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做了兵部侍郎,怎的這般小肚雞腸,那湯大人數次救桐兒的性命,如今又為我擋箭受了重傷,兄長竟然還能說出風涼話,豈非太過於小人行徑。”
步易陽瞪著步桐,“我哪裡小肚雞腸?怎麼就小人行徑了?”
步桐推開他往前走著,
“拘泥世俗眼光,薄待恩人,這難道是君子所為?”
步易陽在後麵跟著,“你何時見我慢待他了?方才還特地讓芍藥去安排住處,你難道不曉得是為了什麼?”
步桐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去看步易陽,
“難道……”
步易陽“哼”了一聲,“小女子之心當真堪比小人,枉你兄長我為此覺得那督主還勉強算得可靠,要你嫂嫂安排到你院子旁側也方便,你這昧良心的小東西,還不待我說完就氣衝衝地罵我一通。”
步桐聞言自知錯怪了步易陽,嬉皮笑臉地上去挽他的胳膊,
“兄長最好了,如今這是,接受玄霖啦?”
步易陽“無情”地拍開步桐,“少來這套,我可沒答應他做妹夫,隻是你喜歡罷了,想來在他那裡也吃不到什麼虧,待你也還算真心,便暫且如此罷。”
步易陽隨了步庭雲嘴硬心軟的毛病,步桐聽了這話,自知同湯玄霖的事,自家兄長大約是默許了。
兩人徑直走到一處院落,步桐瞧著白芍藥迎過來,趕忙笑著上去道謝,
“到底還是嫂嫂做事最周全,前些日子在東夷城耽誤了,未曾恭祝兄嫂大喜,小妹實在是愧疚難安。”
白芍藥拉著步桐往院裡走,“桐兒怎的這般客氣,都是一家人說得什麼話,你在東夷城做得那是為國為民的大善事,我如今上街去,被認出是南國公府的人,都不曉得有多少百姓來給我送這送那,鬨得人又開心又難為情的。”
步易陽在後麵背著手跟著,滿臉的得意,“父親如今可是開心,終於有孩子給家裡爭氣了。”
步桐回去笑剜他一眼,“兄長接管兵部,少年得意,父親定然也是欣慰的。”
說著話走到了房門前,正有兩位醫官出門來,招呼著家人準備一些處理外傷的東西。
步桐著急上前去,
“醫官大人,玄、湯大人如何了?”
醫官瞧見是步桐趕忙放下手裡的東西作禮,“見過小先生。”
步桐擺手,“醫官大人不必多禮。”
醫官這才抬頭,“湯大人的傷口雖然沒有傷及經脈,但是創傷麵很大,而且久久沒有好好處理,有些地方已然潰爛發炎,須得去除腐肉重新上藥,怕是得吃些苦頭了。”
步易陽看著那醫官,“大人這話說得好生奇怪,男子漢大丈夫還能怕疼不成,快些去準備。”
醫官趕緊答應下,“是,步大人,湯大人還有些發燒,我再寫一副湯藥讓人煎了去。”
擔心府上的人怠慢,步桐回頭叮囑身後的春桃,“春桃,你去跟了醫官拿藥方煎藥過來。”
春桃應下跟著醫官走了。
白芍藥看著房門輕輕歎了口氣,“湯大人當真是個能忍的,受了這麼重的傷,竟然還撐到如今這才表現出一二。”
步易陽不樂意地尋了個地方坐下,“這有什麼啊?戰場上的好兒郎都是這般英勇,哪能受點傷就跟女人似的喊疼。”
白芍藥笑著去瞪他,步桐不願意在外頭掰扯,提了裙子往裡間走去,
“我去看看玄霖。”
屋裡人倒是少,隻有長安和石青在旁側收拾著,見了步桐進來,長安露出一絲無奈,“石青,你且去照顧四殿下便是,這裡有我就夠了。”
石青看了步桐著急的模樣,“小先生不必太過憂心,湯大人身體強健定然不會有事,對了長安,方才醫官大人要準備的藥材還需麻煩你去府上藥室尋來。”
兩人便這麼一齊出去了,步桐看著他們兩“各懷鬼胎”的模樣,心道“大可不必”,不若都是知道自己同湯玄霖的,隻是不知道對方亦知,這才替自己百般遮掩鬨成眼下模樣,實在有趣。
步桐搖搖頭走近床邊,湯玄霖衣裳揭開,繃帶也被拆走,露出駭人的猙獰傷口,隱隱流出血水,胸口的皮膚很細膩,透著健康的暖白色,隻是總覺得這個人是神聖不可褻瀆的真不該沾染血汙,步桐近前,湯玄霖緊閉的眼睛便緩緩睜開,
“桐兒。”
步桐坐在床邊,幾乎不敢去看那傷口,“疼嗎?”
湯玄霖微微笑著,仿佛受傷的人不是他一般,
“沒事,都是皮外傷,不過借機能在桐兒隔壁暫住,也算因禍得福。”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步桐哭笑不得地看他,
“莫要玩笑了,等下醫官要來給你清除腐肉,怕是會很疼的。”
湯玄霖一臉無所謂,隻有眼睛笑眯眯地看著步桐不放,
“無礙的。”
步桐懊悔,自己該研究一下麻沸散古方的,那樣眼下的情境便剛好用上。
生生剝開自己的血肉,那得多疼啊,步桐伸手去隔空觸碰一下那個傷口,“哪有說得這般輕鬆,平白為我遭這麼大的罪,值得嗎?”
湯玄霖的笑裡多了幾分深沉,沉聲回答沒有半分猶豫,“值得。”
看著步桐幾乎垂淚的模樣,湯玄霖難得開了玩笑,
“桐兒,我如今衣衫不整,你還這般盯著我瞧,是何用意啊?”
步桐沒好氣地剜了他一眼,隨即認真地按著胸口,“放心,定然不白瞧了你,本宮會對你負責任的。”
湯玄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很是詼諧,難以置信地開口,
“桐兒,你這是在調戲我嗎?”
步桐捂嘴,跟湯玄霖對視而笑。
醫官們端著藥匣進來,看著步桐在旁有些為難,
“小先生,您還是出去罷,等下的場麵太過於血腥,您一個女兒家看著實在是……”
步桐起身立到一旁,
“東夷城裡更慘烈的情境也是見過的,無妨,我在旁站著就好,不會耽誤醫官們。”
湯玄霖突然開口,
“桐兒,去罷,你去尋四殿下,告訴殿下我這兩日怕是無法出去辦案,要他多留心局勢。”
湯玄霖竟然也要自己離開,步桐頓了一下,想著等下湯玄霖怕是擔心失態的模樣被自己瞧見罷?
點點頭輕聲道,“如此我便先到前堂去一趟,湯大人好生上藥休養,我馬上便回來。”
既然他有心回避,自己又何必堅持,步桐退出來在門口台階上坐下,吩咐家人去傳話。
上一場大雪還未消融,石階上冰冷刺骨,不一會兒,步桐聽著湯玄霖隱忍不成發出的聲聲悶哼,這才意識到湯玄霖讓自己出來並不是為了保全他的形象。
內疚,那種鋪天蓋地而來的難過席卷了全身,步桐隻覺得內疚,內疚自己為什麼這一世還要累他如此;內疚湯玄霖為了不讓自己有負擔故意支開自己,卻誤以為他隻是想保存顏麵。
湯玄霖,是個多細心驕傲的人呐。
白芍藥站在步桐麵前,欲言又止了好幾次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輕輕歎了口氣拉著氣呼呼罵著“真沒出息”的步易陽離開了。
院子裡真安靜啊,沒有人笑鬨、沒有人大聲講話,隻有進進出出的家人和醫官,端出一盆盆血水,又不斷換來新的。
直到,屋裡的壓抑著的悶哼停歇,步桐揪著的心也算放了一放,可是人們還在進進出出,步桐慌了,踉蹌起身拉過一個家人,
“裡麵怎麼樣了?怎麼沒聲了?醫官們在做什麼?”
對麵的人馬上安撫步桐,“小姐安心,湯大人的傷靠近左肩膀,箭矢留下的撕裂傷很長,所以處理起來需要時間多一些,湯大人疼暈過去了,等下在他醒來前就能包紮完。”
步桐腳下一個趔趄,擺擺手打發要扶自己的人,
“知道了,你且去忙罷。”
多大多深的傷口,能讓一個男兒郎疼暈,步桐立在那裡,滿腦都是空洞,突然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自己對於湯玄霖,似乎不隻是上一世的感激和信任,或許另外一個更深層的感情悄悄萌生,而自己沒有發覺。
“小姐,藥好了。”春桃快步過來,額頭上都是薄薄的汗珠。
步桐接過,隻覺得這碗藥有千斤重。
醫官們魚貫而出,朝著步桐過來,“小先生放心,有這一次處理,湯大人的傷口一兩日便能結痂,很快會痊愈的。”
步桐鬆了一口氣,“他還好嗎?”
醫官們點頭,紛紛感歎佩服,“湯大人是錚錚鐵漢,我們從醫多年,從來沒遇到這般堅韌的,大人這會兒已染醒了,第一夜怕是要受罪了,不過比起方才處理傷口的過程,對大人來說也算不得什麼,我們這就去開藥,一日三頓熬給湯大人便是。”
春桃趕忙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醫官大人們這邊請。”
步桐抱著藥碗去了屋內,湯玄霖一身單衣,卻已然被汗水打濕,裡側的皮膚若隱若現,步桐看著他滿頭虛汗的模樣,掏出手帕來給他一一擦去,
“還要裝睡到幾時?”
湯玄霖慢慢睜開一雙帶笑的眸子,不似方才因為低燒的明亮,如今眼神疲憊,滿布血絲,卻還在笑著,
“原來桐兒看出來了。”
步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拿起藥碗輕輕攪著散熱,
“方才醫官大人們說你的傷口一兩日便可結痂的,不過須得按時吃藥。”
湯玄霖微微笑著,看著伸到自己嘴邊的湯匙,依舊輕鬆的模樣,“果然因禍得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