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悠悠, 夜涼如水。
晚膳後,屋子裡燃著一縷檀香。星檀正翻著江南尋來的園林圖景,一幅幅小畫兒都集在一本厚厚的畫冊裡。
西涼建築簡單, 不比江南講究說法兒。這幾年她不在江南, 蘇杭又時興起來了船舫。要論精美雅致, 得看許員外家中的“煙水浮居”;要論大氣磅礴, 得看江南首富家中的“湖山浪跡”。
兒時在蘇杭, 祖母常帶著她在這些後眷中走動,多少都能見識些。可如今,也隻能看著畫冊子解解饞了。
丘禾從外進來, 送來她用慣了的藥茶。
將將來北疆的時候, 阿兄請這兒最好的大夫與她調理身子。喝了十餘副方子,小咳的毛病方漸漸好全。隻體虛的毛病,還需繼續滋補著。
這藥茶依舊是那位大夫配的。都是溫補的甜藥,不澀口。每每三月,還得調一趟方子。
正用下了兩口, 卻見丘禾去了一旁博古架上,尋了兩冊新書, 送來她書案上。
“小姐前兩日不在,文老板讓人送來了這個。說是特地替小姐從天竺商人那裡尋來的。”
寬幅的畫冊,看來與彆不同。封麵上隸屬仿古的三個大字,道是“千佛國圖”。
星檀翻開來幾頁, 卻見都是白描的佛像,其中姿態又不似出自漢人之手, 佛陀千姿百態,有的妖嬈靈現,有的怒目如魔。然而落筆細節, 處處精妙至極。與中原寫意之筆,並不類同。
星檀看過西涼的疆土圖。西涼地處西北,古時是絲綢之路的要鎮,而從天竺至此,大大小小的佛國沿途散布。
“看來是西域各國的佛畫。”她邊翻看著,邊小聲自念。
丘禾話中卻藏著幾分笑意:“文老板可是有心的。”
星檀手中卻頓了頓,方合上那佛國畫冊來。“收起來吧,往後再慢慢看。”
這文家的大公子,早些年忙於走馬商事,常年漂泊在外,年過二十有五,方在西涼安頓下來。
開那江淮繡房的時候,她想著與阿兄支羅一份家業,便添了一成的份子。她作江淮繡圖,繡房的女工們便依著繡圖作樣兒。
隻後來,文老板便總往府上送些東西來。西域的好香,江南的好茶。今兒,便是這副佛國圖了。
“小姐看來不大喜歡。”丘禾問起來的時候,一雙杏眼睜得溜圓。是在試探她。
“喜不喜歡,也不由得我說了算。”
“你且關心得過了,藥茶也喝過了,還不去去取些玫瑰酥來。”
丘禾悶悶走開。
星檀卻無奈笑了笑。她名聲在外,是成過親嫁過人的,文家乃西涼大戶,高門難入。她左右也隻想陪著兄嫂,安閒度日。那日與皇帝說起已尋得佳偶,亦不過是個托辭罷了。
窗外些許涼風,吹得人心閒意散。她捧著本畫冊,正靠去了窗下的涼榻上。門外卻聽得李管家的聲響。
“表小姐可睡下了?”
丘禾正捧著碗玫瑰酥回來,放在涼榻上的小案上,便尋去了門前。
“小姐還在看著畫冊兒呢,李管家什麼事?”
“客院那位主子,讓人送了東西來。正問小姐可有空閒。”
丘禾尚不知客院裡住下了什麼人,隻回道,“我去問問小姐。”
不必丘禾來傳話,星檀已將二人說話聽得了大概。客院裡那位主子的東西,大可不必進她的院子了。“便與管家說,我正盥洗完了,預備睡下了罷。”
李管家得了話,便就沒再來打擾。
星檀自也沒上什麼心思,翻了翻畫冊,果真睡下了。那客院裡的人,還是不與往來的好。
隻是次晨一早,兩樣兒東西卻安安穩穩擺來了她的書案上。問起丘禾,卻說是李管家昨夜裡捎帶進來的,客院兒裡那位送的。
一樣兒,是正盛開的天竺蘭,該是昨日那杜老板應下來的。另一樣兒,繪牡丹的糕點方盒,丘禾已去揭開了盒蓋兒。見得裡頭肥嘟嘟的米色糕點,與星檀笑道。
“小姐,是鮮花餅。”
星檀亦認得出來。那米皮的餅子上印著各樣的花圖,確是雲南方有的鮮花餅。她兒時還與阿兄請來的大廚學過,隻作了兩回,一回給母親試試,母親不甚喜歡;另一回,便送去宮裡,給元惠皇後嘗鮮兒了。
隻恰巧那日,三皇子挨了罰,元惠皇後正去探望。隔著一道兒屏風,她還悄悄與三皇子遞了一枚鮮花餅。
兒時舊事,他如今倒是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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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守府的客院緊湊,隻一進的院子,種了幾株蘭草。
江蒙恩都有些看不入眼。他自幼伺候在皇城裡,那都是矜貴的主兒,哪裡用過這般寒酸的院子。可主子卻似並不在意,今兒早起了,要與世子爺一道兒出門。
養心殿三年,主子身邊亦沒個女人伺候。全權由他這個內侍服侍著。今日也一樣,由得他為主子打點衣飾。
昨日那身霧白的已換了下來,主子卻要了一身玄色的。江蒙恩邊理著衣襟,邊與人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