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阿檀且由得丘禾照料便好。夜深了,您還是早些回去歇息?”
陸清煦的聲音從耳後傳來,淩燁方回神少許。
“朕再多待會兒。”他目光並未挪開, 隻淡淡回著身後陸清煦的話。
陸清煦方被丘禾請了過來, 本是要作黑臉將人勸走的。此下見得皇帝的情形, 自也不忍打擾,方領著丘禾從房中退了出來。
丘禾卻也跟著, 問起, “世子爺打算如何?便就讓小姐再跟著那位回皇城麼?”
他亦是躊躇。三年前國公府想來將人藏著, 便是不想星檀再回去了。比起早前姑母想保住皇後位置的意圖,父親更想阿檀能平安幸福。
可方皇帝聲線中沙啞,鼻息之間似有淡淡水汽。他亦有所察覺, 再想起誤以為星檀已逝的那段時日, 皇帝嘗留宿養心殿, 陪著她的衣冠, 他也到底有些心軟。
他隻好回了丘禾的話:“便就看看阿檀自己的意思吧。”
清晨的斜陽落入床幃,投下簌簌的光影。小風從花窗縫中飄來, 清冷得怡人。
星檀緩緩睜眼, 卻正撞上床邊那雙鷹眸。人正定定看著自己, 目光中帶著幾絲擔憂,見她醒來, 卻很快掩飾了過去。昨夜裡她隻以為是做夢, 這下看起來,好似並不是。
“醒了?”
皇帝的聲線沙啞,似一夜未眠。她卻有些局促,隻忙著去尋床邊的衣物。
淩燁知她昨夜子時退了熱,便一直睡得沉了, 他安心了些。隻一直守著床邊,看不夠。此下見她如此,便不忍擾著。“彆動。我走便是。”
話落之間,星檀便見他已起了身,負一手於身後,往門外去了。
丘禾見人出來,淺淺作了禮數,方忙進了屋子。
“小姐醒了?可好些了?”
星檀卻覺昨日那些寒涼都退了,精神也幾分好轉。卻直直望著門外的方向,問起丘禾,“他怎麼來了?”
“許是李太醫請了脈回去,稟了什麼。小姐睡下沒多久,那位便來了。”
“你怎也不攔著?”
丘禾為難寫在臉上,“攔了,攔不住。那位主兒,一眼看過來便像要奴婢的小命似的。奴婢還去請了世子爺來,世子爺本想勸人走的,來屋裡看了看,反倒是自己走了。”
“阿兄他怎也這樣?”
“世子爺說,都看小姐自己的意思。”
“……”她來北疆便是要躲著那位,父親和祖母都知道,阿兄當年也是極其維護的。這下可好,皇帝一來,他倒是先心軟了。
在院子裡養得兩日的小病,星檀身子也好了。隻日日裡,李太醫親自送來藥膳,西湖豆腐羹,竹蓀花膠雞,秋葵山藥泥,都依著江南的口味來。
不時又有糕點盒子從客院兒裡送來,是鮮花餅。星檀退了一回,第二日又來,卻換了個餅皮花樣兒。盒子也變了。這大西北的地界兒,也不知皇帝是從哪裡尋來的。
她這才留著下來用了兩個,玫瑰花香濃鬱,餅皮鬆軟,蜜漬甜潤,很是可口。隻那鮮花餅背後的往事兒,早歲月長河中沉了底,記不起來便也罷了。
這日下午陽光好,星檀身子好了全,方再去了趟江淮繡坊。這幾日趁著養病作好的新繡圖,正好送去與張氏她們作新樣兒。
幾幅新製的彌勒與觀音描像,是依著上回文老板送來的天竺畫卷作的。借著沐佛節的節景正好售賣。
淩燁今日出來得早。陸清煦幫他請來了附近幾省的巡撫,這回北疆之行不易,他便一並了解幾省民生。
會客的酒樓臨著大街,他讓江蒙恩包下了二樓,見天清氣爽,幾人便就臨欄而坐。
陝西巡撫上奏今年豐收,還是戰後的頭一回。淩燁自親口許了減免三成賦稅,好讓百姓手有餘銀。
河南巡撫上奏破偷竊大案,那犯人卻是因早前戰亂,方淪為草寇。淩燁自許了減免犯人刑罰,還以佳田,望其能改過自新。
如今太平之世,已與登基之時四麵楚歌的處境大不相同。他見過父皇的仁政,便也知道此時正該效仿。
茶會將將結束,幾位巡撫被陸清煦送了下去,他方起身,臨欄望了望繁華的西涼大街。各族酒樓臨街而立,大小商鋪各具千秋。
這邊境之地,能有如此生機,亦與陸清煦這幾年帶著他的旨意,廣納四周良民,大開西北商貿之路不無關係。他見過貧瘠的黃沙土地,因數年戰亂,民不聊生,商貿不舉。
今日這般的北疆,正是年少時與副將們許下的承諾。
若有朝一日得疆土太平,孤定勸父皇,睦結臨幫,廣開商路,叫這黃沙場止於天山,天山內天府太平。
思緒奔湧之間,卻聽得江蒙恩在身後喚他。
“陛下,文員朗送了個人過來。陛下可要見見?”
他微微側眸,“什麼人?”
“是上回在西風渡口那位烏雲仙姑娘。”
“他倒是鍥而不舍。”
那舞姬的眉眼與阿檀生得三分相似,這三年刻在腦中的記憶,讓他多看了兩眼。
“不必見了。”
見主子收回去,江蒙恩已然心領神會,退回樓下,將人“請”了回去。
然而不多時,卻見主子親從樓上下來,腳下匆匆,正往外去。“陛下這是要去哪兒?”
“她今日出門了?”淩燁方在欄前,正望見那抹身影帶著丘禾從大街上過。雖說李太醫與她請脈,說已大好,他卻依舊難以安心。
主子在問話,江蒙恩自知問的是皇後,可卻也答不上來。“奴才並未聽聞。可若娘娘出門,華清定會跟著。陛下無需太過憂心。”
話落,卻見主子已出了酒樓。江蒙恩隻好跟了過去。
星檀入了繡坊,繡娘花氏已迎了過來。
“表小姐來了?”
這江淮繡坊多用的是已嫁人的女子,一來手藝好,二來也能讓她們幫補家營。花氏在前店裡管賬麵兒,迎客算賬全都妥帖。
星檀頷首為禮,“花姐姐。”
“正巧,文老板也來了,正在側店裡,與張姐姐她們看新貨呢。”
“我過去看看。”
側簾掀開,是擱置精品的場子。平素客人們多是百姓,置辦些嫁妝、手帕、新生娃娃的小肚兜兒。便少人往這邊來。
星檀入來的時候,卻見幾人都圍在桌前。
錢氏正舉著幾麵兒朱紅的繡品,在文老板麵前說著話。
“這城西王員外家的大訂單。裙腳兒上的金鳳和牡丹,都是我們家瑞雪親手作的。文老板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