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微弱的光, 落在東宮牆角下。許久未經修整,原本朱紅的紅牆,也已漸漸泛黃, 與牆角下叢生的枯黃雜草一道, 越發顯得落寞孤寂起來。
桂嬤嬤提著宮燈,候著這處東宮小門外。門上的封條不知是何時不見的,方才她親眼見主子進了去, 是依著江公公那封小信來赴約的。
這事兒倒是頭回, 桂嬤嬤自也覺著幾分出奇。有什麼事兒,不能在養心殿內說的呢?除非事關盛家的往事…
桂嬤嬤如此想著,心中已有些隱隱擔心。這東宮荒廢多時了,陰森森的。唯有盼著江公公將主子護好了,早些將人送回來。
星檀對東宮並不甚熟悉, 依著小信上所說的,卻也不難尋得那唯一的湖邊小亭。
亭子裡沒有燈火,星檀緩緩走近了,方看到亭中立著的人。
江羽不知怎的,已換上一身黑衣, 幾近與夜色融為一幕。見得她來, 江羽已是一拜, “郡主…”
聽得這聲“郡主”, 星檀方有些恍然, 仿佛回到了他們年少的時候。在這皇城之中,他已經許久未曾這麼稱呼過她了。
“承羽哥哥,為何在這兒相見?”
她心中自也有些疑問的,隻是小信中言辭懇切,請見她一麵, 並非尋常。
“承羽是來與郡主辭行的。”他話中不緊不慢的,如此驚人的消息,好似十分平常。
星檀卻是怔了一怔,這段時日她常住在養心殿,與他相見的時候並不多。他是什麼時候決定要走的?為何這麼急著走?這些問題她來不及考慮,更來不及問出口。
“是關乎承羽的身份,在宮中許已有所走漏。”
他將原因道了明,似不想讓她多慮。
“你要去哪兒?”雖隻是數月重逢相處,可她以為還會更久的。“是誰走漏了你的身份?如今情形要緊麼?”
有太多的話想問,她隻得挑著最緊要的。
江羽卻抿了抿唇,笑道,“郡主無需掛心。承羽自會照顧好自己。要去的地方,承羽亦不便與郡主說起,以免讓郡主惹火上身。”
“今日來,承羽隻是想與郡主有個交代。若是被人問起盛家的事情,郡主隻管將自己撇清便可,無需顧忌其他。”
見眼前的星檀神色依舊不安,他亦有些話堵在喉嚨,無法道出。半晌,方聽她重新開口。
“那…承羽哥哥,你自己小心。”
“嗯…”宮燈下,女子的麵龐泛著一層柔光,早早退去了年少的青澀,卻已嫁給他人為妻。從黑暗中爬出來的那些日夜,那曾是他心裡唯一的明光,與腥臭的血液與腐爛的仇恨做著抵抗。
他早該走了。兩年前宣王回京奪權稱帝,翊王被發配西南,他便該不聲不響地消失在皇宮之中。可老天卻讓他見到了新皇即將迎娶的這位皇後…
他隻想再見見她…
後來,他偶爾也曾想過要帶她走…
可他已經是個腐爛入泥土的人了。
“那江羽就此彆過。此下避嫌,江羽便不送娘娘回去了。”
“好。”
星檀持起宮燈,方見他轉身離開。這皇城冰冷,她原以為他會陪在她身邊更久的。那道謙忍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似藏著許多她仍不知道的故事。
**
慶豐殿燭火通明。暖炭香爐,美酒佳肴。
邊境戰亂,大周連月來並不太平。而皇帝今日宴請重臣,又宣了華庭軒的歌舞,著實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幾個低官階的侍郎,還未察覺得異樣。成群地起身來與上級敬酒,殿內的氣氛,這才緩和了些許。
長孫謙與寧誌安,卻對皇帝的行徑有所猜測。戰報提及,京城中藏著西南亂匪的奸細,皇帝今日,許是要有所試探了。
果然,歌舞尚未完,一行東廠錦衣衛氣勢洶湧,從殿外進來。為首一人與皇帝一拜,“陛下,那奸細已了落網。”
嘻嘻索索的嘩然之聲,頓時在官員之中蔓延開來。寧誌安與長孫謙尚且沉穩,隻靜等著皇帝的意思。
“壓上來。”
皇帝話出,殿內頓時一片安靜。卻見錦衣衛壓著一紅袍的內侍入了殿來。那內侍身形頎長,即便被人壓著,也一身恭謙之氣。
寧誌安見這人不過幾回,卻也一眼認得人來。稽山祭天之行,此人便一直陪在皇後身側。豈不就是那位江蒙恩的義子,江羽?
可不知為何,東廠用黑布蒙著那人的頭,叫人見不得其麵容。
東廠的人,將奸細的罪行當眾述說了一通。殿內騷動再起,隻一盞茶的功夫,皇帝便命人將那奸細再壓了下去。
大殿內已然鴉雀無聲。
寧誌安先起了身,“恭喜陛下,拿下奸細。臣覺得,許還得詳細審問那奸細,不定在京中尚有諸多同黨。”
寧誌安抖著聰明,淩燁隻複了一句:“寧卿家說得有理。”
方那一場好戲之下,在場官員的一言一行,都被暗處的錦衣衛記錄在案。華清從那芬芳坊亦早查得朝中有幾個可疑之人。便就等著宴後,將人都留在宮中,一一詳細審問。
戲已演完,他自起身往殿外去。
身後殿內再度嘩然,已有人人自危之勢。
然而方行來殿外,華清便與他來報。
“陛下,不見了江羽的行蹤。宮內四處都尋遍了,不見其人。”
“……”他不願讓此事牽連皇後。方讓東廠尋得與江羽身形相似的人,在百官麵前打了個啞謎。與此同時,另讓華清帶著暗衛,緝拿江羽歸案。不想卻讓那盛承羽得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