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事,朕自會想辦法。你不必憂心。一會兒還讓管家送些吃食去彆院的好,素麵…也好。”
他行得很慢,刻意平著她的肩頭,偶有去看她的麵色,尋得那嬌俏的鼻尖兒,便不覺自顧自抿了抿唇。
卻聽她問起,“陛下最愛食牛肉的,為何都不用了?”
他頓時有些恍然。“不和胃口了。”
星檀看了看旁邊的人,卻見他一雙鷹眸無了神采,空空蕩蕩落在前方。
她方小聲提點:“已快到了,陛下還有要事,便不必送了。”
他方回神少許:“送你到門前便好。”
臨到了門前,星檀方與他說彆。隻等嫂嫂也跟了上來,她方扶著嫂嫂往裡頭去了。
這彆院大,小道兒蜿蜿蜒蜒,她偶有側眸看向門邊,卻見他還在原地立著。隻等她入了垂花門,方再看不見他了。
雖是盛夏,入夜之後,依舊有些涼意。
方執依著皇帝的要求,將安陽城的官僚和鄉紳們,都請來了金桂樓。外頭一桌尚且因身份不得與皇帝同席,裡頭雅間中坐在皇帝兩旁的,卻各自不敢多言多行,隻聽著皇帝問起安陽糧倉之事。
眾人沉聲之際,唯有太守嶽丈劉青敢答了皇帝的話。
“陛下,不是我等不想幫著方大人賑災,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安陽雖是產糧大省,卻也是中原樞紐,這糧食積攢不下來,都是往西北賣的。誰料想今年水患,糧食還未收上來,去年前年的存糧也都賣完了。”
淩燁將信將疑,“朕隻是問災民要一口口糧,你們各自家中捐獻些許,日後朝廷自會還與你們手上。於諸位來說,看來很是為難了?”
隻這話一出,在座眾人卻都不敢言。淩燁自以為,在眼前的情勢上,不必多做婉轉。鄉紳們卻似仍與他繞著彎子。方執亦上前來捧著酒杯打著圓場道,許各位都有些不為人知的難處。
數杯水酒下肚,已然過了亥時。見眾人依舊周旋回轉,淩燁自知此路不通,便就失了再飲下去的興致。
見皇帝起身要走,眾人一並相送。隻等人離席,方一同長舒了一口氣。又有人上千來問起方執,“方大人,這陛下的意思,讓我們捐?那可不是仗著皇家勢頭,明著來搶麼?”
方執無奈笑著,“哎,城外情形今非昔比啊。”
劉青麵色鐵青,卻與眾人道,“隻咬緊了說無糧,那位,還能上門來搶不成?”
眾人尊著這商會會長的麵子,隻一一附和。
風有些涼,淩燁自覺胃中翻騰。那酒雖不烈,卻又幾分上頭。江蒙恩隻在旁邊小心候著,“陛下可還好?不如讓他們先行回去,備著馬車來?”
“不必。”他自知酒量深淺,不過數腳路,還並不礙事。
“華瀾他往城北那牧場去,可有回信了?”
“誒。”江蒙恩一揖,方答上話來,“華侍衛有信回來,道最遲明日一早,便能送上兩頓飽食回來城門樓下。那牧場頗大,此回有牛羊肉,亦有牛羊奶。想來城樓下那些嬰孩兒,也能有幾口糧了。”
淩燁微微頷首,“那便好。”
隻再轉過一條小街,卻聽得身後有人來。來人一聲隻稱呼一聲陛下,又連忙作了跪禮,“杜澤有些話,想與陛下稟明。”
淩燁認得出人來,今日一早方執來衙門麵見他,身邊便跟著這位探花郎。去年秋闈殿上,是他親點的人,卻還未來得及指定官職,便讓他暫且在家中候著。
“有什麼話,起身來說。”
地上的人尊了旨,起來時輕撣了撣袖口袍腳,行止文雅,細致非常。月色下卻見他又微微一拜,“陛下初來安陽,許不知這城中的生意。”
“哦?”淩燁聽聞這二字,自起了些許興致,“什麼生意?”
“安陽城常與西北供糧不假,都是以劉家為首,將安陽存糧運往西北兩省買賣。而安陽縣主這三年來,受城邊千頃良田供養,那些糧食實則多進了劉府的口袋,賺得回來的銀錢,方與太守大人亦有幾成分餘。”
“此回水災,他們將災民拒之城外。卻也未曾運出去過多少糧食,其中意圖,陛下應該能明白。”
淩燁也已想到些許,“屯糧奇貨,做高糧價,再賣給西北二省?”
“陛下聖明。”杜澤又是一拜。
父親讓他來相看,本想作這太守府上的女婿,可不論是這位太守大人,還是那位安陽縣主,著實與他平素教養有所出入。
他原本還說服著自己,跟著那父女二人身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就罷了,要入仕途,總得學會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隻今日午膳席間,聽一女子都敢那般提點於皇帝,方家隻圖自己享樂置民生於不顧,更讓他這個探花郎無地自容了些。
待晚間這場酒宴不歡而散,他方尋得機會,單獨來麵見皇帝。
卻聽皇帝繼續追問著,“你的意思是,他們手上都是有糧的?”
“陛下英明。”杜澤再是一拜,“陛下若有用得上杜某的,隻管吩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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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闌珊,彆院內流水潺潺。
星檀用過晚膳,便扶著丘禾在這彆院內走了走。
假山園林,看得有些疲乏,高亭處走過一回,亦覺平平無奇。這府上庭樓建得規格頗高,卻總少了幾分蘇杭的靈氣。
隻往自己寢間兒中回的時候,卻正路過皇帝的廂房。
燭火是亮著的。清風吹過小窗,直將窗下桌上的畫軸展了一展。畫卷上的女子,一身青色竹服,梳一對綰髻,身落在秋千上,很是輕盈。
她心口似被什麼碰了碰。
這院中此下無人,她方將丘禾留在門外,自行了進去。尋得那副畫卷來仔細打量,見得女子一雙赤腳,腳踝上那隻嵌東珠的銀絲鈴鐺,方恍惚知是自己。
畫卷裝裱雖裝裱得精致,畫軸卻已有些漿水,是用過許久了。
她不記得皇帝與她作過像,即便是她住在養心殿那段時日,也因他政務繁忙,並未有過這些機會。
指尖不覺碰過畫中發髻,絲絲扣扣,精致異常。那雙眉目,也宛如在鏡中看到自己一般。她忽有些領會到,這畫像是如何來的了。隻是不想,他會貼身帶著。
風如過客,飄過窗棱;一縷果木香氛,緩緩飄入鼻息。她不曾注意到來人的腳步聲,將將回頭,卻撞入那人眼裡。
“陛下,回來了?”
“嗯。”皇帝再貼近了一步,她方聞見他身上疊著的酒氣。
“陛下,飲了不少酒?”
“不多。”手中的畫卷已被他奪了回去,那人隻微微垂首,往她麵前湊了過來。
他雙眸在顫動,鼻息已然有些快了,熱流撲騰在她麵上,仿佛提醒著她危險在靠近。可不知怎的,身體早已不知動彈,唯有言語還能遲緩地反應。
“陛下想做什麼?”
他湊去了她耳邊,溫柔喘息:“想的,唯有你罷了。”