三回,是錢亦瀾讓他孤身一人去南山城擴散的迷霧中探探,嚇哭的……現在是第八回,錢亦瀾想讓他在外看守南山城,自己闖進去,被如此壓力給壓哭的。

錢亦瀾:“謝蘊!你當家主當了幾年了?”

謝蘊低頭, 掰了一會手指,哆哆嗦嗦道:“八……八年有餘了……”

錢亦瀾聞言,當即就是一腳過去:“你有點出息行不行!那麼大的家主,手下管著那麼多人, 我讓你看個南山城而已,怎麼就叫為難你了?!”

謝蘊低頭, 不好意思看他, 小聲嘀咕:“看家又不是我一個人看的, 管我也不是很敢管。”

錢亦瀾:“……”

謝蘊說的的確是實話。他管不住沁源那群整天吃喝玩樂,跑出去打山雞掏鳥窩的小朋友,於是給沁源建起了高高的圍牆,圍牆近百米之高,耗費了巨大的人力財力, 就連鳥飛過去都得爬坡,彆說那群小朋友了。

錢亦瀾道:“那誰同你一起看?”

站在一旁看熱鬨的謝三桂立馬低下了頭, 道:“彆看我,我隻不過是同家主一起出來曆練的,我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門生,管不起沁源的事務!”

錢亦瀾:“……”

謝蘊帶出來的門生簡直同他一模一樣,一樣窩囊。

錢亦瀾不過是皺了皺眉,那孩子就快要嚇哭了,抱著謝蘊,兩人一起瑟瑟發抖。

錢亦瀾頭都大了,摁摁眉心:“也不知道許歧那家夥跑哪去了,否則我也不會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他最好不是回他那個破青陽醉生夢死了,否則我削平了青陽山!”

聽上去不像是假話,謝蘊打了一個寒戰,他剛想去看錢亦瀾臉上的表情,卻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清了。

南山城的迷霧不知不覺已經漫到了他們身邊,將他們團團包圍住了,錢亦瀾道:“這是怎麼回事?”

謝蘊是個廢物沒錯,但為何去哪處都少不了謝蘊,是因為他飽讀古籍,對什麼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他道:“好像是城門自己開了。裡麵的霧散了出來。”

話音剛落,他們就聽到了不屬於他們的聲音。

“包子!新鮮的包子誒!”

“求求你,行行好吧,給我一些碎錢,我娘子快不行了……”

“瞧一瞧,看一看,走過路過彆錯過嘍!”

錢亦瀾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隻見眼前漸漸清明,看到的不僅僅是錢亦瀾緊鎖的眉頭,還有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謝蘊不可置信道:“城門開了,把我們迎進去了!”

他扭頭,看到身後一樣滿臉詫異的眾修士。

錢亦瀾倒是接受得快,揮揮衣袖道:“如此也好,省得我同你爭個三天三夜 ,此地有何危險?”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靈已經是聽不懂人話了,一心隻想把殺了爺爺,並操縱自己爺爺殺了自己的懷安殺死,毫不顧外麵即將破門而入的蘇清末,追著懷安滿屋子亂竄。

懷安一開始在謝瑾看來的確說得上是風度翩翩,果真人逃命的時候可以舍棄所有,包括自己的臉麵,他的衣角被青靈扯地七零八落,鞋子都跑掉了一隻,抬起的腳底黢黑,原本束地端正的頭發其實也歪向了一邊,臉上的汗珠也不是是急的還是跑的,嘴不受控製地大喊:“蘇清末!你快點!我要死在這裡了!”

“砰!”

又是一腳,一塊木片落在了謝瑾的另一腳側。

此時的門洞已經夠大了,蘇清末蹲下身,把頭從洞中伸了進去準備看看裡麵是什麼情況,剛好於站在門口的謝瑾對視上。

謝瑾剛想咧開嘴笑笑,同他道聲“你好”,便見對方怒目圓視瞪著他。

氣氛詭異了片刻,謝瑾思考著禮貌待人,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你好。”

“謝瑾!”

兩聲幾乎同時響起,不過前者溫和有禮,如好友多日不見,後者則是暴怒萬分,恨不得把對方拆吃入腹。謝瑾印象中他與蘇清末扯不上半毛錢關係,無非便是他這狼藉的名聲,是個人聽了都會隨大流唾棄一聲,但無冤無仇,到不至於此。

莫非?撫鬆那場疫病是他造成的?

想罷,他搖搖頭。倒不是否認自己沒乾過這種事,畢竟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人總是會變的,現在的他不好去揣測過去的他會不會做,搖頭隻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停止想這件事,因為這件事當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該如何逃出去。

謝瑾可以確定,他的闖入隻能改變原定的軌跡,而不能改變原來的結局。

他前世便是死於南山城之中,雖說是半年之後,但保不齊這座城的記憶便停留在他死為止,他根本無法做到置身事外,必須得逃出去!

蘇清末看清了裡麵的形勢,譏笑裡麵的鬼怪實在低級,正準備退出去再接再力踹門,卻沒想到頭頂上方謝瑾叫住了他:“蘇清末,我想有些事情你可能不清楚。”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蘇清末此人極其高傲,且拒絕他人的全部否定,此話定會讓他留下來,且抬起頭不耐煩地問:“什麼事?”

果真!

就是這樣!

謝瑾當即便在蘇清末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的瞬間一腳踹了上去。蘇清末的後腦和堅硬的木門種種撞上,整個人都暈了,謝瑾迅速將門鎖給打開。

天助他也!門是向外推的,謝瑾為了防止蘇清末反應過快,推門也尤其用力,蘇清末整個人掛在那個洞門口。

模樣定當十分滑稽,是屬於蘇清末反應後過來定會讓謝瑾沒有好下場的的後果。

蘇清末一向好麵子,周圍圍滿了他帶來的人,自然是目睹了他這一糗狀。

謝瑾出門的那刻左右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了隻有天上能跑,於是在眾人的團團包緊下,他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樹,並一路到了最頂端,搞得眾人瞠目結舌,一時間沒有了動作。

有人疑惑道:“這當真是謝瑾沒認錯嗎?”

“蘇家主見過,他說是就是了,也許是在隱藏實力,又或者彆有用心!”

就因為這句“彆有用心”,眾人隻能盯著謝瑾的每一步動作,不敢上前,謝瑾就如此順利地踩著枝杈,逐步距離屋頂越來越近。枝杈逐漸變細,謝瑾走的也愈發小心翼翼。

正在此時,樹劇烈地搖晃起來,謝瑾差點沒站穩摔下去。他向下看去,原來是懷安借著謝瑾打開的門也逃了出來,學著謝瑾朝樹上爬。可惜他不會爬樹,隻能抱著樹乾撓。

這棵樹粗壯,他如此撓本無傷大雅,可重點在於,青靈追了出來,他總不好抱著樹裝樹懶,兩人就那麼繞著樹跑起了圈,青靈氣急了對著樹便是邦邦兩拳,樹這才搖晃地如此劇烈。

周圍的人都是蘇清末胡亂招來的一些散修,對這種場景沒有什麼判斷力,平日裡又被蘇清末訓斥地一無是處,這下都隻會站在一旁傻站著,等著蘇清末一個人把自己從門上拔下來,然後下達指令。

隨路途坎坷,但謝瑾終於還是到了枝杈末端,此時本朝天的枝杈早已被他壓得不成樣子,卻剛好勾到屋頂,隻需輕輕跨上一腳。本以為先前如此順遂 ,此時也定然如此。

可謝瑾忘了一句話:樂極生悲。

他那腳的確踩在屋瓦之上,隻不過另一隻腳卻刹那間懸了空,還未來得及伸出,整個人便不受控製地向下落。此為三樓,離地十米,人倒是摔不死,但他一個木頭之身,粉身碎骨也不為過了!

謝瑾閉上眼睛。

不過,卻不同意料之中撞向堅實的地麵,倒像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謝瑾覺得有些熟悉,隻聽那人道:“這算不算英雄救美,晚地正正好好。”

“許歧?”

“許歧!!!!”

兩聲又是同時響起,許歧把謝瑾慢慢放下來,謝瑾剛一睜開眼 ,對上的又是蘇清末那幾近扭曲的臉,謝瑾默默撇開目光,不去看他。

蘇清末氣急敗壞道:“許歧,你到底要搗什麼亂!”

許歧一背手,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道:“你覺得我要搗什麼亂,就是什麼亂。”

蘇清末抬手指著他:“你!”

隨後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什麼,大笑了起來,道:“我也是真是鬼迷日眼了才覺得你是許歧,謝瑾在這裡,他什麼做不出來,想騙過我?不可能!!”

許歧半不解地看著他:“蘇家主?”

是個人都知道,謝瑾的傀儡秘術就算再鬼斧神工,也不可能造得出許歧這般高修為的人,就算造了,也是破綻百出,一眼定真假。

謝瑾道:“他方才腦袋撞了門。”

許歧了然點頭,道:“難道蘇家主說話都有些神神叨叨了。頗失一家之主的風範。”

他們這一字一句都忘蘇清末心坎上戳,蘇清末自然是受不了,話不多說直接動手,一把劍朝著許歧直直飛過來,許歧抽出修成劍,一擊還了回去。

蘇清末的太穀劍就那麼在空中滾了幾圈,最後直直插到了牆上。

蘇清末的臉看上去更五光十色了,也是這時候才注意到被青靈追得團團轉的懷安,謝瑾仿佛都等看到蘇清末頭上冒煙了,蘇清末吼道:“你們都站著看戲嗎?有這麼好看嗎?!快解決掉這個女鬼!都站著乾嘛!!!”

隨後,他扭頭看過來,既是不願相信方才自己的劍被許歧直接打了出去,又不願懷疑自己的判斷,隻好咬著牙道:“既然你說你是許歧,有什麼證據嗎?”

許歧晃了晃腰間的醜包,其餘的青陽香包可以複刻,許歧這個可謂是獨一無二,確實可以作為身份的象征。

蘇清末嫌惡地撇開臉:“這東西一偷就偷來了,算不上證據。”

世人誰不知道許歧把這個香包看得比命還重要,上一次丟了差點沒有同錢亦瀾一起把修真界翻一遍,好在找到得快,若真是偷來的,想必真許歧早就先一步把這個假的打成木頭渣子了。

謝瑾輕聲喊了一聲許歧,道:“彆再同他糾纏了,我們快走吧。”

許歧道:“走不出去,外麵全是人。”

謝瑾:“蘇清末帶了多少人?那你是如何進來的?”

他本還在疑惑,區區一個蘇清末,至多再加一個百清玄等人,不至於出不去。許歧下一句便給了答案:“錢亦瀾進來了,外麵全是他的人,這裡算是最安全的了。”

原來如此。

說著,許歧從懷中拿出了青陽鈴,道:“不知道這個足不足以證明我的身份?”

謝瑾感覺到了兩道精光投射而來。

第26章 南山城8

蘇清末伸出手:“你把它給我看看, 我一驗便知。”

一邊說著,一邊還走上前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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