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鳥為這樣的態度感到傷心:“前輩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才會在這裡的……”
……好心疼前輩。
明明以前是那麼高傲閃耀的人。
宮原奈裡看著她的反應,有些不自在道:“我也好久沒和人打交道了啊。”
“不過也罷,這些往事畢竟也過去了,和人說說也無妨。”
她眼眸暗了暗,視線忍不住往窗外移去——紗紙作的窗勾勒著白蘭身形的輪廓——她說道:“我後來,遇到了一個人類男子。”
“一個看不見妖怪的男人。”
“那時候我身負重傷,各個方麵都大不如前,”宮原奈裡聲音中含著些懷念,“他照顧了我。無微不至。”
“我和他結婚了。”
千鳥不知為何,聽到這裡時心中有幾分忐忑。她看著前輩神色中的悲涼之感,忍不住道:“那後來……發生了什麼……”
宮原奈裡將她打量了一番,望著她清透的肌膚冷笑道:“你是除妖師。”
“……嗯。”
“沒有一個除妖師身上沒有傷痕,”她自嘲道,“一個除妖師,不管是男還是女,不管他喜不喜歡疤痕,他身上總是或多或少會留下一些痕跡的。”
鶴見千鳥知道。
她身上也有疤痕。
她聽著那名前輩繼續道:“我從五歲開始學習除妖。我的鎖骨、腰腹、手臂、大腿,甚至是我的脖頸,都有疤痕。”
“有些是刀劍留下的,有些是妖怪的咬痕,也有的是其他人的報複。”
“我曾經不覺得這有什麼,但是,”宮原奈裡低聲道,“我此生唯一的家人,曾經對我許過山盟海誓的人,告訴我——”
“你的傷痕,好惡心。”
……惡心?
千鳥愣了一下,頭一次笑了。
“你笑什麼?”
在這位自己最崇拜的前輩麵前,鶴見千鳥總是展現自己最乖巧無害的模樣——但是此時,她卻被這句似乎帶著些自嘲的話逗笑了。
她冷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曾被譽為“天才除妖師”的人,說道:“前輩是想告訴我,你很在乎那個男人的話麼?”
宮原奈裡眯著眼看她:“是啊。你很失望麼?”
“我覺得很荒謬,”鶴見千鳥頭一次直視著那個女人渾濁的眼睛,“與其說失望,不如說,我覺得前輩在故意騙我,想讓我感到失望。”
“我知道前輩是什麼樣的人哦。”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自傲,但我依然這麼覺得,”在她的人生中,宮原奈裡的著述曾經貫徹了她的學生時代,“宮原前輩在自己的作品裡說過這樣一句話吧——”
千鳥解開了自己衣物上的扣子,在女人的麵前一一褪下了自己的衣衫。宮原奈裡有些驚詫地看著眼前的女孩,望著她的胴體不知說些什麼。
那些疤痕、那些猙獰又可怖的痕跡出現在這樣一位看似乖巧可愛的女孩身上——它們看上去像黑暗之中張牙舞爪的樹影。按照世俗的理念來看,這些傷痕應當出現在一個男人身上——
而不是這樣一個女孩身上。
世人在看見一個人的相貌時,會在腦海中自動描摹著理應屬於她的身體。也許旁人在見到千鳥時,會認為這樣清麗靈動的女孩應該有一具清透白皙的胴體。
但不是這樣的。
她的身體遍布著疤痕。那些曾經的血、疼痛、戰鬥,都在她的肌膚上透徹地體現了出來。
然後,宮原奈裡在這樣逼仄的環境中聽見女孩用興奮到戰栗的聲音說道:
“宮原前輩在自己的作品裡說過這樣一句話吧——”
“這些傷痕,”她的聲音莊重而又含著顫意,“是榮譽啊。”
——是榮譽。
是勝利的勳章。
這是她們在無數次拚搏與戰鬥中活下去的證明,是她們用鮮血與生命換來的榮耀。不管是曾陷入困惑的鶴見千鳥,還是眼前滄桑的宮原奈裡,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初衷——
“我想要保護人類。”宮原奈裡曾經在日記中這樣寫道。
在她們還處於什麼都不知道的年齡時,在她們尚不知道上個世紀的遙遠屠殺時,她們關於除妖的初衷是那麼純粹。
即使在長大之後,那些過去的灰暗與人性的陰險讓她們倍感受傷,她們那顆純粹的初心也不會在記憶裡黯然失色。
宮原奈裡突然很為自己感到慶幸。
——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裡,她可以遇到這樣的一個人,足以告慰終生了。
眼前的這個女孩,明明一副無害纖弱的模樣,體內卻蘊含著不輸於她年輕時的膽識和魄力。
她的語氣忍不住軟了下來:“快把衣服穿上吧,那個男人還在外麵呢。”
*
……白蘭發誓自己不是故意看到的。
真的不是。
紗窗上勾勒出女孩窈窕的輪廓——白蘭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夢中迷蒙的場景。
……嘖。
他立刻轉過頭,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接著,門內傳來那個女孩堅定又平緩的聲音。
“這些傷痕,”她這樣說道,“是榮譽啊。”
……
白蘭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