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崖看向金焰神祇攤在手中的東西,整個人愣在原地。
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石雕娃娃,是他的娃娃,是他送給師尊的。
那是他們第一次要分離的時候,他送給師尊的禮物。
無恨島上,師尊背了十萬孽債,要去地獄受百年之刑。
對於仙人來說,百年不算得什麼,但是對於凡人來說,已經是一世成空。
喻青崖惶恐地看著師尊,他覺得自己可能要等不到師尊了。
如果他在他回來之前就死了,師尊會不會忘了他呢?師尊會不會還有彆的徒弟呢?師尊會不會把曾經給他的一切,也給彆人呢?
他不同意!他不同意!這是他的師尊!就算他死!也不讓給彆人!
可是不管他多麼生氣,多麼難過,也追不上師尊的腳步。
他們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神會眷顧他,但是不會永遠為他停留。
所以他一邊流淚,一邊刻著自己的石像,他本來可以雕得很像,卻被淚水模糊了雙眼,越著急,越雕不像。
他隻能氣急敗壞地拿著一個雕壞了的石雕,捧到師尊麵前,原本應該在眼尾的一點紅痣,被他劃成一條淚痕。
但是石頭活得比他久,可以陪著師尊好多好多年,這樣就算他死了,師尊也會記他好久好久。
要把他放在最顯眼的位置知道嗎,要比師祖還顯眼知道嗎,要讓你其他的徒弟都看見,知道嗎!
你不可以那麼輕易的忘了我,否則就算我死掉也會很生氣!
不過後來他就不怎麼刻石頭了,因為他把自己變成了魔,他可以自己陪著師尊,那些沒用的東西都閃開!
他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師尊,滿眼期盼——
這下,還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呢?
然而他沒想到,他們兩個之中,居然是師尊先離開的。
他從沒有一刻想過,師尊居然會死在他前麵。
當他重逢天界,在殘破的戰場遍尋師尊蹤跡,就算那一刻,他依然覺得師尊還活著。
可是什麼也沒有,找到的隻有玄螭的殘片。
當看到玄螭殘片的時候,他才不得不承認,師尊竟然真的死了。
他發瘋,發狂,用儘一切力氣撒潑打滾,可是師尊還是不出來看他一眼。
這次的師尊,是真的把他忘了。
他在遺留的戰場上,沒有找到那個石雕的蹤跡,本以為那個石雕,是跟著師尊一起消失了。
卻原來,它還在嗎?
石雕娃娃的淚痕,依然掛在眼角,是他丟掉的那個娃娃……
喻宵將娃娃拿給他看,他從來沒有忘掉。
隻是石頭小娃娃太脆弱了,他不知道該怎麼保管,於是張開嘴,一下子吞掉了它,將它藏在靈魂的深處。
冥府的什麼司使,每天都會來看他:“雷劫地獄的雷霆,是作用在神魂之上,何必如此急迫。”
喻青崖咬著牙堅持在雷霆中心:“有人在等我,他不能等太久。”
對麵的司使沉默了一下,許久才道:“他確實是一個不能等太久的人。”
當喻宵得到消息,趕去九重天,看到的就是已經入魔了的喻青崖。
他看著他的眼神,終於有了幾分做錯事的害怕,不過害怕的也隻是修魔被發現這件事,而不是修魔這件事本身。
他想留在他身邊這件事,一直死不悔改。
喻宵其實都記得,他記得喻青崖使勁抓住他,要哭不哭的樣子,他記得那年燈會,他一定要牽他手的樣子,他也記得,最後離開之際,他光明正大偷吻時他的樣子。
前世的喻青崖,永遠沒有等到一個答案。
但是他不知道,他等到了,隻是渾渾噩噩的小鳥,沒有辦法告訴他。
現在小鳥變成了人,告訴他,都在,所有的東西都在,什麼都沒丟,他也永遠不會把他忘了!
喻青崖:……
“啊嗚嗚嗚!”
一個猛撲抱住師尊,喻青崖放聲大哭,這輩子都沒哭得那麼慘過,好像要把兩輩子的驚慌與委屈都哭出來。
“你知不知道,沒有你後,所有人都欺負我!整個世界都欺負我!你也欺負我!我叫你,你也不回答我!”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多傷心!多難過!你也不安慰我!”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大傻瓜!大笨豬!大壞蛋!”
“我知……嗯?”
“啊嗚嗚嗚!大壞蛋!師尊是個大壞蛋!嗚嗚嗚!”
圍觀的其他人:……
不是,魔君大人,這麼嚴肅的場合,您能不能稍微控製一下您的情緒?
不過看著冷靜下來的戾梟妖祖,今天這事,是不是就這麼過去了?
被以這種方式救了,心情很微妙呢……
而要說在場的人誰心情最微妙,那當然是大椿老母親了。
臥槽!小鳥居然化形了!
她還以為它不會化形呢!原來隻是因為以前沒有對象嗎?
什麼鳥啊這是,她現在不得不懷疑起來,轉世祝龍之所以那麼戀愛腦,到底是因為他本來就那樣,還是吃小鳥的心中毒了……
大椿在旁邊抽抽著樹杈子,看著他們又摟又抱了半天,終於停了下來。
喻宵身上的火焰再次明滅不定起來,剛剛化形的他,想要完全消化遠古小鳥的戾氣,還早得很。
戾氣上湧的喻宵,終於推開了喻青崖,看向所有人。
第一個,就是大椿,他曾經以為自己和那株大梨樹的母子緣分很荒謬,卻原來,她真的稱得上他的母親,生恩,養恩,她都有。
大椿無所謂地點頭,那可不,以前你還能當我弟,現在隻能當我兒了,超級減輩,你自找的。
喻宵將她被祝龍奪去,以及流散在時空之外的力量,全部還給她,樹女的身上,開始抽出新芽,這棵亙古即存的大樹,終於又回到了曾經的茂盛狀態。
算這個小子,還有些孝心。
喻宵又來到青雍子的麵前,這是另一個於他極重要的人。
溯源之主,經曆了一場劫數,或許它主觀意識上,沒有渡劫的概念,但這世上的因果,不是憑空而生,而是先有了“人欲”,才產生了因果。
它因為暴食之欲,吃掉了祝龍,祝龍就因為恐懼,吃掉了它。
人族的天道,最先悔悟,所以它或許想善待它,善待它們,善待所有生靈,以期化解仇恨。
但是它最初扮演的角色無可抵賴,屠刀永遠沒有那麼容易放下,所以悄無聲息複生的溯源之主,還是在輪回中積攢了無數戾氣。
按照正常發展,對人類積攢無數失望的溯源之主,會毀滅一切。
但是有一個人將它帶回了家,予它歸處,教它道理。
在無數歲月的悉心教導中,滿身戾氣的火焰凶獸,終於閉上了它永遠憤怒的眼睛。
從那一刻起,過去終結。
喻宵走到師尊麵前,將一團東西交給他,青雍子終於忍不住老淚縱橫。
“還回來嗎?”
他就知道這是個好孩子,哪怕自己再痛,隻要有人給他整理整理頭發,他也會認真地說“謝謝”……
喻宵對著師尊,認真地點點頭,然後來到了喻青崖身邊。
這是他的徒弟,他有很多能被稱為師父的人
,但隻有這一個徒弟。
他的徒弟是為他而來的,他是他善緣結下的善果。
他的師尊終結了過去,他的徒弟帶來了未來,而喻宵自己,隻想待在當下。
這是一隻記吃不記打的小鳥,一個巴掌一個甜棗,就算挨過所有巴掌,小鳥也要去吃最後一顆甜棗。
因為那顆棗,是甜的。
喻宵捧起他的臉,認真道:“等我,我會回來。”
喻青崖上前緊緊抓住他,死也不想放手:“師尊!”
然而緊握的手指,還是一根根離開了,那隻火焰小鳥再次出現,對著整片天空尖嘯起來:“嚦——”
祝龍破封後,孤其山下,原本封印它的伏龍潭便空了,現在小鳥自己紮入潭底。
溯源之主,自封於此。
“師尊!師尊!師尊!”喻青崖對著崖底絕望哭喊,就算永遠的離彆,他都忍下去了,可是此刻,卻覺得一刻也無法忍受。
這一切都要怪你,師尊,是你把我慣壞了……
喻青崖傷心欲絕的哭了好久好久,直到一個人來到他身邊,才擦乾眼淚。
屍小元看他哭,呲著大牙樂起來,對著他肩膀重重地拍了一下,嘎!
喻青崖:……
回頭,就看見兩個狗狗祟祟的人……和一條魚。
葵娘和大魚見喻青崖已經度過了最丟臉的時刻,立刻撲上來,嚎哭道:“魔君大人!你可回來了!我們可想死你了!”
喻青崖看著他們哭天搶地的樣子,皺起眉:“怎麼了?”
葵娘和大魚哭天抹淚,還怎麼了!你去妖界的時候,怎麼也不把屍小元那個混世小魔王帶走啊!
因為仙妖戰場上,魔尊激戰祝龍的壯舉,魔教現在是越來越有名氣,外麵倒沒什麼事。
但屍小元這個小霸王,可是要翻天了啊!
以前有喻仙尊削它,它還老老實實,喻仙尊不在後,誰也管不住它了!
喻青崖:……
不能吧,一個這麼小的屍魔,能有多壞呢?
抬頭一看,屍小元正把狐大仙往嘴裡塞,狐大仙嗷嗷叫地踩它臉。
喻青崖:……
看來,以後他得替師尊捶它了。
魔教眾的到來,終於喚起了魔君大人的事業心,好好處理接下來的局勢。
他想師尊醒來的時候,擁有一個太平人間。
三方勢力,各據一方,開啟了談判。
有了大椿娘娘後,妖族的底氣明顯上來了,談判也更有力度。
大椿看著人族派來談判的真簡天帝,微微一笑:“人族的天道,目前看起來確實毫無破綻,但一個事物,一但成了唯一,就容易腐朽,所以妖族可以臣服於天道的管理,但不會臣服於天庭的管理。”
真簡立刻恭敬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喻青崖也淡淡開口:“任何種族的魔都要歸我,但魔族不屬於任何種族,不循任何之法,盛世息隱,亂世當出,全天下的魔都隻聽我號令,妖族、天族不得乾涉。”
真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