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奶娘告訴她:母親生她的時候是難產,陣痛了整整兩日也不見胎兒下來。就在整個產房都陷入絕望的時候,父親從宮中請來了有經驗的接生嬤嬤,方幫著母親將胎位順了過來。隻是從來養尊處優的貴女,經曆了一場大劫,孩子落地之後,母親甚至不願抱起那個嗷嗷哭泣嬰兒…
星檀那時方找到了打開所有疑惑的鑰匙。
她幼時與皇宮裡的大師傅學著做了糕點,親自捧著盤子去與母親品嘗。母親卻更為稱讚妹妹新學的茶道。隻與她搪塞道,“甜食不宜吃多。”
她初初從老師那裡習得琴藝,便特地與母親彈來聽。等她彈完,卻已經不見了母親的蹤影,隻聽得一旁嬤嬤說,夫人被小小姐牽去,看府上新到的白鸚鵡了。自那以後,她便再不習琴了…
是以翊王出事之後,母親害怕新帝報複,想辦法與幺妹豁免罪過。新皇冊封皇後之際,卻與太後姑母提起,國公府在江南還有位朝陽郡主…
眼前噓寒問暖,顯得十分關心她在皇宮裡過的好不好的母親,隻會多添她幾分心寒罷了…
安公公從外頭回來,帶著皇帝身邊侍奉的小江公公。
“陛下不得空閒,入夜能來娘娘和國公夫人一道兒用膳。今兒便請國公夫人在承乾宮裡住下,好生陪陪皇後娘娘。”
國公夫人帶著月悠與小江公公謝了禮。
星檀方道,“有勞了江公公。本宮便在承乾宮裡設宴,夜裡候著陛下來。”
等江公公退了下去,星檀也懶得再與她們二人做戲。她這個牽線搭橋的工具,已經可以功成身退了。星檀吩咐著邢姑姑,好生安排母女二人的午膳與廂房。她自己得了清閒,由得安公公扶著,往後院兒裡去。
臨行回來了寢殿,星檀方想起來件事兒。讓桂嬤嬤去一旁小匣子裡取來了百兩銀票,交到安公公手裡:
“私下裡去宮外請位法師,與吳妃與吳大人超度一場法事吧。若能得來吳妃與吳大人的生辰八字,便作兩個無名的靈位,去寶相寺偏堂裡買下兩個位置來,好好供奉。”
安小海雖不大想娘娘與吳妃再扯上什麼關係,可也知道,這是娘娘最後為吳妃做的事兒了。“能為娘娘求個心安,奴才定替娘娘辦好此事。”
“多謝安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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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又下起來了小雨。星檀讓人將晚宴設在了承乾宮花園的觀雨亭裡。偏殿裡設了華庭軒的樂姬,不近不遠的樂琴聲曲將好與觀雨亭中的晚宴添彩。
皇帝行來承乾宮時,已是華燈初上。
安公公早在門前候著,引著聖駕去了觀雨亭。
不遠處,假山層翠之間,青素色的身影半倚高欄,輕盈窈窕,風中妖嬈。女子眉間愁容如雨,手持著把荷色的油紙傘,正在等人。
淩燁行來假山下的時候,撞入眼簾的正是這一幕。煙雨迷蒙,隔著數年征戰的風沙,熟悉卻又有些恍然。
躊躇之間,高欄上的人已經察覺到了些許,緩緩側眸來,驚覺失禮,慌忙與他福了一福。他不覺已經停下的腳步,這才繼續往那高台上去。
女子一直垂著眸,捂著雨傘的雙手緊緊擰成了拳頭,她卻還未曾察覺。
淩燁將女子的局促看在眼裡,並不打算開口寬慰。隻淡淡免去了女子的禮數,自行坐去了亭中。
眼前菜肴豐盛,滿滿盈盈擺了一桌。酒釀灌在薄透的白瓷酒壺中,泡在冰裡。淅淅瀝瀝的雨聲之中,遠遠傳來歡快的絲竹曲樂,揚起一片淡淡的喜樂。
見女子立著一旁不動,他方問起一旁候著的安小海,“皇後呢?”
安小海忙小心答著話,“娘娘本是要來與陛下作陪的。隻是下午的時候,犯了腹瀉。太醫說,脾胃傷寒,夜裡得禁食了。娘娘正在寢殿裡休息,怕是不能陪陛下用膳了。”
皇後一向穩重聽話,淩燁並未做多想,卻看向一旁的月悠,“國公夫人呢?”
未等陸月悠開口,卻還是安小海回的話,“國公夫人聽聞娘娘不適,過去寢殿裡照顧了。怕是,也不能來…”
淩燁目色微微撇向安小海,那拱手恭身卑微的模樣,底氣卻是十足,若不是有人與這奴才撐腰,他怎麼敢說出好端端一場家宴,生生變成了私宴的事實。淩燁心中已然有了些許答案,皇後,還真是“體貼入微”…
淩燁對月悠抬手,“不必拘泥,坐。”
女子小心謹慎的模樣,已然不似以往的嬌柔可人,倒是讓他想起循規蹈矩的皇後…那眉眼之間的相似,早在新婚之前的祈福大典上,便讓他幾度恍然。
女子接過內侍手中的白瓷酒壺,與他添起酒來。記憶如殘薄的碎片,倒影在女子偶爾抬眸的瞳色裡。
胞妹還曦公主的百日宴,他方十一歲,初見陸月悠,小女娃兒赤腳坐在秋千上,輕巧地晃蕩,笑著問他,“誒,你一個人在做什麼?”
“你為什麼不喜歡說話?”
“我知道你是誰,三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