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七皇子刺殺榮王世子不成反被擒”是朝廷不能容忍的醜聞,隻要他們說出口,對方不僅會堅決否認,還會讓七皇子死在這裡。
那樣他們手中的王牌就毀了。
守衛麵麵相覷,在要求由己方羈押刺客遭受拒絕後,緊急派人去請總負責人郭將軍。
原本盯著榮王世子的人紛紛移開視線,在人群之外尋找接頭的人,準備接收新的指示。
隻有蕭雲的人早一步接收到了信號,立刻采取行動。
嘈雜的人群中開始出現帶有煽動性質的聲音。
“被刺殺的那個是榮王的兒子,也是該死的逆賊!”
“我認得他,那天叛軍闖進來,他的馬踹了我的老母。”
“刺客怎麼就沒殺了這小兔崽子。”
“天殺的玩意兒,要是我有本事,我也去殺他。”
……
略微烘托了氣氛後,數名遊俠打扮的暗衛或踩著彆人的肩膀,或爬到樹上,各顯神通一般地躍進施工場地中,一邊喊著口號,一邊朝著榮王世子殺過去。
蕭雲給屬下的這波表演打了九分。
扣一分是因為太刻板印象了。
七皇子脖子劇痛,原本不想說話的,見到這陣仗,扯著破喉嚨大喊:“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
邊喊,脖子邊噴血。
相比蕭雲安排的虛假熱血青年,他顯然才是真的熱血。
場麵如此熱情,大家再等上司給新命令就不像話了,“普通勞工”推著推車飛速創人,“罪臣女眷”脫下鑲滿暗器的外衣不分敵我地往外拋,“圍觀百姓”手中的大白菜中飛出十餘枚短箭……
其餘所有人達成了空前的團結,奮力阻止那群走位風騷的“遊俠”。
但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目標突然從“刺殺榮王世子”變成了“保護榮王世子和七皇子”,他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也或許是因為派係太多,彼此不認識……
不論是什麼原因,最終都導致七皇子被誤傷了。
他即將從熱血青年變成冷血的。
而七皇子被誤傷後,這群人也分不清誰是有心誰是無意,為了不讓七皇子的傷勢加重,便針對起所有非己方人員。
場麵一度非常混亂。
在兩側守著的官兵也終於接到上司的命令,上前拉架。
這又導致他們阻止百姓上前的防線出現了問題,有幾個人往前擠後,所有人都在往前擠,看熱鬨的人越圍越靠近。
榮王一派的人注意到這點後,不驚反喜,覺得是混入人群脫身的好機會,趁機接連打傷了幾位官兵,讓防線缺口更大。
誰料這群百姓發現自己離榮王世子很近,不僅沒有絲毫敬畏之心,而且開始往他身上砸東西。
倒不是他們真的痛恨所謂的逆賊。
就在半月之前,他們還在罵朝廷收稅不給人活路。
但榮王的軍隊是真的不給人活路,平民隻要出現在叛軍前進的路上,就會像路邊的野草一樣被隨手割倒。
鮮血最能激發仇恨。
況且這次朝廷有在認真善後,還破天荒地派人給他們修屋舍,讓他們的愛國情懷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家是真心想讓所有叛賊去死,所以有什麼丟什麼,身邊沒東西就把鞋脫了砸向榮王世子。
榮王一派的人有心阻止,但因為武器被收走,雙拳難敵四手,很是吃力。
他們中也不乏身懷巨力的猛士。
隻是這些人上一刻還推倒大片人,下一刻就被不知何處射來的冷箭一擊斃命。
情況對榮王世子越發不利。
臨街的某間二樓屋子。
夜無明坐在加高的輪椅上,艱難地扒著窗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下邊的亂象,不禁側臉問身側沉默的男人:“那個少年……是犯了什麼罪嗎?”
假太子:“十惡不赦,天理難容。”
假太子好像回答了,又沒有完全回答。
夜無明也沒有再追問,品了下對方的話,就狠狠地皺起眉頭。
難不成……
那個女人帶他過來,是為了讓他看做了惡事的同齡人的下場?
他才不會跟這人一樣!
夜無明冷漠地說:“何必整這出戲,讓那些真的受害的人出來殺了他不好麼?”
樓下。
擋在榮王世子麵前的人越來越少。
厲寒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他不明白這些刁民為何有膽子衝過來,但在四麵都有人的情況下,七皇子起到的遮蔽作用可以忽略不計,反倒拖累了他。
沒有太多的猶豫,他將生死不知的七皇子丟在地上,提著劍主動靠近人群。
他身上沾著許多七皇子的血,加上冷漠的表情,使他此刻宛如殺神降臨,令人見之生懼。
站在前麵的人想要後退,卻被後麵的人擋住了退路。
推搡間,厲寒的劍已經靠近了第一個人,準備殺雞儆猴,讓他們給自己讓路。
“世子。”
突然有人喊住了他。
厲寒一看,正是告訴他七皇子消息後就消失的“祝文”,由於對方給的消息屬實,他給了對方一句話的時間。
上官遲用焦急的語氣說:“正有大批的官兵在往這邊趕,來不及多說,您快跟我來。”
說完,就將周圍的人擠開,給厲寒讓出一條狹窄的路。
厲寒回頭掃了眼,見七皇子已經被人救走,他無法再猶豫,跟著上官遲一起鑽進人群。
人們懼怕他手中的武器,儘量避開他。
一路上,除了被拽了兩把頭發之外,兩人出奇地順利。
他們最終停在一處夾在兩排屋子之間的狹窄過道中,旁邊有一扇隻剩半邊的破爛門,門內小院子裡堆滿了雜物和稻草。
腐爛的氣息中夾雜著血腥味,很是難聞。
鋪著稻草的地上躺著幾個蓬頭垢麵的少年人,聽到他們的動靜後紛紛爬起,幽幽地看過來,一雙雙渾濁的眼眸,不像來自少年人,更像是尋仇的狼。
厲寒意識到什麼,轉臉看向身旁的人:“你……”
上官遲:“是的,我剛才給你下了軟筋散。”
厲寒:!!!
質問的話沒有說出口,他便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上官遲撿起他掉落的劍,遞給奔出門外的少年之一,叮囑道:“一人隻能一下,再多不行。”
那接劍的少年點頭:“我知道,如果我砍太多次,輪不到後麵的人,他就死了。”
上官遲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在一旁給神誌保持清醒的榮王世子講解情況。
“雖然有句話叫做父債子償,但我們家並不講這一套,所以我還是覺得,應該優先讓那些跟你有直接仇恨的人動手。”
厲寒不能理解,還很委屈。
他明明還沒有來得及做什麼,隻是跟著父親進了京城,就被所有人當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
他的表情激怒了幾個孩子。
拿著劍的少年一劍捅進厲寒的腹部,大聲說:“我爹娘就是你親手殺的!”
厲寒回憶片刻,發現確實殺過一對夫妻。
他跟隨父親一路入城,卻始終被保護在中間,劍都沒有出鞘過。
在他的再要求下,隨行的護衛才答應讓他動手清理擋在路上的人。那對夫妻是他殺的最早的兩個人,因此他還有清楚的印象。
他們一人拿著扁擔,一人拿著菜刀,並非毫無反抗之力。
也確實朝著他衝過來了。
他並不覺得自己殺了他們有什麼不對。
少年恨得眼睛通紅,將劍拔起又欲落下,身後的人扯了他一把,他才回過神來,將劍交給下一個人。
此人比第一個更為瘦弱,但下手更為狠辣。
他一腳踩在厲寒的傷口上,將劍狠狠紮進肩膀,又轉了半圈。
“我妹妹才四歲!你竟然殺了她!該死的——”
厲寒聽到他的話,愣了片刻。
他應該……沒有殺過這麼小的孩子才對。
對方失聲大吼:“你不要告訴我你忘記了,是你叫人殺了我的妹妹,她明明沒有擋你們的路,你為什麼要讓人殺了她?!”
在劇痛中,厲寒回憶起對方嘴裡的妹妹。
那時他與父王的隊伍已經有了距離,父王高聲對他說了什麼,女孩的哭聲太過尖銳,讓他沒有聽清。
為了不貽誤軍機,他讓人處理了噪聲來源。
總不能為了隨便的什麼人,耽誤這麼多人的時間,他們的時間可也是命。
……
在眾人搜尋不得的夾道裡,一場審判緩緩進行。
即使是拿到過皇城輿圖的蕭雲,也花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這裡。
她看著眼前鮮血淋漓的一幕,不知道該感慨上官遲的本事,還是該感歎厲寒居然還有意識。
上官遲轉身見到戴上幕籬的她,笑道:“姑娘來得正巧,趕上結束了。”
劍被傳遞到最後一個人手中。
那是個看起來沒超過十歲的小女孩,拿劍都很費勁,因此沒有將體力花在宣泄情緒上,而是說:“現在說什麼也沒法讓死去的人活過來,不如讓你早些去死。”
說完便乾脆利落地割了厲寒的喉嚨。
在原著中占了不少篇幅的反派男,就這麼死在了鮮有人知的角落裡。
蕭雲:“難為上官公子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搜尋到這麼多與榮王世子有仇的人。”
這辦事效率,簡直是狗頭軍師裡的翹楚。
上官遲:“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找到這裡的時候,他們就在這兒了。”
蕭雲很是驚訝,覺得這事多少有些玄學。
跟榮王世子有直接仇恨的平民就那麼幾個,怎麼會都聚到這裡呢?
她:“他們在這裡商談怎麼複仇?”
他:“不,是商量該怎麼活下去。”
活下去啊……
蕭雲想起什麼,說道:“今日過後,太子殿下會督促那些人儘快完成皇城的修整,同時也會監督下發給百姓的補償。”
她把補償的事情給忙忘了。
幸虧想了起來,不然等補償的錢糧發到這些失去家長的孩子們手裡,估計他們的屍體都涼了。
“殿下也是菩薩心腸的人。”上官遲富有感情地捧了一句,“想必也願意為了這些孩子們善個後。”
這些孩子一旦殺榮王世子的名頭,也不用補償了,自己就會被當做補償送去叛軍那裡。
蕭雲似笑非笑:“殿下聽說你想投入他門下,準備拿這件事考考你。上官公子覺得該如何善後?”
上官遲:“……好。”
沒事。
這世上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情。
他扭頭就去外頭抓來一個路過的無辜群眾。
一個貨真價實的遊俠。
這位少俠身材健美,目光清澈又愚蠢。
上官遲將殺死榮王世子的劍往這人手中一塞,說:“少俠,你揚名天下的機會來了。”
可憐的少俠被某人一頓忽悠,竟然真的有點想擔下殺死榮王世子的名頭。
少俠說出自己最後的顧慮:“你們真的能護我安全嗎?”
上官遲:“不僅如此,我們還保你下輩子榮華富貴。”
少俠:“好……下輩子?!”
剛放了一半的心又被提到嗓子眼。
上官遲眨眨眼:“說錯了,是下半輩子。”
因為某人皮了這一下,兩人又花了很長時間來說服對方,才騰出空來去圓這個謊。
另一邊。
謝攸放下手中的弩箭,跨過刺客的屍體,拂袖離開。
剩下的,就讓局中人自己頭疼去。
回府沐浴更衣,去明河租兩條成色頗新的小船,等人前來。
等待期間,他優遊自在地親自煮了一壺茶。
結果茶涼了回,都沒見到一個人。
明河上有人抬頭望天,見天邊的雲被夕陽染得豔麗,奇怪地低聲自語:“太陽還沒落啊,怎麼這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