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一刻。
被關押數日的厲寒再次見到了陽光。
八月的陽光似乎比七月要陰冷許多, 讓他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
他還清晰地記得七月末尾的那天,那個驕陽似火的日子。
父王帶著他站在京郊的鳳凰山上,眺望著京城裡璀璨連綿的宮殿說:“我兒, 那裡就是我們將來的新家, 以後, 天底下的事情就是我們說了算。”
那時的他胸膛裡似有火焰在燃燒,以至於完全顧不上其他,輕易地拿起匕首,劍,刀, 任何他能拿到的武器去為自己和父親帶來勝利。
才過去這麼短的時間, 那些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圍繞他的不再是驕傲和稱讚,而是憎恨和唾罵。
厲寒並不在意。
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清醒,常年鍛煉的身體令他即使在獄中受到了一些苛待, 也能在需要的時候爆發一波力量。
他有足夠的條件做些什麼。
況且,他即將見到父王的左膀右臂, 如今的軍隊統領張能將軍。
對方帶了百精銳進城, 就算這些人被打亂分布去其他地方,也能夠做些什麼。
比如製造混亂來分散京城守軍的注意力, 為他清出一條能夠逃離京城的路……
厲寒思索著這些人該如何安排, 沒有注意到他所期待的張能將軍其實就在他左前方的不遠處, 以一種複雜的目光在看他。
張能出身於世代為榮王府效力的世家。
這不僅意味著他對榮王一係絕對忠心,也意味著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中, 有關忠義的部分占比很重。
貴族用於塑造自身偉光正形象的那些聖人話語,偶爾也會騙到自己人。
張能從小就有著極為清晰的未來規劃,並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所思所行皆為正確。
他跟從榮王來襲京城,是真的相信了對方那句“清君側”, 也是打心底覺得昏君無用,不如換自己的主公上。
可這段時間以來的遭遇令他對自己的人生產生懷疑。
盟友掉鏈子,主公身死,少主失蹤。
他被迫帶著剩餘的人退出京城,藏身於離京城數十裡外的山林。
謝沉的檄文他可以不放在心裡。
可郊外的屍骨,京城百姓的仇恨就在他的眼前,他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因為百姓受到欺騙才恨錯了人”。
他親身參與了這場戰爭,也曾回望過倒地的無辜百姓。
若最終取得勝利,還能說這是必要的犧牲,可付出和犧牲了這麼多後,隻剩罵名,他不得不思考接下來的路。
張能本以為少主是他未來的方向,可少主此刻眼中的戾氣令他心驚。
他意識到那並不是一位仁主。
另一批到來的人中。
蕭雲將張曉的神色收入眼中,微微一笑。
這位年輕的統領並沒有浪費她的苦心,見到精神飽滿,身體健康,被百姓痛罵指責卻仍舊自私冷漠的少主後,心中產生了不忠誠的想法。
之前說過,每一個烽火戲諸侯的君王背後都有一個出餿主意的狗頭軍師。
這裡要講的是每一個倒台的大反派背後,都有一個心向光明的小弟,選擇棄暗投明,坑死自己的老板。
張能就是這麼一個心向光明的人物。
原著中,厲寒利用女主逃出京城之後,故意與路上遇到的土匪發生衝突,將自己弄得一身傷再回到榮王的軍隊中。
在那種情況下,張能自然是儘力照顧好少主,將對方培養成新的領袖。
直到榮王攻破皇城,想要大開殺戒,他們二人才第一次出現分歧。
蕭雲要做的,就是讓矛盾提前出現。
讓厲寒死在這裡是保底。
她能收服張能最好。
即使不能,也要左右張能的選擇,讓對方在榮王的子嗣裡選一位構不成威脅的來繼承榮王遺產,再圖謀控製新榮王。
“讓一讓,你有點擋著我了。”
蕭雲:?
她轉過頭,看到後麵的囚車上下來一男子。
男子一身風塵,頭發汙垢淩亂,臉上還有未乾的血跡,分明是極為狼狽的模樣,語調竟像是出門郊遊一般。
此人身後跟著一個銀甲的將領,無奈地看了男子一眼,衝著她身側的軍中小官點頭。
身份不低……家中獲罪的長輩在軍中的威望不小。
倒是跟她所借的身份頗有相似之處。
正當她一邊讓開路,一邊思索時,她身側的伍長小跑過去,向那將領彙報。
“姬大人,那邊的姑娘就是祝家的小姐……”
剛走到適合觀望局勢之處的上官遲驀然回頭,與蕭雲對視。
蕭雲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從那位姬大人的方向傳來強烈的注視。
她瞬間意識到“祝小姐”與麵前這人應該認識,心中又升起了另外的疑問。
蕭雲為了混入人群,特意找人給自己做的易容,與原本的祝小姐隻有些許身高差彆,按理說熟人能夠認出她才對。
除非……
麵前這貨也是假的。
與她對視的男人抬手用力地抹了把臉,似乎是想擦掉一些臟汙,但遺憾的是看起來更模糊了。
男人伸手搭上她的胳膊,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就像是家中遭受重大變故,返鄉後碰到同遭不幸的家人,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裡一樣。
注視變得沒有之前強烈。
蕭雲領悟了這人的意思,用遲疑又不敢置信的語氣說:“大哥?”
幸好她仔細研究了情報,知道祝家人還有個外出遊學的剛被抓回京城。
這家夥冒充人也就算了,還不研究下人家的情況。
不研究也就算了,行事竟如此高調。
簡直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