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對於鄉野人家而言,鯽魚熬湯算是不錯的補品,父母過世後,陳雲起帶著妹妹過得很是艱難,但不管如何困窘,他都會設法擠出這一條鯽魚的錢。

於是這樣的鯽魚湯,陳稚喝了許多年。

而在她離開之後,陳雲起也還是會在每十日的小集上買下一條二兩重的鯽魚。

這些年下來,賣魚的中年男人也清楚陳雲起的習慣,沒有再多問,挑了一條頗為精神的鯽魚上稱。

“二兩一分,便算作你二兩吧,給三枚錢便是。”魚販道,“對了,我昨日還摸了隻老鱉,燉湯也是大補,你肯要,一共五枚大錢,饒給你。”

老鱉不好料理,卻是沒什麼人買,他也是抱著試試的心態才同陳雲起說。

不過顯然,平日一枚錢也不肯多花的陳雲起,是決計不會多出兩枚錢買下這沒二兩肉的老鱉。

魚販也不覺得意外,看來隻能拿回去自己燉了。

陳雲起正要從衣袖中掏錢,身旁卻忽然傳來一道聲音:“這老鱉,我要了。”

賣魚的中年男人一怔,和陳雲起一道看過去,隻見青年一襲墨藍錦衣,含笑看來,通身氣度不凡。

他顯然不是杏花裡的人。

青年看向陳雲起,笑意不改:“閣下應當不會介意我同你搶吧?”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片金葉子。

魚販的眼睛立刻看直了,他賣三年的魚也未必能攢下這麼片金葉子!

陳雲起卻是莫名其妙地看了青年一眼,他本就不打算買,就是頭沒什麼肉的老鱉而已。

魚販絲毫不在意青年說了什麼,眉開眼笑地拿草繩將老鱉捆了,殷勤地遞給他。

從青年手中接過金葉子時,他猶自還有幾分不敢相信,帶著魚腥味的雙手對著金葉子擦了又擦,確定這是真的,臉上的笑怎麼也止不住。

青年並沒有笑話魚販的舉動,目光落在陳雲起身上,含笑說了句:“多謝。”

眼中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審視。

陳雲起本能地不喜歡青年的眼神,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青年對他又是一笑,眼底仍是一片高高在上,隨後提著那隻老鱉,沒入人群。

花一片金葉子買隻老鱉還這樣高興,果真是人傻錢多,陳雲起在心中下了定論。

暗處,一直窺探的幾雙眼睛移開了目光。

得了金葉子的魚販對陳雲起道:“雲起,來,我給你挑一條最肥的鯽魚,不收錢!”

今日他賺了這樣大一筆,卻是不將這幾枚錢放在眼裡了。

雖然他這麼說,但陳雲起還是隻要了條二兩上下的鯽魚。

魚販不肯收錢,隻是陳雲起離開後,他低頭,在魚簍旁發現了三枚半舊的銅錢。

卻是半分便宜也不肯占。

搖頭歎了一聲,魚販將三枚錢小心收了起來。

三枚錢也是錢啊。

*

黃昏時分,土灶上熱氣蒸騰,鯽魚豆腐湯的香味在屋內蔓延開,很是香醇。陳雲起將盛滿湯的瓷碗放進食盒,走出小院,向藥鋪的方向行去。

遠遠就能看見村中水井旁那棵遮天蔽日的老杏樹,等陳雲起走近時,發現正有位華發老叟坐在杏樹下,他盯著水井,神情陰沉。

他不是杏花裡的人——陳雲起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窮鄉僻壤的杏花裡,這兩日卻突然多了不少生麵孔。陳雲起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他知道,或許杏花裡不會再同從前一樣平靜了。

“少年郎,怎麼走得這樣急?”

陳雲起本無意停留,老叟卻忽然抬頭看向他,聲音嘶啞低沉。

對上老叟目光那一刻,陳雲起隻覺自己好像是被一隻捕食的鷹隼盯上,他下意識握緊了手中食盒,脊背僵直。

老叟像是沒有察覺他的防備,自顧自地說道:“你是此間鄉民?”

他佝僂著腰背,形容枯槁,就像最尋常不過的鄉間老人,卻讓陳雲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險。

即便麵對山中野獸,他也從未覺得這樣危險。

“是……”陳雲起僵在原地,片刻後才啞聲回道。

“那兩日前,此處可有什麼異事發生?”

自然是有的,那個人,不,不知是人是鬼的少女,還躺在陳雲起家中。

但不知為何,在老叟頗有壓力的目光下,陳雲起選擇緩緩搖了搖頭。

大約是因為那張木訥的臉,老叟未能從他神情中覺察出說謊的跡象。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陳雲起,抬手在他肩頭舉重若輕地拍了拍,神情陰鷙不改:“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